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的进入屯子,心都提到嗓子眼的耿二凤扯动冻僵的脸颊努力挤出一抹笑容,“他爸,到家了。”
边说边缓缓松开手中紧紧抓住的木棍,耿二凤僵硬的五根手指一阵发麻,拉着呼哧呼哧吐着哈气的老马,万永贵摸回自家大院,打开大门,牵着马车进院,小声招呼着车上的老少下车,把车上的家伙事都搬进灶房,拴好马车的耿二凤、万永贵才一个拿锅一个拿炉子哆嗦着冻的僵硬的四肢回到屋里。
掀开布帘子,看着缩在在炕上老的老小的小冻的发紫的脸颊,耿二凤顾不上休息,转身又回灶房,捅着灶坑又把大锅添了点水,才拿着盆从面袋子里挖出半盆面,加上温水搅拌,一个个白面小疙瘩倒进沸腾的大锅,转身洗洗手的耿二凤手脚麻利的又切了一碗芥菜嘎达拌了一下。
端着热乎乎的疙瘩汤进屋的耿二凤招呼着缩在炕上的爷几个赶紧吃点热乎热乎胃,冒着热气的疙瘩汤让陶惟肚子咕噜咕噜一个劲叫嚷,没有了紧张,饥饿叫嚣的胃不断的提醒着陶惟一晚上的忙碌。
挪到炕桌前,端起大海碗,顺着边刺溜吸了一口,烫舌头的疙瘩汤顺着冰冷的喉咙滑进胃,刺激着冷冰冰的胃一阵抽搐,半响,从身体内部腾升的热气让陶惟长长吐出一口气。
顾不上手上还带着污垢,端着大碗一家人闷头开吃,足足一大盆半大锅的疙瘩汤进肚,热乎劲上来的陶惟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吃饱喝足陶惟看了看有些犯困的耿二凤、万永贵突然嘿嘿一笑,从线衣里拽出了钱袋子,砰的一声闷响,落在炕桌上的钱袋子顿时让有些犯困的几个人眼睛一亮,彼此对视一眼却又不敢伸手了。
扫了一眼神情有些紧绷的耿二凤,笑呵呵的陶惟打开钱袋子把钱倒在了炕桌上,哗啦,满满一桌子的零钱把耿二凤、万永贵惊的倒吸了一口气。
就连万二驴都跟着傻眼了,知道肯定是赚钱了,但是眼前一堆毛毛钱的数量实在太惊人了,看着完全回不神的一家人,陶惟伸出手抓了一把放在自己面前,“二姨,赶紧数。”
边说边整理着或是有着两个工农模样的一毛钱或是有着少数名族姐妹花的两毛钱,甚至还有不少一群扛着铁锹的劳动人民的老版一毛两毛。
这让好久没有看到旧版一毛钱的陶惟有些新鲜,边整理边慢慢的看,一把又一把,凑到一起,42块7毛这个数字惊的所有人都傻了。
使劲眨了眨眼,耿二凤掐了一把大腿,刺疼感传来,让耿二凤腾的一下瞪大双眼,一摞摞摆放整齐的一毛、两毛、五毛或是一块钱依然稳稳的摆放在桌面上。
“四十多?这咋这么多?”
万二驴的惊呼声打破了屋内短暂的沉默,看着一桌子摆放整齐的零钱,陶惟使劲抹了把脸,陶惟是知道挣钱了也知道穿了多少串,但是这个数字还是有点惊人,要知道现在可是89年,一个工人的工资才一百多块钱。
这一晚上就整出了一个工人小半个月的工资,这不得不让陶惟暗暗感叹这年头的钱好转,看似一毛钱不在意的价格却架不住量大,而且鱼根本不出什么本钱,都是大河里自家打的鱼。
这么一算下来,本钱压根就没有,柴火山里砍的,鱼自家水面的,蘑菇、木耳上秋采的,就连白菜也是自家地里收的。
“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回过神的耿二凤有些担心了,这可不是小数目,这么一大笔钱还不得招人惦记啊,想到这里,耿二凤的心就一紧。
耿二凤担忧的话让陶惟心底一顿,确实太多了,而且要是指望在县里赚钱,天天晚上这么跑也跑不起,闹不好就要出人命的。
想到这里,陶惟看向了万永贵,而此时万永贵心里也画起了糊糊,这钱实在是有点多,今晚的提心吊胆和前段时间万家屯出人命的事还没过去,别在招贼惦记,越琢磨万永贵越担心。
不自觉的抬起头看向万二驴,“爹,咋整?”
万永贵的询问让万二驴沉默了,闭上眼睛想了半天可浑江江的大脑却空空一片,无力的摆摆手,“先歇着明天再说。”
“那鱼还打不打?”
万永贵有些迟疑的询问让陶惟心底一急,刚想开口却看到万二驴眼睛睁开了,浑浊的双眼内一抹睿智闪过,“咋不打?不出摊人家就不惦记了?只要有心,谁看不到?手艺在咱手里,咱躲能躲过去?”
万二驴的话让万永贵一震,是啊,今晚的疯抢可是实实在在的,也说明整个L县或是整个Q市自家的这都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吧嗒一下嘴,万永贵咧嘴乐了,可高兴没两分钟万永贵又有些发愁,使劲抹了把脸,摆摆手,先睡觉睡醒再说。
不提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好的陶惟,天还没亮,万永贵就爬起炕,穿好厚厚的狗皮套又套上水叉走出了房间,看到蹲在灶坑前的万二驴,万永贵愣住了,“爹。”
一宿没咋睡的万二驴抬起厚厚的眼皮扫了一眼万永贵,磕打了一下手中的烟袋锅站起身走到万永贵身边,抓起放在一旁的狗皮帽子,“走,咱爷俩打鱼去。”
说完,不容万永贵拒绝的万二驴率先离开了房间,看着被黑夜遮掩的背影,万永贵紧紧抿了下双唇,万永贵知道,老爹这是怕他瞻前后顾的伤了二娃的心,可他万永贵胆怵是胆怵也不是孬的,大小不计他也是村长,只是乍一下有些胆怯而已,可在咋的他也不能伤了孩子心,而且那手艺可不是旁的,是成才哥和大凤姐给的。
“狗娃干啥嘞,赶紧走。”
院子里响起的喝声让万永贵刚刚升起的壮志顿时消失了,紧紧皱着眉头大步走出房间,“爹,都有孩子了别老叫俺狗娃让孩子笑话。”
嘟囔的万永贵让万二驴一瞪眼睛,“啥话嘞,笑话啥,贱名好养活有啥可笑话的,谁家孩子没个贱名。”
拌嘴的爷俩拉着马车离开了院子,而躺在炕上的陶惟却缓缓睁开双眼,身边万小东一声接着一声的小呼噜让陶惟笑了一下,替万小东拢了拢被踹开的被子后,拥着被子坐起身。
一晚上没睡实诚的陶惟琢磨来琢磨去或许只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就是在县里开个小饭馆,住在饭馆里,晚上也不用来回折腾,就是万永贵要辛苦点,每天回去拉鱼,要是生意好,屯子里的几个叔叔大伯能给送,可开始只能这样。
不过要是这样,前期的开销不够的,爹娘也没留下啥,不对,突然陶惟想起了爹娘不是没给留啊,想到这里的陶惟使劲拍了下额头,“猪脑子。”
想着爹娘留给自己的钱,坐在黑暗中的陶惟眼睛锃亮锃亮的,加上那笔钱,开小饭馆的钱就差不多了。
第十九章
天色刚刚发白,早早爬起炕的陶惟套上棉袄跟耿二凤打声招呼直奔自家小院跑去,从棉袄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院门穿过院子又在门口的大缸低下抠出房钥匙打开房门,陶惟打开门回到屋里,把灶坑点燃后,先去看了看爹娘,絮叨了昨晚的成功后回到里屋的陶惟上炕。
用力挪开炕柜后,墙后有些暗黄发黑的墙面露出,中间靠下的位置有一道深深的裂痕,微微凹处一块让陶惟眼底闪过一抹笑意,伸出手指摸了摸,左右活动了一下,凹处的地方被陶惟拽了出来,裹着黄泥的半截砖落到陶惟手里,一个小小的黑洞出现在眼前,把手伸进洞,陶惟拿出了一个花手绢包裹的小包。
满是怀念的抚摸着掌心的小包,眼底渐渐浮现出娘每次藏钱时的场景,一家三口挤在炕柜后,打着仅有的家用电器小手电数着仅有的一点积蓄。
让人怀念的温暖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可今日却已经人事全非,闭了闭眼睛挡住眼底的那丝温热,嘴角挂着笑意的陶惟慢慢的打开小手绢,整整齐齐的五块钱十块钱摆在手绢里。
一张、两张、三张,每一张都是爹娘对他的殷殷期盼,每一张都是爹娘挣命似的血汗钱,咳嗽一声,把喉间的哽咽咽下,眼角微红的陶惟把足足二百零五块钱揣好,又把炕柜挪回原地,想了想,把钱又掏出的陶惟抽出二十块钱藏在炕柜里,调整好心情才带着钱锁好门离开。
回到耿二凤家陶惟也没说干什么去,只是蹲在地上穿串,而忙碌的耿二凤也没问,只是以为陶惟回家烧炕的耿二凤把头天晚上泡好的木耳、蘑菇切好递给蹲在一旁的陶惟。
上午十点,冻的脸色发青的万永贵、万二驴赶着马车回来,从车上抬下一筐筐冻鱼的耿二凤赶紧把煮好的姜水递给爷俩,熬的浓浓的姜汤下肚,活动活动手脚的万永贵搓搓发麻肿胀的双手,接过耿二凤手中的菜刀开始片鱼。
时间不多,一家五口全上阵,总算在下午两点之前收拾利索,带上几个干巴大饼子装满一水壶的热水,甚至连饭都没吃,装好工具带上比头天还多的串串出发了。
缩在被子里,啃着干巴大饼子的陶惟慢慢的嚼着合着唾液咽下的饼子,只有一点咸淡味的大饼子是临出发前耿二凤烙出来的,少少的一点油花烙出的饼子干的让人觉得拉嗓子,可咕噜咕噜直叫的肚子却没有一个人去在意这一点点的不适。
出的晚意味着回来的晚,一路上,万永贵把马鞭挥的啪啪直响,哒哒的马蹄上踏在坚硬的土地上急速的奔跑着。
紧赶慢赶总算在天黑之前赶到县里的一行人直奔昨天的地方,看到翘首张望的赵老埝,一家人有些提着的心咣当一下落地。
而看到马车的赵老埝等了半天也提了半天的心终于安稳了,想到满满一炉子的地瓜,赵老埝缺了两颗牙的干瘪嘴裂开了一条缝。
没等马车停稳上前帮吗拉车的赵老埝笑呵呵的边帮忙边说着前前后后有多少人来问咋还没出摊。
笑出满脸褶子的万二驴边道谢边快速的在固定好的炉子下点燃柴火,还没等锅开,昨天第一个掏钱的男子出现在忙乱的摊位前。
呵呵一笑,“才来,等你们半天了,还以为不出了哪。”
边说边靠近大锅的男子使劲抽动着鼻子,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响边的大锅,“大爷,大点火,我还没吃饭哪。”
急切的招呼声让万二驴笑呵呵的答应着,站在一旁把带着冰碴的鱼串一个个摘好的陶惟好笑的看着露出吃货本质的男子轻轻的笑了,“哥,今个吃啥?”
“木耳、蘑菇、鱼,一样来十个。”
不错眼的盯着大锅的男子看着微微有些翻滚的大锅眼睛一亮,刺鼻的鲜香让男子一个劲催促着陶惟赶紧下锅。
笑呵呵的陶惟数出相同数字却不同的串串递给站在大锅前的耿二凤,端起地上的大盆放在耿二凤身边,拢紧狗皮袄的陶惟响亮的喊声在长长的西大街响起。
而站在陶惟身边的万小东早就没了昨天的羞涩,比陶惟更加高亢的喊声吆喝着,小小的身体迸发出的惊人声量惹的终于吃到嘴的男子哈哈哈的一阵大笑。
拍了一下敦实的万小东头顶,“行啊,声音怪洪亮的。”
被夸奖的万小东嘿嘿一笑,“俺村俺嗓门最大。”
憨厚的万小东惹的男子又是一阵大笑,慢慢聚集的人群很快围住了小小的摊位,忙碌的摊位前,分工明确的几个人最然依然显的有些忙乱,但是毕竟经过了一天的锻炼,比昨天更加顺手速度也越发的快。
而就在众人忙碌的时候,人群外突然响起了骂骂咧咧的骚乱,站在大锅前收钱的陶惟看着吊着烟卷晃晃悠悠推开人群大摇大摆晃到面前的几个小混混顿时心底一紧。
刚想开口,站在后面的万永贵赶紧上前,一把拉住陶惟把陶惟甩到了后面,挤满笑容的脸颊上卑微的好像一抹尘埃,“哥几个、哥几个想吃啥?俺请客。”
弯腰屈膝的万永贵让打头留着长长刘海的年轻男子嘴角一列,笑了,伸手啪啪两下,拍在了万永贵的脸颊上,“行啊,挺上道,这地方是哥们的,咋样是让地方还是租啊。”
啪啪的巴掌声和刺耳的公鸭嗓子让陶惟脸色一沉,紧绷着五官看着周围有些胆怯的人群,心底发沉的陶惟虽然早知道会遇见这种情况却没想到来的如此快。
轻轻的拽了下万永贵的衣襟,挤出笑容的万永贵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男子,吊着烟卷的脸上挂着嬉笑,可眼底的贪婪却是怎样都无法遮掩,闭了闭眼,“哥几个打算咋收费?”
带着笑的万永贵低垂的眼帘挡住了眼底的那丝愠怒,“不多,二十五。”
惊人的数字让万永贵倒抽了一口气,也让四周响起惊呼,浑身僵硬的陶惟看着对面几张挂满嬉笑的脸顿时心底涌出浓浓的厌恶。
呼的一下站直身体的万永贵高大敦实的身体往前一站,“哥几个这是为难人,小本买卖干啥能挣出那些钱,俺们农民做点小买卖不容易,可不赚钱俺们也不能赔钱。”
心底有些冒火的万永贵突然的硬气的反驳让陶惟心底咯噔一下,手快过脑的一把捞起旁边劈木头的斧子。
啪的一声,还没等陶惟上前,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响起,被狠狠的抽了一耳光的万永贵顿时急了,蒲扇大的手反手就回了一巴掌。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伴随着嘶吼怒骂,几个身影扑向万永贵,噼里啪啦的响声中,直接被四个人扑上压在地上的万永贵重重的摔在地上,紧随其后,一个人直奔冒着热气的大锅,抬腿就是一脚,站在大锅旁的耿二凤脚快过脑的挡了上去。
重重的踹在肚子上的大脚让耿二凤疼的脸色一白,咚的一下撞到了身后的大锅上,晃动一下却没有倒下的大锅溅出的热油把耿二凤后衣襟沾湿了大半。
从万永贵反驳就知道今天无法善了的陶惟看到这一幕顿时红了眼,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傻愣的万小东,挥动斧子冲着踹了耿二凤的小混混冲了过去。
闪烁着寒光的斧子和红了眼的陶惟把眼角带着一块疤的小混混和周围的群众惊的发出尖叫,突然一只手在斧子即将劈到对方的时候牢牢的抓住了陶惟的干细的手腕,反手间斧子落在了对方手中。
心底咚的一下沉到了极点的陶惟脸色苍白的抬起头,一张笑呵呵的面孔出现在面前,楞了一下的陶惟皱起眉头看着对方,第一个掏钱买自家串串的年轻男子,随手把斧子往身后一别,啪的一下拍了陶惟后脑勺的男子把陶惟往后拽了拽,“小小年纪别不学好,多打点屁事还动斧子,出事哭都找不到调。”
边说边走向打成一团的万永贵等人,也没上前拉架,只是站在一旁的男子一手拿着鱼串,一脚踢了踢旁边的碎石头,“长毛,皮子痒痒了?”
没有呵斥甚至没有怒吼,仅仅一句轻描淡写的招呼却让压着万永贵耍横的长刘海的小混混浑身一震,僵硬的转头看向笑嘻嘻的站在旁边吃着鱼串的男子,半响,蹭的一下窜起来的小混混脸上挤满了笑容,“张哥,你咋来了,你看误会纯属误会,我们闹着玩的,真的。”
粉饰太平似的顺手拉起万永贵的小混混让男子哈哈一笑,把手中的签子扔开走了上去,看了一眼鼻子淌血的万永贵收回目光伸出手拍拍小混混的脸颊,“长毛啊,你知道张哥这辈子没别的爱好,就一样好吃,你今个把哥哥的饭碗砸了,你说哥哥肚子饿心情又不痛快的时候咋整哪,再说了,你说你找谁的麻烦不行,非要找俺哥的麻烦,长毛啊,要不进去待几天跟小飞唠唠?”
笑呵呵好似开玩笑似的言语让长毛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看着明明带着笑却眼底泛冰的张哥张国栋长毛差点没坐地上,别的话长毛或许会忽略,但是张国栋明明白白的叫哥长毛却挺清楚了,汗毛都站起来的长毛嗖的一下转身一把抓住万永贵的手,“哥,您是我亲哥,我王八犊子,你打我打我。”
边说边拽着万永贵蒲扇大的手啪啪的往自己脸上抽,活了快三十年的万永贵那见过这事啊,被长毛吓的腿都软了,求救似的看向笑呵呵的站在一旁的张国栋,可怜兮兮的万永贵把张国栋逗的哈哈大笑,可张国栋也看得出万永贵就是个农村汉子,虽然有点倔强,但绝对没见过这事,笑的好像一朵灿烂大菊花的张国栋上去抓住长毛的衣领子,手腕一用力蹭的一下把长毛拽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