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夫忙下车跪在尘土地上。
“侯爷恕罪,侯爷恕罪。”
“怎么回事?”我皱眉问。
“禀侯爷,有一伙破皮在楼上打架,扔了个什么下来砸到了马车。”言良审视了周围一圈后靠近马车对我轻声说。
“扶我下来。”我想想也掀开了垂帘,“左右找个能坐的地方休息一会儿再赶路,横竖这马车也得给他们时间修检。”
“是。”
言良刚扶我下了马车,就听见旁边有人道:
“喝,好俊俏的兔儿爷。”
一路而来的随从听了这话都变了脸色。我斜眼看去,原来是个长得像四喜团子似的乡绅,装模作样拿着把扇子当众对我指指点点。
58、迢迢年华
这乡绅三十余岁模样,穿着宝蓝色的绸褂,衣料被他身上的肉撑的圆滚滚的,脸上有一层泛着白光的油。
“看什么,走啊。”我对脸都气红了的言良说,那种蠢人,还是少费唇舌为好。
“别急着走啊,”那乡绅摇摇摆摆的过了来,“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别说,我平常还真不那么稀罕男的,只是你这孩子看着着实水灵,不怕告诉你,我是可这儿县太爷的小舅子,别看你排场不小,我也养得起。”
周围的人似乎都不敢招惹他,低下头给他让开路。我也停下步子,一个眼神制止了周遭变装的几个侍卫,由他嬉皮笑脸的把话说完。待这人走的近了,我飞起一脚将地上一枚稍大的石头直踢向他的门面。他发出一声惨叫,捂住左眼跪在了地上。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这死胖子叫得跟杀猪一样,捂住左眼的手掌里不断汩汩流出血液,半边脸全染红了。见他疼得想冲将上来,我给言良使了个眼神,他心领神会,马上和几个人一起上前按住了他。
正巧旁边有人卖炊饼,我用铁钳夹出灶中的一块红碳。
“你再叫,我就将这碳塞进你嗓子里。”
他立刻不敢叫了,却疼得半边脸都在抽搐。
“我问你,是谁让你来找我茬的?”
“侯爷?”言良吃了一惊。
“这废物就算是个地头蛇,也不至于那么没脑子,我们一行好几个人,服饰马车也不太寻常,他怎可能一见就认为我是个好欺负的。”
“这,这说的倒是。”言良表示同意,随即一脚将那乡绅踏翻在地。
“快说,谁让你来的,要不说把你另一只招子也废了!”
“我说,我说,是一个……”他话未说完,忽然就断了,一把利刃从他胸口穿过,他呆呆低头看着,忽然咕咚一声翻到在地,另一只完好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等俗物竟敢扰了嘉远侯的清静,实令人看不下去。”一个穿着牙色绣绯线海棠的男人走了过来。他嗓音轻迷,平常人穿着显得女气的衣服,倒更好的衬托出他容貌的秀丽。
“赵大人,”我既没行礼也没客套的意思,“这一招飞刀用的好,只是好歹他也是羌无子民,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随便处置了未免扰乱民心。”
“侯爷真爱说笑,我不过是不忍心看他被侯爷零碎折磨着,帮着给了个痛快罢了,说到扰乱民心,那也是侯爷您啊。”
“也是,那就算我的,”我也不反驳,“赵大人想必繁忙,无需那些个客套,这就各走各道吧。”
“侯爷真是面冷心冷,”赵玉熏若无其事道,“好歹这也是县令孟通的小舅子,是不是多少该知会一声。”
“赵大人真爱说笑话,一个狐假虎威的庶民罢了,也值得特特去说。”我咳嗽两声,“虽然县令是个芝麻官,我倒也听闻过这个孟通,据说是畏妻如虎,我这也算是帮他出口恶气。”
“侯爷看着身体不大好,这么急急赶回京城难免易动肝火,只是这话可千万别让陛下听到,免得更生龃龉。”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几个衙门的小厮已经手脚麻利的扛着一顶软轿过了来,一个身穿着掐金边丝裙的中年女子下了轿子就直扑到那个胖乡绅身边,抱着他的尸体大哭了起来。
与此同时,孟通也赶到了。见状他对我一声怒喝:
“光天化日之下,贼子安敢行凶!”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言良拿出了我的鱼符,“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家主子可是皇上亲封的嘉远侯,还不跪下!”
孟通一怔,回头看了看赵玉熏。
“周大人,这……”
“鱼符不似作假,那自然就是真的了。”赵玉熏似笑非笑的答他。
一听这话,孟通立刻跪在了地上。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侯爷海涵,宽恕则个。”
周围围观的人见县太爷跪下了,忙着呼啦啦跪了一地,一时间原本热闹的大街变得鸦雀无声,只有那个抱着胖乡绅尸首的女人旁若无人的大哭着,用恨毒了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孟通回头看了她,欲言又止,对我道:
“侯爷,拙荆她……’
“不妨事,是我突然来到贵地,来不及知会你一声,”我让他起来,“更何况,赵大人刚才眼明手快的帮我解了围,这事也不用再提了。”
“侯爷别这么说,赵可不是侯爷这样的习武之人,只不过是这草民得罪了侯爷顾然该死,您也不该在在这市井处当众对他动私刑啊,我见侯爷横竖不打算放过他了,这才来个干净的。”
我冷笑,赵玉熏真是个难缠,就不知道他待在这里教唆这种白痴拖住我是做什么打算。
“侯爷受惊了,下官……”孟通看出了不妥,正打算说两句话转圜气氛,却被孟夫人一巴掌打的住了口。
饶是我有心理准备,此刻也有些出乎意料,都说孟通家有悍妇,可能凶悍到当众给自己丈夫嘴巴的也并不易见。
“什么侯爷,我家小弟不过是上前说两句话,他至于就弄瞎他的眼睛害得他没命吗!你这窝囊废,居然不能为自家小舅子做主,我却是不服!什么狗屁侯爷,我要上京告御状!”
他的招子是我废的,可伤他性命的却是赵玉熏,这疯癫妇人都在乱嚼些什么。我看了赵玉熏一眼,他那一脸同情演的还真像,不愧戏子出生。
“孟夫人请便。”我平淡的回应道,“孟大人若对我有怨也可以找言官参我,眼下却是不奉陪几位了。”
“且慢!”赵玉熏上前一步,“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侯爷身为陛下的肱骨之臣,想必明白。不论真相如何,眼下孟夫人的亲弟却是死了,侯爷怎么得也的留下说个清楚啊。”
“我留下,那你呢?”
“我自然也是一起留下的。”赵玉熏眼中恶意一闪,“周某不在也就罢了,眼下却是亲见了一切,若侯爷就这么走了,我出于人臣之道只能将这一切一五一十的上报皇上。侯爷从燮城来,自然知道皇上这些日子如何操劳,最好还是别再给皇上添忧了。”
“你这么想我留在这里,用心真是值得琢磨啊。”我直接道,“若是想在此处乘机报了私仇,劝你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侯爷这么说就太生疏了,何来的私仇,不过秉公办事罢了。”
“秉公办事?这真像赵大人说的话,我在京城待的久了,可一次也没秉公办事过,这怎么是好。”
这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的心忽然就漏跳一拍,只不敢回头看,怕是自己听错了。
一个男人越过我挡在了前面,他走过来的时候身上茶白色的衣衫擦过我的手背,柔然的质感令我有恍如隔世之感。
“仁渊,你……”我吐出几个字。
他对我笑笑,那笑容亲切一如往昔,我一直以为记忆就算不全然骗人,至少也会美化,可他笑起来的模样,却与印象中分毫不差,露出的尖尖的小虎牙,还有那种少年般狡黠可爱的表情。
就是因为与记忆里几乎分毫不差,我越发觉得眼前这人是我的幻觉,伸出手去,又触碰到了那柔软的衣料,我的心这才慢慢悠悠的一点点落回实处。真的是仁渊,他回来了,可是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魏光澈知道吗?
仁渊显然比我更快的适应了眼下状况,看着孟通嗤笑一声。
“孟大人,话可是不能乱说的,你自然知道嘉远侯是羌无重臣,难不成想为了你这不成器的小舅子闹得全家老小丢了性命。”
“你,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威胁我家大人!”孟夫人叉腰指着仁渊大吼。
听了这话我叹了口气,果然眼前一晃,仁渊将腰间的剑轻巧的插回剑鞘,孟夫人指着他的那根手指却掉在了地上。
“我最讨厌对女人动手了,但你这种……也不算女人了吧。”他眉毛都没皱一下。“嘉远侯有耐心听你啰嗦,我却是没那个好心。”
“算了,”孟夫人惨叫声简直能把人震成聋子,我啧了一声对仁渊说,“赵玉熏还在这里,反正孟通那小舅子也已经死了。”
“那又怎么样,”仁渊的脸忽然就冷下来,“一个献媚戏子还敢拿出什么秉公办事这一套,我眼下就杀了他谅皇上也不至于计较。”
赵玉熏听了这话脸色忽然就阴沉了下来,仁渊却一眼都没望过去,反而加了一句:
“戏子么,猫狗一样的东西,还真拿自己当个人。”
这话有些过头,我忙拉住他。
“楚公子这话可有些不妥了,”赵玉熏很快调整过来,“在下可是皇上亲封的常骑散人,楚公子就算仗着自己是敏文郡主所出也不能如此信口开河啊。”
“赵大人的官职谁人敢质疑呢,”我不想让仁渊再牵扯进去,“只不过我不想再陪你玩打太极这一套了,说到底,我也是奉了圣旨回京的,孟大人若有不满只管禀告皇上吧。”
孟通见我们剑拔弩张的架势,一时吓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双股兢兢。
“孟大人为人父母官,能见陛下几次,嘉远侯非要以权压人,那也是无法了。”
“我有以权压人的必要吗,就凭你?”我嗤之以鼻,“跟你说话都嫌累。”
“嘉远侯或许是会以权压人,可本公子倒从来不做这种事,”仁渊表情忽然温和了很多,说出的下一句却是令人胆寒。
“本来么,本公子遇到让人不痛快的东西,总是喜欢一刀了断了干净。”
赵玉熏根本不惧。
“怎么,楚公子眼下成了东袁王的快婿,就可以任意杀害羌无的朝廷命官了?”
“说的好像你没这打算似的。”楚仁渊一派气定神闲,“你总不会是孤身一人前来挑衅的吧,那些个打手呢,横竖大家是谈不拢了,不如叫他们出来。”
“楚公子说的,我半点不懂,不过是带了几个随从罢了,也不算什么。”
“那倒是,人数上毫无问题,就是身手未免太好了,赵大人想必随身带了不少值钱的物件,否则何必找那么多高手同行呢。”
“哦,楚公子倒好像真的很了解一样。”
“是啊,我带的人刚才在楼上和他们不小心交了手,结果一个收不住就让他们缺胳膊少腿了。”仁渊笑的无辜,“那帮人的身手可不是一般的好,我一时竟然想不到是周大人的人,只当他们是混进来的细作了,也怪最近边境之乱刚平息了些,难免会有惊弓之鸟的感觉,我这也是为国考虑,想必周大人不会怪我。”
“自然不会。”赵玉熏几乎没有吃惊的表情,但细细留意还是可以看出一抹惊怒的痕迹,“楚大人带来的人身手也不差。”
“陛下急召我去燮城,一路上怕耽误时辰自然要万般小心了。”
真是一物降一物,我不由想笑,往常不论是谁占了上风,赵玉熏永远都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像冬伏的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窜上来咬你一口,虽然不是什么难对付的,但粘粘黏黏令人厌烦之际也有些发毛。可仁渊却字字带刀,几句话就能挑拨得他动了真怒。
“赵大人手下的人已经没了,孟夫人又被我误伤成这样,如何,孟大人要不要先回去照顾夫人再命人将这死猪入殓呢,这么扔在大街上暴晒,怕没半个时辰就要臭了。”
误伤,能这么好整以暇的说瞎话也就只有仁渊了,他还是一点没改变的样子,那份骨子的骄傲跋扈到底没失去,我不知道该庆新还是遗憾。
“大家都是忙人,不必再站在这相看了吧。”说着仁渊转身对我做了个手势,“嘉远侯,这边请吧。”
孟通嘴唇哆嗦,只看着赵玉熏,赵玉熏却哼了一声丢下他掉头往与我们相反的方向走了。倒是孟夫人,一把推开帮她包扎手指的小丫鬟,拔出一旁站着的捕头身上的剑,披头散发的朝我冲过来。
当的一声,仁渊的剑停在那妇人喉前,我的剑压住了他的剑,不令他发力。
“到底是朝廷命官的妻子,你刚回来,还是不要徒惹陛下疑心了。”
“也好,”他也不反驳,“到底是是些个不入流的东西。”
孟夫人纵然凶悍,也被这一下吓得愣了片刻,倒不敢再上前了,只是仍旧大声叫骂道:
“你们还敢待在这,老娘迟早收拾了你们!”
“你看看,你这好人做给谁看呢。”仁渊叹口气说,“比起晚上派人去挖出她的眼睛挑断她的四肢经脉,还不如现在就给她戳几个透明窟窿。”
仁渊话音刚落,那边也一下也禁声了。
“俗物而已,何必理会他们。”我低声对他笑道。
“她被人教唆着有胆量对你说那些话,我离开之前定要再给她留个纪念。”转过脸后仁渊脸上的笑就消失了,“我要让她再也开不了口。”
59、弱水江流
几个捕头找来架子将尸体抬走,围观的人也渐渐散了。仁渊带着我上了一旁酒肆的二楼,只见那儿一片狼藉,几乎被砸的没个完整样子。他丢了整块银锭子给旁边哭丧着脸的掌柜。
“这算赔你的,再给爷开一桌像样点的下酒菜,回头还有打赏。”
掌柜的不由转悲为喜,喏喏的下去准备了,我们在唯一一处没被波及到的窗口位置上坐下来,脚边还横躺着几把断腿椅子。
我心不在焉的用筷子沾上茶水在桌面胡乱画些自己都看不懂的东西,打定了主意绝不先开口,结果仁渊竟然也不说话,只看着窗外唇边带笑。待桌上各色菜品一丝热气也没了,我猛然想到他若真去燮城,眼下的相处也不过一时半刻,终于将筷子一丢,叹口气道:
“罢了,那时候在牢里死活不肯相见,眼下倒好端端出现了。”
“怎么,才这一会儿就装不下去了?”仁渊笑嘻嘻的,“我还以为你至少要再生个三刻钟的气才开口呢。”
“你怎么把这儿砸成这样?”我左顾而言他。
“可不是我,”他耸耸肩,“是从中原跟着我来的人做的,我只不过没阻止他们罢了。”
“那些人呢?”
“在外面候着呢,放心,要是这里闹出点不好的动静他们立刻就会出现。”
“你一来就发现赵玉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