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会是他,有些意外的问:“你怎么来了?”
顾云城跪在原地,似受到了什么打击,眼神涣散道:“小宁?”
我皱眉看着他,唐楚轻轻握住我的手。
得不到回应,顾云城又道:“小宁?”
我看了一眼唐楚,平静道:“嗯。”
唐楚笑笑回望我,轻轻挠了挠我的手心。有些痒,我忍不住笑起来。
顾云城慢慢站起来,哑声道:“我在'茗家'等了你一天。”
我怔了怔,想起不久前确实约了他,歉意道:“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顾云城的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随着他眨眼的动作瞬间消失。他笑了笑,轻声道:“忘了啊。”
我点点头。
顾云城有些出神,仿佛想了什么,带着些微的疲惫道:“你以前,从来都不会忘记的。”
无语。这人是到底是怎么回事?脑袋被夹了吗?我现在正躺在医院里,他却和我提以前,那些他曾经避之不及的以前。
在演笑话吗?可惜啊,我一点也笑不出来。
唐楚冷冷道:“顾先生也知道那是以前啊。”
顾云城皱眉:“我没和你说话。”
唐楚一瞬间变了脸色,我摸摸他的手以示安静,木然问:“请问顾先生今年多大了?”
顾云城不明白什么意思,疑惑的看着我。
我瞟了他一眼,嗤笑道:“顾先生以为自己是传说吗?可以一直活在过去?”
顾云城大概没想到我会是这种态度,闻言手足无措起来:“小宁……不是……我……我……”
“是什么不重要。”我打断他,一字一顿道:“过去已经过去了。”
唐楚向我挪了挪,问我喝过汤渴不渴,我说渴,他立马起身去倒水。
顾云城站在原地,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脸上的表情满是痛苦:“小宁,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真的很想你。”
我转头问唐楚:“他在说什么?”
唐楚笑道:“他说他想你。”
我耸肩:“哦,是想我怎么还没死吧。”
顾云城闻言脸上血色尽褪,身体似乎摇晃了下。
唐楚过来摸摸我的头,斥道:“傻瓜,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我歪着头笑了笑,应道:“嗯嗯知道了,下不为例。
唐楚笑着将水杯递给我,我接过后捧在手里暖手。
顾云城意识到什么,紧张的问:“小宁,你为什么会在医院?”
啊,回忆牌不管用又开始打温柔牌了吗?我想笑。
看着杯子里的热水,我笑道:“老毛病,就是早年出意外伤了头,现在后遗症来了。”
顾云城的脸色更白了,脚下一软,差点又摔倒。他看着我,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我看着他,道:“顾云城,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你想干什么我知道,但我不需要,真的。”
45、现在
我看着他,道:“顾云城,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你想干什么我知道,但我不需要,真的。”
顾云城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慌乱:“小宁,我……我不是因为愧疚想要补偿你,我是……”
“是因为喜欢我?”我歪着头,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或者说是爱我?”
顾云城被我一阵抢白,不知所措的怔在原地。
我嗤笑道:“拜托你千万别这么说,我笑点偏低,要是不小心笑的停不下来了可怎么办。”
顾云城沉默。
我把手中的茶杯递给唐楚,自己调整了一下坐姿,提示道:“当年是你说算了的,我也很配合的说好,我们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两清了。但你没发现一件事吗?”
顾云城似乎有些说不出话来,左手小指不自觉的抖了抖:“什么?”
我莞尔,心想一紧张就抖小指这个习惯他怎么还是没有改过来,再开口时隐隐带了些讽刺:“你这副纠缠不清的样子,严重打扰到了我现在的生活。”
顾云城看着我,眼神茫然,表情空白:“是……是吗?”
我掀掀嘴皮,冷冷道:“是。”
顾云城喃喃道:“那,那我走了。”
我转过头看着唐楚,心里突然觉得有点疼。
只要一想到这个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喜欢上了我,却每次见面都被我冷言冷语对待,还经常看见我满脸憧憬的追着另一个人跑,我心里那点疼就变成了难过。开始时只是有一点点的难过,后来那一点点聚集在心口,慢慢的涨大,慢慢的蔓延,慢慢的侵蚀心脏,我疼的连动都不想动一下。
暗恋有多痛苦,我比谁都清楚。
顾云城似乎脚步有些不稳,走的很慢,就像个丢了个拐卖的老人,一步一步,小心翼翼。
我回头看着他的背影,心头有什么如释重负,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而字字清晰:“顾云城,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顾云城的背影猛然抖了抖,他停下脚步没回头,颤声道:“小宁,你不要这样。”
我死死盯着他,寒声道:“顾云城,如果你还有那么一点点良心,你知道该怎么做。”
顾云城没动,我也没动。
过了很久,我看见他突然弯下腰,传出类似于呜咽的声音,然后就着弯腰的姿势,慢慢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唐楚微微俯下身,小心翼翼的抱住我,哑声道:“刚才我很害怕。”
我有些不明所以。
他摸了摸我的脸,喃喃道:“害怕……你跟他走……”
我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抱紧他的腰,将脸埋进他胸口,什么也没说。
一辈子就这么长,有些事,当断则断。
当年我在医院遇到顾云城,与他分手后一个人上了医院顶楼,坐在护栏上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是想干脆跳下去算了。
与其活的这么难看,不如闭上眼倒下去,一了百了,多干净。
但是我舍不得,舍不得这大千世界,舍不得家中父母,舍不得……舍不得我一直期待会出现的东西。
死?我怎么甘心就这样去死。
尝尽痛苦,未享爱情。
白白给别人留下一个笑话而已。
我不甘心,我还这么的年轻。
意外总是突然而至,当我站起来想要跟着蒋雯回家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直直向后倒去。
看起来真像自杀。蒋雯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
在坠楼的过程中,我什么也没想。直到被人抱在怀里,我才渐渐动了动停滞的大脑。
我不知道抱我的是谁,但是后来我一直在昏迷。等到真正清醒,已经过去了三天。
蒋雯坐在旁边,见我醒来,扬起手就是一个耳朵。我被她打的有点懵,张着嘴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
蒋雯看着我,神情讥讽,冷冷道:“闹够了?”
我莫名其妙:“我闹什么了?”
蒋雯看着我的表情简直像要吃了我,与她对视了约一分钟,我才想起来什么,认真道:“蒋雯,我不会自杀。”
蒋雯嗤笑出声,漠然道:“你现在还因为坠楼而躺在床上。”
言下之意就是她不相信,不相信一个才从她掉下楼过的人,跟她说不会自杀。
我无言,默默盯着她。蒋雯挂着笑,神色不变的看着我。最后顶不住的人是我,不安道:“那是意外,真的,我怎么会自杀?”笑了笑:“我还等着坐爸爸呢。”
蒋雯看着我的双眼,最后慢慢扑进我怀里。
醒来后又做了次检查,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只要注意不要再伤到头,静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到底是小地方的医院,设施不是很全面,而我又一直衰运伴身。
那之后我过了几年快活日子,但总觉得不真实。
几个月前查出脑内有积血的时候,我也不是太过震惊。
医生向我解释完病情后,我只让他开了药,关于治疗,我什么也没问。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有了接受唐楚的念头。原来觉得这一辈子还很长,不用这么早开始感情,可老天爷就是看我不爽,提前病发,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
现在这一切,我既措手不及,又觉得心满意足。
果然,我就是个善变又软弱的人。
我这辈子最讨厌做选择,但现在我不得不做出选择。
主治医生尽量放缓语气道:“病人早年失足坠楼时摔伤头部,以至颅内积有淤血。当时碍于设备不足没有查出来,但过了这么久血块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压迫到了神经。如果情况持续下去……”
医生没再说下去,因为我抬手制止了他。
父母看着我,蒋雯苏跃看着我,唐楚看着我。他们的表情一样,都是充满了询问。
我笑了笑,低声问:“许大夫,我现在有什么治疗方案吗?”
关于病情,我不想让其他人听的太多,听的越多他们就会越担心。
许大夫道:“有是有,不过……”
我接话道:“风险太大?”
许大夫点点头。
母亲抖了抖,父亲一把扶住她,苏跃紧紧握住了蒋雯的手,唐楚仍然静静看着我。
蒋雯和苏跃是今天早上刚到的,我劝他们去睡一会儿,蒋雯怎么也不肯,没办法,本来想和医生讨论病情时避开她,但我这点小心思估计她一早就发现了。
看着蒋雯满是疲惫的脸,我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想说什么,即使不说她应该也猜的出来。
无非是一些不用担心、我没事、别想太多之类的。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抑郁住浑身的颤抖,慢慢的问:“有几成把握?”
许大夫沉声道:“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手术成功的机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如果手术失败……就会变成植物人。”
我坐在轮椅上,抬头看着唐楚。
唐楚蹲下来,握住我搁在一边的手,小声道:“别怕,有我在。”转而问:“许大夫,如果采取保守治疗,能……能坚持多久?”
许大夫顿了顿,轻声道:“最多五年,这还是在保证没有并发症的前题下。”
唐楚握住我的那只手猛然紧了紧,随后又略略松开一些。
我用指尖轻挠他掌心,对他笑了起来。
唐楚怔怔的看着我,仿佛已经猜中我要说什么。
有些人,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没有说出口的话。
我笑着与唐楚对视,耳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气息不稳,却坚定而不容置疑:“许大夫,我想赌一次,我做手术。”
一刹那,唐楚的瞳孔猛然放大。
早就说过了,我一直都是个很贪心的人。
五年太短,我不稀罕。
46、现在
从许大夫那回到病房,我被扶上床躺好,整个过程中唐楚一声也没出。
众人坐了一会儿,总算是察觉出了不对劲。蒋雯与苏跃回去休息,父亲拉着母亲一起去散步,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唐楚。
我拍了拍床沿,示意唐楚过来坐。
唐楚不动,仍然站在原地。
我故作不解问:“怎么了?”
唐楚张了张嘴,没说话,又过了一会儿,才闷声道:“小宁,不要做手术好不好?”语气里满是祈求,就好像是年幼的孩子在向父母撒娇。
我微微而笑:“不好。”
唐楚看着我,眼中有懊悔,有心疼,有不解,最后都化成了一汪温柔。
我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明知故问道:“你不想我做手术?为什么?”
唐楚微微低头,道:“我……我不想你有危险。”
我莞尔:“我现在就很危险。”
唐楚猛然抬头,无措道:“对不起……对不起……”
我看他神色不对,仔细一想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暗骂自己:蠢货,居然又去掲他心里的疤。
忙不跌的解释:“唐楚,我……我是个贪心的人,我不想只和你过短短的五年。”
唐楚不敢置信的看着我。
我想了想,认真道:“我还没来得及爱你很多年,我怎能甘心就这样离开。我一直都个贪恋温暖的人,而你给了我久违的温暖,我不想放开你,”
唐楚哑然,好半天才颤抖着道:“小……小宁……我没想起……你竟然这么看重我……我以为我还要熬上几年,你才能从心眼里真正在乎我……对不起……”
我笑道:“我知道我突然变成这样你一定不习惯,会觉得不合逻辑又莫名其妙我也能理解,但有些事是没有理由的,也是不需要任何解释的。人都是感性动物,总会因为一些很小的事情面做出让人难理解的事。但我是人,所以我不觉得这些有什么关系。”
唐楚张了张,什么也没说。
我笑着对他道:“过来。”
唐楚上前几步,站在床边,我慢慢支撑着坐起来,紧紧抱住他:“唐楚,对不起……我不想离开你,求求你,最后再纵容我一次好不好?”
我知道这样做就等于是在折磨他,可一时折磨总好过一世折磨,我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
唐楚认命般闭上眼,过了几分钟,我听到他的声音响起:“好。”语气里尽是痛苦和压抑。
心里有些难受,我却说不出来,只是将他拥的更紧了些,脸埋进他腹部小声嘀咕了句:“……对不起……”
半个月后,医院为我按排好的手术时间到了。
我躺在病床上被推进手术室,唐楚站在不远处,背靠着墙壁,一直看着我,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他心里难受,于是笑了笑,嘴唇开口数下。
唐楚怔在原地。
上手术台没多久我就被打了麻药,一动不动任身旁的医生护士来回忙碌。金属碰撞声叮当不绝,低低的交谈馨偶有响起。我看着眼前明亮的灯光,渐渐的有些倦意,四肢毫无感觉,耳边的声音也渐渐模糊起来。
有人不停叫我的名字,让我不要睡,让我坚持住,我浑浑噩噩的想起自己是在做手术,想睁开眼。但就是睁不开。竭尽所能的想要清醒,意识却越来越模糊。就好像身陷在柔软的白云里,眼睛被蒙住,四肢起不来。那种明明你觉得自己醒过来了,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做不了的感觉,一辈子经历一次就够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还是当年的小男孩,我站在阳光下,四周一个人也没有。阳光温暖,我看到幼年顾云城向我走来,他一边走,一边慢慢长大了一些,走的近了,我才发现他满脸倔强,明明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鼻尖也红了,却仍然冷着一张脸不出声。我疑惑不已,想问他怎么了,说出口却是“难过就要哭出来。”
我不懂自己为什么说这种话,正在努力回想,对面的人已经变了表情。那张泫然欲泣的脸,慢慢变了一张温柔笑着的脸,那张脸不是少年顾云城,也不是青年的顾云城。直觉告诉我我认识这个人,但无论我怎么想,就是想不起来。
越想头越疼,四周渐渐变成白雾。那个人我还没想起来,我想抓住他问一问,却来不及了。伸出的手僵在空气里,我慢慢眨了眨眼睛,心里突然像失去了重要的东西一样,简直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