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吧。”夏恩看出来了周岭轲的低落,即使他的理智告诉他自己没做错。
“嗯。”
进到家门,夏恩就拉着周岭轲倒在了床上:“行吗?”
“我这就让你知道我行不行。”三个多月的分离,怎么可能不行。
久别之后的温存,美妙到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赤礻果而疲累的拥抱着,将要睡去,但是却又不愿入睡,只是握住对方的手,紧贴对方的肢体,安静的享受这一刻的体温。但是突然,周岭轲动了一下坐了起来,他感觉到了突然浓重起来的死亡气息。夏恩也紧跟着从温柔中苏醒,他闻到的却是死亡的气息。
周岭轲打开了正对着城市的窗户,看了两眼,重新关上,回到了床上:“睡吧,没事。”
101重回亡灵河
以地球的观念来讲,莽坦是侵略者,他们不是来种族屠杀的,而是来种族融合的,共同点都是要灭绝一个国家和族群的文明,都是邪恶的。但以这个世界的发展程度,在这里说多民族或者种族共同发展?那是最荒诞的笑话。
而反抗莽坦统治的人,也并不是为了自身的种族流传,他们更多的只是认为在莽坦的欺压下,自己活不下去了。其实那明显是一个错误的理解,莽坦最渴求的就是人口与土地,人口还在前边,无论新旧的臣民只要他们能够遵守法律,都是一视同仁。但是显然,卡多斯的很多人看到的只是莽坦人没受罚,他们自己以及身边的人却不断的遭受金钱和肉、体上的惩罚,而且那些惩罚在他们看来都是荒诞不羁的。
为什么走路还要规定方向?为什么倒垃圾还要规定地点?为什么干任何工作都要登记在案?甚至还有传言,他们的孩子也要被送走,要被送去认字?
大概是因为之前经历的“坏事”太多了,最后这一条,十七岁以下的孩子们被集中起来学习和训练,大概就是太好了,让他们都完全无法相信,而认为是莽坦要哄骗他们而把他们的孩子带走,甚至于是作为奴隶卖掉了。因为大陆上一概的通例,平民是不准学习文字的。以至于有些平民成为了骑士之后,必须得雇请学者跟随,否则连往来的信件都看不懂。能读会写总是有身份的人的标志,所以他们不敢相信这于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大好事,反而各种猜测,甚至传出了莽坦人把这些未成年人集中起来是要吃掉他们的流言,也有无数人相信了。
至于有少数冷静的人,表示他们莽坦人自己也要把孩子送走,却被周围人说成是傻瓜,认为莽坦人的举动是在做戏。
对于稍有资产的人来说,他们受到的“压迫”更加的可怕。因为即使他们表示归顺,宣布效忠,他们的原爵位被视为无效,一削到底。土地被莽坦的国家收走,他们比反抗着好的,也只是能够按照土地的市价得到赔账。而为他们服务的仆人,同样也重新得到了自由人的身份,因为这些归附者都是没有爵位的,以莽坦的法律,无爵位者不可以获得仆役的服侍。
还有教会,一个国家吞噬另外一个,除了明面上的战争,私底下的两国教会也会有交手。不过莽坦的原国教隐匿之眼现在虽然不能说完全退出了莽坦,可他们的生存空间,也被以塔为名的莽坦新兴宗教,大量的挤压和侵占。卡多斯的国教尊奉欣悦女神,他们不知道塔教到底是怎么回事,莽坦收回了他们作为国教的特权,也没禁止他们继续传教,但是在和莽坦的民众接触后,他们得到的显然不是善意和接纳。供养者越来越少,这片教区他们已经注定失去了。
莽坦的举动让占领区的底层民众人心惶惶,这些曾经的贵族和上等人也是一个个心存怨愤,因为他们所有的特权,都被剥夺了。想要夺回这些特权,必须和那些底层人一样,从头再来,这对大多数世代尊贵的上等人来说,是绝对的难以接受的。外加上还剩余的少数宗教人员的扇动,动乱在这个时候就成了必然。底层的人以为他们不反,就连活路都没了。中上层的人以为他们不反,就夺不回比生命更重要的权力和荣誉。
动乱在这个晚上开始,却也在天明之前就结束了。甚至事后有流言,一些地方的动乱,正是莽坦故意挑动的,就是为了能够把反抗着一网打尽。这个说法到底是真是假没人确定,但是那个“一网打尽”却是没错了。莽坦要建立新秩序,而在这个野蛮时代建立新秩序,只能使用更加铁血的手段,否则就是如同和野兽讲道理,得到的不会是臣服,只能是扑击而来的锋锐爪牙。
那座小城在第二天的时候,升起了一道高高的黑烟,焚烧死人的黑烟。反抗者视同叛乱,他们的不被允许葬入墓地。
“岭轲?岭轲!岭轲!”夏恩摇晃着周岭轲。后者显然已经恢复了正常的作息,但是他今天早晨从刚清醒过来开始就不对劲,一开始是发呆,然后他的神色越来越恍惚。夏恩因为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所以最初的时候也没敢叫他,但是渐渐的周岭轲就像是人在这,魂飞了,而且还越飞越远,夏恩实在是忍不住了。但只是叫,就算是贴着周岭轲的耳朵大喊,也没有任何作用。夏恩抓着周岭轲的肩膀,思考着摇晃他,或者给他两巴掌是不是能把人叫回来?但是突然见,他想到了什么。
夏恩看向趴在一边的馅饼,这家伙大概比雄狮都要大了吧,在房间里趴着的时候极端的占地方。它嘴巴外边的两根白森森的犬齿,如两把利剑般闪烁着弑人的寒光。但是这家伙的表情很惬意,眼睛眯着,像是在打盹,在夏恩看过去的时候,更是打了个哈欠。然后,它站了起来,抖了抖毛,甩了两下尾巴。它朝夏恩走过去,低头,用额头蹭着夏恩的腿,看表情就像是在笑。
“他没事,对吧?”夏恩摸着馅饼的脑袋,毛茸茸的并且有着温度,谁能想到这灵动的动物并非活物?
馅饼舔了舔夏恩的手心,它的舌头带着倒钩,就算夏恩皮糙肉厚也被舔得略有些发疼,但心却放下来了。他家得大喵都这么淡定,那周岭轲虽然不知道魂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却应该是没有危险的。他要做的,就只是……夏恩站了起来,拍了拍周岭轲的头顶,可不要让他被落灰落满了。
这个时候的周岭轲,他又到了熟悉的地方。就是那条他看着馅饼拥有了皮肉之身的河边,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只是模模糊糊的听到呜咽与哀鸣声,于是前一刻他还在看着夏恩,后一刻就倒了这里,完全是没有任何预兆的。另外,这次河边下着雨,很大很大的雨,可周岭轲的方圆半米内,却没有任何雨滴掉落,而且这个无雨的范围并不是固定的,是随着他的哪,哪里就不会有雨滴落下来。
或者这不是雨滴?有风吹过,那么的轻微和薄弱,但那种仿佛直接吹在骨头上的阴寒感觉,还是让周岭轲打了个哆嗦。那一瞬间,周围雨滴滴落的速度突然慢下来了,有那么其中一滴出现在了周岭轲的视线之内,周岭轲看见了一张脸,并不是他自己的面孔因为反光打在了雨滴上,而是个陌生的男人,他大概三十多岁,长得还算英俊,但是绝望和痛苦扭曲了那张脸,他张大了嘴巴,应该是在呼喊着什么,但是周岭轲却听不到任何声音,这颗雨滴就这么落在了骨沙上……
雨声瞬间又大了起来,可也只是滴答一秒的时间,下一秒已经雨过天晴。只是骨沙的地面上出现了几条不过一指宽的清浅水流,周岭轲蹲下去,看着其中一条水流。他突然摇晃了一下,因为一眼间所见的无数张脸——有人的、但也有动物的、昆虫的,这许许多多的甚至掺杂扭曲在一起的面孔,让他晕眩作呕。
缓过劲来的周岭轲站了起来,他看着眼前的这条河。虽然上次来的时候就有点意识到了,但这次他确定了,这是死灵之河,大概就是这个世界的忘川,轮回河。所有死去的生物,在这里将曾经的记忆涤荡殆尽,并迎接重生。
周岭轲有点无措,上一次过来是因为他渴望着得到战斗的力量,那么这次呢?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他以为自己在原地站着,当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河边,再有两步,他的袍角就会被河水浸湿。(如果这死灵之河真的有浸湿衣料的功能的话)周岭轲朝后退了两步,可是他刚站稳,腿就忍不住自己弯曲了。河水里,有什么在让他过去,周岭轲在怔愣之后,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是因为节点的牵引而来的,之前都是节点在帮助他,从镇魂塔到死而复生,现在,到了他回馈的时候了。
不再对抗牵引的力量,周岭轲顺势而为,他走进了河中,一步一步,越来越深,越来越深,直到被河水浸没过了头顶,然而实际上,在水中的他身处一个水泡之中,他几乎没有不适,只是一张张光怪陆离的面孔离他更近了,耳中也突然开始响起纷杂的声音有些吵闹。不过这些都是可以坚持的,水泡向下沉去。在河底周岭轲看见了无数巨大的骸骨,他不知道这些白骨到底是什么的,因为它们真的太大了,周岭轲的大小之余它们就像是一只蚊子之余人类,他无法看清它们的全貌。在路过一根大概是肋骨的骸骨时,周岭轲忍不住好奇伸手摸了一下。
灼烧一般的疼痛从他的指尖传来,他的手像是触电一样被弹飞,半个身体全都麻痹了,更有一声凶悍的怒吼回响在他耳边:“滚开!”一层黑色的弧光在骸骨的表面浮动,不用想也知道发出怒吼是骸骨的主人。周岭轲捂着手臂忍不住撇嘴,这些骸骨不知道在水下浸泡了多久了,死去的主人竟然还是这么凶悍。这样的存在,对凡人来说,应该已经足够被称为神了吧?
水泡扭动了两下,继续前进,周岭轲竟然发现这种地方竟然还有“生命”存在,那是些长得像是水母的小东西,它们三五成群的游来游去,也不知道是以什么进食的。在发现周岭轲之后,先是凑过来,但在中途就转身离开了。周岭轲也没去追,死去的骨头都有巨大的威力,更别提是在这里生存者的东西。当发现这里竟然还有光亮的时候,周岭轲也强压着自己的好奇,直到他发现,水泡的前进方向就是那道光,那道水泡漂了很长一段时间,却依旧只有针尖大小的光。周岭轲在水泡里坐了下来,静静的等待接近着接近那道光。
当真的到了那道光的上方,那道光还是那么的小,就仿佛真的是一根掉落在水中的针。可是,周岭轲却又莫名的觉得熟悉。看着那根“针”,突然间,周岭轲脑海中轰然一声炸响,那根针眨眼间长成了一个遮天蔽日的身影,也是他熟悉的身影——慰灵塔!
“你需要的是这个?”周岭轲恍恍惚惚的问着,有些东西,并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更深层的意识上的交融带过来的东西,就如同他每次从节点那里获得的知识一样,这些东西告诉他,慰灵塔的出现是个巧合,可是那个东西竟然不止对它所建立的周围一片区域有用,因为某些魔导器的连带作用,它对这条河里的怨愤难消的无数魂灵,一样能够起到抚慰的作用。
但是慰灵塔只有一座,太少了。
102怪怪的心情
原本对于慰灵塔,周岭轲持谨慎态度,法兰克几次明里暗里的表示希望他能够建新塔,他都有些推脱的意思在里边,最后也只是答应了弄出一些魔导器来。因为他一开始虽然是出于好意,他只想着慰灵塔没有杀伤力,可之后发生的一系列连带反应,有些太超乎他的想象了。作为一个没什么野心的人,周岭轲应该说是被吓到了。
可是,在他以为这些事都告一段落的时候,节点又跑出来凑热闹了。
“我要去建塔吗?”周岭轲躺在床上,夏恩被他拉着躺在另外一边,两人对视。
“……”夏恩并没立刻回答,他也在思考,这不是一件小事情,无论对他们俩的个人,还是对这个世界来说,“你知道,最近莽坦出现了一个新兴教派,叫做塔教吗?”
“塔教?慰灵塔?”
“对。而且,这个教派发展的这么快,有很多上层人物在帮忙。”自从出现痛苦少女攻击军队的事件后,莽坦的上层本来就对教会这个“东西”不感冒,现在双方的关系更是瞬间降到了冰点以下,只是表面上还维持着一定的礼貌而已。一个宗教的出现其实并不困难,但是塔教如此快速的在莽坦扩散开来,现在也就是睡了三个月的周岭轲没听说过这个教派,即使夏恩并不是一个有什么耳目的人,也能意识到必然有推手在背后,“我也稍微接触过他们的教义,他们表面上尊奉的是塔,但实际上教会内还有一位义人,关于那位义人的描写,看来看去都像是在说你。”
周岭轲转了个身,姿势从横躺变成了趴在床上:“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夏恩笑了一下:“应该说是好事,我们在这里的根基很浅,但是推出这个教会的人很显然并没有推开你的意思。岭轲,你虽然不想参与这些事情,但比起躲闪退避,迎头而上,甚至于用自己的力量引导事情的发展,在你不愿意的时候喊停,不是才更好吗?”
这个世界虽然还没到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地步,但也是个野蛮的世界。想要文明,可以,首先你得有压制野蛮的力量。周岭轲有这个力量,这为他们赢得了很多,但夏恩知道他在害怕。几度亲手杀戮,又不知道多少次目睹死亡,他的精神已经到极限了。这一点,夏恩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苦笑,他自己竟然格外的适应这种生活。
“感觉怪怪的。”周岭轲挪了挪,额头抵在夏恩的肩膀上,“我会变成什么?义人?大主教?还是其他的什么?”
夏恩抱住他,抚摸着周岭轲后脑勺上光滑的头发:“你就是你自己,何必在意你的脑袋上顶着什么帽子。”
莽坦的新都命名为罗亚辛德拉,意味路的开端,这也是莽坦王室多代以前就已经定下的,看来莽坦的国都名称以后就要和道路离不了了。
不过在这座都城建立之前,首先耸立起的却是一座慰灵塔,这座塔比第一座塔更高,慰灵之音也从十天奏响一次变成了五天。建塔期间,新占领地的冲突依旧时有发生,但自从慰灵之音奏响的第一天开始,冲突瞬间平息。
次年,几座小塔在边境竖起。周岭轲最开始以为这样的慰灵塔会泯灭人的斗志,但他忽略了,为了享受这直达灵魂的慰藉,人们会愿意付出什么。
所有大陆上的宗教其实都会有神迹展现,治愈百病的喷泉、生长着各色瓜果的果树、点石成金的羽毛笔等等等等,但这些神迹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亲眼见到,就算见到了也不一定就是得益者,毕竟神迹也是很“贵重”的。
但是慰灵塔重,却丝毫不贵,只要是在这些高塔覆盖的范围之内,就能听到乐音。如此“无私”的神迹,人们出于各种目的,纷纷前来莽坦。
五年之后,周岭轲站在一座城市最高的塔楼上朝下看着——不久之前是最高的,但是在慰灵塔竖立起来之后,就只是次高的了。原本这个世界是没有休息日的,但是因为慰灵塔的出现,在这些塔的覆盖范围之内,莽坦已经有了每五天休息半天的习惯。但这并没有让莽坦在各方面的工作效率下降,人们对于工作的热情反而升高了。而且,大概是过去被困在边荒的时间太长了,莽坦人的火气非常的旺盛,好战的过了头。慰灵塔的存在让莽坦人的气质柔和下了一些,不是忘却战斗的那种柔,而是外柔内刚的柔。
此刻所有跪拜的人都双手合十放在胸口,虔诚、肃穆而又充满感恩。节点是无感情的,它这么做只是出于自身的需要,就像是人们饿了吃饭,困了睡觉一样。
周岭轲从节点那里感受到的,亡灵之河里的死灵虽然大多数离开了,但是经过漫长岁月的积累,心怀各种怨望徘徊不去的实在是太多了。节点拥有几乎无尽的知识,只要是关于死亡的,但是作为一个死物,它无法把这些东西融合成自己需要的,人类的智慧却弥补了这一点。慰灵之音在人类的世界响起的同时,也能传递到死者的空间,安慰那些躁动的死魂灵,也好让那片死亡之地别总是那么满。如果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总有一天会溢出来,那些死灵会被释放到活人的世界,释放他们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