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给你必要的教训。”德尔西斯冷笑了起来,“无论如何,陛下的意志至高无上。任何试图干涉他的人,都必须收到惩罚,无论是你,还是艾塔隆。”
“可是你还是没有杀我,不是么?”国王陛下轻声说。
“你要找死的话,我不介意成全你。”
“等等!”白鸦终于反应过来,他焦急地大声说,“德尔西斯!我们是为了帮弗朗西斯的……按照这种趋势下去,就算是魔王获得了最后的胜利,他也……”
“闭嘴。”这回是国王和德尔西斯异口同声。
白鸦合拢了好几次嘴,才最后真的闭嘴,他愤恨地瞥了一眼国王的镜子,最后才转过头,一个人生闷气。
德尔西斯叹了一口气,他的面容上显露出一种和年龄不符的沧桑。他说:“你们不是在帮陛下,你们是在救勇者米那托。”
“我以为这是一件可以混为一谈的事情。”
德尔西斯摇了摇头:“所以你是人类。人类的一生太短暂了,就像是一朵花的绽放和凋零一样。你们相信爱会永恒,就像是你们每天都看见太阳升起,看见山川不变,就以为太阳永不凋零,以为山川亘古矗立……但是我知道,没有什么能够不朽,即便是陛下,也做不到。”
国王挑了挑眉,德尔西斯的这番话明显让他感到几分吃惊。他顿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回答说:“你这番话说的……像是期待我能反驳你,然后说服你一样。”
“你说服不了我的话,我随时可以终止你们的行为。”德尔西斯很有深意地回答。
“我觉得我说服不了你。”国王陛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我早就应该在我父亲试图祭献我的那个晚上死掉了,对于我而言,每多活一天,都是赚了……换而言之,我只顾生前痛快,哪管死后洪水滔天。”
“……”
“按照那个所谓的命运说的,米那托和弗朗西斯中间,只能活下来一个……那么,只要活下来两个,就是赚到了。至于爱不爱,爱多久……你就是吃着萝卜的名,漕着咸蛋的心。”
国王斩钉截铁地评价道。
“赚到……了吗?是啊,赚到了。”德尔西斯闭上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他才抬起头,“我一直以为陛下的目标就是复仇,其他的不用考虑。但现在的陛下,一点都不快乐……你说服了我,凡人。”
国王陛下的脸上露出的笑意。
德尔西斯继续问道:“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我需要见米那托。”
德尔西斯摇了摇头:“我不会让你去见他的,他现在的状态很微妙。”
国王皱了皱眉:“怎么说?”
“虽然现在米那托确实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在行动,但艾塔隆已经与他合二为一。”德尔西斯回忆着说道,“总而言之,你若是见他的话,相当于见到艾塔隆本人……无论你的计划是什么,米那托都不可能配合你,因为他是和艾塔隆一体两面的存在。”
国王茫然地看着德尔西斯,德尔西斯只得继续给他解释:
“米那托的实质是艾塔隆的影子,只是这个影子有独立思考的能力。陛下再之前抓到米那托的时候,米那托的生命形式发生了改变……可以说,他和艾塔隆之间的关联变得更加紧密。”
“所以呢?”
“艾塔隆把一个对于魔王陛下很重要的东西放到了米那托的身体里。米那托本质上只是艾塔隆的延展,但那个东西,赐给了米那托独立思考的能力……而不是作为艾塔隆的一个分意志。但艾塔隆希望魔王陛下误解了这一点,他希望借陛下之手,杀死米那托,这样,米那托意志消散之后,艾塔隆会自动继承米那托的一切……包括他原本无法获得的……那个东西。”
德尔西斯言词有些含糊,但还是解释清楚了一切:“当然,魔王陛下深明大义,没有被艾塔隆欺骗……但是,艾塔隆的意志在影响米那托,它试图让米那托变得软弱,变得仇恨陛下,逼两人开战。”
“如果开战会怎么样?”国王抓住了关键。
“勇者杀死陛下,陛下真正地死亡;或者陛下杀死勇者,艾塔隆借助勇者之身复活,然后得到那个东西,那个东西能让艾塔隆杀死陛下。”德尔西斯忍不住舔了舔上唇,“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出乎意料的,白鸦打断了两人:“不,还有第三种可能。”
德尔西斯一怔,抬头看向白鸦。白发亡灵眼底的灵魂之火晃动着,似乎沉浸在回忆中:“……重启勇者之路,继续过去的道路,让魔王被封印。”
他抬起头,清晰地说:“就像是乌鸦现在着手做的事情一样。我本来以为他疯了。”
国王陛下接过他的话头:“这也不失为一种解决之道。”
不料,德尔西斯却摇了摇头:“我不喜欢把事情交给未来,你们就把这个当做一个活了几万年的老古董的直觉吧。”
“这样啊。”国王陛下摸着下巴想了想,“我有一个主意。但是成功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十,你赌吗?”
“好。”德尔西斯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回答道。
“你不需要稍微的考虑一下吗?”
“思考太多会让人变得优柔寡断……起码,现在的我,是想相信奇迹的。”
第51章:勇者的决意第六天
我原本以为,教皇口中的意外,实际上是威胁——他想要和我这个魔王达成某种意义上的交易。实际上,这在我作为魔王的年代里,抱着这种想法的蝼蚁为数不少,不少都抱着利用外敌来达成奇怪的政治目的的……
……哦,对了,我说的不是国王陛下。
虽然我认为,如果我给他机会的话,他大概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
言归正传,总而言之,有为数不少的人都以为,自己可以两头讨好,最后做那个得利的渔翁——每一次,我都会装作被钳制的样子,然后看起来十分屈辱地同意了。
至于结果——
——反正,他们蹦跶来蹦跶去的姿态,真是一个让人身心愉快的消遣节目。结局嘛,基本都属于玩脱了,挂掉的时候还不敢置信这一切是怎么发生了。
我正在计算,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属于教皇所期待的样子。
但下一秒,我被吓了一跳,教皇口里的意外——还真的是意外啊。看着出现在眼前,在我面前跪倒在地的乌鸦,我的脸抽了又抽,彻底不知道该露出了什么表情。
乌鸦毕恭毕敬地对我行礼,但表情十分古怪:那是一种想笑,但为了防止被我达成猪头,不得不别回去的古怪表情。
哎呀,看起来,乌鸦对我有很深的误解啊。
我才不是那么残暴的人,对吧。
“本来想给吾主一个惊喜,但是既然吾主意外地来到了这里,需要我解释一下工作进程吗?”乌鸦彬彬有礼地介绍,现在,他穿着镶着红边的黑色晚礼服,堕天使血统的觉醒,似乎让他脱胎换骨——又优雅,又危险,就像是他无数个祖辈一样。
这才是统治了黑暗世界无数年,真正的霸主所应该拥有的姿态,自信,优雅,慢条斯理,胸有成竹。
真的很难想象,一年前,他还是那个怯生生的,一心一意为了哥哥而奋斗的笨蛋菜鸟。
人真的是会变的。
比如国王陛下,比如我父亲,比如海伦。
还比如,米那托。
更比如,艾塔隆。
在他还不是天使的时候,我还记得天光从上方落下来,让他的每一根金发都闪闪发光的样子。那个时候的他还是一个白痴,脑子里装不下比今天晚上吃什么更多的苦恼。
是我为了让他永远地陪伴在自己身边,升华了他的本质,使他变成了天使。
天使和人类有着本质的不同。
天使是我制造出来,没有寿命限制的,这个世界的维修者,稳定者。如果需要比方的话,那么他们就是属于人体内的血小板,白细胞,一旦整个世界出现了问题,天使需要战斗在第一线。
如果艾塔隆还是一个纯粹的人类信徒的话,大概依然维持着永远相信我,挚爱我的状态。但是当他成为世界最强天使之后,他的世界陡然变大了,他开始接触了一些不同的东西,开始思索一些无解的问题。
最终,生活把他变成了和之前不一样的样子。
……算了,反正,我也和之前的我不一样了。
如果我只是平克·弗朗西斯就好了。可以怎么任性怎么来,随手就把魔王的地位抛弃,可以任性地许下承诺,一定可以结束长达数万年的勇者和魔王的纠缠。并且,为这样的未来奋斗着。
我想,这种变化,大约就是凡人所说的……成长和责任了。
但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愤怒。
“吾主?”
乌鸦的小声问候,把我从沉思中惊醒,我皱了皱眉:“你在做什么?”
乌鸦平静地回答:“正如您所见,我正在寻找新的勇者,替代米那托的责任。”
“噗嗤。”我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嘲讽道:“天真。”
“艾塔隆已经快有二十年没有插手教会了,想要做一点手脚,其实并不难……”乌鸦还在解释自己的思路,我却忍不住翻白眼,他现在还不知道,他在无关紧要地细枝末节上越走越远了。
我忍不住告诉他:“白费功夫。作为视星辰的天使,米那托的命运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艾塔隆的控制。而且……我不明白,你是脑子进水了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注视着乌鸦的眼睛,他的瞳孔里一片虚无的黑。
乌鸦像是被我的目光烫到了一般,收回了视线。
他喏喏道:“当然是为了陛下,这是黑羽对您自古以来的忠诚。”
“那你呢?你自己呢?”我忍不住冷笑了起来——没错,我现在根本就不相信乌鸦,在白鸦没死的时候,他的忠诚就值得商榷,但当白鸦死了之后,他……就更谈不上忠诚了,更重要的是,大概,对我和德尔西斯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这种愤怒和仇恨,以及生命形式的升华,让乌鸦的心态已经失衡了。
我能猜到他脑子里滚动的东西,这种情况,在我漫长到可怕的生命中,已经见过太多了,多到连兴趣都没办法升腾起来了——嗯,比如说,强行拘禁白鸦什么的,比如说,如果光明一方获得胜利的话,白鸦就会去他应该去的地方……所以乌鸦不顾一切也要赢得这场胜利。
在他眼中,我不在是尊贵而高高在上的魔王,而是他赢得胜利的道具。
无趣!无趣!真是无趣!
可怜而又可悲的人类。
乌鸦柔声柔气地哄我,在他看来,像我这么任性的魔王,只要顺毛摸大概就能让我乖乖听话——好吧,真相也相差不远,但问题是,他是米那托吗?
显然不是。
所以他的话,我当放屁一样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米那托是勇者,而您是魔王,陛下的身份无法改变,那么,想要改变敌对的情况,就只好让米那托不再是勇者了……陛下,这也是您的意志。”
这段话太蠢了。
没有办法,我没法装作没听到这么蠢的话,我翻了翻白眼:“……你觉得你能决定米那托的想法?——你压根就不了解他。”
“我为什么要顾忌他的想法,我也从来都没想过去了解他。”
乌鸦的语气很平静:“了解他的,顾虑他的想法的人,从来都是您啊,陛下。”
他这句话,像是往我心湖里,抛入了一颗石子,引起波澜。我略微惊异地看了乌鸦一眼,不得不说,他总算是抓到了一些关键了。但是:“我就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乌鸦盯着我,那个目光就像是在说,不要把围观群众当傻子好吗?
……真想碾死他。
算了,布兰多还要靠他保命,如果让米那托知道我害死了布兰多,他大概会提剑追杀我五百里吧——庆幸吧,乌鸦你保下了一条小命。
“你别在这方面打主意了。”我提醒他,“米那托注定是勇者的,而且我和他之间,注定要终结魔王和勇者之间的历史……这是艾塔隆向我承诺的,这将是一切的结束,小手段是改变不了结局的。”
乌鸦显然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不过,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爱不是敬仰,不是牺牲,不是伤害。
它是理解,相信,包容,是斗转星移之后依然不变的凝视。
是不再畏惧全世界的伤害的铠甲,却把唯一的弱点交给了对方。
洗去所有浮在表面的情绪之后,它还在那里。
“我们回去吧。”我这么说,然后拍拍翅膀,使用空间魔法返回万魔殿。刚刚一落脚,无数小恶魔的狼哭鬼叫让人头皮发麻。
“怎么办?好可怕!勇者逃出来了!!”
“陛下,陛下在哪里?”
“他逃走了,我……我们会被陛下杀掉的QAQ”
这……什么情况?
我再度瞬移到米那托所居住的偏殿里,场面一片狼藉,地面上全是被强大的力量碾过的裂痕——好在万魔殿有着自我修复的功能,过几天这些痕迹就会自动消失——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米那托跑了?
我第一眼就扫到颓然躺在床铺上的身影,匆忙扑了上去。嗯,还是熟悉的手感,熟悉的味道:“不是在这里吗?”
“米那托”嫌弃地看了我一眼,那个表情大概叫做被肉麻得鸡皮疙瘩落一地,“我不是米那托。”
他咬牙切齿地回答:“我是白鸦。”
“……”好吧,我家米那托不会露出这么没品的表情。既然白鸦在米那托的身体里,我多少能猜到里面的情况了,“你们拿了凯的圣名神具?打算把米那托的灵魂置换出来?”
看见白鸦脸上黑的可以刮下一层漆,我想,我大概是猜对了吧。
白鸦瞥了我一眼:“具体的我不想解释,很烦,让你表哥来说吧。”他说完,从边上捡起一张镜子,扔进我怀里。
我举起镜子,国王陛下在里面笑的尴尬。
“给你三分钟解释,不然我就把镜子摔了。”
“不用三分钟,一句话就够了。”国王陛下长吸一口气,然后不带标点地把后面的话说完了,“之前我们换过身体所以虽然身体很重要但是对于米那托并不是必须……(吸气)……所以我推测艾塔隆降临的条件是米那托的灵魂消失而身体遭到重创于是就把灵魂换了出来然后重创了躯体……(再吸气)……结果……”
国王陛下露出了一点郁闷。
“结果,艾塔隆并未降临到米那托的身体里,而米那托突然抢走了圣天使之剑,就跑了出去……嗯,用的白鸦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