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童虽瞧见了,但是他却并不曾说什么,他脸上依旧满是笑意,仿佛适才不曾见到任何东西。
“我姓涯,名唤行暮。名意似是愿我一生平安,行至暮景之年。同你的名字相比,倒是显得我的名字俗气了不少。”
涯行暮的目光还是忍不住的盯着了清嚣的脸,若是要他来说的话,清嚣的容貌简直就是吸人眼球,根本就叫人无法挪开视线。
仅是这般瞧着,涯行暮便不由得觉着自己的心中有些酥麻感。
“你又在寻我开心?”
许是因为觉着涯行暮从一开始便在那里瞧不起自己,清嚣对涯行暮便不禁起了些戒备心。
被这么想,涯行暮不由得有些不满,他拉过了清嚣,而后两人一同坐在了一边的床上,他说道,“何必这么想我?我说的可是真的。清嚣清嚣,清修如鹤,嚣然而乐世,你虽无姓氏,但是名字意义自然是来得比我的要强得多。我的名字不过是爹娘愿我长命百岁,而你的名意可是彻彻底底的愿你人品好,以后生活可以似那闲云野鹤一般自由,不是吗?”
确实如涯行暮所说那般,清嚣沉默着低头却不曾说话,虽知自己错怪了涯行暮,但他却又说不出抱歉二字。
“话又说回来了,你年纪轻轻,为何要跑来这和尚庙剃度出家?”
瞧清嚣那样子,涯行暮可不觉得他会像那些对红尘俗世彻底断了念想,心灰意冷却又不敢去死的人。
不可能说出自家真正的情况,清嚣便用着娘亲所说的借口回答道,“家里太穷,若不出家便只能卖身,如若不然便会饿死了,但娘亲也不愿见我为人奴仆,故此便将我送来这里了。”
情愿让孩子当和尚也不愿意让孩子当别人家仆?
这种事情简直就闻所未闻。
莫不是与他手上的伤痕有关系?
思及此,涯行暮便也未曾拆穿清嚣所说的话,而同时,他也不禁为清嚣的面容觉得可惜。
如此好的相貌,却要毁在一个光头上了,若清嚣当真是女子,兴许……
兴许?
想到心中所想的那事儿,涯行暮不觉觉着自己有些可笑。
年纪虽小,但是自己却意外的也是一个惜花之人啊。
涯行暮在心中暗自想到。
“原是这样啊。”
涯行暮偷瞟了一眼清嚣淡漠没有表情的侧脸,他轻笑着说道。
第3章
外头有着轻微的水声,分明已是半夜三更了,外头应该不会有声音了才是,可是……
涯行暮缓缓的撑起了身子,他瞧着自己另一边儿空着没人的床铺,回想着先前邀清嚣一同去沐浴而清嚣坚决不同意的样子,事情的发展似乎远比他想象的来得快。
涯行暮掀开了盖在自个儿身上那不似家中的被子那般柔软的棉被,藉着月光他看到了自己褪在床前的鞋子而后穿上之后他尽量不弄出一点声音的朝着门口走去。
猛地,涯行暮打开了那扇门。
这一下突然得令那还在偷偷的用水冲洗身子的清嚣措手不及,虽然想要用什么东西遮住自己的身子,可是那唯一可以遮挡他的身子的衣裳却又因为他害怕弄湿自己为数不多的衣服而特意将衣服放到了偏远的角落处了。
若是乱动,说不准自己的身子反倒是要被涯行暮看得更多了。
他并非是矫揉造作象是个女娃一般的害怕被人瞧见自己的身子,只是……他的身子上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月光之下,清嚣原本看着便无比白皙的皮肤现在看着更是白了,也正是因为这样,那印在了皮肤上的伤痕便更是难以教人忽视。
一道又一道的伤痕,在清嚣的身上布满,那些伤痕看着根本就是虐待之后会有的痕迹。
“难道,这才是你迫不得已出家的原因?”未曾理会自己进,而清嚣在害怕的后退的局面,涯行暮一步步的逼近,直到清嚣没了退路,涯行暮才一把抓住了清嚣颤抖着的手。“若你只是因为这种原因便要出家,便要毁了你之后的路,你岂不是太蠢了嘛?”
自己为何要动怒,涯行暮说不清。
许是因为在他瞧见了清嚣这么瘦弱的身子上布满了这么多瞧着便感觉好痛的伤疤之后,自己的同情心被彻底激起也未曾而知。
清嚣细瘦的手连带着全身都在轻微的打着颤,片刻之后,清嚣用着似是从喉咙间硬挤出来的声音说道,“但……我只有这条路。若是我不来这里,我便会被父亲所杀;若是我去当佣人,遇到了不正经的主子,娘说我说不准会成为别人的娈童;若是去宫里头当太监,那不过是比出家更加难堪。出家当和尚,这已是我能走的最好的路。我的命数注定如此,我又能如何?”
想要将手抽出,可奈何这没有一丝功夫底子的清嚣根本就抵不过那虽不认真但终究还是练了几年功夫的涯行暮的力气。
“若是你没有后路走,我愿意为你铺路。你若是担心为人娈童,那来我家山庄便可,你为我义弟,待遇自然……”
“我不要。”未等涯行暮说完,清嚣便断然拒绝。“我出不出家,究竟与你何干?即便是我的亲生娘亲到了最后都只是选择舍我而去,为何我要信你这个相识了连一日都不到的人?为何我能确信这个你不会舍我而去?”
确实如清嚣所言,若是有个和自己相识了连一日都不到的人同自己说这样的话,许是自己也不会愿意去信那人所说的话。
思及此,涯行暮紧抓着清嚣细瘦的手腕的手便无力的垂至身侧两旁。
瞧见了涯行暮那样子,清嚣微微的低下了头说道,“若是无法做到,那便不要许下诺言。若是你要玩弄我,我不知我有什么地方教你不满,但我只求你不要找上我。”
说罢,清嚣便要走向那角落处去拿自己的衣裳。
“我……”涯行暮微微启唇,他说道,“我并非对你不满。你我虽仅相识不到一日,但是我总觉着我是喜欢你的。若是你不愿信我不会舍你而去,那么,我便不许诺,我做给你看便是了。从今日起,不管发生何事,我涯行暮绝不独留你一人,这并非许诺,我定会将其实现给你看的。”
许是涯行暮的错觉,他瞧着清嚣清瘦的背影似乎微微有些僵硬。
未曾回应涯行暮,清嚣拿起衣裳而后穿上,拉开了关上了的房门,他微微侧身,瞧着那还静站于不远处的涯行暮,清嚣说道,“你……要在哪儿站多久?”
虽不明说,但话中却满是关怀之意,即便清嚣说话不带一丝感情起伏。
心想着清嚣许是将自己所说的话听进去了,也多多少少的有些想要去信自己。
嘴上虽是口口声声说着不愿信自己,但是实际听了,却还是会不由得信自己不是么?
忍不住的,涯行暮笑了。
便做两三步,他快步走向清嚣,猛地,他伸手勾上了清嚣的肩,他一脸笑意,瞧得清嚣忍不住的轻皱眉头。
“你笑什么?”索性无视自个儿肩上多出的那只手,清嚣迈步进了屋子,而在他一边儿上的涯行暮则是顺手关上了那扇旧门。
“我笑什么?嗯……许是为你我关系稍稍近了那么一点儿而高兴?”嬉皮笑脸的说着这话的涯行暮究竟是在说真还是说假教人似乎是难以捉摸。
不喜涯行暮那轻佻样儿,清嚣拨开了那在不断给自己的身子施压的手臂,他坐到了自己的床铺前头,褪下了鞋,他才刚准备躺下,岂料涯行暮便连忙坐到了他的身侧,而后褪下了鞋子,甚至抢先清嚣一步的躺倒在了清嚣的床褥上头。
“这是我的床,你的床可是在另一边。”
涯行暮那一副打死也不准备离开清嚣的床褥的模样看得清嚣心中微有些气恼,虽然他大可以跑去涯行暮的床上就寝,可这明显便是让着涯行暮的样子可是教他咽不下那口气,故此他便用着目光瞪着那无赖的涯行暮。
“何必在意这种小事儿?”说着,涯行暮猛地伸手抓住了清嚣的手,忽的一个使力,他便将清嚣整个人拉入了自己的怀中而后紧紧的将其拥住。“若是实在是在意,那我俩一同睡在这床上不就得了?”
一同睡在一张床上?
他俩关系又不曾好到那样的地步?
更何况现在又不是只有一张床,两个人这么不舒服的抱在一起睡一张床又像什么样子?
“你若是不愿意离开这张床,我同你换便是了。”说罢,清嚣便要挣扎着逃离涯行暮的怀抱。
“何必如此忸怩?你我都是男的,同睡一张床又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罢,涯行暮便趁机用着自己的身子微微的压住了清嚣的身子教他不得反抗。
“你……你这……”
涯行暮这看似有强硬不顾他人意愿的行为惹得清嚣又羞又怒,气恼得甚至恨不得伸手去打那涯行暮。
不甘就此被涯行暮占了上风的清嚣连忙扭动身子,可谁知他越是动得厉害,涯行暮便越是用力的紧紧抱住他。最后,终于疲乏得无力反抗的清嚣只得老老实实的任由涯行暮紧紧的抱着自己。
“你莫要气我啊。”涯行暮似是讨饶般的声音在清嚣耳侧响起,听上去似是悔意十足的他便在清嚣耳旁不断的说着对不起这三个字。
清嚣本不愿就这么原谅涯行暮的。
只不过……
听着耳旁那虽然尚且稚嫩,但却声色好听的声音不断地重复着对不起向自己讨饶,清嚣虽是无比气恼,可是却又不忍觉着自己似乎是气不下去了。
“若是你真觉得怒气难消,我至多让你打两下撒气,只是和你分床我是断然不会做的。”
微微的潮湿气铺洒于清嚣的耳上,些微的麻痒感随着涯行暮所说的无赖之话一并的教清嚣红透了双颊。
所幸,这黑漆漆的隐约只能勉强见到一些东西的轮廓的屋子内自个儿的表情没法令涯行暮瞧见。
“你这个无赖……”清嚣用着几乎是在喉咙间咕哝的声音说着,而他那脸兀自红得发烫,就连那身子都不知怎的好生热。
“哈哈哈,那这样的话,你便是愿意原谅我了?”双臂紧拥怀中那年岁虽与自己相仿,可个子却甚是娇小的人儿,涯行暮的脸上掩不住那浓浓的笑意。
满意的笑了笑,涯行暮便松开了抓着清嚣的手,而后再次紧紧抱住了清嚣说道,“那便好。”
“别……抱着我……这样不习惯……”轻声的,清嚣抗议道。
抱着的触感相当之好,而且隐约间涯行暮似乎还可以从清嚣的身子上闻到一股教人感到无比舒服的好味道,既然百利而无一害,那他自然是不会放手的。
打定主意自后在这少林寺内他必定是要和这清嚣一同睡的涯行暮断然拒绝道,“这可不行。我可是说过了,绝不独留你一人,既然我这话已说出口,那我势必是要做到的。而证明我言出必行的最好法子,那不就是我随时随刻的待在你身边儿与你寸步不离么?”
听那涯行暮说得头头是道的,清嚣心中虽然知晓这事实并不似涯行暮所说那般,可他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说过这口齿伶俐的涯行暮,不得已,他只得暗自忍下。
他记起住持今日所说的话,说自己似是还对凡尘有一丝执念,只是能让他有这一丝执念的要看那一丝牵引是否会出现。他本以为,这东西此生都不会出现的。
可是……
感觉着那身后胸膛的起伏,倒也不知是否是清嚣多想,他总觉得……
他遇上了涯行暮这个人,许是注定要与凡尘牵扯不断也不一定。
向来性子淡漠如他都能被涯行暮给气成这样,未来会发生些什么事儿,他说不准,但他却清楚,自己这辈子怕是对涯行暮这个人是没辙了。
这么想着,他的头枕在涯行暮的臂膀之上,随着身后那平稳的呼吸声清嚣也慢慢的陷入梦乡。
第4章
坐在屋顶之上,涯行暮遥遥的望着屋子下头那帮身穿黄色僧袍呼喝着打拳的和尚们,而后他转头看向了那坐在自己身侧虽不曾露出恐惧但却还是因为初次处于这么高的屋檐之上而不免有些惧意的清嚣。
“你可怕?”抓着清嚣的手,可以再清楚不过的自清嚣那有些发凉且微微颤着指尖察觉到清嚣是在害怕着,可偏生涯行暮非要听清嚣亲口说怕字。
自己这样好似喜欢欺负人的心态,当真是让涯行暮不仅觉着有些莫名其妙。
“我……我怎么会怕。”清嚣猛地别过了头,逞强装作自己丝毫不怕的望向了那帮正在练习着拳脚功夫的和尚们。
他突然意识起,过了今日,他或许便要成为那些和尚中的一人了。
知晓清嚣在特意逞强,而涯行暮却也并没有去拆穿清嚣。瞧着清嚣似是有些迷茫的目光,他突然想起了清嚣并非同自己一般都是俗家弟子。
清嚣他……是半只脚踏入了佛门的人。
“你……是要剃度的吧?”
“嗯。”
果然如他所想。
也是,和尚嘛,怎么可能不剃度就能当的?
“是……何时剃度?”总觉着难以开口,涯行暮的目光落在清嚣那一头瞧着便觉着柔顺无比的青丝上。
那青丝,若是被全部断去,那便象征着与尘世彻底的断了关系。从此彻底成为佛门中人,与尘世再无瓜葛。那届时,这个自己同清嚣又该是何关系?
不禁变得无比在意这些事情,涯行暮觉着清嚣是自己这七年多来最为在意的人,不,许是该说是唯一在乎的人亦不为过。仅是相识这么短的时间,自己居然已如此在意一人,分明之前那七年之间,什么东西都不能令自己去在意的。
可清嚣却做到了。
在意的缘故,不知是因为清嚣那张教人挪不开视线的脸,又或者仅仅是因为清嚣那教人放心不下的样子。
但不关是哪一方面的缘故,涯行暮在意清嚣这一点是变不掉的,虽说他年纪尚小,但感情什么的与年纪大小无关,仅关乎于心。
“我被送来时,住持曾对我说过三日后剃度。算来应是明日剃度。”清嚣的声音平稳得似乎并不介意明日剃度之事,似乎那事是理所应当一般。
“你……不怕?难道……你没有不舍?你就甘愿……那样落发去当和尚?”
清嚣一时无语,他的目光落在了涯行暮紧抓着自己的手上,良久他才缓缓说道,“我……不知道这世间,究竟有什么该让我不舍……也不知,该有什么去让我执着。”
声音轻不可闻,似是和煦的风,吹入涯行暮的心间,这样的清嚣,教人心疼。
涯行暮很想冲着清嚣大吼,吼他是否知道一旦剃度,之后一切便再无退路;吼他是否知道他若是剃度,他今生便只能够与佛经木鱼为伴,成日瞧着那不会说话的佛像,成日嗅着那教人烦厌的香,成日吃着那没有半点荤腥的菜,甚至连喝口酒都是大大的忌讳,便是连今后喜欢一个人的权利都被彻底的剥夺……
可最终,涯行暮不曾吼出口。
他知晓的,若是清嚣还有别的选择,他又怎么会来到这枯燥的和尚庙,又怎么会选择剃度?
正因为清嚣没有别的路可走了,所以……
他只能当和尚。
总觉得心间是说不出的难受,但说不出这种感觉是什么,涯行暮下意识的抓紧了清嚣柔若无骨,好似女子才会有的手。
“我虽知说这话于你或许象是玩弄你,又或许象是不负责任的戏言,但……我是认真的。若是你已不知这世间还有什么让你不舍,不知该有什么让你去执着……那便当是我拜托你,把我,当做是你在这尘世之间最后的执着,最后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