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的是他躺错了地方。
水池另一头的银杏长廊走出一位白衣飘飘金丝为腰的男人。
四.
心中无事才能呼呼大睡。
崔砚踢开乔然的扇子,阳光直射到乔然的脸上,睡梦中的人皱起了眉,换了侧身而躺的姿势,修长的手指胡乱地在草地上抓了抓,好像在找枕头似的滑稽。
崔砚蓄了力,朝乔然屁股一脚踢去。
“哎呦!”乔然被踢醒了,揉了揉屁股,茫茫然的样子坐了起来,懒在那半天没有动静。
崔砚俯首,两指捏住乔然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仰视自己。
“又痴颠了?”
乔然拍开崔砚的手,豁然站立,他一米八一的个子,跟崔砚差不多高,鼓足了气势,倒有几分决斗的样子。
崔砚被他突然站起来的大动作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仰了仰,没想到乔然得寸进尺,几乎贴到他脸上,“你是北影还是中戏的?”
崔砚一指戳在乔然额头上,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乔然弹开了。
“北影和中戏,是哪门哪派?你是唱戏还是武林中人?”崔砚鄙夷地瞥了瞥乔然,“就你这杀鸡都提不起刀的人,你要跟我说你是混江湖,我大牙都要笑掉。”
原以为乔然会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炸毛,可是乔然垂了头,呶喃着嘴,不知暗自碎碎念着什么,失魂落魄地倒退几步,蹲到地上,埋首哭了起来,先是呜呜呜地忍着哭,没几下就干脆撒丫子嚎嚎大哭起来。
崔砚跟木头人似的呆在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活了二十几年还没见过哪个人在自己面前这样放肆的痛哭流涕。又惊又气又不知所措。
除了《戏雪》里面生离死别那一场戏,乔然也很久没这么哭过了,他现在是满肚子的委屈,说不出的害怕。
任谁高高兴兴出门,却意外在另一个陌生的世界醒来,都会惊慌失措。
在这个世界,你不知道年月,也不认识任何人,你不懂他们的生活,也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人。
你甚至都不敢肯定,这个有血有肉的自己是不是真的。
“你杀了我吧!”乔然哭哑了嗓子,沙哑着对崔砚说。
崔砚不动。
“你他妈的再来一剑啊!往这!”乔然指着太阳穴,一想不对,那是剑,冷兵器,又不是枪,马上改指心脏,“往这戳!来呀!给大爷一个痛快!”
崔砚侧着脑袋若有所思地看乔然“发疯”。
又是这幅高高在上的臭脸!乔然猛地起身,欲想夺剑,结果没想到因为他蹲了太久,双腿发麻,起身又急,大脑供不上血,一下子什么也看不清楚,头昏眼花直挺挺地往前扑倒。
眼瞧着就要摔个狗吃shi,身子已经被崔砚搂住,花前树下,跟偶像剧里男女主角第一次邂逅狗血的桥段一模一样,这会儿乔然还有功夫想,按偶像剧的套路,他该甩崔砚一耳光,然后崔砚心里OS“他敢打我?从来没有人敢这个对我!他好特殊!”从此情根深种……“噗嗤——哈哈”乔然竟然想着想着笑了出来。
这个人绝对疯的不轻!崔砚此刻已经彻底不怀疑乔然是装疯还是卖傻。不然哪有这种人,刚才哭得惊天动地,现在笑得跟白痴似的!崔砚驾起乔然胳膊,“站好!”
“脚麻了……”乔然翻个白眼,他以为我乐意跟女人似的倒他怀里呢,自作多情。
“二公子!”
忽听一声冰冷冷的叫唤。
“崔陵,你回来了。”崔砚心里一阵波澜,立刻松开手。
这一松手,乔然差点倒地,还好他机智的拉住了崔砚的胳膊。
这个场面就很奇怪了。在崔陵看来,先是崔砚搂着乔然,看到自己来了崔砚想松手,乔然还拉拉扯扯。换做别人早就非礼勿视了,可是崔陵就是崔陵,他直接说道,“听说你捡了个疯子,我还奇怪你怎么突发善心……”
“崔陵。”崔砚也不多说,只是看着崔陵。
崔陵生得眉目寡淡,面白如雪,个子又十分高挑,只要他站在那,就如刀片般又尖又利又薄。
崔陵看也不看乔然,直径走近了崔砚,“我的信,你看过了。”
“看过了。”
“齐王被掳去了黑水城。”崔陵拿出杨景琉的御赐亲王金牌交到崔砚手上,“当时他冲在最前面,敌人放箭,他无人掩护,接连中箭。”
“这么说来在放出那三支信号箭之前,就有人逃出部落去通风报信。”
乔然见他们聊正事的样子,感觉自己不合时宜地站在那里,正好自己脚也不麻头也不晕了,干脆开溜吧!
“站住。”
乔然头也不回,你说站住就站住吗,傻叉。
嗖地一下,后脖子下面一点的地方又痛又麻,自己想动也动不了,想骂人连舌头都动不起来,怎么回事,我靠咧,跟武侠小说里被点穴似的,难道真的被点穴了吗?哎呦,太难受了,我操啊。救命!
崔砚:“接着说。”
崔陵说道,“我们屠掉的那个小部落,规模虽小,但那是统领黑水部落的黑可汗的母系分支,当时黑可汗的小儿子岱钦正在那探望他的姨祖母。当时他被下属护送从后方逃回黑水城”
“岱钦知道景琉身份了吗?”崔砚捏紧了亲王金牌,忐忑的问道。
“应该没有。”
“应该?”
“齐王故意丢掉了亲王金牌,想必就是为了隐藏身份。不过,就算没有这块金牌,鞑靼人也不是傻子,看齐王一身富贵,也知道掳的是一名汉人中的贵族。”
“只要我们不泄露齐王失踪的消息。”崔砚定了定心,把亲王金牌挂到了身后一脸痛苦便秘相的乔然腰上。
“我们的齐王还好好的待在我身边。”
崔陵惊讶失色,嫌弃地看看乔然,不解地看看崔砚,忽然又明白了崔砚的计划。
“那齐王那边要怎么救?”
“景琉这孩子,天性胡闹,这回可要吃苦头了。”崔砚眯了眯眼,“不能大张旗鼓的救啊……打草惊蛇就白费心机了。眼下,还是要辛苦你了。”
“崔陵一切都听二公子吩咐。”
“崔陵,你我从小一同长大,我把你当知心的人。齐王这件事,我有不好的预感。只怕你再出什么危险。你为我,为崔家,吃苦受伤,我……只希望你永远信我。”
“你姓崔,我也姓崔,我为崔家就是为自己的家。”崔陵顿了顿,挪开注视崔砚的目光,“你把我当知心人,我也是把你当知心人的。我为你……也是为我自己。暗羽的职责就是从生到死,不离不弃。崔锋对大公子,崔粲对三公子,我对你,都是一样的。”
崔砚沉默,久久凝视着如刀刃一般的崔陵。
“我永远相信你,二公子,你也要永远明白我。”
“我一直明白。”崔砚黯然。
崔陵心里犹豫,想到黑水城的凶险,毅然上前两步,握了握崔砚的温热的手,“你的不容易,我都知道。从来都知道。”
那两人的情景,乔然尽收眼底,内心万头草泥马奔过,搅基就搅基干嘛强迫我观看啊!然后眼花几下,崔陵就不见了,卧槽,吊威亚也没这么快啊。是不是直接切镜头了啊喂?崔砚,快点解开我啊!要死了!
仿佛听到了乔然内心的咆哮,崔砚转过来,又是那招,手指挑起他的下颔,“我只说一遍,听清楚了,从现在起,你不是来历不明的疯子,而是大阳王朝如假包换的齐王殿下杨景琉!”
话落穴解,乔然差点吐血,刚才听了他们对话,大概理出了头绪,姓崔的弄丢了一个真王爷,在没救回来之前,乔然,倒霉的二十一世纪大tian朝小演员,时空错乱到这个一无所知的世界,居然重操旧业,要饰演个假王爷。
“景琉。”
“干嘛?”乔然没好气。
“嗯,入戏挺快。你之前是戏子吧?”
“戏子?算你猜对一半吧!不过我是演戏的,不是唱戏的。呃,应该这么说,我也会唱,不过是唱歌,不是唱戏。总的来说混我们这行的,有文化的话都叫演艺工作者,一般就简称艺人啦。我主要是演戏,就是个演员。欸,说了你也不懂。你们都是古人。”
“古人?”崔砚有些好笑地看着乔然,又是一副看耍猴的闲情雅致。
“没错,就是古人。”乔然嘴上这么一说,心里却是一惊,按这么推算那他们岂不是我们的祖宗,我靠,太占便宜了!
“等会——”乔然一挥手,跟指挥音乐似的停在那,“大阳王朝是什么王朝?姓杨的皇族,好像就只有隋朝吧?隋唐五代十国宋元明清,你们,是哪个啊?”
“元朝鞑靼,苛捐杂税鱼肉百姓,民不聊生,全国各地烽烟四起,各路人马揭竿而起,我朝开国太宗皇帝,平定四海,才有了如今大阳盛世。”
乔然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朱元璋呢?!”
五.
隔天一大早,小狼就把乔然拉了起来,乔然睡眼惺忪地看了看表,“小丫头,这才五点,天都没亮。”
“卯时还早吗?”小狼瞪大眼睛一场说着话一边端上来铜盆、毛巾和青盐、槐枝。
乔然郁闷地看着这些东西,不满地说道,“从今儿个起,我用我自己的东西刷牙!”
小狼轻声嗤笑,显然没当回事,青盐是多么珍贵,要不是乔然有幸假扮齐王,哪里轮得到用。
乔然从床底下拖出自己的行李箱,按下密码,打开箱子找洗漱袋。
小狼第一次看见乔然打开那个东西,马上警觉起来,走到乔然边上往箱子里瞧,全是些她从没见过的东西,那些怪异的服饰,还有各种颜色透明的……袋子?另外还有几件东西,连形容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乔公子,到底是何方异人?”人对自己未知的东西都会觉得害怕,小狼也不例外,一直以来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脱口而出。
“我么?和你们一样,都是汉人。”乔然嘿嘿笑着,开始胡编,“我们都是同祖同宗,不过,话说那n年前啊,天地之间洪水肆虐,当时汉族有好几位首领,我们的首领选择迁徙去了另一个地方,你们的首领选择留下与洪水作斗争。”
小狼听得入迷,催问道,“是大禹治水吗?”
“啊?啊!对呀!就是大禹治水!没错。然后你们治完水就在这神州大地繁衍生存,有时候安居乐业,有时候战乱不断,天下之势分分合合,就到了现在。”
“那你们呢?”
“我们呀,我们在毛爷爷的号召下上山下乡呗!我爷爷、太爷爷那一辈,太惨了,整天打仗,和俄国打,和八国联军打,和日本打,和美国打,唉……可苦了,我爸爸那一辈,也好不到哪里去,闹饥荒,闹文革,闹个不停,好不容易改革开放了,终于有先富起来的人……欸?我跟你说这些干嘛,你又听不懂。”乔然摊手耸肩,拿出牙膏牙刷,“啊哈,找到了。”
小狼无比浑然,跟中了迷香似的恍恍惚惚,一番话听下来,半个字都没懂。
“有漱口杯吗?”乔然问,随即改口道,“茶杯也行。”
小狼把琉璃杯递给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观察乔然,不知他要怎么个刷牙法。
看着小狼这种样子,乔然觉得特别好玩,感觉自己像个外星人,对吧,就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你”嘛!他哼着小曲儿,挤出亮晶晶的牙膏,湿了湿牙刷就往嘴里送,咕噜咕噜刷得满嘴泡沫。
刚准备进来的小虎,吓得快速冲到乔然面前,一个巴掌把乔然劈得眼冒金星,小虎使劲掰开乔然的嘴,“别咬舌头!小狼快来帮忙!”
“呀!”小狼惊叫一声,“你快起开!公子只是在刷牙!”
“刷什么?”小虎动作一滞,乔然趁机推开小虎,“虎下逃生”啊,一阵猛嗽,把刚才的牙膏泡沫都吞进去了。
“小虎!”乔然怒了,“你就是这么服侍王爷的吗?啊?杨景琉不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吗?你太放肆了!气死我了!一大早不让人睡觉还不让人刷个牙!”
闯祸的小虎跪在一边急忙磕头,“小的怎知王爷是在刷牙,小的从没见过有人刷牙跟羊癫疯似的。冒犯了王爷,罪该万死!”
小狼本想替小虎留情,一听到“羊癫疯”这混话,笑的花枝乱颤,“乔公子,我的好王爷,旁人不知情,可不以为您犯病了。您大人别记小人过。”
乔然拿清水漱完口,洗完脸,又觉得脸上干干的,想起这里是大西北,天干物燥的,随手撕开一片保湿面膜贴脸上。
小狼和小虎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乔然转头看到小虎还跪着,“你快起来呀!”
小虎也知道,乔然有时候脾气冲,其实人很好,一般来说不会真生气,就很听话地起来了。
“乔公子,哦不,错了错了,是王爷。咳。王爷。您这是……在干嘛?”小虎好奇地问。
“敷面膜。说了你们也不懂。”乔然看看表,计下时间。来到这儿大半个月,他跟这的人交流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说了你们也不懂”,真是寂寞如雪啊,连个知己知彼的同类都没有。
小虎识趣不再多嘴,乖乖捧上来杨景琉原先随身携带的衣物。
敷完面膜,换上华贵的衣裳,调整好一个王爷该有的气度,乔然整个人散发出尊贵之气。
小狼瞧了半天,觉得乔然确实很像一位王爷,可是哪里不对,说不上来的违和,她往上一瞧,唉,问题还是出在头发上,太与众不同了。
要怎么说服乔然戴假发呢?
小狼请来了崔砚。
崔砚现在最重视的事情只有两件,一是救回真王爷,二是拆穿假王爷。
“你怎么来了?死变态!暴力狂!”
“你在骂我?”
“岂敢呀,夸你呢!”
“那你夸一下自己。”
“我——我不好意思嘛,又不是王婆卖瓜。”
“那我夸你好了,死变态,暴力狂。”
“你才——你……”乔然窝火死了,忍住忍住,他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本王不与你计较。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我这干嘛?”
“你这?”崔砚环顾四周,“什么时候陕西指挥司府成你这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乔然昂着脖子不服输。
“呵……”崔砚被他那个样子逗笑了,他一笑,犹如春风化雨,看上去很是温暖,不过也只是看上去而已,“你嘴巴越来越厉害了,倒有几分景琉的样子,他也是这样,爱跟人抬杠。景琉出身高贵,喜欢我行我素,最受不了约束,也忍受不了别人反驳他。”
“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我演过一个皇帝三个王爷,也算是皇室家族专业户了。”
崔砚变了脸色,上前一把掐住了乔然的喉咙,“这种话以后绝不能再说!”
乔然差点背过气去,眼珠子翻白,在崔砚放手后又是一阵激烈的咳嗽。
“暴!力!狂!我ri你祖宗!”乔然骂完不解气,扶着桌子看到崔砚腰间那把又细又长的剑近在眼前,夺剑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