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耳畔呼啸,身体随着嘛的奔跑微微起伏,抓着缰绳的手心出了汗,我的心情格外激动。以往对骑马的恐惧如今全忘却。
我偏头,远远可见一片森林,上次的记忆涌入脑海。很快,我笑了,摇摇头。
“秦琰,原来是这里?”我从马上跃下,把风吹凌乱的碎发顺到耳后。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下面繁华皇城的轮廓有些模糊,但还是看得出金碧辉煌的皇宫,交错的道路旁朱红瓦片的房子。
这里是一处悬崖边,而悬崖下面,则是西凉的皇城。
我盘腿坐下,看着下面,心情豁然开朗。没想到皇宫的后山还可以看到这样的景色。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秦琰,你想要吗?”我手指着下面。
秦琰站在我旁边,双手背在身后,迎风而立,气质非凡。
“为什么不想要?”他反问。
虽然他流淌在体内的不是皇家的血液,但沉寂在血脉里的是依然是王者的孤傲,不可一世。这天下,为什么不想要?
我张了张嘴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秦琰靠在我也坐下,我们两人并肩。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好久,秦琰才突然蹦出这一句话。
我沉默了半晌,“……嗯。”我抓着胸前的衣服,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过了一会儿,异样的感觉退去。我松了一口气,还好秦琰并未注意过来。
那天,我们坐在那里待了好久,直到夕阳染红了天,皇城全笼罩在淡淡的光芒下。
我拍了拍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的秦琰,“喂喂,回去了。”
他睁开眼睛,朝天际看去。
我们翻身上马,一扯缰绳,马抬起前蹄发出嘶鸣。
威严的大殿,蟠龙缠绕在金柱上,俯视苍生。高高的台阶上,纯金的龙椅坐着黄袍加身的谁?文武百官俯首,是谁君临天下?
半个月后。
皇帝将兵权转交了一部分给秦琰,练兵一事全交予他。秦琰在朝中地位已然不低,太子的地位动摇,几人欣喜几人愁。
秦琰开始频繁出宫,就算回来了,也是在与方将军谈话,谈军情。
方渊霄倒是每天来找我。
“现在你家那位地位不一样了,皇帝前的大红人。朝中不少太子的人心有不满,暗流涌动。”方渊霄一边吃我的桃花酥,一边和我说话。
我只听进去了前面一句,“挺好的。”他现在已经不单单只是个空名皇子了,已经有了实权。
方渊霄扔了个桃花酥砸到我的脸,“好屁啊,你这人该说是太天真还是太蠢?”
我额头挂上两个十字,擦掉脸沾上的桃花酥,“我怎么蠢了?这不是好事情吗?”
“喂喂,秦铭,你这家伙说真的?”方渊霄脸色有些微妙,“你有没有忘记你也是皇子啊?”
“没有。”
方渊霄:“既然没有,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你就甘心这样下去?”
我:“我的目标就是以后当一个白吃白喝的王爷,不问政事。”
方渊霄盯着我看,好像不在我身上烧出两个洞来就不罢休。但很快他就放弃了。
“脑袋不开窍!”冲着我吼完,他甩袖离去。
脑袋不开窍,是挺不开窍的。但有什么办法?
一阵风吹来,扬起我的头发与衣摆,冷风往脖子里钻。
我拢了拢衣领,仰起头,“起风了,变天了。”
宋亦君还在给太子放冷箭,一边秦琰又地位直上,朝中不少大臣开始倒戈。太子这阵子焦头烂额,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我看宋亦君送来的信,大致意思就是太子不久应该会有个大动作,若是成功了,便咸鱼翻身;若失败了,便身败名裂。
我皱眉,宋亦君是不是太过着急了?把太子逼得这么狠,我还在考虑不是不是慢慢来,没想到他是直接想玩死人家,这么狠。
他和秦琰联手了?我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个可能性最大了。
“咳咳!”我倏然跪下,手揪住自己胸前的衣服,手上的关节泛白。
章二十六:风雨欲来(一)
“咳,该死的。”我缓了好一阵子,终于胸口火辣辣的疼痛感渐渐消了下去。我大口喘气,挽起袖子,纤细的手臂上呈现一种病态的白,隐隐还可见里面的血管。
我用力从地上爬起来,蹒跚走到桌子边,铜镜里我的脸上血色褪尽,一片苍白。
“……不会吧?我运气那么不好?”
蛊毒沉寂了半年多,居然现在毒发,连宋亦君的药也压制不住了。
“我勒个去。还好只持续了一下子,要给我来个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我迟早给疼死去。”我也挺佩服我自己,这个时候我还有心情开玩笑。
这次应该只是个意外,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要不要去找下宋亦君?
不过出乎我的意料,还没有等到我去找他,下午他自己就来了。
刚看见我他就直接开门见山,“你蛊毒发作了吧?”
不知为何被他盯着就有些心虚,知道瞒不了他,我也就大方承认:“你一眼就看出来了……”
宋亦君的表情冷若冰霜,浑身散发的寒气让房间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我打了个哆嗦,现在的宋亦君很危险。见他一直阴沉个脸,半天也每句话,感觉一直被吊着实在是慎得慌。终于,我忍不住打破僵局。
“反正也是在意料之中不是么,你不用冷着个脸了。”搞得我起鸡皮疙瘩啊。
他斜了我一眼,抓起我的手就给我把脉。
这下可好,宋亦君的表情越来越差,他道:“你体质特殊知不知道?”
我乖乖点头。
他看着我恨铁不成钢,还欲再说什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给了我几服药,他甩袖离去。
“哎,去哪?”我喊道。
他头也不回,“与你无关。”
“……”我大概猜得到他要去哪儿,本来想制止告诉他大可不必。可再想想,他多半也不会听我的,就懒得再费口舌了。
宋亦君前脚才踏出,小鸢就推门进来,看到放在桌子上的药,她轻叹,“殿下,您又惹宋大人生气了?”
“冤枉哎!”我举起双手,表情显得十分无辜。
小鸢也不理我,为我倒了杯热茶,“您的话实在是不可信。这世上,能让宋大人生气的除了您就没人了。”
我捧着茶,听着小鸢一直忍不住地抱怨,我也不语。她渐渐不再说,行礼后退下去了。我低头看着微漾的茶水倒映出我的脸。
过了几日。传来消息,太子妃落媛死了。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这样突然死在了太子府中,手上还拿着一根染血的簪子,死不瞑目。太子伤心欲绝,发誓定要找出凶手来,千刀万剐。
这下闹翻天了,太子妃家里权利虽不大,但也不容小觑,可如今太子妃却突然暴毙,没有丝毫征兆。皇帝听后气愤难当,下令定要查出凶手,严惩不贷。
一遇到这种热闹事情,方渊霄第一个就会来找我,人的八卦之心作祟吧。
“太子妃怎么会突然死了?而且还是在这个时候。”方渊霄说,“哎,你说,是不是她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啊?”
“我哪晓得。”我把酒一口饮干,哈气,面色微红,“你说这话也不怕隔墙有耳。”
他随意挥一挥手,满不在乎的样子,“你这里哪会有什么耳?怕个鬼。爷有话不说出来憋得难受!”
他翘着个二郎腿,吊儿郎当的痞子相:“我说啊,你除了竹叶青还喝点别的不行?烧刀子,二锅头,那才是男人喝的。”
我懒得理他。他又道:“我还觉得,太子这次十有八九要找你的茬儿。你注意点,别给坑死了,爷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这个知己。”
“坑不死,要坑我还没那么容易。估计他得要自搬石头砸自个的脚了。”我笑笑,对他的提醒心中有感激。
“哟!”方渊霄一拍大腿,“秦铭,你还蛮自信嘞?行,爷就等着。”
“张口闭口爷啊爷的,方将军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啊?”“爷乐意!”
我是败给他了,年少轻狂也是可以理解的,而且方渊霄常年与父亲方将军征战沙场,自然性格豁达爽快,也有了几分小将军的味道。
“秦铭,”方渊霄凑过来,小声道,“这皇宫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瞧那人,一个个弱不禁风的样儿。嗯……你也差不多。什么时候爷带你去边塞玩玩,让你瞧瞧什么才是男人呆的地方。”
“谢谢你的好意了。”我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肩膀,手臂,腰,我看起来很弱不禁风吗?有吗?
方渊霄抠了抠鼻子,“你现在就像一个白斩鸡。”他又说,“真的。”
“算了,脸好看就行。”
方渊霄忍无可忍朝我翻了个白眼,“你的追求在哪里?”
“相信我,我的追求不是浑身肌肉。”
“……爷就不该来找你!”方渊霄怒吼。我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本以为方渊霄会继续和我唇枪舌战再来个三百回合,没想到他只是意味不明的深深看着我,他的目光让我想到了烈士。
我已经现在想赶人了。
“好,我走。”方渊霄放下二郎腿,耸耸肩膀,“我已经看懂你的眼神了。”我挑了挑眉。
他“切”了一声,然后是一声巨大的关门声。
“怎么都喜欢甩门?门也会烂的吧?”不管怎么样,叽叽呱呱的噪音源头已经走了。
至于太子妃落媛的事,很让人在意。听说,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根沾血的簪子?簪子,为什么?
“小鸢。”
很快,小鸢就进来了,“殿下有何吩咐?”
我招了招手,让小鸢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小鸢听后点点头,“不过殿下,其实您大一点声音也没有关系的,这附近没有人。”
“我乐意。你下去吧。”我满脸黑线,疲惫地揉一揉眉心。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喜欢拆台?
小鸢也走了,顿时有一种时间都清净下来的感觉。香炉散发的白烟在屋内缭绕,淡淡的熏香充斥鼻尖。
我脑袋靠在椅子上,几缕头发垂落下来。看着房梁上的雕花,隐隐有些犯困。
太子妃落媛就这么死了,说不蹊跷谁都不会信。她前一阵子才来找过,被熙贵妃毫不留情地给赶了出去,我就怕有人用这事情来找茬,自然又是免不了恼火。
我闭上眼睛,仿佛间看见了笑容和蔼的周公来找我下棋。不过还未等我和他一起同去。
“阿溯!”门被“乒”的一声踢开,吓得我汗毛顿时竖立。我往门的方向看去。
“……”我的瞌睡虫被吓跑了啊啊啊!
我慢悠悠地坐起身,单手撑着额头,“秦琰,门会坏的你知道吗?”冷静,我要冷静。
秦琰瞄了一眼门,淡淡道:“还没坏。”他四周看了看,他又加了一句解释,“我在外面叫你没听见。”
“你以为我死在里面了吗?”感觉整个人都累得不行。
我本是随便开玩笑,没想到秦琰还真的严肃回答了一个“是”,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差点没气得我吐血,我嘴角抽搐,不再说话。
我的样子看在别人眼里也是感觉挺憔悴的,眼睛下淡淡一圈黑眼圈,脸色也略显苍白。他想走上前,伸向我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他睫毛轻颤,撇开了视线,“你困了就去休息,我下次再来找你。”秦琰考虑了一下,说道。
我奄奄一息,身心俱疲,头也懒得抬就摆了摆手。秦琰走后,我回了卧室一头栽到了枕头上,踢掉鞋子,把被子往脑袋上一罩。
半夜,外面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场雨,雨打树叶声不绝于耳,空气变得潮湿。
章二十七:风雨欲来(二)
等第二日清晨,地上大大小小的水洼,我也懒得出门了,衣摆很长很麻烦,地上这么多水,随便走一趟那衣服就在地上拖。我打开房门看了两秒,果断又关上。
说来这雨也没断过,下了一天又一天,连房里的东西都有些潮了。小鸢打开窗子透透气,嘴里一直在碎碎念。
我一只脚搭在桌子上,仰着脑袋,书盖在脸上,椅子被我弄得摇来摇去。小鸢一会儿走到这边,一会儿走到那边,半点没清闲。
我睁开一只眼睛,“小鸢,这雨我说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的。你消停一下好吗?”
小鸢:“我知道啦,就是感觉不太舒服。这南方雨不停,就到不了北方去,北方那儿十有八九得闹旱的。”
闹旱?也是。夏季风一直在南方留恋不去,北方没有夏季风带来的雨水。每到这个时候就容易出现南涝北旱的情况。
我看了一眼窗外,木质的窗棂被雨水微微打湿了,留下几滴深色的痕迹。之前没下雨还好,风吹得还有些微凉,现在这雨下了,还几天不断,这空气就变得又闷又潮。
迷迷糊糊间,我听到小鸢蹑手蹑脚出去的声音,虽然她很小心,但还是没有逃过我的耳朵。心里有点暖,小鸢这丫头是担心吵醒我睡觉吧。
过了一会儿,小鸢又进来,悄悄给我盖上了层被子,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没事了,她又蹑手蹑脚退了出去。关门的时候,她喃喃道:“六皇子最近都没有好好注意休息,下次还要提醒一下呢……”
窗外的雨模糊了视线,一片朦胧。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变得嘈杂,连雨水都盖不住人的脚步声,一下子就打破了景熙宫的宁静,连吹来的风都带着焦躁。
怎么回事。心里已经隐约有了预感,我起身往外面走去。该来的总是会来。
数十个侍卫手持长矛,一致指向同一个方向,包围成圈。太子秦宇双手负立,以往脸上淡淡的微笑已不见,深沉的眸子里酝酿着风暴。
熙贵妃不露惧色,薄唇紧抿。
两方人相互对峙,仿佛连空气都静止。
“太子殿下如此这番,不知有何贵干。”熙贵妃一挑嘴角,目光冷冷扫过包围的侍卫,还有还站在外面候命的士兵。
太子秦宇冷笑一声,“贵妃娘娘,如今您还在装什么呢?”他从袖口里掏出一根簪子,上面暗红的痕迹触目惊心。
“想对于这个,娘娘可是最熟悉不过了的吧?”
熙贵妃眯了眯眼睛,声音依旧平静:“这个簪子本宫确实有与其相同的,但是,太子殿下莫不是想——光用这簪子就要治本宫谋害太子妃的罪?”
秦宇笑笑:“众人皆知太子妃被害前四日到过您的景熙宫来,与您发生了争执,并且大打出手。”
熙贵妃:“大打出手?殿下您这个词语用得还真是妙呢。太子妃可是公然对本宫出言不逊,目无尊上。本宫这景熙宫里,十一位宫女可是皆知。”
是她落媛出言不逊在先,就算她是太子妃,那也是以下犯上。本宫要治罪于她,那也是别人没的说的。
秦宇面露伤心之色,悲哀道:“娘娘若是要怪罪于媛儿,本太子也不会多说其他。但是,媛儿已经被太医诊断出怀子半月,您不但没有对媛儿关心,反而……”秦宇眼色一暗,“这是不是代表您对皇子皇孙的性命莫不在乎?”
“放肆!”熙贵妃道,“本宫从未得知太子妃已经怀有身孕,何来对皇子皇孙性命莫不在乎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