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景和看见陆宸皱眉,话锋一转苦笑道:“不过我也没什么资格埋怨你,我们都欠了陆宸。陆宸的身体有你照顾,才能好这么快,到底是除了你别人都不行,以前我们对你也有诸多不满,但是你曾为陆宸挡过一枪,不问缘由,我们也应该感谢你。”
肖景和看了陆宸一眼,神色有些低沉,叹口气道:“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是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劝你,不要像我,有些事错了,是没有改过的机会的。陆宸不像你,从小衣食无忧,也有亲朋关心疼爱,他什么都没有,所以陆宸能走到今天,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希望你多体谅他。”
沈皓心中唏嘘,陆宸的二十几年都是如履薄冰屈辱辛苦地熬下来,在他最绝望痛苦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理解他陪伴他,而现在似乎每个人都看到了陆宸曾经的痛苦,但现在的陆宸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抚慰了。
世界最可笑的也莫过于此,向来锦上添花,何人雪中送炭?
沈皓看着面前这三尊佛,突然就不怕了,紧张慌乱荡然无存。其实大家都一样,都同怀着对一个人无从弥补的内疚,谁也不必指责谁。
他们究竟谁带给陆宸的痛苦更大一些,不得而知,但是沈皓觉得自己要比他们强太多,因为他还有很多时间好好爱这个人,如果可以,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只要还是他沈皓,只要还是那个陆宸,他都愿意陪着他,让他永无孤单,再也不会有什么让他们分离。
这些年像是一幕戏起承转合,在命运的跌宕和分离中,让沈皓看清了他这一生所求,正如他很早以前,在陆宸消失之后就对自己说,如果能再一次找回这个人,他再不会觉得陆宸付出的一切是理所应当,他会虔诚地守护和珍惜。
大家表面上还算客气和乐地吃了一顿饭,席间陆宸的母亲一直沉默不语,沈皓看陆云兴致缺缺,也没好意思问些什么。毕竟他知道当初沈向晚伺候陆云尽心尽力,要陆云一下子接受他这个大老爷们,可能还没那么轻巧。
吃完饭以后陆老爷子拉了陆宸下棋,沈皓在旁边正襟危坐着,脸上一本正经,心里却惴惴不安,陆宅的气氛岂止一个怪异了得。
陆章看起来谈笑自若其实这老狐狸精明着呢,稍有个不注意惹了老爷子那能有好果子吃?
肖景和喝着茶坐在沙发一角沉默不语,像是在想什么心事,开玩笑,现在的肖景和可是B市一把手,只手遮天的人物,未来国家领导人的候选人,炙手可热,老虎表现得再温和无害那也是吃肉喝血的好吗?!
陆云就更怪了,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看着一本画集,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不管是她老情人肖景和还是她爹一概不理,也不鸟陆宸和沈皓,简直就差将他们视若空气一口吹散了,沈皓下意识觉得陆云肯定心理不正常,就像连城说的,她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而且多是一个人的悲伤。
沈皓不由得就同情起来陆宸了,这要多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才能应付得了这一帮变态种子选手啊,这绝对是种精神折磨,要是让沈皓和陆云他们呆上十天半个月,估计整个人都能让整的神经过敏了。
沈皓看着正和陆章下棋的陆宸,表情专注,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来,鼻梁挺直,薄唇紧抿,脸庞的线条堪称完美,都说时间又像杀猪刀又像擀面杖还像喂猪的糠,可是却都无损于陆宸丝毫的美貌,陆宸现在不复以前的阳光明朗,但是自有一种越发成熟深邃的魅力,像是陈年的酒一样香醇诱人。沈皓看着他波澜不惊的表情,骨节分明的手指执黑色棋子,眉头微皱,两指压住棋子往下一落,那一刻简直让人恍惚,他身上就是一种涤荡时光的气质,即使活在千百年前也毫不违和。
沈皓深深叹了口气,他觉得陆宸活得比所有人都要累,明明只是肉体凡胎血肉之躯,却偏偏无时不刻都要把自己伪装起来,在公司如此,在亲人面前也是如此,不分内外亲疏,他总在克制。可能是因为从小就没人为他的喜怒哀乐买账,所以他不得不学会伪装成别人希望看到的面孔。
沈皓只要想到陆宸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这么忍过来熬过来的,就觉得难以制止的心酸。想他沈皓有奶奶疼、有他爹供养,还有三两好友和一帮狐朋狗友,有时尚且觉得孤独,觉得不满足。而从来什么都没有的陆宸,到底是怎么长到这么大,还能好好地坐在他身边啊。
沈皓正满腹感慨地思索这诡异的家庭和陆宸悲惨的命运,突然陆云走过来,挡住了他的光线。沈皓赶紧站起身来道:“伯母……”
陆云朝他点了点头,冷若冰霜的一张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陆云清瘦,穿着一件白色的宽大针织衫,有些弱柳扶风的味道,虽然一把年纪了,倒是不很显老。
“沈先生,你和我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3)
“沈先生,你和我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沈皓愣了一下,就见陆宸放下棋子站了起来抓住沈皓衣袖道:“妈,怎么了?”
陆云脸上显出一丝黯然,沈皓赶紧握了握陆宸的手示意他没关系。要是肖景和或者陆章找他,他倒是还有点怕死的很难看,别看那爷俩年纪大了,但战斗力可不能低估,说不定还藏了什么伤害性武器,老爷子这种机关枪火箭筒原子弹都摸过的人,那是能小觑的?陆云倒是无所谓,这么个弱质女流,还病恹恹的,还能把他沈皓怎么着了?
沈皓推了陆宸一把,眯起一双桃花眼对着陆云道:“伯母带路,我这就和您来。”
陆云带着沈皓上了二楼,陆宸一直在下面仰头看着,直到门磕上,陆章才看着陆宸啧啧嘴道:“至于么,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别看了,这盘棋陪我下完。”
沈皓随着陆云进了一间屋子,光线有点暗,百叶窗合着,还半掩着纱帘,沈皓心中腹诽,这陆云绝对心理阴暗,活动地域都这么晦暗,真难为陆宸从小和她在一起还能长得那么根正苗红阳光正直。
沈皓眼光瞟了几下,发现这是一个套间,里面是浴室和卧室,外面是间画室,沈浩想起陆宸说过,他妈算是个画家,这下上了心,仔细看了看房子里几块画布上的作品,基本是以油画为主,色调偏冷色调,多为景物,且很多幅都是夜空和深海,看着虽然有种广博浩瀚之意,但以沈皓一个俗人的眼光来看,不免又有些阴冷。
陆云靠着墙神色平静地开口道:“其实你不适合他,我不是说性别,是说性格。”
沈皓苦笑道:“伯母,其实我性格也没那么差吧……”
陆云打断他道:“我不是怪你,陆宸已经说了,我们不接受你,也就相当于不接受他。他从来没有对不起过我们,但也没有多爱我们,他心中无爱无恨,随时可以为了你和我们一刀两断。”
说着,陆云的表情冷了下来,嘴角却轻轻挑起,自嘲似的,口吻微妙:“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沈皓脑中警铃一响,这陆云该不会是被肖景和辜负了以后都对世界绝望了吧?不过细细想来,陆云这么个才貌双全出身高贵的女子因为痴心错付误了一辈子,后半生颠沛流离孤苦无依,一下子从天堂到地狱,也难怪变成这幅样子。
肖景和另寻他人结婚生子,虽说和陆云再无瓜葛,却给自己儿子取名“肖云”这一个云字,说明他对陆云也不是全然无情,也只能说这情分并不是那么深重吧。
沈皓觉得陆云这一辈子的不幸,着实也不全是陆章和肖景和的错,也是她自己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不是no zuo no die吗?!
沈皓摸了摸鼻子,突然觉得自己也没什么立场指责陆云,他不也自作孽过么?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儿他可最擅长了,简直是无师自通的小天才!哪有资格指摘陆云啊!
陆云看沈皓皱了眉头,叹口气道:“算了,孩子,我们也不是埋怨你,这两年我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陆宸和向晚没有感情,他苦苦煎熬,想必你也不会好受。我一直很遗憾,要是他能接受向晚就好了,她是个好女孩,她爱一个人就会全心全意,没有保留地奉献。可惜,感情的事……”
沈皓急得鼻头都见了汗,咬了下嘴唇道:“伯母,我知道我以前不懂事、任性,可是你放心,以后我会好好照顾陆宸的。我也是真的,非他不可……”
陆云看了沈皓好一会,脸色才慢慢好起来,竟然还露出了一点转瞬即逝的笑意,说道:“你年龄也不小了,家世也好,这些年却一直在等陆宸。这些我们都是知道的,不然也不可能接纳你。”
陆云沉吟道:“我找你,不外乎也是想说,从小到大,我亏欠了陆宸许多,到最后想要弥补的时候,却发现陆宸已经再也不是那个需要人安慰和拥抱的小孩子了,于是无从下手,只好袖手旁观。”
陆云抬起头,望向画夹上的一张照片,苦笑道:“陆宸运气不好,有这么让他失望的父母。但凡他有的成就,他那些好的地方,都是因为他自己的努力和真诚,但是他不好的地方,是因为那些伤害他和让他失望的人和事,比如我,或者也有你?“陆云摇了摇头道:”可是现在,我再也弥补不了他什么,现在他需要的,也只有你了。”
沈皓心中动容,苦笑道:“伯母,其实陆宸也很在乎你……”
陆云抬手打断他道:“不提这个了。为人父母,即使再不称职,也都是下意识站在自己孩子这边。想必你父亲也是,他对陆宸使了些手段,把陆宸逼到走投无路,但恐怕现在也不会有多少悔意吧?说不定还会怪陆宸欺负了你?”
沈皓摸了摸鼻子,心想这女人看起来神神叨叨的没想到还挺有智慧……
沈皓顺着陆云的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打量刚才画夹那张照片,他仔细看了下,好像不是照片,只是画的很逼真,是一个老旧的天台上,吊着一些床单衣物,天台旁坐着一个脊背挺直的少年,穿着白色的衬衣,在暮色黄昏里,背影显得落寞却唯美。
沈皓倒吸一口气,觉得那背影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他试探着问道:“伯母……这个是,陆宸吗?”
陆云从画夹上取下那张手掌大小的画,打量许久,叹道:“是陆宸,这是他初中的时候了吧……想想真快,十几年就这么过去了。”
陆云看沈皓一直盯着那张照片,两指夹着照片递给他道:“我没有什么陆宸的照片,只是画了几张,这个你喜欢,就送给你。”
沈皓喜出望外地接过那张画来,捏着那薄薄一张纸却是满心欢喜,小心翼翼放在西服内侧的口袋里。
陆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但你们很幸运。来日方长,好好对他,他这一生失望太多,希望你让他以后再无失望。”
沈皓不怕人拳脚相加暴力相向,就怕这种温情炮弹,沈皓心中酸涩,怀中揣着那张小画的地方发烫又发闷,陆云柔弱无骨的手拍在他肩膀上,看似微不足道却真的重若千钧。
即使已经爱那个人爱到无可救药,他也觉得不够,不知该怎样才能弥补偿还他曾经一无所有的时光,他有时候看着泰然自若的陆宸会感到迷茫,好像他的那些心疼简直是无中生有一样,可是不能因为这样,他们就真的都装作若无其事。虽然世上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但既然爱一个人,就不能对他的曾经视若无睹。
陆云说她要休息了,沈皓下了楼,陆宸刚好和陆章下完棋,肖景和日理万机,沈皓刚上去没多久秘书就来接他回市政府了,老爷子也让人伺候着穿了大衣,整理着袖口说道:“你妈这里你不用担心,她虽然不愿意和我回去住,但是等你姥姥身体好些会经常来陪她。不过,你要是有空也多来看看她。”
陆宸把手杖给陆章递过去,点头道:“我会的。”
沈皓回去的路上不知怎么的有点晕车,幸好陆宸的房车后座宽敞,陆宸拉了他躺在自己腿上,给他按太阳穴,轻声道:“怎么好好的开始晕车了?”
沈皓长呼一口气说:“不知道啊,难道是紧张后遗症?”
陆宸看着他不正经的样子摇头道:“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到了我叫你。”
沈皓闻着陆宸身上淡淡的清香,枕着陆宸的大腿蹭了蹭,没想到车平稳地开了一会儿他还真给睡着了。
沈皓迷迷糊糊的醒来,一起身发现身上盖着陆宸的衣服,车停在别墅前,司机已经不在了,他连忙看了看手表,这一觉过去都两个小时了,陆宸大腿不得让压麻了?!
沈皓赶紧起身,看到陆宸腿抖了一下,又心疼又气道:“你傻啊,不懂得叫我起来啊?”沈皓伸手轻轻揉了揉陆宸的腿,陆宸笑了笑摇头道:“我没事。”
陆宸脱了外套给沈皓,里面是件休闲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那个,偏偏陆宸低调内敛的神情和装扮中无时不刻透露着一种引人遐思的性感,这种严实的性感更是让人意乱心迷。沈皓看着陆宸,这么多年了还是觉得一样心动不已,他想,即使陆宸到了八十岁,他还是看着布满皱纹的脸也会觉得爱得不能自拔吧。
沈皓捧着陆宸的脸快速亲了一口,清了清嗓子道:“我以后会好好疼你的。”
(4)
沈皓捧着陆宸的脸快速亲了一口,清了清嗓子道:“我以后会好好疼你的。”
陆宸把沈皓抱到身上搂着,理了理他略长的刘海,叹气道:“你不要听他们说的,好像把我说的有多可怜似的。能有今天,对我来说已经再好不过了。”
沈皓心有余悸,抱紧了陆宸道:“诶,你说要是你没开外挂,没有那么牛逼哄哄的背景,你一个人还要再多受多少苦啊?”
陆宸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沈皓道:“当初在沿海,最危险的时候,我甚至想过或许哪一天就不明不白地死了,别的倒是没什么,就是想你,想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忘了我。“陆宸头往靠背上仰了一下,感叹似的说道:”想想这世上多的是人死不瞑目,我已经实属幸运。”
沈皓抱着陆宸的头狠狠地在那诱人的唇上亲了一口,恼道:“我读书少你真心没骗我?我爸逼得那么狠,难道你……就没想过放弃吗?”
陆宸揉了揉被沈皓咬了一口的嘴唇,苦笑道:“那我给你讲个事,就是有点长。”
“在我公司资金链断掉的时候,你爸托人给我带话,说只要我带着我妈一同出境,你爸爸负责把我送去澳大利亚,帮我申请下永久定居,我在那里继续创业也好,找工作也好,他都不会再阻挠,但是要求只有一个,永远不要再回国。”
“我没有答应他,后来就被关到了拘留所。在那里的几天,他们不让我睡觉,我经常想到小时候的事情。很小的时候,我很爱看书,却没有钱买,于是就缩在书摊一个角落躲避着摊主的目光,老板一朝我皱眉,我就很心慌紧张,一分一秒都像是偷来的一样。”
“后来有一天,老板跟我说‘你已经看了好久了,不买就别看了’。那时候我觉得羞愧异常,天气冷,手都冻僵了,放下书缩回手灰溜溜走掉,其实那一刻,我都恨不得我从来没识过字。”
“还有,我记得我十岁生日的时候,我妈给我买过一个蛋糕,那个时候觉得很幸福,再没有比蛋糕更好吃的东西了。后来每次放学路过甜品店,看着橱窗里各式各样的蛋糕,但只能空望而已,那个时候,我也恨不得自己从来没尝过这种东西的味道,甚至从来没见过就好了。”
陆宸回想往事,已经没了太多情绪波动,表情淡然,嘴角甚至带笑,但目光中也有无奈,他继续道:“等我长大了,虽然没有太多钱,但有了足够能力养活自己,我有了读不完的书,也不再对蛋糕充满渴望,可是我却爱上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