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写计划书,他要好好规划自己的事业,不说向何老爷看齐,这辈子挣的钱能有何老爷的一半他就心满意足了。坐到桌前才发现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没有纸笔,更没有电脑。
打从来到古代他还没写过字,看过书,他忙于挣钱却忘了这个时代识字的普通百姓寥寥无几,除了读书人谁没事去花钱买纸笔呢。田又田坐在房间里摊着双手发愣。想到要用毛笔写出一份洋洋洒洒豪气万丈的计划书他就头大,估计写不了两个字他就会因不堪忍受自己丑陋的笔迹而放弃。
田又田托着头双目无神的注视前方,梁霂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无精打采的样子。
“怎么了?”梁霂一直以来看到的田又田永远都是有活力,精神十足,很少看到他垂头丧气的样子。
田又田眼睛一亮,炯炯有神的问:“你说我现在去学习读书写字,还来得及吗?”
梁霂不忍心打击他,又好奇他怎么突然想读书了,不过田又田想读书习字是好事,他自然要支持,趁机说道:“你想读书的话我可以教你,虽然你学习的年龄大了些,不是读书的最佳时机,但用功的话还是没问题的。”
田又田沉默许久,开口道:“你可以出去了。”有这么打击人的吗,这些话知道了放心底就好,干嘛说出来,不知道学习是需要鼓励的吗?
梁霂的行动力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给田又田送来了书本和笔墨纸砚,他没有在街上买,而是回家从自己的书房里拿来这些东西。不用说,梁霂拿来的纸笔质量都是上乘,田又田看他整整齐齐的把书本摆放好,捂住了自己的脸,自作孽,不可活啊,他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
田又田站起来,吭吭哧哧的说:“我……我想起来何老爷叫我还有些事,我得立刻赶过去。”说完飞快的跑走了。
留下梁霂无奈的摇摇头,坐在田又田坐过的椅子上,一笔一划的练起字来。
田又田受了惊吓一般的跑到街上,以后他再也不随便在梁霂面前说话了,那个死心眼儿的,他说什么话都会当真。和梁霂接触越多,他越是发觉梁霂对熟悉的人毫无缘由的付出和信任,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如何应对。
田又田回头,好像有人在喊他。
“哎,大侄子,你走那么快干什么。”一个穿红着绿的中年妇女扭着腰走到他面前,脸上堆满笑容,头上的首饰晃得他头晕眼花。
田又田只觉得这人很熟悉,和原主的关系应该没那么好,却想不起来她是谁。
中年妇女看他半天不说话,扶了扶头上的金簪,扯开喉咙尖声道:“呦,大侄子,这才多久没见,就不认得二婶了,怨不得你奶奶给你算的命,果然和家人不和,现在发达了连二婶都不认识了?”
田又田恍然大悟,原来是他从未谋面的田家二婶,怪不得原主对这人有种淡淡的防备。他穿越以来从未见过二叔一家,从记忆里得知二叔在城里做生意,购置了宅子铺子,村里人都知道他二叔的钱是从蔡神婆那里得到的,只有那榆木脑袋的田大郎会相信田二郎是做生意发的财。
田二婶以前把大房一家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处处防备他们占了家里的财产,既要大房帮他们种地收粮食照顾老人,还不想让他们花田家的财产。田大郎虽是田家长子,不得蔡神婆的欢心,田老爷子也是个妻管严,放任大房被欺负。
二房从来没正眼看过大房的人,田二婶对他们姐弟几人更是冷嘲热讽,家里有了好吃的好玩的都想办法拿给自家孩子,田又田姐弟几个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们的母亲郭氏懦弱本分,秉着与妯娌和气的原则也不去招惹田二婶,自己的孩子受了委屈,郭氏就抱着他们泪眼婆娑道“吃亏是福”。
联想到上次回虻山村田小来说过的话,田又田能想象到田二婶眼红自己开店挣了钱,但蔡神婆已经把他赶出家门,田二婶也不好公然违背婆婆的命令去找他,今天在街上遇见,田又田也不能对长辈无礼。
他微微一笑:“侄子哪能不认得二婶呢,这不是见二婶穿着打扮和过去大不相同,一下子没认出来,侄子在这儿给二婶赔不是了。”
田二婶暗自嘀咕,这小子进了城就是不一样,从哪学的这么油嘴滑舌,不愧能做出那么好的生意。有些迟疑,这小子学聪明了还能像以前那样随意被人摆布吗?人都是会变的,田又田现在和田家没有关系,严格来说和她也没有关系。
她态度稍微软了些:“看你这孩子说的哪里话,二婶这不是很久没见你了吗,现在你也在城里开了铺子,以后有空常去二婶家里吃饭。”
这时一个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娘啊,你怎么还在这里,我都等你半天了。”看到和田二婶说话的人是田又田,她高傲的抬起脖子,“娘,你怎么和这个扫把星说话呢,也不怕沾上晦气。”说完后退几步,生怕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第二十七章
听到小姑娘叫田二婶“娘”,田又田意识到这就是他的堂妹田小梅。田二婶家的儿女,各个都很有个性,譬如田小进对人爱答不理,田小梅娇生惯养飞扬跋扈。共同的特点就是都看不起田又田姐弟几人,别看他们年纪小,从小在长辈那里耳濡目染,听多了大伯一家的坏话,就看不起自己的堂兄弟。
田小梅听说奶奶把田又田赶出家门,原因还是田又田会克田家的祖宗家人,她自己也属于田家人,担心田又田给他们带来不好的运气。她年纪不大,也很看不惯大伯田大郎和堂哥田又田的木讷老实,潜意识里感觉他们傻傻的好欺负。
田又田没法和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计较什么,但凡他说点反驳的话来,别人就能用一句童言无忌来压死他。所以田小梅的话他只当没听到,他知道二房一家习惯了欺负大房,说话从没好听过,不时指使大房的人做事,还理所应当的分走大房挣回的家财。
原主过去被这小女孩骂得多了,小女孩甚至当着村里孩子的面辱骂田又田,原主从来不敢反抗。
但原主的懦弱不代表田又田就任人欺负,他不和田小梅计较,也不会站在这里任她侮辱。田又田收敛笑容不去看田二婶,开始他还想着对长辈起码要做好表面功夫,可是从田小梅的话就能看出田二婶一家的家教。
他又不喜欢被人骂,没必要对别人的辱骂笑脸相迎,田又田不再理会田二婶,转过身准备离开。
“哎,大侄子,你妹子不会说话,你别跟她一个小孩子计较。”田二婶急了,喊住田又田,现在的田又田可不是她能随便惹得起的,田又田开的店全县无人不知,她还指望和田又田套好关系以后好办事呢,这下子全被死妮子给搅合了。
“小梅,是谁教你说那么难听的话的,我平时教你的礼貌去哪了,快给你哥道歉。”田二婶一上来就撇清自己的责任,是有别人不怀好意教田小梅说的,与她无关。
田小梅不情不愿的撇撇嘴:“我说的有错吗?他本来就是个不祥之人,连大伯都不喜欢他这个儿子,把他赶出田家。”田小梅终究年纪小,憋着一口气,不愿向自己看不起的人道歉。田家人都不喜欢田又田,她说的是实话。
田二婶尴尬的看向田又田,她有点后悔自己的教育方式,都是他们大人平时说大房一家的坏话说得多了,才让田小梅养成傲慢的性子。想到这里不禁在心里责备蔡神婆,这老虔婆最会闹事,把好好一个财神爷送出了门,否则田又田赚的那些钱最后起码有一大半都要落到他们二房手里,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她都要心疼死了。
田又田原本不想说什么,可他实在为原主不值,也咽不下这口气,他现在与田家没有任何关系,何必受这份窝囊气。
“按理说小梅年纪小,我不该和她计较,可孩子的话都是从大人那里模仿来的,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是在跟着大人学。我这个被赶出家门的人不得父亲喜欢也就罢了,不过还请二婶管好自己的孩子,免得田家再多出几个不肖子孙,以后没了名声,不管对田家对二婶还是对小梅,都不是幸事。”
这话简直就是在明说田二婶家教不严,连自己的女儿都管教不好,以后没有名声嫁不出去了。
田小梅当街说自己堂哥的不是,田二婶也只是不轻不重说她一句,恐怕到目前为止二房一家还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和田家没有关系,无所谓二房的态度,但郭氏和两个弟弟还在田家,难免受到不公的待遇还不敢出声,他这话也只是敲山震虎罢了,让她们知道二房的人不是好欺负的。
田二婶被他的话说的燥得慌,伸手重重地拍在女儿背上拍了一下,一脸怒气的呵斥道:“整天就你这丫头不懂事,多大人了看见你哥不知道问好,还敢说那些混账话,还不过来给你哥赔个不是。”
把田小梅推到身前:“大侄子,咱都是一家人,你妹子不懂事,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小孩子家家人家说什么她就信什么,被外人糊弄了她也不知道。”又对田小梅说:“小梅,这可是你哥,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都得靠你哥呢,不准再这么对你哥说话,听到没有!快跟你哥说‘对不起’,请他晚上去咱家吃饭。”
听到田二婶教训田小梅的话,田又田暗自嘲讽,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的利益打算,连吵架都能让她找到理由寻自己当靠山。
田又田不打算继续待在这里让她利用,赶在田小梅开口前说:“我可不敢劳烦小梅开口道歉,我已经不是田家人,两位还是不要和我说话的好,免得染上晦气。”
然后迅速离开。
他曾经作为田家长孙,在田家时不但毫无地位威信可言,反而堂弟妹都看不起他,不把他当做哥哥。叔叔婶婶在算计他父母的财产,叔婶的孩子在欺辱他弟兄三个,他离开田家几个月,许久不见的堂妹对他的态度尚且如此,那他的两个弟弟岂不是更加凄惨。
两个弟弟年纪尚小,父母不能保护他们,每天还要务农做工,田又田担心即使生长在完整的家庭里他们也会留下心理阴影,不能放任田家如此对待他们弟兄了,要想个办法让田小来和田小虎免受田家不良分子的荼毒。
至于郭氏,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他不能随意对她说别的长辈的坏话。何况郭氏本身性格朴实,她能做的最大的事就是忍气吞声,这是她的缺点,也是她的优点。如果田又田说了二叔一家的坏话,第一个批评他的人就是郭氏。
他在心中计算了一下目前手里的银子,这段时间卖肉夹馍所赚的钱早已把当初买店的成本赚回来,还富余一些,再加上他卖给何老爷的菜谱和卤肉方子的定金,七七八八有四百两银子。
四百两银子看起来不少,要安置两个孩子还是很不容易的,田又田没有当过家长,却在心底希望能尽自己所能把最好的给两个弟弟。如果田又田没有遇到这两个可爱的弟弟也就算了,可他虽然和他们接触不多,但是每次田小来做事说话都让他心里感到温暖,让他不忍心放手看他们长大后变成田大郎那样的人。
听到附近学堂传来朗朗的读书声,田又田灵机一动,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田小来和田小虎送进学堂读书。这两个孩子年龄还小,读书习字都还能跟得上,不说让他们读书考功名之类的大话,哪怕读几年书认得几个字懂得做人的道理,再让他们出来学一门手艺,能养活自己,不靠种地吃饭。
田又田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马上快步走进学堂咨询有关事宜。
接待他的是个富态的中年人,两人对话半天中年人才搞清楚他要送进来的不是城里学生,变了脸色:“我们锦书学堂收的学生都是城里人家的孩子,你找个乡下孩子来他吃住怎么办,就算吃的问题不大那他住在哪里?”
这人的声音很大,读书的学生纷纷停下来看向他们。其中二婶家的田小进就在这家学堂读书,他也看到了田又田和学堂的管事发生争执,厌恶的皱皱眉,把书本竖起来挡住脸。
田又田也在考虑管事的话,不说他的店里现在没有地方可以住,就是他有一栋大宅子,田家也不会放任田小来和田小虎跟着他住。当时是田家放下狠话立了文书说他不再是田家人,又对他忌讳颇深,不让田家人和他接触。即使郭氏同意,田大郎和蔡神婆也不会同意,而且田家是蔡神婆当家,蔡神婆怎能允许大房的孩子不为她劳作种田,而跑去花钱读书呢。
看来只能找个离虻山村近的学堂了,田又田询问管事:“您说的没错,乡下离这里太远了,不适合。我对清远县不熟悉,不知道清远县的乡下有没有其他学堂?”
中年管事态度不善的说:“城外倒是有个学堂,不过那里设施简陋,只有一间破房子,学堂里教书的先生也是落第的书生,你想送乡下孩子读书的话刚刚好,收费便宜。”管事扬起下巴,一副只有我们学堂才是最正宗的学堂的样子。
田又田问清楚地址,向城外走去。城外的学堂就在虻山村进城的路上,不在路边,田又田几次从这里走过都没有发现。
丁儒学堂坐落在山野乡间,没有闹市的嘈杂,安静的只能听到秋风扫落叶的声音。丁儒学堂只有一位年轻的先生,既要教书又要管理学堂的所有事务。
田又田到达的时候学生刚刚放学,年轻的教书先生让他稍等片刻,亲自把二十几个学生送到路口,看着他们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才慢吞吞往回走。
田又田从他的笑容里看出他对这份事业纯粹的热爱,不禁一怔,他前几十年为生活忙忙碌碌,挣钱工作学习,像一只永不停歇的陀螺。这几个月也在为生存奔波,很少见到这样单纯的热爱自己的工作的人,这样的人把两个弟弟交到他手里田又田也放心。
田又田计算过从虻山村到丁儒学堂的距离,走路的话时间会有点长,对田小来和田小虎是个考验。他也想一下子把郭氏和两个弟弟带出田家,可凡事都不是那么容易,他现在无权无势无钱,要慢慢来。
第二十八章
再次看到田小来的时候田又田大吃一惊,田小来比他上次见到的时候更黑更瘦了。他们兄弟几人皮肤天生就白,可田小来经过一个秋收季节的劳作,风吹日晒,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变得又黑又糙,原本干净灵动的眼睛也蒙上一层麻木的色彩。
见到哥哥田小来还是很高兴的,现在家里只剩下他和弟弟小虎,田又田在的时候把他和小虎捧在手心里,舍不得他们干重活。田又田离开后,他顶替了哥哥的位置帮父亲去地里干农活,小虎也不再是懵懂的孩童,每天跟着母亲进进出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没有哥哥在,他和小虎失去依靠,被逼着长大懂事。
田又田把带来的吃的拿给田小来,却看到他的手掌磨了一层茧子,细小的手指变粗,脏兮兮的手上沾满泥土。他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把吃的东西包进去递给田小来。
田小来察觉到了哥哥注意自己的手,快速接过东西,有些难为情的缩了缩手。他看到哥哥整洁的衣服,不再像过去那样打着补丁,哥哥的脸干净白皙,头发整整齐齐束在头顶,就连手也不像过去那样粗糙,手指修长,圆润的指甲修剪的齐整。
他低着头不敢说话,手里捏着哥哥给他的东西没有吃,他害怕哥哥会看不起他。现在的哥哥不是过去那个只懂得干农活的哥哥,他进了城,开了店,他和自己一家人不再是同一等级。他担心哥哥会像二叔家的孩子那样,不喜欢他们这些只会玩泥巴的孩子。
田又田明显察觉到田小来的心情低落,他也是从最底层的孤儿走过来的,大致能猜到田小来心里的想法。小孩子对外界事情特别敏感,有时候一些东西无意间就能扎根在他们心底,影响他们的一生。
田又田摸摸田小来的头,问他:“你想一辈子待在虻山村种田吗?”
田小来迷惑不解的看着他,不太懂哥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