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玉霖冷冷一笑,她看着寇老爷,恨恨的说道:“要说耻,这府里哪一个比我干净?”
顿了一顿,寇玉霖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她凄厉的笑着,指着站在高堂前的寇老爷说道:“阖府就数你最干净,不理俗事,清冷孤傲,实乃天下第一的临池闲人,可惜寇家在你手上,却越来越颓败,我糟蹋的是自己,老爷你羞辱的却是寇家的列祖列宗!”
“放肆!”王氏重重的拍着桌子,她怒瞪寇玉霖,开口说道:“老爷怜惜你,你还敢大言不惭。”
寇玉霖的话已能称得上大逆不道了,屋里寇钦等人全都低下了头,顾小满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好不容易才把寇老爷请了过来,她可千万别自己又作死啊。
寇玉霖神情癫狂,她又看着寇大太太,说道:“我要说得还多着呢,今日索性就一次说完,你身为当家主母,把持寇家上下,府里哪一件损阴德的事你不知道?又有哪一件事跟你没有干系?”
“八姑娘,求求你,你别再说了……”孙姨娘已吓得快昏过去了。
寇大太太气急败坏的站了起来,她怕寇玉霖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于是喝道说道:“这丫头疯了,快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
顾小满也急了,先前寇玉霖还跟他求救,现在却自己往死路上走,他真是越来越看不透这寇家的人了。
在王氏喊话时,从外头进来几个粗壮的婆子,一把扣住了寇玉霖,她们正要将寇玉霖拖出去时,寇老爷出声了;“且慢。”
寇大太太心中一慌,她望着寇老爷,只见寇老爷神情淡然,似乎寇玉霖才刚说出的话他一丝也不曾放在心上。
“是去修佛,还是远嫁,八姑娘你给自己选一条路罢。”寇老爷轻声说道。
寇玉霖挣开婆子的手,她整了整衣裳,抬着下巴,冷声说道:“我要活命。”
寇老爷没有作声,他只是一挥手,婆子们把寇玉霖拖了下去,接着,屋里静悄悄的,只剩下孙姨娘的啜泣声。
半晌,寇老爷转头望着寇大太太,他缓缓的说道:“把八姑娘送上商船,在爪哇国随意寻户人家嫁了,至于那孩子,就送到养生堂去罢。”
寇大太太不敢有异议,她低声答道:“是。”
寇老爷直直的盯住寇大太太的眼睛,他说;“你向来是个妥当人,送八姑娘走的事情也办得仔细一些,切莫有差池。”
寇大太太神情一凛,垂道回道:“不敢有辱老爷使命。”
交待了这些事情,寇老爷起身,背着手出门,寇大太太看着他的背影,她追了两步,急声问道:“老爷,天色晚了,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寇老爷停了下来,说道:“观里的丹炉不能熄,告诉老太太一声,此番回来的急,我赶不上去给她老人家请安,还望她见谅。”
说罢,便已走远,寇大太太看着他的背影,脸上带着黯然。
顾小满在屋里站了片刻,他没想到事情最终是以这种方式解决的,这寇府里从老爷到太太,他实在琢磨不透,这会儿他只觉得心里难受得要命,竟是十分想念千总大人。
出了寇大太太的正屋,顾小满和刘嬷嬷往自己的院子去,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问道:“刘嬷嬷,养生堂是啥地方?”
刘嬷嬷轻轻叹着气,她摇头说道:“养生堂是专门安置弃养孩子的地方,那里临街放着许多一排排抽箱,有的人家,生了孩子却又养不活,就把孩子放到抽箱里,若是遇到有人想要抱养孩子,就去打开抽箱抱走,这样亲生的爹娘跟寄养的爹娘不相识,也免去了许多的牵绊。”
顾小满想了一下,又问:“若是没人抱养孩子呢?”
刘嬷嬷回道:“那大约就会死罢。”
听了刘嬷嬷的话,顾小满整个人都被震惊了,他傻傻的立在原地,什么话也没说。
刘嬷嬷见他不动,便说;“正君,回去罢。”
顾小满回过神来,他又走了几步,满脑子都是今日见到的那个小团子,这小可怜要被送到养生堂,要是运气好会被人抱养,要是运气不好,甚至就这样莫名奇妙的没了,想到这里,他整个心都揪了起来。
刘嬷嬷并不知道顾小满的心思,她手里打着灯笼,一边走,一边又说;“这都是命,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在出生前就已被老天爷安排好了的。”
顾小满一声不吭,不一时,他们回了自己院里,顾小满进了屋里后,还是呆呆傻傻的,刘嬷嬷见天色不晚,往外头给他端洗漱水去了。
刘嬷嬷走后,屋里只剩下顾小满一个人,自从知道寇玉霖生的小哥儿要被养到养生堂后,顾小满就一直心神不灵的,那毕竟是条性命,现如今却只能任人摆布,一想到小哥儿说不定会死,顾小满就觉得像是有人在拿针扎他的心尖似的。
在顾小满发呆的时候,刘嬷嬷端着水进来了,她开口说道:“正君,快洗洗歇了罢。”
顾小满抬起头,他望着刘嬷嬷,嘴里吭哧了半日,犹犹豫豫的说道:“刘嬷嬷,我……我想抱养八姑娘生的那个小哥儿。”
刘嬷嬷楞了一下,说道:“那孩子的生父来路不明,正君怎会想到要抱养他,再说了,二爷总有一日会有自己的血脉,这孩子不明不白的又算什么呢?”
顾小满不作声,刘嬷嬷并不知道千总大人不会纳妾的,他和千总大人日后也不会有自己的血脉,虽说寇玉霖生的是私生子,但说起来,再咋也算是千总大人的亲外甥,他实在不忍心叫那孩子送到养生堂去。
“正君,听我一句劝,那孩子有自己的归宿,你就别管了。”
顾小满低下头,他小声说道:“可这个小哥儿要是送到养生堂,说不定就会死。”
刘嬷嬷说;“那也是他自己的命。”
顾小满握住刘嬷嬷的手,他恳求道:“刘嬷嬷,咱们就把他抱养回来吧,要不然我把他带到定州,随意送给别人抚养,那也比放在养生堂强啊。”
刘嬷嬷听说他不是抱回来自己养,倒是松了一口气,她沉吟片刻,对顾小满说道:“既是如此,那就救这孩子一命。”
顾小满心头一喜,他握住刘嬷嬷的手,说道:“嬷嬷,谢谢你。”
刘嬷嬷瞅了他一眼,嗔道:“你都这样说了,要是我再拦着,岂不是显得我心狠。”
顾小满憨笑了一声,想起那小哥儿,他拉着刘嬷嬷,急切的说;“那咱快去孙姨娘,省得他们把小哥儿送走了。”
刘嬷嬷拉住他,说道:“等等。”
“咋了?”顾小满不解。
那小哥儿才由寇老爷说要送往养生堂,他们就要去抱回来,倒显得他们跟寇老爷作对,刘嬷嬷想了一下,对顾小满说道:“我叫郑三去盯着孙姨娘的院子,等他们把小哥儿放到养生堂的抽箱,咱们直接抱走就是,省得又无端添上许多麻烦。”
顾小满点头如果捣蒜,他全听刘嬷嬷的。
“正君,你洗洗歇下,我打发郑三去做这事,必定不叫人发现。”刘嬷嬷跟顾小满说了一声,便出外找郑三。
顾小满胡乱洗漱了一番,只因惦记那小哥儿,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于是便点着灯,等着刘嬷嬷的消息。
一直到了深夜,才见刘嬷嬷进来了,顾小满见了,连忙站起来,他迎了上前,期盼的问道:“刘嬷嬷,那小哥儿咋样了?”
刘嬷嬷点了两下头,她说;“郑三悄悄跟了过去,见他们把孩子放到养生堂,直等人走后,便把孩子抱走,现如今寄养在郑三一家相熟的人家里,只等你们明日出了城,就会送过去。”
顾小满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感激的对刘嬷嬷说;“嬷嬷,要不是有你,我真不知道该咋办。”
刘嬷嬷拍了拍他的手,笑道:“所以说这都是命,那小哥儿碰上你,也是他命里修来的。”
顾小满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寇玉霖的事情解决了,听刘嬷嬷说,当夜她就被送出了寇府,没几日,寇家放出话来,八姑娘身染重疾去了,只因是云英未嫁的姑娘,连丧事都不必办了,至于这话到底有多少人相信,那就不得而知了。
顾小满呢,他现在是一刻也不想在寇府多呆了,他打发郑三备了许多常用的药品之类的东西后,其余的啥也没准备,便准备回定州。
走前,他去给寇老太太辞行,寇老太太说是病了,没见他。顾小满又去看了孙姨娘,孙姨娘却是真的病了,自从八姑娘被送走,她就病倒了,寇大太太打发人去请了大夫,大夫说是忧虑过重,开了几副药,要她好生将养。
顾小满临走前,给刘嬷嬷留了一笔银子,嘱咐她好生保重自己,顾小满走的这日,刘嬷嬷将他送到二门,虽是满心的不舍,嘴里却说道:“正君,你路上小心,到了定州就给我来信。”
“刘嬷嬷,你放心吧,我到了后,一准儿会叫人送信给你的。”
刘嬷嬷见四周没人,她拉着顾小满的手,劝道;“正君呀,我说一句话,你别不高兴。”
“刘嬷嬷你只管说,我咋会不高兴哩。”
刘嬷嬷看着他,开口说道;“二爷现在年纪不小了,你是他的正君,要劝他纳几房妾室,早日把香火续上。”
顾小满有些尴尬,刘嬷嬷哪儿知道,他们千总大人压根就没有纳妾的心思,不过刘嬷嬷都这样巴巴的劝了,他也只得嘴里胡乱应着。
“这是大事,千万要放在心上。”刘嬷嬷对顾小满说;“正君,你放宽心,便是二爷纳了小妾,也越不过你的地位,日后你和二爷,还得有人给你们扶灵摔盆儿呢。”
“嬷嬷,你别操心了,二爷心里都有数呢。”
刘嬷嬷叹了一口气,眼见时日不早了,她送顾小满上了马车,说道:“正君,你快上路罢。”
“哎,那我就走了。”顾小满冲着刘嬷嬷挥挥手,便上了马车,刘嬷嬷手扶门框,一直眼见着马车出了院子,这才转身回屋。
第92章
马车一路出了京城,顾小满坐在马车里,心口砰砰跳个不停,郑三还没赶过来,也不知是不是被啥事绊住了,顾小满怕有变故,每隔一会儿,就会打起帘子往后面张望,只是都走了大变日了,却还不敢郑三的身影,后来他在马车内坐不住了,干脆直接跟罗老汉一起坐在马车外面。
走了大半日,顾小满他们到了京城效外的十里渡口,这是他先前与郑三约定好的地方,罗老汉停下马车,他手搭额前望着京外的方向,嘴里说道:“这郑三向来是个妥当人,都过了定好的时辰,咋还没有来哩。”
顾小满心里也着急,他对罗老汉说道:“想来是有事耽误了,再等等他。”
好在没一会儿,罗老汉望见有人打马赶过来的身影,罗老汉喜道:“正君,你快看,郑三来了。”
顾小满跳下马车,他仔细一看,来的人可不就是郑三么,看到他来了,顾小满顿时舒了一口气,等了这么久,总算是来了。
不一时,郑三骑着马到了近前,顾小满走了上前,只见郑三怀里抱着一个红色的包裹,想来正是那小哥儿,他开口说道:“咋这么久,路上没啥事吧?”
郑三翻身下马,他把手里的包裹双手递到顾小满前面,又说道:“没啥事,出府的时候被管事叫住问了几句话,怀里又抱着孩子,所以不敢骑快马,这才耽搁了。”
顾小满接过小哥儿,他掀开被角看了一眼,小哥儿睡得正香,郑三一路颠簸,竟也没有吵醒他,几日不见,这小哥儿出生时脸上的红皱褪去,现如今长得白白净净,顾小满看上一眼,就觉得心里软成一团。
换了一个人抱,那小哥儿似乎心有所感,他撇了两下嘴角,顾小满以为他要醒来,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嘴里还哄了两声,那小哥儿又沉沉睡去。
一旁的郑三见他们正君抱着孩子,还满脸怜爱的神情,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正君,你想好要咋跟二爷说么?”
顾小满身形一顿,千总大人自小受嫡庶身份所累,以前就跟他说过,日后不会要孩子,现在他自作主张抱回了一个孩子,况且这孩子生父不明,大人又怎么会接受他呢?默默想了片刻,顾小满对郑三说道:“这事你先别跟大人说,等我回了军营,亲自跟他说。”
郑三轻轻点了两下头,说道:“知道了。”
眼见时辰不早,罗老汉催顾小满启程;“正君,咱们该走了。”
顾小满应了一声,他叫郑三时常回府去探望刘嬷嬷她们,这便抱着小哥儿上了马车,待他坐稳后,罗老汉一甩马鞭,马车向北行去。
进入九月,天气已开始转凉,因带着这小哥儿,顾小满特意嘱啥罗老汉走官道,因此他们比上京时的行程慢了许多,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哥儿,大多时候都在熟睡,没有亲娘照看,只有顾小满和罗老汉他们两个大老爷们,光是小哥儿的吃食就是大问题,为免小哥儿跟着风餐露宿,顾小满每日算好行程,到了下午,就不在赶路,直接投宿在客栈,小哥儿没奶吃,就给他买了一个小火炉炖米汤吃,没过几日,小哥儿圆圆的脸蛋瘦了一圈,顾小满知道,这是没吃好的缘故,可惜他们现在实在没地方给孩子找奶吃。
刚出生的孩子,原本就娇弱,顾小满他们又走了两日,小哥儿就病了,顾小满心急如焚,偏偏等他发现时,已前不着村,后不搭店的,眼见小哥儿哭声越来越弱,顾小满都快急哭了,他打起帘子问罗老汉;“罗叔,还有多久才能到城里啊?”
罗老汉也快马加鞭的想走快点,他说道:“咱们赶到应县,最起码还得一个时辰呢。”
顾小满又问;“那这附近有啥大一点的庄子没有?”
罗老汉对这一条道上的路熟悉,他想了一想,说道:“有个张家庄,还算比较大,估计应该是有大夫的,就是得绕小路。”
“那还等啥呀,先给小哥儿看病要紧。”
罗老汉点了一下头,拉住马缰,赶着马车往张家庄去了,顾小满又坐回马车内,他抱着小哥儿轻轻哄着,那小哥儿脸上一片潮红,哭声嘤嘤的,早上吃的米汤全拉了出来,顾小满见他这虚弱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小哥儿可千万不能有啥事呀。
好不容易到了张家庄,顾小满一看,只见庄子果然挺大,庄子里整齐排列着房屋,地里还有庄稼汉正在干农活,有人看到马车进庄子了,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朝着他们这边张望。
罗老汉拉住马缰,问道:“老哥,劳烦跟你打听一件事,咱们这庄子里有大夫么?”
“咋没有,你进了庄子,看到门口栽了三颗桃树的就是大夫家了。”那老汉说道。
罗老汉给他道了一声谢,赶着马进了庄,他依着老汉的指引,找到三颗桃树的房屋,便看到那篱笆院门打开着,院子里放着几个簸箕,里面晒的是草药,罗老汉知道找对地方了,他停稳马车,跳了下去,隔着篱笆问道:“大夫在家不?”
喊了两声,从屋里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他望着罗老汉,问道:“在家,有啥事?”
“有个孩子病了,想请你帮忙看看。”罗老汉说道。
那大夫听说是有人病了,连忙走了过来,并问道:“人呢?”
罗老汉回身扶着顾小满下车,大夫见他们手里抱着小襁褓,掀起被角看了一眼,立时说道:“先进去再说。”
顾小满看到大夫神情严肃,惴惴不安的跟着一起进了屋里,那大夫从顾小满手里接过小哥儿,解开他的包被,他见孩子出生不过半个月的样子,于是捏了捏他的小手脚,出声问道:“早上吃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