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捆绑安妮的绳子上面,找到了其他人的皮屑。经过DNA对比,它们符合二十多年前失踪的两个年轻人,应该也符合蔷薇墓园里的某两具尸体吧。这段麻绳用了那么久你还舍不得丢弃。是因为太顺手了?还是因为很有纪念意义?”
坎波拉姆先生继续沉默。
“我们的侧写师也来了。他们看了墓园里的遗骸,再看一看安妮的尸体,他们认为杀死安妮的凶手是低调的、优雅的、自信的,所以他能够在割开安妮的咽喉之后继续坐在她的面前,放着音乐欣赏安妮的挣扎与惶恐。可是坎波拉姆先生你呢?你喜欢搜集年轻人的纽扣、鞋带、戒指,没准儿还有糖果什么的。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恋物癖。这样的人在侧写师的字典里通常象征着懦弱无能。因为如果真的自信的话,你会直接出手,就像杀死安妮那样,但是你不敢。你只会躲在阴暗无人的角落里,摸摸纽扣吻一吻鞋带舔一舔戒指什么的。杀人?算了吧!杀人对于整个坎波拉姆家族来说是一种艺术!流血的艺术!高贵而优雅!所有人都是坎波拉姆家的子民!羔羊而已!割开他们的咽喉是其实是在实现他们的价值!是在展示坎波拉姆家族的慈悲!而你根本就没有掌握这门艺术!因为你只是个胆小鬼,恶心的恋物癖!就算让你拿起猎刀,你也不敢割开安妮的咽喉!你的爱好太低俗了!比起拿起猎刀你更喜欢安妮已经冷却的尸体,对吧?因为你不用再担心她嘲笑你的年纪!不用担心她觉得你远不如你的儿子帅气!不用担心她会反抗!因为她已经是尸体了所以就能任由你掌控!”
第19章:蔷薇秘境(19)
海利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宛如从容地吟诵着教堂里的诗篇。
但是对于坎波拉姆先生来说,却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尖锐刺激。
“你说什么!你竟敢觉得我无能!竟敢觉得我低俗!我告诉你我和坎波拉姆家的每一个继承人一样高贵!”坎波拉姆先生的脸色涨红,他扣紧了桌沿,眼睛里迸发出愤怒的火焰。
他即将失去控制。
伊恩知道只要再加一把火,他将暴露最原始的自我。
“高贵!你的高贵在哪里?你对我很有兴趣吧?”海利轻笑了一声,他的轻笑很特别,看似美好却尖锐地戳进坎波拉姆先生的思维深处,“可到最后呢?你竟然还是只能借着露西亚的纪念晚宴来邀请我!这样的你能自信到哪里去?这样的你能利落地完成坎波拉姆家的传统?这样的你连用刀背抵住安妮喉咙的勇气都没有!就算她在小木屋里见到的是你,她也只会露出不屑的表情,她想见到的是劳伦斯不是你!而你看懂她眼睛里的藐视之后,顶多也只是悄然关上门,像是逃兵一样有多远逃多远!你这个懦弱的恋物癖!”
“我没有逃!我亲手杀了她!你要是再说一遍那个词,我一样会划开你的喉咙!”坎波拉姆先生高喊着,骤然站起身来。
“你没必要为了与我争执而撒谎!你拿猎刀杀过人吗?你根本就不敢!”
“我杀了她!我用手捂住她的嘴巴,让她晕厥过去!然后我将她倒挂了起来!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凄惨地哀求着我!我打开了唱片机!我哼着音乐!我的左手按住她的下巴,右手割开了她的喉咙!我在音乐声中听着她发出的呜咽声,我的灵魂就像得到释放一样,这个世界都在旋转!”坎波拉姆先生捶着桌面大声喊道,他的眼中是一种执迷。
海利无所谓地回到桌前坐下,收起了所有的笑容,冷冷道:“我说过了,坎波拉姆先生,你不需要为了赢我而撒谎。如果真的是你杀了安妮,为什么不把她归入蔷薇墓园的收藏之中?为什么让她留在那个小木屋里,被护林员发现,被镇上的警长发现,被那么多人看见?”
“因为我厌倦了把他们当做收藏品一样掩藏在坎波拉姆家的废墟里。你不是说了吗?安妮的死是一种艺术。而艺术——应该被全世界所欣赏。”
坎波拉姆先生倾向海利,他的眼睛里是某种难以被描述的癫狂。
“我忘记告诉你了,安妮也在你的身上留下印记了,不是吗?她咬了你。起初我们以为凶手被咬的部位是手背或者小臂,但是我们忽略了一点,安妮被倒挂着的,当你接近她的时候,她咬的不是你的手背或者手臂,而是你的肩颈处。齿印和指纹一样,是独一无二的。我们也许没有足够的证据指控你杀死二十年前的那两个孩子,但根据你刚才的表现以及你肩颈处的牙印还有你房间里那把猎刀与安妮伤口的吻合度来说,我们足够指控你杀死安妮,并且是一级谋杀。”
海利挑起眉梢,露出戏谑的表情。
而坎波拉姆先生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来。
他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恢复了贵族式的表情,向海利摊开自己的右手,“我能在触碰你一次吗?你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见到的天使。”
海利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不行。因为我的搭档看见会觉得不高兴。”
说完,海利起身,淡然地走向门口,仿佛在海天之间漫步,刚才所有的对话早就随风飘散。
观察室里的伊恩始终保持着一成不变的表情。
而一直观看了整个审讯过程的警长则叹了口气,“你的搭档真不一般。他就好像进入到了坎波拉姆的脑子里,对于他的一切一清二楚。”
“……进入坎波拉姆的脑子里吗……”伊恩握紧了自己的手指。
观察室的门被推开,海利朝伊恩露出爽朗的笑容,连警长先生都看呆了眼。
“伊恩!你有没有觉得我刚才很帅?”
“没有。”伊恩与海利擦身而过,走了出去。
坎波拉姆家的律师终于来了,但可惜终归还是晚了。
“伊恩!伊恩!”海利不依不饶地跟在伊恩的身后。
“在坎波拉姆家,那次离谱的通灵会结束之后,你到底是清醒的,还是真的在发烧?”
这是伊恩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无论是从他对海利的了解还是最后在坎波拉姆夫妇将海利推下窗台的时候,伊恩始终坚信这家伙在演戏。他一直细心地观察,利用所有的细节装神弄鬼,让坎波拉姆夫妇阵脚大乱。但是伊恩也确定,那一晚他确实在发烧。
“我其实对蘑菇有轻度过敏。”海利坏笑着说。
伊恩顿了顿,终于了然。那一天的晚宴上,奶油蘑菇汤很浓郁,这家伙貌似喝了不少。
“你就那么想要去见上帝?”
“只是轻度过敏而已。不会发生窒息死亡那么夸张的事情。”
海利弯下腰,故意从下向上看着伊恩,似乎是为了将伊恩的表情看得清楚。
“伊恩叔叔,你是不是担心我了?”
“没有。”伊恩推开海利的脸,快步向前。
他们走到了警局门外,日光懒洋洋地照在两人的身上。
伊恩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咖啡的气味,醇厚而醒脑。
“海利。”
“嗯?伊恩,你要喝咖啡吗?我请你喝咖啡!”海利有几分孩子气的兴高采烈。
“我问你,你的同理心,到底是针对受害者的还是凶手的?”伊恩转过身来,看着海利。
他冷硬的五官在日光下显得柔和许多,他的声音融入周遭的车水马龙之中。
“伊恩……你怎么了?你是觉得我从受害者的角度来再现案件不如从凶手的角度来得快吗?”
海利的眼睛蒙上一层薄雾般的忧伤。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伊恩的眼眸冷冷地看着对方,毫不留情的掀开所有的面具,追逐着最原本的真实,“我只是觉得你在审问坎波拉姆先生的时候,似乎对他的想法很了解?”
“……伊恩,那些都是来自侧写师的报告啊。”海利摊了摊手。
“你不是说他们的侧写不值得被采信吗?”
“但是分析坎波拉姆这种特定对象的能力还是有的吧?伊恩,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这段时间太累了。走吧,我请你喝咖啡。”
伊恩一边说一边走向马路的另一侧,他转身朝海利淡然一笑,招了招手。
海利愣了愣,不由分说跟了上去。
“伊恩,我没听错吧,你刚才说要请我喝咖啡?”
“三块五一杯的速溶咖啡。”
“那也没关系,只要是你请的就好!”
尽管速溶咖啡对于享受了多年奢侈生活的海利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味觉上的谋杀,但他难得得安静,没有一丝怨言,坐在伊恩的对面一小口一小口抿着。
“为什么不说话了?”伊恩以为至少能听见他漫天抱怨,就像等待红灯的车队,滴滴叭叭。
“因为我只要一说话,你就会厌烦。”海利抬起眼来,目光仿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踏碎了过往的一切,依偎上伊恩的视觉。
伊恩顿了顿,“那么你以后就少说话。”
“可是我说的都是有用的话。”海利的手指抚过纸杯的边缘,垂下了他的眼帘,“伊恩,你有什么想要问我吗?”
“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没什么……我以为你会问我喜欢喝什么咖啡。”
“我没有兴趣知道。”
海利低下头来,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伊恩,你看起来很无畏,但其实你对未知很恐惧。”
“恐惧?”
伊恩扬起眉梢。他在战场上八年,从没有一秒钟的时间想过后退。哪怕是在他失去所有联系和队友支持的时候。
“人们惧怕死亡,是因为惧怕未知。但是死亡对于你而言,是一个既定的结果,所以你并不害怕它。可是你害怕我。”
“我害怕你什么?”
海利走到了伊恩的面前,侧过脸来倾向他。靠近的过程是缓慢的,他的眉眼宛如被黑暗喂养着的玲珑花朵。
伊恩以为自己可以稳住一切,但最后还是向后退了半步。
海利笑了,“为什么要后退?就算我真的吻上你了又有什么大不了吗?我的吻难道比穿透你胸膛的子弹更可怕?还是我的温度比迫击炮更有杀伤力?”
“我对你没兴趣。”
“你担心我的唇一旦碰上你,你的心跳会像脱缰的野马。”
海利的呼吸沿着伊恩的唇缝,执着地要进入那个温暖的地方。
“你害怕我的舌尖一旦滑入你的唇缝,你会不知道如何再将我推出去。”
海利又上前半步,伊恩指尖微颤,海利却抬手稳住了他手中的咖啡。
“如果我轻轻吮过你的舌尖,你担心自己会完全失去控制自己的力量。”
海利与他的鼻尖只有不到一公分的距离。那么近,近到伊恩的肩膀莫名僵硬起来。
“你太自恋了,海利。”伊恩转过身,将未喝完的咖啡扔进了垃圾桶里。
“失控,对于你而言才是最可怕的‘未知’。”
“这是你对我的心理侧写吗?”
“这是我在向你表白。”
伊恩的手揣在口袋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掌心正微微渗着汗水。
“你对我的怀疑,其实是你保护我的方式。”
海利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第20章:蔷薇秘境(20)
“你说什么?”伊恩转过身来看着他。
“你在提醒我,不要跨过那条线,不要站在悬崖的边沿,不要轻易让自己掉下去。你不断地怀疑我,远离我。但你内心深处极度渴望着相信我。这才是你此时此刻仍旧在我身边的原因。”
海利的声音是平静而绵长的。
好似无风的海面,在安宁的表象之下是无法估量的深度。
伊恩的眉梢轻颤,他无法对海利所说的话做任何的评价与反驳。
良久,他开口说:“我们必须回去旅馆。因为行李还留在那里。”
“当然。”海利笑着来到他的身边,与他并肩而行。
他们很有默契地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回到旅馆房间,伊恩有条不紊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伊恩,伊恩!一直在忙着案子的事情,我都没有机会在这个小镇上走一走!”
这家伙有时候兴奋起来就像个小孩。
“那你去吧,我有点累了,想要睡一睡午觉。”
“好啊!一会儿我叫你起来!”海利兴高采烈地从行李箱里取出一个单反相机。
伊恩眨了眨眼睛,“你怎么还带了个相机来?”
“因为我早就听说镇上的景色不错了!我可是个摄影发烧友!”海利端着相机出了门。
但伊恩知道,这家伙只是给他一点自己的空间,去思考,去接受海利·拉塞尔的存在。
房间安静了下来,伊恩靠着床头,再度打开了手机,一张一张地删除里面的案件照片。
当他看见关于道格医生的资料时,微微眯起眼睛,脑海中有什么如同黑暗中的火柴划过,他猛地从床上起了身。
快步来到旅馆的登记台前,伊恩敲了敲桌面,“老板!你有看见我的搭档去哪儿吗?”
“他?问了我去林子里那片湖的近路,应该是去那里摄影了吧!”
“谢谢!”说完,伊恩就快步离去了。
他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悬空感,坎波拉姆夫妇还有道格医生的落网……简直就像被精心设计的棋局。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可又偏偏不知道到底不对在哪里。
而此刻,林间的湖泊寂静已经被打破。联邦调查局的专员们还在挖掘着蔷薇之下的遗骸,黄色的隔离线显得异常醒目。
“你觉得很开心对吗?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劳伦斯·坎波拉姆?”
悠扬的声音随着风传来。
站在湖岸边的劳伦斯肩膀顿了顿,缓缓转过身来,对上海利戏谑的笑容。
“拉塞尔探员?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走了?坎波拉姆家的故事还没有结束,我怎么可能会轻易离开呢?”
海利找了一段断裂的树干,随手拍了拍,十分优雅地坐了下来。他抬起眼,视线与劳伦斯相对时,就似陷入一片寂静无声的蔚蓝。
劳伦斯挤出一抹笑容,“坎波拉姆家的故事还没有结束?那么请问怎样才算结束?我的父母,道格医生……他们得到如今的下场,还不足够吗?而这片蔷薇花海也不存在了……这里拥有我与露西亚最美好的记忆!”
“露西亚很喜欢这个地方,对吗?虽然她根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这片白蔷薇开放得如此灿烂。她只看见了花,她的眼中只有美好。而你,却毁掉了这一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劳伦斯冷冷地盯着海利。
“你让这里成为一切罪恶的根源,不是吗?”
海利架起腿,换了个坐姿,日光垂落在他的肩头,显得惬意又自然,他的声音娓娓道来,仿佛拨开时间的尘埃,讲述一段年代悠久的历史。
劳伦斯僵着背脊,冰凉的眼眸就似湖水一般死寂,没有什么能掠起一丝波动。
“你好像有故事要讲,拉塞尔探员。”
“我确实有一个故事要讲,一个有点复杂故事。就让我们先把道格医生谋杀莉娜作为故事的开头吧。”
海利低下身,垂下手臂,摘下一朵点缀在草叶之间的野花,把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