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皇上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是觉得面前这一幕很是有趣一般,端起茶碗,对着对面的大哥耸肩一笑,“王兄,朕本是不反对你和嫂嫂的婚事的,只是,若是百官都同司徒将军这般反对起来,朕可是不管的”。
李未央看着地上跪着的人,眼里隐隐有些失望,“司徒,你是明白本王的,今日你这一跪,你觉得能改变本王主意?”
“臣知道今日就算臣一头撞死在这观星台上,王爷都未必会改变决定,但臣还是要将自己心里话说出。”
“啪”的一声,李未央还未开口,一旁静默不语的容浅夜突然将手中茶盏落下在了桌上。
他抱着怀中的安静地吃着糕点的包子,对着三人行了礼,道:“三位慢慢聊,我带包子去前面看看夕阳。”
那朱栏之外,夕阳若血,天上霞光是容浅夜从来没看到过的灿烂。他记得有句话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暖风卷起头上发带,朱栏旁的人,衣带飞扬。
“娘亲,你喜欢看夕阳啊?”
包子乖乖地坐在容浅夜怀中,认真地看着那天边他不知见了多少遍的落日,仔细地去想它们都有些什么特别之处。
“嗯,只要是漂亮的景色,娘亲都喜欢。”
“那等包子长大了,天天抱着娘亲去看夕阳好不好,只要是娘亲想看的,包子都带你去。”
包子抱着容浅夜的颈子,笑得傻傻的。
容浅夜被这孩子的话逗得笑了起来,左手食指轻轻在娃娃鼻尖上弹了一弹,宠溺地斥责道:“小傻瓜,这天底下哪里有抱着自家娘亲的孩儿?我倒只听过背的。”
“那包子不就是第一个了?”
包子脸上的笑容越是喜滋滋。
看着包子面上明媚的笑意,容浅夜面上神色有些黯然。
只是,此时,不远处的三个男人,看着这一幕,个个面色都有些复杂。
明明是两个没有丝毫血缘牵绊的人,此时,不是母子,胜似母子,两人的相处那般自然,丝毫不显违和。
李未央站了起来,走到了两人面前,替容浅夜挡了些风,站在他的面前,与他一起赏起了天边的夕阳。
看着那真就似一家三口的三人,李暮寒突然据有些羡慕了起来,良久才似想起了什么,微微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一旁怔住的司徒信,“司徒将军啊,这是王兄的家事,你若是连他喜欢谁都管,未免也管的太宽了,朕倒是怀疑了,你难不成是喜欢上我王兄了?”
司徒信面色一变,皱着眉头看着这没个正经样的皇帝,“皇上休得胡说,若是再无他事,恕臣告退!”
皇帝看着拂袖怒去的人,有些可怜地看着手上孤零零地漂浮着一片茶叶的,叹了一口气,幽幽道:“这宫里就朕一人最可怜,没人疼,没人爱的,哎……”
……
今日是有事耽搁了,李未央看着天色太晚,不好再去叨扰了太后休息,便带着容浅夜先行回去,明日再来与她说这事。
马车在快出宫门的时候,突然被容浅夜叫停了。
“我突然忘了,我有一样东西落在了观星台,你们先回去,我找到了立马回来。”
没等李未央回答,他便是跳下了马车,几个闪身便是到了十丈之外。
车厢里,是良久的沉默。
车夫坐在车上,手上的马鞭也不敢动一下,犹豫了许久,才转身恭敬问道:“王爷……”
“就在此等着。”
此时已回到了御书房处理奏章的人,听着内侍太监在他耳边轻语了一句,微微挑了眉头,手上朱砂笔一扔,对着来人道:“你去将人带来这里。”
“喏。”
带那内侍太监小心地离开,李暮寒才撑着头,一手瞧着厚重的桌面,眼眸瞧着那紧闭的房门不知在想着什么。
没过多久,外面便是想起了太监那谨慎细弱的声音,“皇上,容公子已带到”。
“进来。”
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眉目若画,低垂眼眸的人,便是立身在那暮色之中,李暮寒立马换了一副笑颜在脸上,抬手对着来人道:“嫂嫂。”
门口的人没有应他,跨过那高高的门槛,便是恭恭敬敬地对他行了一个跪礼:“草民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暮寒对着外面的太监一摆手,那扇厚重的木门便是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嫂嫂快起,不知今日嫂嫂抛下王兄单独来见朕是有何话要与朕说?”
地上的人却是没起,只是直了腰身,低眉看着面前的地板道:“草民只是有一事相求,还望皇上答应。”
“嫂嫂先说来与朕听听?”
容浅夜看着那面前光滑的大理石地板,眼眸有一瞬的失神,良久,都不记得自己是否开口了,“请皇上下旨将别家的姑娘赐予王爷做妃”。
“为何?王兄不是说了他这王妃之位非你莫属吗?朕若是依了你的意思,那不就是做了那棒打鸳鸯的缺德事?”
何况,他李暮寒也是有一档子烂事缠在心头,可没兴趣去管他老哥的事情。
“只怕这婚事若成了,于我来说,只是痛苦,于他来说也未见得是件好事。”他怕享受不起,若是大限到了,不知心头如何痛苦。
人生最是遗憾痛苦的就有一件,是不能相守白头到老。
“嫂嫂这是什么意思?朕不明白。”上面的人坐直了身子,看着下面的人蹙了眉。
“因为……”这一室突然就变得异常安静。
“嫂嫂若是不说个清楚,朕又怎能答应你的要求?要朕来做那拆散鸳鸯的恶人,你总得给朕一个理由吧?”
容浅夜垂着眼眸,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说起,其实,他来这里也是突然想起,却是没早早准备好说辞,那些藏在心头好多的事,却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因为,我是被派来,刺杀他的。”
“……”李暮寒歪头开始掏耳屎。
垂目的人等了好久,终是忍不住抬起了头,正好看着那九五之尊在吹挂在小指上的耳屎。
“我,我真的是来刺杀他的。”
皇帝换了一只手,继续掏左边的耳屎。
容浅夜急了,“你不信?”
那人待又掏了几掏,才懒洋洋地转过头来,目光揶揄地瞧着他,“那嫂嫂还杵在这里作甚?还不赶快回去行你那刺杀大业?”
“……”容浅夜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住,颤颤巍巍地指着上面的帝王,“你,你居心叵测!”
上面的人只是勾唇嗤笑一声,转头阴森森地瞅着他,“你还别说,朕就还真遗憾你前不久没将王兄给一刀结果了,你若是这次回去刺杀成功了,朕会重重赏赐于你的,免得日日都有些没事做的到朕面前唠叨他图谋不轨”。
“……”
“嫂嫂若是没事了,便是回去吧”,皇帝冲着容浅夜摆摆手,“记得这次刀子可要插准了,若又是像上次一样吊着一口气朕可不依了,你可知,他就那么点点的伤,浪费了朕宫里好多良药,朕现在这心,可是疼得厉害”。
说着,他就捂着自己的心脏之处,满脸肉疼地看着早已愣住的容浅夜道:“你不知朕这心里难受啊,他长安王一日不死,朕就要给天下人做戏演这兄弟好的戏码,那宫里的许多宝贝,朕都还没来得及碰一下就去了他长安王府,你说,朕气是不气?”
木了好久的人才似反应过来,几次想说话都咬着了舌头。
“你,你,你冷,冷静啊,冷静”,容浅夜突然就被面前这奇怪的皇帝弄得不知所措了起来,“他,他是你哥,你可别赶尽杀绝”。
“哥?嫂嫂在哪里听过这皇家讲亲情了?”
“我,我不杀他了。”
“不想杀,那就乖乖地嫁给他,朕可不想他起了疑心。”李暮寒拿起一旁的九连环开始摆来摆去。
“可,我是男人!”容浅夜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他只想把他一身的秘密都带入土里,随着容浅夜这个人的消失,这世上或许就会又少了好多恩恩怨怨。
他的死,总会给一些孩子,带来幸福的。
“嗯,朕知道,你从头到尾都是男人。”手上九连环几下就被拆开,皇帝眼里有些兴趣缺缺,将东西扔到一边,撑头懒懒地看着他。
“我是男人啊,你哥要娶我!”难道他耳背,没听出事情的严重性?
“难道其实你是女人?”皇帝眼里开始有了疑惑,上下打量了他起来。
“……”容浅夜气结,颤颤巍巍抬手指着他,“你居心叵测,你想你哥断子绝孙?”
“朕这居心你不是才听了吗?至于断子绝孙,不是还有个李念卿吗?”
“……”
容浅夜拂衣怒去。
这皇帝怎的这样?
看着面色发黑回来的人,李未央脸上带起了一抹隐隐的笑意,常年待在桃花谷的人又怎能和在宫廷浸染了这般久的人斗?
30、梦魇
午时,容浅夜一人趴在东厢的小楼上,风有些暖,吃饱喝足后,人便是起了困色。
“浅夜,浅夜,快醒醒,我是青姨。”
恍惚之间,他似乎是听到了青姨的声音。
“夜儿。”
见着他没回应,那人再次唤他。
“青姨?”容浅夜想睁开眼睛,却是发现此时眼皮若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夜儿。”
“青姨,我好困,你在哪里?我看不见你。”容浅夜觉得身子如在水中浮浮沉沉由不得自己。
“夜儿莫要惊慌,我在你梦里。”青姨怕他醒了过来,急忙出声安抚。
“梦里?青姨你又骗我,你怎么会在我梦里?我的梦里,从来都没你的。”
周围,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好久,好久,他以为她走了。
“夜儿”,他听得出,她的声音颤抖的厉害,似乎在哭,“青姨不在你的梦里,你脑中有控魂蛊,我这里用的母蛊与你说话。”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就是青姨?”他的青姨,怎会是这般?
“……夜儿右边屁股上有一颗痣。”
猜对。
“这就是云国的皇室秘术吗?”
“是的。”
“青姨今日找我可有事说?”
脑海里的声音犹豫了一刻,才又响起:“你那日为何反抗主人?你明明知道,只要李未央死了,李国就是一盘散沙,主人大仇才能得报。”
容浅夜叹了一口气,“青姨,我是李国的人,并非云国人,杨家的人,不会去做这叛国之事。何况,他与我无冤亦无仇,我为何要乱造杀孽?你可知,世上有因果轮回,欠了谁的,总是要还的。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就想干干净净的走,该还的还清,不欠谁的,下一世轮回,也许就会投胎到一户好人家”。
是否是因为容浅夜上辈子做了太多恶事,所以这辈子得了这般恶果?
刚一说完,脑子里就传来女人痛苦的呜咽声,“浅夜,对不起,对不起,青姨对不起你,呜呜……我对不起你……”
“青姨,我不怨你,我知道你,你最疼夜儿了,我,不想听到你哭,请不要在我面前哭,你只需说今日来的目的就好,你要夜儿做什么?”
“傻孩子,你这样青姨心疼啊,你怎么就不顺着主人的意思?她的仇报了,她以后就再不会这般对你了,她跟我说过的,她说过,只要你听话,她的仇报了,她就放了你,和你娘的。”
“我娘?”容浅夜听清了最后两字?
“她被主子扣住了。”
原来,娘亲被抓住了,被下棋的人困住了,要他这颗棋子去解救。
“青姨,你说吧……”她今日来,不就是用他娘来要挟他?
“夜儿,对不起,青姨不能帮你什么了,我也有很重要的人在她的手里。”原来如此,怪不得,小时候,半夜醒来时,他老是会看到青姨坐在他的床边,对着一件男孩的小衣哭泣。
她肯定在,想着她的孩儿。
那么,娘亲是否有想过他?
容浅夜是谁的孩子?
“她要怎样才放了娘?”
“杀了李未央,她便放了你,把你身上的控魂也解了。”
……
“明明她自己可以控制这具身子,为何她不自己来?放了我?青姨你自己相信不?”
“夜儿……”
“我这具身子,交给你们如何,不要再逼我去做不喜欢的事情,可好?”
“夜儿,这就是你的命啊,你躲都躲不掉,你不杀她也会出手,那个王爷,不值得你去爱啊,他们李家的人,也没一个人是好人,待一切尘埃落尽,青姨便帮你找一个这天下最美丽的女子做你的妻子可好,你是青姨疼爱的孩子啊,青姨不忍心看你这样。”
“命?她以为她就是那天吗?可以决定那么多人的生死?就因为我是杨谦的儿子,我就该去背负这该死的命?”
“夜儿!”那人的声音突然带上了慌乱,“告诉我,你记起了多少?”
回答她的,全是沉默。
青姨的语气,也终是软了下来,“听青姨的话,夜儿,杀了李未央,我去求主子将解药给你,以后你便带着夫人离开这是非之地,过你想要过的日子,可好?”
一声幽幽的叹气传来,“青姨,告诉我,是否是我这脑子里的‘控魂蛊’撑不住了,所以,她才控制不住我身子了?所以,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在我身上种蛊?”
“夜儿,你……”
“王妃娘娘,王妃娘娘?”
环儿看着倚着朱栏皱眉睡着的人,走上去批了件袍子在他身上。
如果,娘亲真的在她们手上,他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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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姨,我疼,我不要泡了,这些药水里面有东西,夜儿害怕,夜儿不要变得百毒不侵。”
记不得了,那是一间怎样的房子,每一次,眼睛都是被蒙住的,手被吊在屋梁之上。
哭得声音很嘶哑,那么温柔的青姨却是不来。
那个恐怖的桶里,先是放了断肠草、雷公藤、乌头,闻得出,有好多种的毒药和一些药性温良的草药。
再后来,里面的东西,越来越多,我觉得,也许撑过去就好了,直到那里面有了一些能动的东西。
如丝线一般的恐怖的东西,在我的皮肤里,钻来钻去,钻来钻去,那是怎样的痛,怎样的痛?
“不要让那贱女人发现他身上有什么不对劲之处,也别让他死在了这些药水里。”
“可是,主子,浅夜他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我怕,夫人她到底会发觉有什么不对之处,要不,我看现在就这样子吧,王爷那边我想现在的药性也差不多了。”
“哼,你就直接给那女人说容浅夜顽皮,想在外面多玩儿几日便是了,即使发觉了又如何?她的那个儿子不是好好地在容家待着吗?”
“她萧子情是怎么对郁儿的,我便用她喜欢的羽儿的儿子来还!我要把他做成一个现成的解药,送到我的郁儿面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