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明心
云景在回去的路上向云安询问关于“明心”的事情,云安虽然人是啰嗦了点,但他却堪比一个八卦移动数据库,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也差不多知道。云景常常看见他凑在丫鬟堆里闲聊,可以从胭脂水粉聊到宫廷轶事,聊到兴奋时还会像女孩子一样发出尖叫。他实在想不通,一个好好的小伙子,怎么会有这种诡异的嗜好。
“诶,‘明心’?少爷你连他都不记得了吗?”云安低声嘟囔,“明明以前很崇拜他的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少爷,‘明心’算是十多年前一个琴师的称号,他几乎是一出现就因被先皇称赞‘琴音悦耳,可明朕心’而扬名。听过他的琴声的人都说他的确不负‘明心’之誉,以至于他的真名反而没多少人知道。”云安摇头晃脑说起了故事。“后来先皇命‘明心’进宫教授几位皇子公主琴艺。据说,当今圣上对他也很是尊重。不过,那些文官本就瞧不起乐官,更何况是一个深得圣宠而又自命清高的乐官,所以后来‘明心’就辞官云游天下了。”
云安偷偷看了眼车窗外,然后压低了声音:“不过,也有传闻,说是因为‘明心’男生女相,魅惑圣上,扰乱朝纲。大臣们联合起来上书,要求将他逐出后宫,所以他才突然销声匿迹的。少爷,你说他真的长的那么好看吗?我也好想看一看哦。”
云景翻了个白眼,脑海中浮现那个老头胡子拉渣疯疯癫癫的形象,心里吐槽那个皇帝得是有多重口才会看上他。“那你知道,他跟焦尾这把琴有什么关系吗?”
“夫人那把琴吗?额,听夫人说,那把琴是锦王爷送给她的,锦王爷是舅老爷的至交好友,也把夫人当做自己的妹妹。至于‘明心’跟焦尾有什么关系,小的就不知道了。不过‘明心’既是锦王爷的师傅,那肯定是见过这琴的吧。”
云景点点头,心里有了计较。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让‘明心’来教云深,可能会是个不错的选择。若是出了什么事,他的身份也许可以成为一个保命符。再不济,为了隐藏云深的天赋也可以将他推出去当挡箭牌,毕竟,‘明心’的复出,总比默默无闻的云深更能引人注意。不过,不是在这里,他得想办法让‘明心’跟他们去香都,不知道舅舅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
第二日一早,云景就收到了舅舅尚子青的回信。信中说,因为朝中有事,所以他将在云穆寿宴后赶来,让他先替自己向云穆祝贺——这是云景对云穆的说辞。事实上,尚子青说的是——“那老小儿想得倒美,让我祝贺他和那个小贱人,他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当初怕受牵连将你母亲关在府里,不让她和我们联系,现在却让你来联系我们。云景,你去告诉他,我现在没一刀砍了他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这宴会想都别想,就算有时间我也不会去的!”
继续往下看。
“至于你说的在乡下的住处已经找好,虽然离旁边的一个村子不远,但地方还是很幽静,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搬进去。不过你说你,好好的城里不住,非得到穷乡僻壤去干什么!怎么的,这么多年没联系了,就不愿意和你外公和舅舅一块儿住了?等我过去,好好给我解释,解释不好,仔细了你的皮。”
云景摸摸鼻子,对云安所说的“脾气火爆的将军”有了个更具体的认识。不过,再过几日就是云穆的寿宴,既然舅舅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云景想,自己的计划也可以开始实施了,毕竟就算要走,也得拿走自己的东西不是吗?
……
过了几日,他准备去找那个疯老头。他向云深解释了要去找人以后来教他弹琴后就将他留在了府上,让云安看着他,自己出门前去城隍庙了。还没到热闹的时候,现在庙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摆摊的人和几个扫地的小道士。他走过去向其中一个说明来意。那小道士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云景不明所以,刚准备询问,就听见背后一声呼喊。
“好小伙,你终于来了!我等得你好辛苦。快快,给我点钱,昨日输了庙祝好几贯铜钱,唉,你怎么才来哦……”
云景转头就走。
“哎,哎,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我记得你不是哑巴啊?巴拉巴拉~~”
云景深吸一口气:“明心前辈,我想找个地方跟你谈谈教云深琴的事,不知道您可不可以……先闭嘴。”
明心噎了一下,点点头。
城隍庙的后院有一颗很大的历史悠久的树,红色的绸带挂满了枝头,上面写满了自己对亲人、爱人的美好祝愿。
“前辈,我想请你教云深弹琴,不过我们再过几日要启程去香都,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我们一块儿去?”云景说完,没等明心点头又继续下去,“而且,你也知道云深的情况,我不管‘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一套,我只希望,一切以云深的意愿为主。所以,如果云深不想学或是累了的时候,你不能逼他。”
“说句不敬的话,我希望您,没有我的准许,不要做多余的事。还有,其实我希望云深能一直在我的视线里,所以若是你不介意,我会陪着他上课。”
明心“呵”一声冷笑:“还有什么要求,一起说了吧。”
云景看了他一眼,慢慢道:“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希望,你可以在必要的时候保护云深。”他看明心疑惑的表情,说到:“当今圣上到处搜罗音乐天赋极佳的人,其中又最为在意琴师,而我不希望云深因为自己的音乐天赋被牵连进去,所以希望您能在我没有足够实力前,保护云深远离这些。”
明心的表情变了,他说:“你说的我都可以答应,而且你不用担心,皇帝是要找人,不会牵连无辜。就算有事,我也可以帮忙。”他话锋一转,直直看向云景:“不过,你不觉得你现在的做法有问题吗?我见过一些跟云深类似的人,他们虽然很困难,但经过治疗和培养,最后也可以很好地融入人群。更何况云深这种天赋,迟早会让他发光。”
明心脸色晦暗不明,声音突然嘶哑:“可是你,你是想将他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斩断他的羽翼,让他永远活在你的阴影里,你觉得等他将来能够意识到的时候,他会原谅你吗?他还会信任你吗?”
云景看着明心,坚定道:“不会。我们不会走到那步。”那一树红绸随风飘舞,云景抬头看了一眼。他知道自己自私,但他也明白,云深现在全身心的信任自己,他现在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所以,不是已经决定要给他最好的吗?
既然如此,即使将来云深长大了,要飞了,他相信自己就算痛苦,也会选择放手让他去飞。毕竟,红绸不管怎样飞舞,它的另一端始终系在树上,除非解下,否则红绸永远都是树的一部分,大概这样,就够了。
云景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脑海中回想起云深单纯可爱的笑脸。才差不多一星期的相处,云景就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变了。
10.寿宴(上)
转眼就到了寿宴这天,整个云府早早的就热闹了起来。下人们昨日忙着张丁结彩、摆放桌椅,今日则要帮着厨房处理菜品以及招待一些中午就过来的宾客。
云景这日醒得也比较早,也不管其他事,等云深起来之后两人就在院子里晒太阳。他画了设计图,让人用梨花木做了个秋千椅放在梨树下面,至于后来有人过来花大价钱买走了椅子的设计图这话不提,云深平时就很喜欢坐在那上面发呆,常常抱着琴一坐就坐到中午吃饭。
两人眯着眼睛,早晨的太阳暖洋洋的照在身上,感觉整个人都舒展开了。
院子外传来一阵喧闹声,似乎是一群少男少女在附近嬉闹,远远就能听见云雅尖细的声音,大概是在炫耀自己身上的穿戴。
“云雅,听说你前些日子被你那个哥哥教训了?”
“哪个哥哥?”
“还有哪个哥哥,不就是那个小霸王云景,难不成你还以为是那个傻子不成?”
“哈哈哈”“哈哈”
云雅气得脸都红了,这里都是青城大户人家里头的出来的少爷小姐,虽然不分嫡庶,可总是夫人的孩子感觉起来比妾生的尊贵。她平时为了在这群人里头不被人瞧不起,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在自己的穿着打扮上,可是现在却还要被他们嘲笑有个傻子哥哥。
她咬了咬牙,可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前面就是我二哥的院子,既然来了,也不如一起去看看吧。”她知道云深现在住在那院子里,既然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
看着一群人突然出现在院子里,云景皱了皱眉,云安被自己派出去做事了,平时他又不喜欢院子里有人伺候着,所以现在也没人拦着或者通报一声。看了眼云深,没什么反应似乎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站起身拦住了那群想继续往里走的人。
“云雅,你们到我院子里,是有什么事吗?”他语气平淡道。
“二、二哥,他们是我的朋友,来府上参加寿宴的,想着平时没怎么和二哥你接触过,所以过来看看。”
云景将目光转向她身后的那群人,三男两女,看起来也都十二三岁的样子,他也不太好跟一群孩子计较,下巴轻点算是打过招呼。他不再说话,已经是送客之意。
“云景哥,我们都没来过你院子,不请我们去里面坐坐吗?”
说话的姑娘脸颊微红,眼睛含着羞涩的笑意。云景淡然的样子跟传说中不同,和她平时接触到的那些嚣张的少爷也完全不一样,感觉很成熟,被他深邃的眼光扫过,她感觉自己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云景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怎么还有人说这话。看向那个说话的姑娘,怎么说也已经算是个大叔级人物,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有些哭笑不得,他怎么就没发现自己还可以吸引小萝莉呢?难道这个时代的小孩都这么成熟吗?
云景还没回答,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他有些反应不能,云深不是发呆发得好好的吗orz,怎么突然就出来了?转身将云深拥进怀里,担心他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正好有个丫鬟从院子外进来,他也就不客气地挥挥手,使唤她招待这些客人了。
包括云雅在内的人都面面相觑,那个姑娘更是眼睛都红了,她捏紧手帕,感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和委屈。
当然云景并不知道这些,他带着云深进屋,轻声询问他是否有哪里不舒服。“云深,你是哪里有不舒服吗?怎么不继续晒太阳了?是发生什么了吗?”
云深低着头,双手攥得紧紧的,任凭他怎样询问都不回答。云景此时是真的着急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云深已经对自己完全习惯,平时也会用一些简单的词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了。他蹲下身子,想从下面看云深的样子,这一看才发现云深竟然在流眼泪,不是那种哭出声的,而是眼泪默默往下流的那种。连忙抬起云深的头,他抱着他,拍着他的背,时不时地亲吻对方的额头,这是他常用的安慰云深的方法。
“云深,没事,没事,哭出声音来,然后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好吗?”
云深把头埋进他的颈窝,因为哭泣整个身体都一抽一抽的。他抽抽噎噎的,“景,我,我的……别人,不要……,不要……”
云景眼眶一热,这是云深第一次明确地表示对自己的在意,他在这一刻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和感动,他更加用力地抱紧对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抑制自己想要将此刻的云深禁锢起来的念头。“不要担心,我是你的,不会被别人抢走的,放心吧。”你是我的孩子,是我想要将全世界都捧到你面前的珍宝,这样,我又怎么会舍得伤害你?
云安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以往他就觉得两位少爷的感情过于亲密,可此时,他竟觉得那两人之间再无他人插足的可能。他心里一颤,竟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提起的关于明心和皇帝的那个宫闱传言。他压下心中的恐慌,又觉得云深一直像个小孩子,就算是自己也会不自觉地想去照顾他、宠爱他,更何况是少爷。他慢慢放下了心,退出门外等候。
云深哭累了,站在自己怀里就睡着了,云景将他移到床上,回身出了房门。他刚刚已经看到云安回来了,只是觉得没必要避讳,毕竟云安会跟着自己离开,有些明显的变化就算他不问也能感觉出来。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去的时候那人果然已经等在胡同里。已经把账本带回来了,只是那人又多要了一些报酬。”
“没事,只要确定账本是真的就可以了。药粉买到了吗?”
“买到了,说的是家里有人身子经常感觉湿疼,所以来买一些。”
“嗯,那就好,晚上的时候给她吃一点,记住别太多。”
“是,少爷。”
云景安慰小深深的小剧场版:
云景:“你有什么事要说啊,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呢是不是?”
云深:“哇呜呜……”
云景:“哦,没事没事,爸爸love you,爸爸love you”
11.寿宴(中)
天色渐晚,外宅的大院子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男人女人分成不同的圈子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小孩子们也有类似的等级之分。无论哪个世界都是这样,生存虽易,生活却不易,于是只有站在高处了,才不需为生活阿谀奉承,才能随心所欲。
此时云穆和秦梅香正与秦家的老爷夫人交谈。秦梅香说了句什么,琴雅站在他们后面,羞涩地瞧了眼旁边的男孩,然后满脸通红地低下头去。云景带云深到场时,正好听见秦梅香说:“害羞什么啊,当年你和宇城差点就定了娃娃亲,现在就算早个一两年订亲也合适。老爷,您说是吧?”
这话一出,对面的一男一女脸色就变了。他们当年想定的,可不是秦梅香这个妾生的女儿。只可惜云夫人身体虚弱,修养了几年也不见好转,三年前更是因病离世,只留下个男孩,否则以云夫人的品性,教出的姑娘必是个贤惠的。至于这云雅,平日里就听几个孩子说她怎样骄纵怎样虚荣,让自己儿子娶了她,想得倒美。
云穆也没想到平时温柔贤淑的秦梅香会在这场合说出这种话。他虽然疼爱云雅,可也觉得妾生的孩子不够尊贵,配不上秦家的嫡子。他原本想着,等年纪到了,就给她找个家世稍差点的嫡子,有娘家帮衬着过去也不会受委屈。可现在秦梅香这话一出,倒显得自己高高在上,想把庶出的女儿嫁给人家!
“胡闹!抱歉,秦兄,嫂夫人,外室不懂规矩,让你们见笑了。”他碍着她有身孕,也不好大发脾气。
秦梅香平时最听不得“外室”、“侧房”这类提醒自己妾身份的词,今天老爷竟然还当着别人的面这么训斥她。她脸上的笑僵了一下,还是感觉不甘心,她无视云穆脸上的怒气:“老爷,我哪里不懂事了,雅儿和宇城本就门当户对,我哪里有说错……”
“姨娘,你别说了!”云雅苍白着脸,这样明显的拒绝让她感觉难堪,她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怨恨,怨恨自己明明看不上姨娘那种样子,自己却也因为虚荣而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