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院子里看着天空中不断飘落的雪花,耿二凤有些担心万一因为雪大晚上赶不到学校咋整。
从早晨四点就蹲在门口的万永贵一次次的翘首看向张国栋单位方向,从四点等到五点,直到看到县公安局院里传来若隐若现的灯光,眼睛蹭的一下亮起的万永贵知道昨晚值班的张国栋回来了。
果然,慢慢驶来的吉普车出现在视线内,“二凤,爹,车来了赶紧往外搬东西。”
兴奋的大喊在寂静的凌晨传的很远,也让等待已久的万二驴、耿二凤露出了满脸的欣喜,没等车过来,七手八脚的开始往外抬东西。
一个又一个大袋子抬到门口,等张国栋把车停到门口下车时看到足足半人高的行李时吓了一跳,“姐、这都是啥呀?”
惊呼出声的张国栋让万永贵呵呵的笑了,推了推头顶崭新的前进帽,“是不是有点多了?”
有些犹豫的万永贵顿时让张国栋哈哈哈的笑了,提起地上最大的一个胶丝袋子走到车后,“不多,孩子们第一次离家在外,拿多少都不多,哥,东西装车,咱早点走,这大雪嚎天的路上不好走。”
张国栋的话刺中了万永贵心中的担忧,哎哎的答应着赶紧跟着耿二凤把东西往后备箱放,怕压的放在车厢,倒蹬了半天才算把所有东西装上车的万永贵、耿二凤锁好大门上车坐好,听着轰的一声,吉普车驶离了小饭馆门口。
淡淡的雾气和刺眼的雪光让车速很慢,原本只需两个多小时就能赶到市里开了近四个小时,一路上,害怕打扰小心行驶的张国栋,耿二凤忍了又忍,直到吉普车驶进市里停在秦晓饭店门口让大家伙方便耿二凤才犹豫的问出还要多久到省城。
微微皱着眉头看着天空中的鹅毛大雪,张国栋算计一下时间,“十点吧。”
咚的一下,把心放回肚里的耿二凤笑了,“今个能到就行,俺就怕到不了孩子该难受了。”
简单的不能在简单的要求让张国栋有点发酸,扯动嘴角笑了笑没多说什么,而此时远在省城体工队的陶惟在早饭时看到贴在门口的对联时才恍然想起今天时除夕之夜,下意识的看向愣愣的站在旁边的万小东,动了动双唇,心底异常难受的陶惟拉着目不转睛盯着对联发呆的万小东走进食堂。
沉默的来到座位,沉默的打饭,甚至沉默的吃下有些堵得慌的早饭,彼此沉默的两人让一直悄悄观察俩人的文田无声的叹了口气,抬起大手揉了揉万小东毛刺刺的头顶,“小东,今个过节,咱下午歇半天,你有啥想买的教练带你出去。”
柔声的询问中沉默的万小东慢慢露出笑容,抬起头看向文田,“教练,给俺卖挂小鞭吧,在家的时候每年过年俺爹都给俺买一挂,俺……”
说着说着,万小东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说不下去的万小东抬起胳膊挡住眼睛也挡住了眼底那抹深深的想念,可很快,抽了下鼻子使劲咳嗽一声的万小东擦了把眼泪才放下手臂,努力挤出笑容,看向担忧的文田,“教练,俺没事,就是眼泪窝子浅,你看队里这老些人哪,俺不想家,真的,俺不想。”
扭开头,不敢去看万小东那张挤满苦笑的脸和通红通红的双眼,眼底湿润的陶惟一次次咽回到了喉间的酸楚,年啊、万家团圆的日子。
异常懂事的万小东让文田鼻头一酸,闭了闭双眼挡住了眼底那抹温热,使劲点点头,“行,一会教练就给你买去,回去洗个澡换上干净衣服,别让家里人惦记啊。”
恩了一声的万小东随即放下筷子快步走出食堂,刚刚冲出食堂,撒腿就往训练场跑的万小东边跑眼泪跟失去控制似的不断的滑落。
缓缓收回抬起的手臂,沉默的低下头的陶惟慢慢的收起两个人的饭盒,沉默的洗干净慢慢的走出食堂。
没有去找躲闪开的万小东,沉默的回到寝室坐了半响,静寂的空间内,消失了许久的窒息感再次袭来,紧紧攥在一起的两只手因为用力而绷的发白,大口大口的喘息,呼的一下站起身快步冲到柜子前打开柜子拿出自己的冰鞋冲出寝室的陶惟一路飞奔来到室内滑冰场。
静悄悄的溜冰场内空荡荡的让人瘆的慌,可此时感觉憋的难受的陶惟却好像感觉不到似的,冲到场边颤抖着双手换上冰鞋,一个急速滑行到场中,跳跃、旋转、接续步、燕式步,点冰一周,一个个简单的动作下,急速舞动的陶惟飞速的旋转在场中。
孤独的舞动中,始终在场中央舞动的陶惟突然一个急行,高高的跃起,旋转一周半后重重的摔在冰面,大口大口的喘息,吧嗒吧嗒吧嗒,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眼角流淌下来,万家团圆万家团圆,他的家在那里?小东的团圆又在那里?
而此时奔跑到操场的万小东却再也忍不住直接躲到了坡路下蹲在地上失声痛哭,边哭边使劲按住双眼,嘴里低喃着“俺争气俺是爷们俺不哭俺是爷们俺不哭……”
好像能从呢喃中找回急需的坚强,也好像在呢喃中回到百里外的老家回到父母身边,一声接着一声压抑的哭声让跟着万小东跑出来的文田心里酸的厉害,沉默的走到坡路的另一侧默默的陪着这个憨厚的傻孩子。
仰头望天,漫天飞舞的雪花不断在眼前闪过,运动员啊,常年聚少离多,苦累多过荣誉与甜蜜,有多少运动员终其一生只能默默无闻又有多少运动员终其一生只能黯然落泪,年少离家接受残酷训练,在成长的道路上孤独的行走,短暂的黄金年龄却要用长久的付出来支撑,可一旦过了年限,正当壮年的运动员却只能流着泪离开赛场离开心爱的体育竞技。
忍不住苦笑了一下的文田不知道哭泣的万小东会走到哪一步,但是如果可以,文田真希望这个憨厚的孩子能够走的远点再远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抽泣声终于慢慢停止时,叹了一口气的文田缓缓起身走到万小东身边拉起了蹲的双腿发麻的万小东,伸出冰冷的大手擦干万小东脸上的泪痕,“小东,回吧。”
浓重的鼻音下,恩了一声的万小东紧紧拉着文田冰冷的指尖踏着厚厚的白雪往寝室楼走去。
蔫耷耷完全打不起精神的万小东躺在床上愣愣的看着屋顶的白墙,想着远方的家,下午四点忙完手中工作匆匆赶到学校的张国琴看到红肿着双眼躺在床上发愣的万小东和没有了身影的陶惟,叹息的同时柔声安慰万小东,当沉默的万小东红着眼眶倔强的拒绝跟张国琴回家的时候,张国琴知道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安慰万小东的同时张国琴又担心完全没了身影的陶惟,张国琴知道陶惟心思重这会不定躲在那难受哪,可怀中红着眼眶倔强的不肯流泪的虎蛋子让张国琴脱不开手,只能看向门口示意满脸担忧的文田出去找找。
微微点头的文田放下手中特意给万小东、陶惟买的鞭炮转身离开房间,刚刚跑到楼下,文田看到满头湿漉漉提着冰鞋低着头慢慢走近寝室楼的陶惟。
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的文田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上前摸了把陶惟湿哒哒的头顶,“回去吧,回去换换衣服。”
沉默了半响,恩了一声的陶惟慢慢越过文田往楼上走,往日里挺直的脊背已然弯曲,没有了精气神的陶惟与昏暗的走廊交融在一起,好像要被吞噬似的让人发滞。
站在寝室门,虚掩的房门内间或响起的哽咽让陶惟闭了闭眼睛,挡住了眼底浓重的无力感,竞技竞技,残酷而又充满荆棘,不管中间经历怎样的苦难,第一条就是忍耐,忍耐常人无法忍受的残酷忍受着聚少离多的思念甚至要忍耐任何不公平的对待,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重新挺直腰身的陶惟推开门站在了门边。
湿哒哒的头发紧紧贴在额头,一双沉静的双眼内萦绕着淡淡的温暖和莫名的坚定,“哥,洗洗脸一会去吃饭。”
沙哑的声音虽然还保有童年的稚嫩可沉稳大气却已经无法再被遮掩,愣愣的看着陶惟那双温暖的双眼,使劲点点头的万小东抬起袖子抹了把眼角的眼泪,下床穿上鞋端着盆走出房间,擦身而过的温热让陶惟的心顿了一下,当身影渐渐消失,陶惟深深吸了一口气,冲着张国琴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却放下冰鞋追了出去。
一前一后消失的两个身影让默默的看了半天的张国琴沉默了一下后突然笑了,直到这一刻,张国琴才知道陶惟,那个在她印象中心思极重的孩子要比她想象的还要坚强。
洗脸换好干净的衣服,打理好的陶惟、万小东彼此对视一眼,同时浮现在脸上的笑意让张国琴终于松口气,拍拍小哥俩再次征求俩人的意见,同时响起的拒绝中失笑的张国琴拍了拍俩孩子头顶,叮嘱了一番后才带着复杂离开。
不愿让人看到这一刻的懦弱,也不愿意泄露出心底的孤独,再次走出寝室大门的万小东脸上露出了笑容,灿烂的笑容迎着飘飘洒洒的雪花,纯真而又执着。
啪啪啪,一个个拆卸好的小鞭不断的从万小东手中扔出,哈哈哈的笑声传递的很远很远,远的让匆匆路过的行人露出会心的微笑也远的让奔跑在探亲路上的耿二凤、万永贵满心想念。
打扑克、贴纸条、甚至唱歌、仅有的十个人在文田的带领下举办了一个小小的迎新会,走调的歌声满脸的纸条轰然的大笑不断从灯光闪烁的食堂内传来。
斜洒在雪地上的灯光散发着淡淡的荧光,宁静而又平和。
当时间缓缓划到九点四十的时候,赶了一天路的一行人终于来到体工队大门,紧闭的大门外,跳下车的张国栋伸手摸了摸,摸到挂在门栓上的锁头后,咧嘴笑了,赶紧把锁头摘掉,推开大门,吱嘎吱嘎,有些发滞的大门终于打开,轰的一声,脏兮兮的吉普车驶进体工队大院。
此时车上的耿二凤、万永贵却又是抻衣服又是摸头发,互相看看对方,脸上露出有些紧张又急切的笑。
漆黑的寝室楼、灯火通明的食堂,左右一看,指了指食堂的张国栋示意秦晓直接把车开过去。
缓缓停靠的吉普车车灯在室内闪了一下,面向大门坐着的文田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站起身往外看了看,昏暗的门口,一辆212吉普车停下,灰突突的车头让文田放下手中的扑克走向门边,一个身影突然从车里跳下来,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让文田楞了一下,随即惊喜的回头,“陶惟、小东赶紧过来看看谁来了。”
惊喜的呼声让还算计纸牌的万小东愣愣的抬起头,出现在门口的耿二凤让万小东傻住了,就连一项沉稳的陶惟都愣住了,“虎蛋子、二娃。”
带着颤音的呼声让傻住的万小东顿时回神,嗷的一声从座位上窜出扑向耿二凤,一把抱住耿二凤,万小东哇的一下哭了。
第四十四章
时光冉冉,春去秋来,匆匆十月划过,三月份再次走进学校大门的陶惟、万小东重新开始了学生生涯,不过不同于正常的孩子每天要上全天课,只有半天课的陶惟、万小东除了早起两个小时的训练外,其余的训练全部挪到下午和晚上。
学业、训练交杂在一起使得两个孩子跟赶场使得累的够呛,可无论是陶惟还是万小东都没有一个人吭声,咬牙坚持成了两个孩子给予最直接回答。
曾经胖乎乎的万小东在十个月的时间里慢慢消瘦,身体抽条的同时因为训练的原因下肢越发的坚实有力,充满爆发力的双腿每每让看到的文田欣喜不已。
不同于心中早有目标的陶惟,致力于短道速滑的万小东是从不断的训练中真真正正的喜爱上短道速滑的,用万小东的话就是享受那种急速的飞跃感,失笑过后,陶惟为早早定下目标的万小东赶到高兴。
想到心爱的花滑,眼中闪烁着坚定的陶惟除了每天一个小时的上冰时间外依然接受着杨国成的亲自言周教。
不断的学习中,以为自己已经算是专业的陶惟却从杨国成身上看到了执教三十一年的丰富经验,那种靠不断积累而留下的财富是年少的陶惟所缺失的,惊喜的同时也努力跟上训练进度的陶惟虽然进展没有万小东那么耀眼,但也从长道速滑队员中显露出来。
好像两颗耀眼的新星,被不断吸引的陶惟、万小东其实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却被悄悄的排挤着,新队员觉得两个人跟他们不是一路人,而老队员则认为陶惟、万小东抢了他们的风头,大矛盾没有小磨擦却是不断。
可别说单心思的万小东看不懂那些隐晦的排挤,就是心思深沉的陶惟看懂却不搭理的态度也让队员们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想要在寝室内收拾俩人,可从一开始就被安排在教室寝室楼的陶惟、万小东压根就不会来到学员寝室,训练场有教练,食堂依然有教练,三个分工明确的教练员让老队员们磨牙的同时也暗暗泛起了嘀咕,可不管新队员还是老队员对陶惟、万小东有着怎样的排挤,时间安排的满满的小哥俩还是按照计划表按部就班的不断前行,没有假期没有休息甚至只能在饭后简单休息二十分钟的陶惟、万小东在长久的锻炼下竟然能够利用这短短的二十分钟睡个剪短的午觉。
1990年,10月6日,星期六,上午十一点,师大附小三年二班。
当下课铃声响起时,收拾好书包的陶惟、万小东一刻不耽搁迅速离开教室,匆匆离去的身影已经让习惯了的同学没有了最初的好奇,一路小跑着赶回体工队,回屋放下书包,两个就往后面的教研楼跑去,不大的小二楼是所有教练员的办公室,只是因为滑冰队条件艰苦,荣誉室、会议室都在小二楼里。
紧赶慢赶总算在十一点半赶到二楼会议室的陶惟看到刚刚坐下的于成飞笑了一下,四处扫了一眼,挤满的会议室已经没有地方,不再着急的陶惟冲杨国成笑了笑,比划了一下拉着万小东站在了靠近门口的地方。
人员到齐后,轻咳一声的于成飞看着下面嘀嘀咕咕的运动员皱了下眉头,“行了,都别嘀咕了,今天这个会议因为什么,老队员应该心里有数。”
边说便起身的于成飞站起身打开身后的幻影灯,白花花的影布上出现了一个人物造型与“7”字的结合的会徽,飘动的雪花的衬底使得简单的会标显现的生动而又质朴。
熟悉而又陌生的会徽让陶惟浑身一震,眨了眨双眼,突然想起什么的陶惟一双沉静的双眼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屏住呼吸看向于成飞,好像需要确认的热切使得不经意扫向陶惟的于成飞微微楞了一下,收回目光的于成飞扫了一眼再次响起的噪杂声,敲了敲桌子,“行了行了,知道你们知道的多,明年二月二日,第七届全国冬季运动会将在h省举办,从今天起,全队停止一切休假,队员进入备战阶段,任何人啊任何人,不准请假,有事也给我忍着,尤其是你们几个老的,别今个这事明个那事的……”
于成飞的絮叨陶惟没有听到,当亲耳证实了自己没有错认的陶惟因为激动低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是不是可以提前踏入花滑世界?是不是可以再见到老师?闭了闭双眼,挡住眼底那丝炙热的陶惟悄悄的吸气缓缓的呼气,满心复杂的陶惟没有听到于成飞的动员甚至没有看到身边万小东诧异的目光。
直到会议结束,叮叮当当的凳子声才惊醒沉浸在思绪中的陶惟,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离开的陶惟被万小东一把抓住,“二娃,你干啥去?教练让等会走。”
万小东惊讶的低呼让陶惟眨了眨双眼扯动嘴角露出一丝有些僵滞的笑意,微微点点头,“人多没听清。”
虽然有些奇怪陶惟离得这么近为啥没听清,但想到老队员没完没了的嗡嗡声,撇了下嘴的万小东也没多想,只是以为陶惟是被老队员打扰的。
渐渐消失的身影下,屋内只剩下于成飞、杨国成、文田、宋晓军、龚汉亮、陶惟、万小东、杨辉、郭涛、石杨、梁加成十一人。
招呼着还站在门口的万小东、陶惟坐好后,敲着桌子的于成飞一双严肃的双眼落在石杨身上,“石杨,短道你是队长,接力赛、速滑你都是要上的,这段时间不允许,记住了不允许你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