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将云深哄睡之后,云景去药房寻明轩。昨日收到酒楼掌柜送来的信,说是东家回来了,想与他细谈一番。看信里的意思,只要云景真心想做这笔买卖,那价钱什么的都好商量,也就是说,这笔买卖十有八九是成了。既如此,总该让明轩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毕竟他现在是自己的监护人。
云景敲门,听见明轩的回复后推门而入。“师傅。”
明轩正在配药,闻言并未回头,只是问道:“这么晚还未睡,是有何事?”
云景走上前,一边帮忙收拾桌上散落着的书,一边说道:“师傅,我想请您帮个忙……所以关于文书方面的事还想到时候让您出面。”他将自己想开个药膳店的想法以及跟酒楼掌柜的联系尽数说了,然后停下手中的动作看明轩的反应。他其实有点紧张,他知道自己表现得并不太像十四岁的孩子,他并不介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不同,但也知道什么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因而会担心自己的这些不同之处会不会引起身边人的怀疑。
明轩也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来若有所思的看着云景。他一直觉得云景表现得太过成熟,一点也不像子青口中那个爱哭鼻子爱找娘亲的小孩子,原以为是因为在云府受了苦历了事所以成长了些,但之后的相处,却让自己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十四岁的孩子,而是一个心智完全的成年人。不过此时,他看着对方此时略显紧张的表情,突然觉得也许不必追求什么真相。
于是他点点头,明显看到对方松了一口气,他装作没看见,又问道:“这我答应,既然如此,明日我去镇上和那酒楼东家商谈,买酒楼以及前期的钱我来出,算作资金,之后酒楼每年的收益分出一点来当分红,直接算作明心帐下。你觉得如何?”
云景点头表示同意,原本他就准备让明轩他们入股,不必出多少资金,光是神医的名头放上去就不知有多少人会慕名而来。云景摸了摸鼻子,自己的确卖得一手好队友啊。
明轩喝了口茶,说道:“行了,早点睡吧,明日不是还要上山吗?”
于是云景也不多说什么,道句“师傅,晚安”就回房去了。
翌日,云景几人准备完毕后就发现郑武等人已早早等在院门口。
云景半搂着还迷糊的云深,有些不好意思,问道:“郑大叔,你们怎么这么早啊?等很久了吧,怎么都不敲个门?” 郑武笑出一口白牙,“没事,爹和我都习惯了,你们都准备好了?那我们就出发吧。”
云景见状也不再多言,只是与明轩说了几句,然后跟着郑武往后山走去。
一路上,明心一个人在那里嘟嘟囔囔的,原因就是明轩刚刚让云景看着点他。“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竟然让你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小鬼监督我,那家伙也真是太瞧不起人了!云景,你说是不是!”
云景敷衍的“嗯”了几声,这时候跟明心搭腔绝对不是个明智的选择,这不,等郑武不明所以的回了句“明大夫也是一片好心之后”,明心就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来反驳。云景不动声色的往前走了几步,跟那一脸苦大仇深的人拉开距离。
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半山腰,郑铁柱在一片树林里停下,对云景几人说道:“好了,就在这里,我和郑武先去弄个陷阱,你们在这等等,记住别乱走。”
等郑铁柱他们走远了,明心一下子坐在地上,显然体力已经差不多耗尽,只是不想在外人面前失了面子所以一直硬撑着。他看着在趴在云景背上的云深,又看了看脸不红气不喘的云景,深深的感到了挫败。
云景无语的瞥了眼那个瘫在地上毫无形象的人,把云深放下,摸了摸他露在外面有些冰凉的脸,轻轻问道:“现在怎么样?还累吗?觉不觉得冷?”
云深嘟了嘟嘴:“不累,不冷。”他抬头看云景,眼里亮晶晶的一片:“景呢,累不累?”
云景勾起唇角:“不累。”
云深眼里的光更亮了,他欢呼一声,然后勾着云景的脖子跳起来,把腿盘在对方腰上,叫道:“那要抱抱!”
“……”
云景被云深的动作撞得往后退了一步,幸好及时停了下来还稳稳的抱住了云深,否则俩人恐怕都得跟大地来个亲密接触。他惩罚性的拍了拍对方的屁股,不过力气不大,只让身上的这个人形抱枕以为是在玩耍,还“咯咯”笑了几声。
云景摇了摇头,不过脸上却是温柔的笑意。
等陷阱做好之后,几人就等在附近,倒真的有几只倒霉的兔子掉了进去,明心特别惊奇,中午吃干粮的时候,坐在郑铁柱旁边问东问西。云景吃好了之后,想起明轩要求过的在后山上采几种草药,于是跟另外几人说了几句,并且承诺只在附近走走,有问题一定会大声喊之后才被放行。
云深自然是被牵着走的,两人在茂密的树林里走走停停,为了防止迷路,还用石头在树上做了记号。
云深脸上笑眯眯的,只要能跟景在一起,就算什么也不做也很开心了。不过,如果景没有边走边问自己之前学过的字怎么写就更好了。云深撅着嘴,不情愿的答应回去之后把忘记了的字再抄上三遍。
云景揉了揉对方的脑袋,无奈道:“好了,别不高兴了,你说说你错了多少个?”
云深把手伸到面前,数了数,然后伸出三个手指头给云景看。
云景哭笑不得地握住那只手,对,是三个,不过是对的就只有三个。难道是自己实在不适合为人师,怎么前些日子教的字都没记住呢?
云深可不管这么多,他被云景牵着,看路旁边开着的花,马上就忘了被罚写的事,只留下云景一个人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35.
云深跟在云景后面摘草药,虽然摘得大部分都是野草,云景也不说他,只是不时的回头看看。至于回去之后再把竹篓里的草药和野草分开,云景表示,只要云深高兴,不就是多花点时间嘛,一点关系都没有。
云深蹦蹦跳跳的往旁边那几株半腰深的野草那儿走去,他蹲下身子,好奇的看着地上那抹白色,大声喊道:“景,虫虫!”
云景听见声音吓了一跳,连忙跑到云深身旁,也看见了那所谓的“虫虫”,是一条差不多孩童手臂长度的白蛇,不是很粗,盘在草丛里一动不动。不,它动了,听见云深的喊声后,它伸了伸头,但似乎有些力不从心,又无力的趴了回去。云景这才注意到,这条蛇盘圈的方式有些奇怪,似乎是受了伤。云景这时止不住的后怕,他粗粗的喘了几口气,抱着云深往后退了几步,想到若不是这白蛇此时气力不足,刚刚绝对会毫不留情的攻击云深,他的情绪就不能稳定下来,抱着云深的手臂不断收紧。
云深似乎是感受到了云景的情绪,眼里蒙了一层水雾,他搂上云景的脖子,声音里有些哽咽而显得委屈:“景。”
云景一下子回神,他松了力道,揉了揉对方的身体,抚慰道:“没事,没事,刚刚吓到了吗?”
云深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然后把自己埋在云景颈窝,委委屈屈的说道:“痛,不怕。景,怕。”
云景闻言心里软了好几分,知道小孩是担心自己,他也说不上自己心里那种酸酸涩涩的是什么感受,只是抱着对方软言安慰。
等云深安静下来之后,云景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几米开外那条立不起来但还是等着眼睛看向他们的白蛇。云景脑海中莫名出现那句“白龙,通体银白,灵性非凡可通人语,蛇蜕可解万毒,医死人肉白骨”。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眼前这条虽然看上去通体银白、漂亮非常,不过是在忽略旁边那些排泄物的情况下,灵物怎么也不会乱吃东西让自己拉肚子的吧。
云景轻笑了几下,从竹篓里挑拣了几样铁苋菜这类的止泻药,扔在白蛇旁边,也不管那畜生听不听得懂,说道:“这是治腹泻的草药,你要是想快点好久吃点吧。”
云深从云景颈窝里爬起来,闻言转头看向那条白色的“虫虫”,正好与它莹亮的大眼相对。云深“咯咯”笑起来,然后说道:“景,虫虫也跟云深一样怕苦哦。”声音里带着莫名的骄傲,虽然不知道怕苦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云景愣了一下,他看向白蛇,似乎发现对方那对本应该没有视觉的大眼里闪过了一丝亮光。不过不等他细想细看,远处就传来明心几人的喊叫声,他这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到了该回去的时辰了。于是他把竹篓背在背上,然后抱着云深跟其他人会合去了。
是夜,云景被叫到书房,明轩跟他说了白日与酒楼东家的会面,价钱什么的都还没谈,因为对方听说云景是想做晟朝还未流行起来的药膳坊,立马决定要合伙入资。
“那是个有见识有胆识的人,跟他合作应该不会有坏处。”明轩这样总结道。
的确,自己和明轩不可能像真正的商人一样整天在酒楼里忙活,这样之后,有个经验足人脉多的人坐镇是最好的选择了,再说,明轩看人的眼光应该还是不错,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这样想着,云景也就直接点头了:“既然师傅觉得没问题,我也没什么太大意见,毕竟我只是想通过这件事来锻炼一下。既如此,找个时间,我们再与那人商谈一番如何?”
明轩颔首:“对方直言,若是同意,他可以出物资和人资,换五分之一的利,我觉得这并非不可行。虽看上去不合算,但毕竟我们人生地不熟,很多事情还需对方帮忙。”
云景对此也无异议,这样一来,自己只需要将前世的药膳方子写出来,并不需要花太多心思在酒楼的运营方面,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与明轩达成一致后,两人趁空与酒楼东家见了一面,商定了众多细节。两个月后,“重深药膳坊”开张了。
后来有人问云景“重深”两字为何意,云景亲了亲怀里人的眼睛,只是笑着不说话。
重深,重生,宠深。这些事,不需要让外人知道。
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此时云景看着药膳坊里络绎不绝的人群,只庆幸自己答应了李临锡,也即酒楼的原东家的合伙要求,否则,自己大概会因为药膳坊而忙得一点时间都没有。
“少爷,万老板来信说是在京都的重深药膳坊生意也很好,让您再多想些招牌菜出来呢。”
云景放下手中的医书,道句“知道了”,他看看时间,快到私塾放课的时间,他收拾收拾东西,往林先生家走去。
此时时间已过去了小半年,因为其他人的执意要求,为了云深的病情,云景不得不忍下心来将云深送去和其他孩子一样上私塾,不过让他放下心来的是,虽然交了朋友,云深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黏着自己。如果自己一不来接他上下课,就立马闹脾气不吃饭不理人,想到这里,云景勾了勾唇,显然是乐在其中。
林奇正在教室外,看见云景来了一点都不奇怪,他冲对方点了点头,然后进去冲那群低头写大字的孩子们说了句“放学”,教室里马上吵闹了起来。
有两个孩子正跟云深说话,不过云深视线往窗外看了一眼,看见云景后立马露出大大的笑容,然后收拾了东西就往外跑去,一点也没有再搭理那两个孩子的意思。
虽然觉得跟两个小孩子计较很幼稚,但云景看到这一幕,还是满意的揉了揉对方的脑袋。他向林奇打过招呼后,牵着云深就走了,留下那两个小孩一脸诅丧的看着他们的背影。
云景牵着云深的手随意问道:“今天先生都教了什么?”
云深支支吾吾的回道:“唔,诗词。”说完非常怕云景要检查,连忙问道:“明心什么时候回来?”他现在已经能很好的表达自己了,不过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话才会多一些。
云景显然知道小孩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也没打算把他培养成什么文学名家,因此只是勾了勾对方的鼻子,笑道:“还要过几天吧,怎么,想他了?”
云深皱皱鼻子,不开心道:“都没人跟我弹琴了。”
云景笑笑,明心早就把所有琴技都教完了,于是两个琴痴整日里就是在斗琴,你弹一段我弹一段,可怜他们几个总被拉来做裁判,吃力又不讨好。他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等下要给我弹什么曲子吗?”
云深果然不再纠结明心的归程,转而纠结晚上要弹的曲子了。
这小半年里,云深长高也长胖了许多,虽然比起同龄的来说,仍属于小个子,但气色看上去十分不错,也不枉云景一直以来的重点照顾。只除了一点,云景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对方略显圆滚滚的肚子,十分担忧云深会不会被养成个小胖子。不过,小胖子就小胖子吧,云景看着云深因为决定了晚上要弹的曲子,肉嘟嘟的脸蛋上露出单纯的笑意,觉得就算云深成了小胖子,那也是天底下最可爱最惹人疼的小胖子_(:з」∠)_。
36.
回到家里,云景让云深先回房去休息,自己去厨房做些吃食。重深药膳坊开张之后,云景曾带云深去那里吃过几次,虽说菜肴都是平日里云景惯做的,但云深显然更喜欢吃自己新手做的。因而原本的酒楼掌柜的听说云景府上连个厨子都没有想送个过来,也被云景拒绝了,对于云深,他觉得小孩嘛,就应该这么宠着,因此能宠的时候是一点都毫不含糊。不过,显然这种滴水不漏恨不得事事包办的宠爱方式,根本就不是那种所谓的家长式关爱,只是云景没有发现而已。
做好餐前点心,云安迎了上来,手里拿着明轩寄回来的书信。明轩出诊已近半个月,一般说来,根本没多少人能请得动明轩,只是这回的人据说对明心有恩,于是明心得知消息后就央着明轩出诊去了。
“云景,收到信的时候我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哈哈哈。”云景原本还奇怪这信的厚度,看见这一整张写满扭曲废话的信纸后,他一点都不奇怪了,只是在心里再次明确了“明心果然够无聊只有明轩才能受得了他”这样的想法。不过这也说明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云景直接把信翻到第三张,明轩只是提了一下归期,并提醒他不要忘了一个月后的药理考试。
云景笑了笑,有关系好办事这点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通行的。原本是两年之后才举行的医者考试,但因为外祖父和舅舅的关系,他竟能跟其他人一般参加一个月后的补试。所谓补试,是由于退休亡故或是其他原因造成的记录在册的医者人数减少而进行的补充考试,还是从药理到医理再到面试一般由去年参加三次考试但有一门未过的考生参加。
云景本没打算这么早参加的,毕竟他现在身体的年龄太小,再加上靠关系补考,太过引人注目。不过显然那几个大家长不这么想,明轩大概不在意这些,不过尚珣和尚子青则还是有着那种望子成龙的心态,因此得知云景在医学上的天赋之后,马上帮他弄到了补考资格,很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天资聪颖,十五岁便可成为医人。
早点考完也没什么不好,早点成为医人就能早点实践,云景把信放好,觉得若是能早些得到看诊的资格,经过实践,也许就能早些赶上明轩。就算他的灵魂是个将近三十岁的成年人,在医术方面还是有点好胜心的。
不过现在,他看向捂着肚子表示自己饿了的云深,觉得还是先解决眼前这个小吃货比较实际。
“少爷,明日我准备去李婶家帮个忙。”趁着收拾碗筷的功夫,云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云景的确有些奇怪,他并不喜欢李婶,他们一家太过势利,但云安这些日子,不,应该说这小半年里总是有事没事都往那边跑。不过虽然云景心里感到讶异,但他并不是那种多话的人,也不太限制云安的自由,因此只如往常一样点头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