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他幼小时曾经喂水给弘昀,为何到了现在却不行?
“他是皇帝!他要是有所改变未来的历史也会改变,所以,药水救不了他。”
这堵断他的退路,难道真要等胤禛送药过来?他不愿意赌,任何人心中都有私欲,皇子阿哥也不例外,康熙是阿玛不假,可他也是皇帝,只要他死,压在头顶的一座大山轰然崩塌,这样的诱惑有谁能抵挡?触手可及的皇位和权力,至少胤礽做不到。
他得回京一趟!
可康熙等不了!
太医的药只能压制住他身体里的病情不能好转,再过几日没有药,根本撑不过去。
“阿诺。”
“?”
“虽然救不了他,可不代表无效,能暂时压制住。”
压制住?
这个时刻他舍不得离开他的身边,生怕他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可束手无策将选择放在别人手里,他也做不到。
苏斐身体一动,朦朦胧胧,脑子里回响愚者的话,目光一转,对上一双眼睛,惊讶的睁大:“你醒了?”皇帝疲惫苍白,眼神憔悴倦怠,看着他的目光却温暖明亮,嘴角带笑,说话气虚:“你别守着我,多休息。别等我好了你却倒下了。”他尝试自己坐起来,手腕一软,整个人倒下去,苏斐手疾眼快,立刻接住他,在后背塞上软绵绵的枕头,半是抱怨:“乱动什么?还嫌我不够乱是不是?要什么你开口,我帮你取。”
他以为康熙会反驳他,等了许久不曾等来。
“战事如何?”
“葛尔丹关押,葛尔丹之女同住,其妻被杀,其部落四分五裂。”
“是吗……”
“恩。”
抬头,男人神色复杂,叹息:“我只怕……自己好不了……”
他霍然抬头,怒斥:“瞎说什么!”
“真的……”
病来如山倒,强大的病魔如跗骨之蛆,每分每秒都在吸取他的生命,更何况,还有一群不希望他好的儿子们?灯光下,少年的目光因为愤怒明亮耀眼,水光依稀,他心头一暖接着一痛,唯有他是纯粹担心着他,可他又无法永远陪伴他。
失去的悲伤阴影笼罩。
“我不希望听到你说这种话。”苏斐深吸一口气,压住愤怒和恐惧:“我只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你就活着!你想死,行,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坚定决绝义无反顾。
“傻孩子……”
皇帝累了,眼皮子打颤,难得没有被疼痛折磨的瞬间,偷来的轻松,苏斐拿走他的枕头,抱着他躺下,给他盖好被子,一下一下轻拍他的背:“睡吧,我陪着你,等你睡醒了,一切都会好的。乖,玄烨乖,快睡吧。”
康熙的眼皮子换换闭上,呼吸逐渐悠长。
室内的气氛安宁,烛火一跳一跳,灯花凝结,也无人挑断,任由火焰明灭不停。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斐困意上涌,头忍不住一点一点,慢慢闭上眼睛。
“若我死去,你不必为我守陵。”
一句话,利剑一般割破寂静,他霍然睁眼,瞳孔微缩,男人安安静静睡觉,刚才那句话好像不是他说出来的一般,未免欺人太甚,他气急反笑:“你把我当什么?一个玩物?”康熙睁开眼:“我只是觉得,你为我守陵不值得……”他想让他陪着他,可到了要死的时候,又舍不得一辈子让他孤苦寂寞,与其守着这个一个他,不如子孙满堂,长命百岁。
“我要是想要孩子,只怕女人都娶了一堆,玄烨,我只告诉你一次,我爱你,一生一世就你一个,也只爱这一次,你要是死了,我也不守陵,我直接陪你去,下辈子咱们还能在一起。”
皇帝没想到听到这样的话,抽抽鼻子,埋头进被子,声音哽咽:“恩……”
多大个人,还哭鼻子!他没心思嘲笑他,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滴滴答答,落在手背上,滑落在地,消失无踪。康熙在害怕,他也在害怕,恐惧失去,庆幸,他们不是一个人,彼此依偎,相互
舔舐。手指紧紧相握,十指相连扣在一处。
苏斐目光坚定,换换靠在男人肩膀上。
第二天一大早,一队暗龙卫出发,无声无息,趁着夜色,踩着露水赶往京城,一人两匹马,路上不歇息,也不停止,快马加鞭,再第二批要药的人之前抵达京城,趁着夜色,将马留在城外郊区的庄子里,乔装进城,苏斐也不回府,直接去皇宫,夜色浓烈,在养心殿的暗室里有金鸡纳霜,当时只是打发时间,留下不少洋人的药,不曾想有了用处。取了药,刚出皇宫,他也不去管胤礽的举动,康熙那里一拨人,苏斐手里一拨人,太子也翻不了天去。
一出皇宫,穿过小巷子,烛火一闪。
他停住脚步。
月光如水,秋霜寒凉,对方一袭狐裘站在深处,月光洒落在身上,露出半张冷峻冰霜的脸,目光沉沉,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少年黑巾蒙面,脚步一点,飞快掠过,好似没这个人。
擦肩而过的瞬间,听见那人的声音:“你还是不信我。”
信他?
他头也不回,目光冰冷,他不是不信他,他是不相信他们任何一个人。
胤禛比太子有手段和心机,他跟着太子许久,太子的棋子他都摸得七七八八,甚至太子不知道的他都知道,连他进京这事儿都知晓,显然漠北有他的眼线,所以,他不信他。
就像护着受伤崽子的狼一样,敌视每一个侵入底盘的人,不管是好意还是恶意,都不允许进去!
怀里的玉瓷瓶催促着他再快一点!
他没时间了!!
第八十章
胤禛手中提灯,一步一步往回走。耳边风声呼啸,一片片雪花洒落在肩膀上,打湿半边肩膀。织上暗龙银纹的靴子踩上雪地,嘎吱作响,他混不在意,小巷幽森冰冷,举头不见星月,四周狭小。脑海里尽是那人的音容笑貌,他的心又热又冷,爱恋使他想起心上人浑身暖洋洋 爱人的绝情又让他骨头冰冷。
何时爱上他的?
不计流年。
蓦然回想,音容笑貌深刻心底,无法抹去。
纵容遍体鳞伤百死不悔。
他渴望权力,又渴望他,皇阿玛重病,一个瞬间,起过阴暗的念头,转念,他该多伤心,只要想到他会流泪心口就疼的无法喘息。与太子周旋,千方百计取到药,得到的什么?是他的不信任,冷漠的视若无睹。
他可真狠心。
如坠冰窟。
天再冷也抵不过心中的冷。
软软一团会撒娇的孩子何时变得冷漠对他狠心?
皇阿玛的错。
转念一想,他若为皇权掌天下,定要建一座金屋,将心爱之人永远关起来,不见外人,谁若窥探,诛九族!皇阿玛做的不过分,可他还是不甘心,他能等!
箱子口暗香袭来,清冷飘渺。
他心念一动,快步走过去,视线豁然开朗,满地雪白,反射银白的光。青灰色墙角探出一枝白梅,洁白的花瓣淡黄的蕊,暗香袭人,靴子里脚趾冰冷,卷曲在湿漉漉的靴子里,闻到花香,悄然展开,心情舒畅。他卷起衣袖,蹬上墙面,靴地一滑,半个身体挂在墙面上,手臂用力,肌肉纠结,脚下再蹬上墙面,衣料摩擦,染脏一片,探手触碰到粗糙的树枝,用力折下。
跳下墙头。
手掌是灰,衣服上也是灰,脏乱不堪,满身狼狈。
他举着梅枝微笑,疲惫暗沉的眸子如茶叶入水,焕发出勃勃生气。轻嗅暗香,满心欢心。
他跟毛头小子一般,急于向心上人献殷勤。
一手带大的孩子,其实心肠软着呢。
他再度提起灯,琉璃宫灯美轮美奂,绘上绝世美人的琉璃面在灯火明灭下栩栩如生楚楚可人。
再美也美不过他心尖尖上的人。
拱手江山,只为讨他展颜一笑。
恨不得掏心掏肺。
一条巷子快要走到尽头。
他忍不住哼起小调,欢喜的快要傻掉。
就是个傻子。
一个粉色的人影闯进他的世界,女子面容清丽脱俗,眼神柔婉,几分相似他的心上人。
这人好生让人不喜。
他拧眉,后退一步,女人贴着他的胸膛跌落雪地,雪花四溅,黑压压的发零星的白,脸色苍白,惹人怜爱。
哪里来的人,这般不懂规矩?大庭广众居然扑倒娘家妇男?让他心上人知道还得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亲爱的我为你守身如玉哦(ω)!他清清嗓子,正欲开口训斥,那女人目光带泪,颤悠悠道:“妾见过皇上。”
一句话,他的世界轰然崩塌,看不见的玻璃世界碎成粉末,尖锐的碎片扎进心脏,柔软的肉疼的流血,梅花暗香,无法抚平悲伤。
他忍不住弯下腰,眼眶热流涌出从指缝中滴落,雪地上融化出浅淡的痕迹。
“皇上皇上……”女人慌慌张张来扶他,眉宇清丽。
是呢,她是他按照心上人的模样选出来的,可让他作呕。
跟在后面的苏培盛赶过来隔开女人,紧张:“万岁爷。”
万岁爷……
一条巷子好似走过不知流年,他已经登基数年,却再也不见他的踪迹。
皇帝手执白梅,挺直腰背,目光疲惫倦怠,深沉晦暗,生机抽丝剥茧从眸子深处消失,一步一步往前走,前面是琉璃飞檐,金銮殿,他有着后宫三千,每一个身上都有他的影子。
可他却消失无踪。
风一吹,白梅落地,白雪覆盖,脚一踩,碾落成泥。
他还去讨谁欢喜?
拱手江山他也为之不屑。
想起一事,他头也不回,声音冰冷:“莞嫔窥视帝踪,其心不轨,着降为答应,剥夺封号。”
他想,要重新弄个棋子去弄死年家,好在老八十四都老实,除了太子外哥几个兄友弟恭,咱老康家不缺人,哥几个能把领兵打仗管理六部三卿编修书库都齐活,还会赚钱。不怕几个小跳骚。
就是太过思念他。
红砖青墙,四四方方的天空,漫天白雪,寒冷彻骨。
苏培盛看着地上的失魂落魄的女子叹气:“莞问嫔,不,甄答应,请吧!”年轻的小答应不懂事,争宠花样百出,成一宫主位,何必去学这下作手段?也算她倒霉,莞嫔入宫以来甚为得宠,与年妃相互争锋,眉宇间那份相似让万岁爷容忍许多,她的那些手段哪个不知道?可惜,年年这个时候,都是万岁爷忌讳的时候。他跟在身后,好似看见那个还是四阿哥的人,折摘喜欢的梅花送给心爱的少年。
谁若惊扰,便是万劫不复。
莞嫔这是被谁指点了吧……
苏培盛摇摇头,有几分羡慕给先帝守陵的前大总管李德全,唉,守在那里,在万岁爷前面可有着天大的脸面。
苏斐取得药后不再停留,连夜策马狂奔,赶回塞外。康熙的病不能再拖,回去的时候满身灰尘,厚厚的泥土在衣袍外凝结成泥块。
狂奔入帐,将熬好的药给康熙灌下
。男人咳嗽两声,脸色苍白消瘦。
十四与胤禵在帐内。
“这次回京,你可有见到四哥?”
十四问他。
“见到了。”
“这药是他给的?”
“不是……不过,他倒是有准备,我抢先一步。”苏斐想想胤禛,决定不黑他,在十四心里给他哥伫立一个伟大的形象。
“太子如何?”胤禵问到点子上,他与胤祯俱是担忧康熙,不过比之胤祯,他更多一份关心自己的对手,虽然放下争夺之心,可一个是嫡子一个是长子,彼此之间争斗数十年,算是知根知底他能放下,那太子呢?有索额图在,太子会没有蠢蠢欲动之心?别以为他是瞎子,派去京城的人马好几拨,没一个回来。
苏斐眼里只有康熙,给男人擦去额头汗水,回头,目光森冷:“派去取要的三批人马都被太子扣下,没有一个回来,你说他是怎么想的?”
胤祯与胤禵脸色剧变。
“可恶!”胤祯握紧拳头,眼中怒火闪烁:“那是皇阿玛!他是阿玛最疼爱的孩子,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良心?
早没了,莫说太子,胤祯与胤禵若不是跟康熙单独处出感情,只怕也是没良心的。
所以,指望太子的良心?
天大的笑话。
“莫急,等回京之后,再细算这笔账,京中有胤禛与胤禩,暂时出不了乱子。”他冷冷淡淡。
胤禛与胤禩联手还奈何不了太子?又是一个笑话。
康熙喝下药后第二日醒过来。外面一个难得的大晴天,阳光明媚,皇帝脸色疲惫,眼中却笑意盈盈。看着苏斐,温柔多情,舍不得移开,恨不得将他吃下去。苏斐在熬鸡汤,将上面一层鸡油舀去,头也不抬:“我有那么好看?”
“你最好看!”
嘴巴甜的皇帝。
说实话,他是当真好看,眉目如画,似水墨氤氲清俊,脸色白皙,身体修长匀称,流线型的小肌肉,还有……手感超好的小屁屁……皇帝猥琐嘿嘿嘿嘿。
“笑个毛!”
“哐当!”
“哎哟。”
康熙捂着脑袋直叫唤,地上一个小汤勺直接砸中他的脑袋,仗着是病人就胡闹,苏斐手下很留情。
熬好汤,一勺子一勺子喂给他。
他跟孩子似得,乖乖张嘴,咽下,时不时傻笑。
虽然活动不便,虽然不能上马,但是,这样的日子,他更为喜欢,哪怕下半辈子都这样,只要有他也无所谓。
“太子杀了三批取药的人,你打算怎么办?”
“恩?”皇帝吧唧嘴:“再来一口。”咽下鸡汤,不急不慢:“回京城再算账,保成太过心急,一心倚重索额图,索额图不比索尼,他有做过哪件好事?但凡朕要做的,他都反对,哪次是他反对成功的?他支撑的,都是错的,他与明珠,朕都留不得,明珠比他懂得进退,保清不争是好事,朕也能留他一命,索额图,是万万留不得。”
“太子呢?”
“圈禁是他最好的下场。”
康熙心狠,是真狠心。
捧在手里的孩子,不如他意一旦走上歪路,是绝不会给第二次机会。
苏斐给他喂完鸡汤,他又处理一些要紧的事,再度倦倦睡去,他似乎,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付出的精力身体无法跟上只能用睡眠来补上,不管怎么说,他的身体,在大病一场之后变的更差。少年躺在床上,耳边是男人沉重的呼吸声,帐子里熄灭烛火,外面月光满地,似有虫鸣之声,这个季节罕见的虫鸣。苏斐睡不着,莫名的焦躁,来自未知命运和已知却无法改变的悲哀,他霍然起身,小心下床,披上衣服。掀开帐篷,冷风刺骨,一个人影站在月光下,辫子一甩一甩。
“还没睡?”
他走过去,长长叹气,长夜漫漫,睡不着的也不止他一个。
对方诧异:“你也睡不着?”
“恩。”
“你……你与皇阿玛……”
他吞吞吐吐。
“你看到的那样。”苏斐没打算藏着掖着,若是无法接受,我们还是朋友,要是不做朋友也无所谓,但是,胤祯估计不会介意的,他那份小心意他隐约知道,很久很久以前,似乎在月光之下,他们之前有一个吻,一个不开窍之前的吻。清淡如白水,十四先是有舒舒觉罗,如今与福晋举案齐眉,想必早就熄灭这点心思,没关系,他连他哥都能干掉,还怕他?不介意亲自按按按,弄掉他的心思。可怜的小十四,他有点坏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