第73章
夏瑜以臣见君礼拜,然后起身,很平静的看着燕君姬范,道:“你有一个很能打的儿子,若是往日我遇到一个这样的对手会很开心,但现在齐国庙堂诡谲,我无后援,难以久战,所以我打算用你儿子对付我的办法来对付他。”
燕君面色阴沉,盯着夏瑜,良久道:“竖子又和诡计?”
夏瑜笑了,道:“我打算放你的大儿子回去,而且还要烦劳燕君您写一份赐死公子服人的手诏给大公子带回去。”
大公子白愣了,而燕君姬范开始还反应过来,然后猛地瞪大眼睛,脸色突变,气的胡须都随着身体打颤,怒喝道:“妄想!”
燕君这句“妄想”出口,便是直言拒绝的意思了,而夏瑜却没有因为被拒绝而生气。
微笑着看着燕君,对身侧的西郭河微一抬手示意,西郭河会意,径直上前,拔剑直直横压住燕君颈项。
寒气凛凛的剑锋直逼颈间肌肤,燕君姬范吓住了,半点都不敢动弹了。
夏瑜就这样看着燕君,很是平和的道:“燕君您的记性如果不好的话我可以提醒你下,此次燕国伐齐,打的是讨伐乱臣贼子的旗号,所谓的乱臣贼子就是我的顶头上司——田氏,田氏连齐国国君都敢赶到海边钓鱼去了,难道还在乎你一个燕国国君吗?”
燕君姬范喘息急促,脸色已经被吓得没有半点血色,此时此刻他看不出半点一国之君的威严,只是一个看起来苍白憔悴瑟瑟发抖的老头子,然而这个瑟瑟发抖的老头子却仍然试图维持自己的尊严,道:“孤为一国之君……”
夏瑜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是一国之君,我以臣见君礼向你禀告前线军情,乃是尊君之礼,也是为了不辱那些为救援你而死的燕军将士。”
夏瑜的眼神中一瞬间有了丝感慨,那位率领八千燕军与齐国武卒血战的将军的头颅还在城墙上悬挂着,虽然不知道这位一直死战到底的燕军将是何人,但比起眼前这个空有国君之名实则是个草包的姬范,夏瑜觉得那些战死的燕军,不论将军还是士卒都值得敬重,他们用性命换回来的战局现况值得他用一种正正经经的礼节像燕君禀告。
收回眼中的感慨,夏瑜再次正视眼前这位瑟瑟发抖的燕国国君,道:“而现在,是轮到我为我手下的将士考虑的时候了,要么立时写一份赐死公子服人的手诏,要么我现在就把你的头颅砍下来,挂在城墙上。”
仿佛是配合夏瑜的话,西郭河手中长剑一紧,划破了燕君姬范颈间的肌肤,一丝血红滴落。
姬范感觉到颈间一阵轻微的刺痛,顿时僵住了,连抖都不敢抖了。
姬范是一个会为了儿子而放弃自己性命的人吗?
不是。
所以夏瑜很快就拿到了盖着燕国国君大印的手诏。
仔细打量着手里的帛书,一字一句的检查过后,夏瑜转头看向一直半点声音都未出的大公子白,道:“大公子,只怕要劳烦您回燕国一趟了。”
大公子白的低着头,但在低垂的眉目下,他的眼睛在发亮,他在兴奋,他怎能不兴奋,要知道本已经以为是必死的结局,却有一个回国的机会,一个回国打垮自己一直忌惮的二弟的机会,如何能不兴奋。
可是就在此时,夏瑜又开口了,道:“不过在这之前,要麻烦大公子您先做一件事情。”
大公子白抬头看向夏瑜,从再次进了这长狄官署大殿起,他就没敢抬头,也没看清楚眼前这位退晋破越、名震天下的名将,等此时不得不抬头,虽然已经多次听闻这位名将出奇的年轻、出奇的好看,但还是被眼前少年的年轻、好看给吓住了。
无视大公子白的呆愣,很年轻很好看的夏瑜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剑,命身侧的江夺递给大公子白,道:“若是想持此手诏回国,麻烦大公子您将燕君的手指剁下来。”
齐国临淄,上大夫田虎的府上,一如往昔,歌舞升平。
作为田常的同一内父的亲弟,这位上大夫田虎却一直有些玩世不恭,不理朝政,除了哄自己的内父开心外,便只知每日变着花样的玩乐,若论这临淄城内这一等一懂得享乐之人,田虎敢论第二,没人敢论第一。
是以齐国上下虽然都对这位上大夫恭敬有加却未见得多么重视。
然而今日却有一人自称进献“天下第一的美人”与田虎,让这位从来不理朝政埋头享乐的田常亲弟有了几丝兴趣,召见了进来。
眼见来人是一位颇为俊秀的文士书生,田虎搂着一个娇娇怯怯的少年,把玩着少年的身躯,调笑道:“本大夫倒是见过不少来我府上自荐枕席的,但却没见过长成这样却敢自称‘天下第一美人’的。”
田虎身侧几个涂脂抹粉妖妖娆娆的少年都捂嘴笑了。
来人却并未因这嘲笑而露出半点不满的神情,反而很是恭敬的施礼,道:“在下容颜鄙陋,自然不敢称‘天下第一美人’,但在下却知道有一个人足够配得上这个称呼。”
这来访的文士其实颇为俊秀,但田虎见过太多俊秀相貌的人欲求富贵贴着他不放,自然对这种长得还不错靠上来的人没什么感觉,而那来访的文士也笑言自己‘容颜鄙陋’,却是让田虎有些讶异,也升起了几分兴趣,问道:“何人?”
来人笑答道:“上大夫应该见过——齐国少保夏瑜可称天下第一美人乎?”
田虎脸色阴沉了下来,挥了挥手,示意身侧服侍的美少年们都退下,然后盯着来人,道:“你是谁?”
来人道:“在下申子离。”
田虎的看着申子离,道:“你说欲进献天下第一美人与我,又言夏瑜可称天下第一美人,意欲何为?”
申子离笑道:“不过为上大夫添一美侍尔。”
第74章
大公子白低眉顺眼的在夏瑜下首跪坐,像一个小心翼翼的侍从,完全你看不出方才就是这个伏低做小状的人眼神亮的诡异,用一把短剑砍下了自己父亲的左手的小拇指。
夏瑜看着这位燕国大公子白半响,突然有些感慨——人究竟是一种多么复杂的动物,可以将温顺与疯狂这么天衣无缝的结合在一起。
从案几上拿起那燕君姬范起草的手诏递出去,夏瑜道:“劳烦大公子了。”
大公子白嘴角不易察觉的上扬而来几分,低着头很是恭敬的趋身近至夏瑜面前,双手捧着意欲接过手诏。
然而此时夏瑜却突然顿住了,大公子白尴尬的抬着手,那距离他手掌不过几寸之距他梦寐以求的手诏却没有放入他的掌心。
大公子白不解的抬头看向夏瑜,却发现夏瑜也在看着自己。
夏瑜的眼神中有隐隐的锋锐,但神情却很平静,道:“大公子知道我们为何放你返国吗?”
大公子白也笑了,笑容中有种你我都懂的隐秘的神采,道:“在下明了,在下定不负使命。”
夏瑜笑了,道:“人言为信,人无信不立,瑜不想怀疑大公子不是不守信义的人,但大公子此行也关系我军众多将士性命存亡,所以瑜不得不谨慎。”
大公子白的神色中恢复了几分过往的得意飞扬,道:“少保放心,此事亦关系在下性命存亡,在下如何敢不尽心尽力。”
夏瑜点了点头,道:“大公子言之有理,不过瑜还是想再加一重保险。”
大公子白眨了眨眼睛,他有点弄不清楚“保险”这个词的意思,但大概却也猜得出来,道:“少保何意?”
夏瑜凑近大公子白的耳际,悄声道:“如果大公子做不到我们的约定,我就把你父亲放回去。”
燕国大公子白此时脸色遽变。
齐国临淄城,执政府中。
坐在主位上的田常神色阴沉,一言不发,下首尊位的田彪脸色也不见得多好,然而却都比不上那眼神红肿满脸悲戚状的田须。
三人沉默良久,田常才开口,道:“阿虎已经将燕国使者已经在国宾驿馆安置下了,并已近从那使者处证实,阿襄现在就在燕国人手里。”
话音放落,田须便急急开口,道:“阿襄可有受伤?”
田常道:“这倒是没有,据那燕国使者说,阿襄在燕国人手中一直受优容礼遇。”
田常听得此话,豆大的眼泪从眼中滑落,弄湿了那满面浓密的胡须,道:“苍天有眼啊。”
田须如此作态,一直沉默不语的田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田常倒是没注意到此事与他相对而坐的两人间诡异的波澜,道:“燕国使节传讯,意欲与我们交换俘虏。”
一直沉默不语的田彪此时皱眉,道:“他们想换燕君回去?”
田常摇了摇头,道:“不是,他们要夏瑜换阿襄。”
田彪一愣,而田须哭得红肿的眼中却一闪而过一丝狂喜。
反应过来的田彪急忙道:“此事万万不可!”
田常冷哼一声,道:“这个夏瑜擅自调兵,绑了我儿去军前,又未能保护好我儿,让他被燕军所俘,我早就想处置他了,用他一条贱命去换我儿回来,已经是宽待!”
听得此话,田彪已知在田常心中只怕已经将夏瑜恨得要死了,在心中暗叹一声,不再试图给夏瑜说话,而是道:“夏瑜擅自调兵,又绑架阿襄,罪在不赦,但此时夏瑜就在长狄军前,长狄城中武卒、五色骑兵、三百步连发弓弩手,此时若令夏瑜军中卸甲,只怕长狄守军立时便会生变。”
说到此处田彪神色一变,道:“不好,我们中计了!”
田常皱眉,有些不解道:“老太师此言何意?”
田彪在脑中梳理思绪,这段时日,田须这个以往他万分看之不起后辈族侄让他处处吃闷亏,是以田彪收起对田须的蔑视,开始谨慎以对,三朝老臣,门生故吏遍布齐国庙堂,自然也能查清楚田须暗地里的许多作为——这其中便包括在临淄城内散步半真半假的谣言。
也因为如此,田彪此时听得燕国使者的交涉提议,瞬时联想到田须那散布谣言的的作为,道:“燕国派使者与我们议和,若是我们同意燕人的条件,用夏瑜换阿襄,那长狄守军军心必然动摇,空生变故,若是我们不同意,燕人只要在军前遍洒流言,将国府与燕国议和的内容泄露出去,那夏瑜怎能不会心生疑虑,只怕……只怕会逼反了他,燕人好毒的一石二鸟之计!”
田常的脸色也变了,立即开口道:“快!快!……”后面的话却说不出口了,因为察觉到燕人阴谋的田常虽然想吩咐些什么,但随即又察觉貌似此时对燕人是束手无策。
田舒掀了案几,夏瑜看着前几天刚在自己与燕君宴饮时被掀翻过一次的案几,心中默默哀悼。
田舒快气疯了,破口大骂道:“国府在想什么!?怎么能与燕人议和!?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拿阿瑜去和燕人交换,但田舒气的发抖以至于根本说不出口。
夏瑜很是平和的看着自己帅案上的几分军报,道:“阿舒你不要生气了,不用为我担心,不论最后国府如何定论,我自有我的去处,眼下该忧虑的是我们与燕人谁更快一步,如果大公子白能够先于燕人扳倒公子服人,那我们就赢了,如果燕国使节先于公子服人说动国府……那我们就输了。”
田舒有些无奈的坐了下来,道:“难道我们就这么干等着吗?”
夏瑜半响不语,然后抬起头来,扬眉道:“阿舒,那个,想不想去燕国逛逛?”
田舒:“——!!”
第75章
“这可信吗?”孤竹先生仔细查看这谁帛书,道,“以俘换粮?齐人又要刷什么把戏?”
公子服人负手而立,看着军帐外来来往往巡逻的燕军士卒,道:“来人言之凿凿,说是乃夏瑜亲自授意,意欲用长狄城内燕国战俘交换粮草。”
孤竹先生心念一动,道:“他们有没有提及要用君上与大公子交换田襄。”
公子服人摇头,道:“来人对此有些含糊其辞。”
孤竹先生微微皱眉,道:“难道真如传言,君上与大公子虽然被困在长狄,但尚未被俘?”
公子服人叹了口气,道:“长狄现在密不透风,想知道城内现状太过艰难。”
孤竹存阿面色深沉,显是陷入沉思,道:“此事怪异啊!”
公子服人转身看着孤竹存阿,道:“老师何出此言?”
孤竹存阿道:“我们已经将齐国国府与我们燕国洽谈的消息放出去了,夏瑜只要不是聋子,应该已经知道齐国国府有意用他来换田襄,却毫无反应,竟然还在此时提出以俘换粮,这是何意?难道夏瑜认输了,就这么乖乖等着田常治罪?难道他真的不理会田襄的死活了?怎么看这个夏瑜都不像是坐以待毙的人啊。”
这一连串的疑问没人能回答,不过孤竹存阿也没指望别人回答,他更多的是问自己。
公子服人却没理会孤竹存阿近乎自言自语的疑问,而是道:“我已经答应下来了。”
还在思索的孤竹存阿听得此言,大惊,道:“公子,不可!此事只怕有阴谋在其中,我等未曾勘透,不可贸然答应。”
公子服人看着孤竹存阿,笑了,黝黑的脸上这本是温和的笑容却透出几分萧索,道:“难道有阴谋我们就不顾我燕国子弟的死活了吗?长狄缺粮,齐人自己都吃不饱,难道还能指望他们会善待俘虏吗?让我们燕国的子弟继续在他们的手里不加理会,倒是能有几人得以活返。”
公子服人看着大帐外乌云冉冉的天色,道:“老师,百姓将自己的儿子兄弟父亲交到我们手里,是为了邦国征战,不是为了白白送死的,燕人不能像越人,在临淄城下烧成一根根的炭棍子,连个名姓都不得辨,是阴谋也罢,不是阴谋也罢,我都不能扔下燕国的子弟不管不顾,若真是陷阱”,公子服人很是平静的道,“就让夏瑜冲着我来吧。”
孤竹存阿张了张嘴想要阻止,但最后还会一句话都没说出口,许是了解自家这位公子的为人,知道即使劝说也是无用。
一位长狄官署厨下的伙夫,提着刚收进来的干柴进了厨房,很是沉默听着掌厨的兵士吩咐,码好,然后又默默的按照兵士吩咐开始剁肉分菜,而伙房内另外的齐国伙夫正在一边用洗菜一边用齐语聊天:
“你说这几天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啥不对劲儿?”
“听小厨的人说,这两天他们都不用往帅堂送饭了。”
“怎么会?少保的嘴可是出了名的挑,讲究不了的时候还能和大家一样,能讲究的时候可是半点都不含糊。”
“你听说没?”洗菜的伙夫神神秘秘的靠近自己的同伴,道,“小厨房的人猜,少保可能不再城里了。”
洗肉的那个伙夫诧异道:“不可能!少保可不是临阵脱逃的人!这话你别瞎传,小心受军法!”
洗菜的伙夫道:“谁说少保临阵脱逃了!?我是说可能又像在平阴时候那样了。”
洗肉的伙夫道:“你说少保又有鬼主意了?那倒好,这地方呆得也够憋屈的,赶快把燕人收拾了,咱们好回临淄好好歇一段时日。”
洗菜的伙夫道:“必须的啊!听给那个什么狗屁燕国国君送饭的人说,少保把那个什么大公子放回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