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室友叫什么?”周母看了一圈客厅,坐到沙发上,随意地问。
周颂犹豫了半天才小声地开口:“付……景杨。”
“什么?”周母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怎么又麻烦人家啊,你这么住着,难道人家不会感到烦扰吗?”
“不……会吧。”周颂也开始有点犹豫,付景杨对他很好,虽然冷言冷语的,但是,他应该是不讨厌自己的,吧?周颂突然开始有点怀疑。
中午付景杨回家给周颂做饭,一开门就闻见一阵饭菜的香味,他有些疑惑地叫了一声:“周颂?”
周颂从厨房探出脑袋答应:“你回来啦。”他的笑容很灿烂,可是付景杨觉得有些他捉摸不透的东西,却也没有多想,只是问:“你在做饭?”
周颂摇头,有点尴尬:“是我妈,她一大早就到了。”话音刚落,周母终于放下手中的活,盛出最后一道菜走出来,笑得一脸和蔼:“小付回来了。”
付景杨点点头:“伯母好。”
“先洗手吃饭吧,我们家小颂多亏你帮忙照顾了。”周母说。
付景杨面色仍旧如常,应了一声自去洗手,周颂跟过来,站在洗手间门口倚着门,小声说:“对不起啊付景杨,我不知道我妈要来,也就没法拦,你没不高兴吧。”
付景杨不理他,洗了手脸,拿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看周颂忐忑不安的样子淡淡地反问:“我为什么不高兴?”
“就是未经允许,我妈就来了啊,之类的,不会生气吗?”周颂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付景杨挂好毛巾,从他身边走过去,“去吃饭了。”
33.黑暗
一顿饭吃得倒也和谐,付景杨话少,场面也没落入尴尬,仿佛一切都是再自然不过的样子,周颂一直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下来,和妈妈家长里短地边吃边聊了几句。
之间周母了解到周颂其实是相当于白住在付景杨家,再次提出要周颂回家或是自己再另找房子,免得给人家添麻烦,周颂是不愿意的,他喜欢住在这里,却又担心着付景杨的真实想法,便不敢吭声,低着头默默地扒饭不开口。
一筷青菜夹到碗里,周颂茫然地抬头,付景杨说:“别光扒饭。”只简单四个字,周颂心情却一下子变得不同起来,好像自己,还是被重视的吧。付景杨放下筷子,看着周母,淡然地说:“周颂没添什么麻烦,他住在这里我没有任何意见,住多久也没有意见,而且,我很欢迎,所以,请伯母不用担心。”
周颂有些诧异,付景杨应该是不善于或者说没兴趣撒谎的,所以他的话,可以把是谎言的可能排除,那么,他不是被嫌弃的吃白饭的了?心情雀跃起来,还有种奇怪的有恃无恐的感觉,周颂终于扯开了大大的笑容:“房主都说了,所以妈你就别管了。”
周母仍是犹豫,付景杨便又说:“伯母不嫌弃我这里的话。”
“小付这话说的。”周母说,“只是又要你操心了。”
“没关系。”付景杨说,“真的没关系。”
周母最后还是犹犹豫豫地同意了,然后整个下午都在嘱托周颂一定要听话要懂事,要多做家务,少找麻烦,像是叮嘱要到亲戚家的小孩子一样,周颂生怕她再反悔,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晚上付景杨回来周母已经离开了,周颂迎过来,笑得一脸讨好:“付景杨。”
“说。”付景杨看都没看周颂地回答。
“不好意思啊,我一定下不为例。”周颂凑过来道歉,“不会再发生了,我保证,你说了不会赶我走,别反悔。”
付景杨无奈地看他一眼:“我说过的话自然都记得。”
“那就好那就好。”周颂笑,又小声补充,“我饿了。”
“我去做饭。”付景杨说,朝厨房走去。有些真相,或许不讲出来才是最好的,这样的想法确是自私的,然而却似乎使人变得稍微心安理得起来,那些愧疚,罪恶,似乎也可以渐渐远离。付景杨内心是挣扎的,他对不起周颂,某些程度上他毁了周颂的人生,虽然周颂现在一切看起来还好,但曾经吃过的苦,是他永远也无法想象也无法体会的。
晚饭过后付景杨在书房整理一些乱七八糟的资料,周颂则窝在自己的房间里上网,两人互不打扰,一直到很晚周颂去洗漱,书房里仍旧亮着灯,半掩的门缝里透出一道整齐的光,周颂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还是没有推门进去,想了想还是自去洗漱了。
站在镜子前周颂一边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边欢乐地往牙刷上挤牙膏,刷到一半正满嘴泡沫之时视线里突然一片漆黑,他茫然地含着满嘴牙膏沫愣了一会儿,颤抖着伸出左手,什么也看不到,他“啊”地大叫起来,右手的牙刷也“哐当”掉进了洗手池。
付景杨举着手机冲进来,屏幕的光映在周颂身上,周颂蹲在地上把自己抱成一团,影子在手机的光线下小小一团,像只可怜的小动物一样,付景杨轻轻唤了一声:“周颂?”
周颂许久才抬起头来,半张着嘴,嘴边未擦掉的牙膏沫,付景杨清晰看见他脸上大片泪痕,眼神空洞茫然,神态凄惨可怜,明显还没有回过神的样子,他心脏瞬间揪起来,在周颂身边蹲下来,一手轻轻抚他后背,轻声安抚:“周颂是我,没事了没事了,别害怕。”
许久,周颂终于平复下来,肩膀也不再颤抖,付景杨移开手:“还好吗?”
周颂抹了把脸,没说话,又捂住脸,缓缓地摇摇头。
付景杨拉他的胳膊站起来,拿毛巾帮他把脸擦干净,仍旧是黑暗着的,有付景杨抓着他的胳膊,周颂却奇妙地不知为何没有那么恐慌了,他站着任付景杨摆弄,恐慌散去,他忍不住伸手揪住付景杨的袖子,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谢谢你。”
付景杨没说话,握住他的手,借着手机的光拉着他一直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来,两人沉默地并肩而坐,灯一直未亮,周颂又不肯让他去查看,两人只好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地僵坐着,周颂突然开口:“我怕黑,从小都是,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改不了,睡觉都不敢关灯,是不是很糟糕。”
付景杨沉默只是沉默着,一直到陪着周颂回房间睡着才去查看断电原因,又一直折腾到很晚才睡。
第二天两人默契地对前一晚的事闭口不提,一切如同往常。
34.酝酿
新年终于近了,付景杨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周颂也被乱七八糟的工作弄得焦头烂额的,付景杨看他下班了还在一直忙,连吃饭也懒得去,只好把饭帮他拿到房间,周颂画着图,头也不抬地道谢,付景杨在一旁看着他,问:“你不是只是助理美编吗,为什么这么忙?”
“这就是原因啊,你不会不知道吧。”周颂说,“欺负新人难道不是常识吗?”
“你倒明白。”付景杨说,“脑子本来就笨,还光用在琢磨这个了。”
“你管我。”周颂愤而反驳,“你脑子才笨呢。”
“先吃饭。”付景杨在一旁坐下来。
“一会儿一会儿。”周颂应付着,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付景杨无奈,只好一直耐心地陪他等着工作完毕,又帮他把饭热了两人才一起当宵夜吃掉了。
年假周颂自是回家与父母一起的,他还想邀请付景杨一起回家去,付景杨则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与往常一样一个人呆在家里,像过这一年之中的任何周颂不在的一天一样,钟憬也想让他去自己家里,付景杨同样拒绝,融入一个并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去过一个如此重要的节日是他最厌恶也是最害怕的事情。
钟憬还是在新年当天来了付景杨家,理由是每个见到他的人都会问同样一套问题“有女朋友了吗”“什么时候能结婚啊”“工作怎么样啊”之类的,相当令人崩溃。
两人安安静静地一起吃了两顿饭,其余时间全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各种欢乐喜庆的节目,钟憬嘻嘻哈哈地笑,前仰后合的,付景杨却始终面无表情,一切与己无关的样子,钟憬实在看不过去,忍不住问:“你对周颂就真的能忍住什么都不说吗?”
“别多管闲事。”付景杨说。
“好心没好报。”钟憬叹气,“我都跟你说过了啊,你怎么就不把我说的话当一回事呢,你说你们总这样下去算怎么一回事啊,再好的朋友会做到这种地步吗?周颂他就没什么怀疑的吗?”
付景杨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我会说的。”
钟憬耸耸肩,也不再说什么了,话说得太过也便没有意义了吧,他想。
假期快要结束,周颂提前从家回来,给他带了一堆东西,付景杨看他兴冲冲收拾东西,还一样样拿给他看,像个小孩子一样笑得很开心,安静地看着他,钟憬说过的话一遍一遍地在脑海里循环,他几次想开口,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甚至于周颂问他怎么了时,他也只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说“没什么”。
晚上周颂洗澡,付景杨在沙发上看书时意外接到了李睿的电话,他皱了皱眉接起来,礼貌地问候:“李叔叔,您好。”
“景杨,我有事想跟你说。”李睿开门见山地问,“明天有时间吗?”
付景杨没有回答,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李睿倒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有个朋友明天来看望我,他女儿要和他一起来,大家一起吃顿饭吧,你们年轻人会有话说一些。”付景杨想,这不就是鸿门宴相亲宴吗,说这么婉转。
“不好意思,李叔叔,我可能去不了。”
“只是一起吃个午饭而已。”李睿说。
“李叔叔,您可以直说的,但是我没有心思。”付景杨说,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和。
“景杨,你年纪不小了。”李睿叹口气,索性也直接说了,“你爸爸妈妈和我都是朋友,这么多年了,我也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自从你父母,过世之后,你就变了个人,总这样也不是什么办法啊。而且,你弟弟……”
付景杨沉沉的呼吸里,李睿停下说着的话,安静了一会儿后付景杨终于开口:“李叔叔,我。”他停顿了一下,“我找到小松了。”
李睿“啊”了一声:“什么时候,他现在在哪里?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周颂这时擦着头发出来,边擦边说:“我记起来有本书……”看到付景杨打电话他马上住口,自己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缩到了一旁的小沙发上。
付景杨看了他一眼,对电话那头说:“他暂时不在这边,过两天我再带他见您,我们明天见。”
李睿只好把约好的时间和地方告诉他,还叮嘱他小松在时一定要去见他,付景杨应了两声,挂断电话丢到一旁,看向周颂:“我明天中午不在,你一个人吃。”
周颂有些失望的样子,扁着嘴答应:“哦好吧。”
付景杨看着他失落的眉眼,默默叹了口气:“早点睡。”
35.呼之欲出
付景杨按时到达约好的餐厅时,雅致的小包间里已经坐了三个人,李睿,他的朋友——一位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老先生,以及一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子,看到他到,三人都站了起来,李睿笑眯眯地介绍:“景杨,这是兰先生,这是兰先生的女儿兰漠,从澳洲回来的。”
付景杨礼貌地一一打过招呼,在空座位坐下来,仍旧是面无表情的,也不主动说话,兰漠和他搭话,他也只是礼貌周到地简短回答,李睿只好打圆场:“景杨这孩子就是这样的,话比较少,兰漠你别介意啊。”
兰漠笑了笑,两个浅浅的小酒窝使她看起来甜美可人,声音也是明亮清澈的:“没关系啊,付先生这样挺好的,话太多的男生有点招人烦呢。”
一顿饭宾主尽欢,倒也还算和谐,兰漠很喜欢付景杨的样子,脸颊上的浅浅红晕掩盖都掩盖不了,付景杨虽然没什么明确的表示,却一直客客气气的,没一点不周到的地方,李睿和那位兰先生相视而笑,一副达成什么共识的样子。
这之后兰漠便开始时不时地约付景杨出去,两人不咸不淡地一起看了几场电影,吃了几顿饭,周颂对于他频繁的外出表示疑问:“付景杨你有女朋友了吗?为什么总有人约你出去啊。”
付景杨并不完全否认:“只是先试着相处一下。”
周颂“哦”了一声显得有些失落,没有再说什么,还强装着笑脸开玩笑:“那你可要加油了啊。”
“嗯。”付景杨应了一声,自顾自出门,“晚饭在冰箱,热一下再吃。”
“哦。”
关门声响起,周颂抬起眼看着门的方向,面无表情,失落感开始汹涌地涌上来,付景杨从来没有过女朋友啊,这么突然就和一个女生走得这么近,这总让他有些不平衡,好像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了?周颂摇摇头,有些不理解自己的想法,付景杨不是他的,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他早该知道的。只是,尽管知道这样了,还是觉得心口闷闷的,喘不过气一样。
付景杨对兰漠确实没有什么心思,只是一方面不辜负李睿和那位兰先生的好意,一方面兰漠也是个不错的姑娘,如果一定要定下来,一个熟悉的女生总是要好一些的,付景杨承认,他确实是自私的。
晚上付景杨回来得很晚很晚,他回来时周颂仍旧坐在客厅里,付景杨有些诧异:“怎么还不睡,明天不上班吗?”
“上啊,但是想等你回来。”周颂说,神情却又失落又寂寞。
“怎么了?”付景杨脱掉外套,坐在他身边,靠在沙发背上。
周颂耸耸鼻子,皱眉:“你喝酒了吗?”
“一点。”付景杨揉揉自己的眉心,本来他酒量就不是很好,是从来不会去酒吧什么地方放松的,兰漠却一定要去,他又不能放一个单身的女孩子深夜在外边,只好也进去喝了两杯,期间被搭讪搭得不胜其烦,险些发了火才终于把兰漠带了出来,好在兰漠并没有喝多,意识是清醒的,他才顺利地把她送回家,自己脱身回来。
周颂犹豫了一下,起身站到他身前伸手轻轻地按他的太阳穴:“这样会好一点吗?”
付景杨放下自己的手,轻轻说:“好点了,谢谢你,周颂。”
周颂手上动作不停,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女孩子啊,姓兰的那个。”
“兰漠。”付景杨说。
“哦。”周颂应了一声不再说话,安静了一会儿他鼓起勇气问,“你能不能,不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
“为什么。”付景杨仍旧闭着眼睛,随口问了一句。
“我,我……”周颂咬咬牙,下定决心一样,“我不愿意,我不愿意你和她在一起,我不喜欢她。”
“为什么。”付景杨睁开眼睛看他,微微皱起眉,“你甚至还不认识她。”
“为什么?”周颂自己也有些疑惑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你每天在家的时间本来就不多,现在更少了,我总是看不到你,都是因为那个女孩子,每次这样想我都会很讨厌自己,我明明没有权利阻止你做什么,可是,我还是不自量力。”周颂表情变得茫然,而付景杨皱着的眉一直没有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