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蓉娘嗔他一口：“你一个当弟弟的，怎么就来管姐姐出阁的事情了！”
姚李氏也笑道：“你姐的嫁妆哪里还要你操心，有我和你爹惦记着，没什么问题！”
姚宣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姐姐莫不是已定了人家？”
姚蓉娘又嗔他一口，红了半张脸，羞答答的闪进里屋。
姚李氏笑得十分舒心：“没错！你姐姐同嫡脉的一个年轻人看对了眼，虽说吧咱们都是姓姚，两家人之间倒是没什么亲戚关系。族长已经替他们两个做了主，先把婚事定了下来，只等明年过了年就办亲事。”
说到过年，姚宣一时间沉默下来。
身在宗门，是断断没有年节概念的，过年时他也绝无可能回到家中。今年除夕，他同诸位师兄师姐一道守岁，甚至都没能守完！因为守到一半，五个人全被胥于邺赶去睡觉了！
他有些艰难的道：“恐怕我不能回来看着姐姐成亲了。”
姚俊才反而比他看得透彻，“那是当然，谁家孩子入了宗门，不是聚少离多！你今日能回来，我和你娘就已经足够高兴了！你姐姐出嫁自然有我们俩操心，你好好在宗门里头修炼才是正事！”
姚李氏这时又道：“宣哥儿，你这趟回家能住几日？要不要跟太上长老他们说一声？”
姚宣拒绝道：“我明日就得走了。这一趟我有要事在身，实在无暇去见太上长老和族长，您二位就不用向他们提起我曾回来过了。若是办完事了还有空闲，我自会再往风妖府来。”
“行！”姚俊才也不问他到底是要做什么事，只按着姚宣坐在身边，“你还没用饭吧，趁热吃！”
姚李氏赶紧摸了摸碗边，“有些凉了，我去热热。”
等姚宣开始吃饭了，姚俊才同姚李氏就坐在他旁边，慈爱的看着他，好象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第二日一大早悄然离开家中时，姚宣心里满满的都是不舍。好不容易才平复了情绪，宝信号已经就在眼前。
商子高收到消息赶来时，进门就见姚宣施施然坐在桌边，手畔摆着一杯茶。
“好你个姚宣哥！”商子高嚷道，“这么久不见了，你不想着主动上门看我，倒让我紧赶慢赶地跑来看你啊！”
姚宣笑道：“我不是已经送上门了么？”
这么一说倒也不错，毕竟姚宣此刻正坐在宝信号里，商子高小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可不甘心被他把话堵回来，“你回来怎么说也是衣锦还乡，干嘛这么偷偷摸摸的！”
姚宣失笑：“不然我还要敲锣打鼓的跑去学堂溜一圈？”
商子高来了兴致：“那敢情好，需要锣鼓我马上给你弄来！”
姚宣估计自己要是应了声，他只怕还真会去找锣鼓来！他一把将商子高拍下来坐好：“别闹了，我是有事要找你帮忙。”
商子高露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只可惜那张胖出褶子的脸和一双小眼怎么看都只有几分滑稽，“人家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姚宣哥你怎么也变成这样了！你难道都不是想见我而来，而是有事才来么！你这样也太让我伤心了……”
姚宣翻了翻白眼：“说人话。”
商子高才干咳一声，端坐肃然道：“姚宣哥有事只管吩咐，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定会完成——说起来宝信号的百越国分号里可还有你的入股，这些时日的分红你分文未取，都被我又投了进去，算下来你也是半个东家，要宝信号的人帮你做事是理所应当！”
“快别瞎说了，就我那点东西还半个东家，十分之一个都不到吧！”不过姚宣也懒得同商子高扯，“我有事要去一趟大苍府，若是有浮空船正好过去，捎我一个就行。还有，我听说宝信号几年前曾拍卖过一段五百年的镇魂木，可有此事？”
商子高略一思忖就有了答案：“不错，而且就是在这拍卖的，当时可拍出了一个好价钱！怎么，姚宣哥你要镇魂木？”
姚宣坦然道：“不错，不过不是五百年的，我需要的是千年镇魂木。”
商子高大吃一惊：“千年？”他心想难道姚宣师门中有长辈魂海出了问题？但姚宣没有直说，他自然不会多问，好朋友之间也需留出距离，“倒是真没有！五百年的镇魂木，已经颇为稀罕，算得上是难得的极品。当时还是我爹千辛万苦得到的，据我所知，那里也绝对没有千年镇魂木，不然我爹不会只带一段五百年的镇魂木回来。我倒是知道宝信号曾收购过一些百年镇魂木，不如我去帮你询问一二，说不定能得到些线索？”
姚宣感激道：“那就多谢你了。”
商子高撇嘴：“这么客气就不对了，咱俩谁跟谁，那可是过命的交情！不过我话说在前面，我只管打听。若是真有，买下来可得亲兄弟、明算账。还有，能不能找到我真不敢打包票，很可能是找不到千年镇魂木的。毕竟这玩意年份太长，也太珍贵。若是有了结果，我会想办法找人通知你。若是一直没有结果，姚宣哥，那你就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姚宣点头：“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正好当天中午宝信号就有商船前往大苍府，五日之后，姚宣到达了大苍府。
城头映着极为湛蓝的一片天空，道路两边很少能看见绿树，这座位于太宇国西北的府城，比起帝都、甚至是风妖府，都显得略微荒凉几分。一阵风吹过来，卷起满地的黄沙，露出地面上艰难存活的骆驼刺和芨芨草。
前世的姚宣，就是在这片土地上，进入了苍境，并差一点获得传承的。
也是在这片土地上，他被卫浩生暗算、追杀，落魄到了极点。
但此时此刻，面对那座高大的府城，姚宣眼中只剩下怀念——不知道前世他曾到过的那个村子是不是还在那里，那些性情豪爽又热情的村民们，坐在天高云淡的天穹下，是不是还会时不时高歌一曲，拉着那不成曲调的胡琴。
姚宣先进了城，要找到苍境并开启它，对他而言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且他才刚到大苍府，不清楚本地有些什么势力，必须谨慎行事，以免打草惊蛇。
万一谁留意到他的举动，也进入到苍境里，替师父取得千年镇魂木的事说不定就悬了。
经过钟楼之后便是大苍府最繁华的地段，随意找了一家饭馆，姚宣进去之后点了些吃食。等小二上菜的时候，他开始回忆前世自己是怎样进入的苍境。
第二次带卫浩生进入苍境，是使用了秘境钥匙。而第一次，是他在戈壁里躲避一群沙蝎追击时，不小心陷入流沙中，又落入到沙底的地下暗河里，等他回神时就发现眼前是一处秘境的传送阵势。
那时他慌不择路，并未记下自己到底到了哪里。如今要找到那地方，估计得多花一些时间了。
姚宣打算好了，点的吃食也被端了上来——大苍府最出名的就是烤羊，酥脆又喷香的羊排一见就引人垂涎，加上当地筋道的面条一大碗，若是再吃上几块大苍府特产的白兰瓜，这顿饭委实算得上是一大享受。
他正要开吃，却感到了一丝不对劲。抬起头，姚宣对上了一双极为清澈的眼睛。只是那眼睛并未看他，而是直愣愣地盯着他面前的羊排、面条和白兰瓜。
姚宣：“……想吃？”
那双眼睛的主人看起来同他差不多大，脸上满是脏污，看不清楚容貌，他的头发一绺一绺的打成了结，显得十分乱糟糟。听到姚宣发问，少年吞了吞口水，捣蒜似的点头。
姚宣不禁生出几分恻隐之心：“那一起吃吧。”边说他边将自己还未使用的筷子递了过去。
那少年迷迷瞪瞪的接过筷子，似乎想要研究怎么使用……
姚宣只听得“咔嚓”一声，再看过去就见筷子整整齐齐的被折断开来，而那少年正茫然地回视自己。
筷子这么不结实？姚宣便起身道：“你先坐，我要他们再送两副碗筷上……”来……
话音刚落，又是“咔嚓咔嚓”几声，少年一屁股坐在了折断的凳子腿上。
姚宣：“……”
听到这厢动静的小二终于姗姗来迟，见状叹了口气：“哎！这位客官！您可千万别再对这傻子犯好心了！扔点剩饭剩菜给他他也照样吃！而且他古怪得很！力气大得吓人！每回进来就跟闹了灾似的！咱们这小本生意赔不起，客官您也不该替他赔啊！您稍等，我这就把他赶出去！”
第66章：小虎
“慢着。”姚宣道，“我替他赔，没关系。”自从进入太宇宗十绝峰以后，银两反倒成了无关紧要之物——就算在坊市里买东西，也多半是用妖核之类。
小二苦着脸，有些不情愿。
但在见到姚宣丢了一锭银子过来，接在手里掂了掂后，小二顿时眉开眼笑，话风转得极快：“那行那行！他虽然是个傻子，却也只会讨些吃食！断不会扰了您的兴致！”
他们交谈时，那少年懵懵懂懂的坐在凳子腿上，直到姚宣将他拉起来，又告诉他：“你慢些，不要一下子就坐下去，对，慢慢的，就是这样！”
少年就像是头一次学会了坐在凳子上，清澈的双眼中露出兴奋又欢喜的神情。
然后……
咔嚓咔嚓——
姚宣循声望去，就见少年再一次坐在了折断的凳子腿中。
这便是乐极生悲吗，姚宣想道。
不过看到少年双眸中满是委屈和不解，看看凳子腿又满怀依赖的望向自己，姚宣登时心软，当即耐心的将他扶起，再度告诉他该怎么坐下，要怎么控制力道。
这一顿饭，吃得颇为辛苦。
等到两人从饭馆离开时，姚宣敏锐地察觉到那送他们到门口的小二也长长舒了口气，显是压力同样巨大。
听小二言谈中提及少年乃是一个傻子，姚宣感觉少年的脑子大约的确有些问题。但再傻估计也有限，因为虽然他说话只能说些零碎的词汇，意思却每每都能表达得差不多，也能明白姚宣的话。
只是他这趟来大苍府是为了苍境，哪里有空闲来管这少年如何如何？想了想，姚宣也唯有去找宝信号帮忙了。
因为少年全身实在太脏，到了宝信分号里头，姚宣首先就拜托掌柜帮忙弄些洗澡水来。
很快，客房里的澡桶就被倒进去了足够的洗澡水。但姚宣看着澡桶却十分苦恼，他很担心，以少年会把凳子坐垮的先例来说，进去洗澡会不会立刻就把澡桶给坐破了？澡桶倒是无所谓，但水可千万不能照这样子浪费。毕竟，大苍府境内水源并不多，最近的那座湖泊养活了远远近近许多人口，被大苍府人将其称作母亲湖，但实际面积却比不上风妖府内寻常的一处大湖。
他满心纠结的时候，少年一动不动站在他身边，双手乖巧地垂在身侧，清澈的双眼略微有些好奇地看着澡桶，突然吐出几个字来：“木桶？洗？”
姚宣眼睛一亮，看来他知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便叮嘱道：“这是给你洗澡用的，你进去的时候轻一点，慢一点……”又帮少年脱衣服，“来，我帮你把衣服脱了，新衣服我已叫人去拿了……”
等把这少年身上的脏衣服拿在手里，姚宣才察觉到几分不对劲来。
难怪这显然控制不住力道的少年，全身再脏衣服却一点破处也没有！
因为这身衣物的材料明显不同寻常，里面似乎掺杂了些金线双面蛛的蛛丝！想到储物腰带里他舍不得卖掉的蛛丝，姚宣不禁看了眼已经顺利坐在澡桶里的少年——浸入水中少年露出一个享受的笑容，大约是觉得泡在水里十分舒服，而且并未将澡桶坐破。
姚宣松了口气。
然后他又想到少年身着衣物的材质，很显然，对方家世不凡。只是不知这少年是本身脑子有问题，还是后天出了什么情况，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流落到了大苍府却一直没有被家人找到，还是家里根本就没有寻找，难不成是家中遇到了什么问题？
心念电转间，对这少年的身份和身世姚宣已有了种种猜测，可惜的是少年如今的确是傻的，根本回答不了他的疑问。
见少年只泡在澡桶里，并无动作，姚宣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帮他解散了发髻，又细心地替他洗脸庞和头发。
想想前世若是成婚生子，孩子只怕也该有这少年的年纪了，姚宣手上力道就又轻柔了三分。
宝信号的掌柜遣人送来了干净的衣物，等帮这少年擦干净身上的水，姚宣又替他换上衣服。
但少年只稍微动了动，姚宣就听得“刺啦——”的声响传来，看过去时果然见到衣服从胳肢窝中断裂开来。
这衣物也太不经事了，姚宣无奈之下，只得将少年本身的衣服在澡桶里洗了洗——看来这身衣物都足够被称作宝物了，因为下水后那些脏污轻而易举地就被洗刷下去，拿起来拧了拧又干得再无水迹。可惜的是姚宣翻来覆去地在衣物上找了又找，也未能找出可能与少年身份有关的蛛丝马迹。
等这少年穿好衣服站在面前，姚宣定睛一看——
若是不说他是个傻子，谁都会认为这是一个翩翩佳公子吧！
少年竟然有张极为俊俏的面庞，论容貌绝不会比季翰墨差！他唇红齿白，眉目如画，清澈的双眸在黯淡的光线下隐隐泛着些许蓝色光芒，像是并非纯粹的太宇国人。
他头发未干，还有些湿哒哒的，此刻正垂在面颊两侧。被那黑发一衬，他的肤色愈发显得白皙至极，却又并非姚宣当初所见四无公子那种微带病态的白。
想起方才摸着少年手中无茧，怎么看都该是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生活的贵介子弟，姚宣便拉着他去见了宝信号的掌柜，又将少年拜托给对方，并委托掌柜帮忙替这少年寻一寻亲人。
生出几分养儿子的心态是一回事，该怎么对待他是另一回事，姚宣可没打算将少年的事情揽下来，目前对他而言最要紧的事情乃是寻找苍境。
谁知等他出了宝信号的分号，往城外走了几步，心头却生出几分异样来。
回头一看，姚宣：“……”
那少年正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见他回头，当即泫然欲泣地看向他，“啊——啊——”像是想要喊姚宣，但又不知该喊什么，那泫然欲泣中就多了几分苦恼。
越过他姚宣又看到了一脸为难的宝信号掌柜。
掌柜搓着双手走上前，“姚公子，我们……我们拦不住这位公子啊……他实在是力大无穷……”说到这里，掌柜心有余悸地看向少年双臂——刚才就是这双细瘦的胳膊，却跟挠痒痒似的，轻描淡写地就把分号里面全部的伙计给掀翻到一边。
少年看到掌柜顿时露出害怕的神情，飞快躲到了姚宣身后。
掌柜也很想哭，他分明什么都没做，被掀翻的还是他的伙计好不好！
姚宣大为头疼，早知如此，他倒不如当时就不要理会这少年！可是已经到了这一步，真要将他塞给宝信号掌柜，岂不摆明了是坑对方么？再说掌柜肯定不想把这烫手山芋似的少年放在宝信号里，别的不说，万一让哪个客人磕磕碰碰了怎么是好！
那么……甩掉他？
先同掌柜道了歉，只让他继续打听有没有哪个豪门氏族丢了族内血亲，或是近期出现了极大的变故，姚宣扭头看了眼少年，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有正事要办，并不方便带着这少年，甩掉他是唯一的办法。对此姚宣也想好了，宝信号掌柜虽说绝不会收容这少年，却也不至于完全放任不管，让他在大苍府里游荡也没什么危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