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一路向北(一)——路苔生

作者:路苔生  录入:09-24

1986年的秋天对于七岁的墨北来说乏善可陈,依旧是不紧不慢地长大,依旧是不慌不忙的学业,依旧是不疾不徐地死宅,偶尔从浩瀚书海中抬起困倦的双眼,才惊觉灰扑扑的小城已是满目新绿了。

卫屿轩已经买好车票等在站前,他穿着一件蓝白配色雪花图案的针织套头毛衣,下装是黑色修身西裤和褐色系带皮鞋,整个人都带着浓浓的学院气质,看起来又文雅又沉静。

墨北走过去的时候禁不住在心里赞叹,卫屿轩这副打扮就是放在二十年后都不会过时,也可以说有些时尚之美是持久的、可以跨越时代的。在这个年代、这种小县城里,卫屿轩的装束还是显得太时髦了些,而且据墨北目测,这身装束的价格恐怕就值自家爹妈两三个月的工资。

卫屿轩没有工作,没有家人,社会关系简单得一目了然,谁也不知道他的钱、那些原文书、令人艳羡的家用电器和时髦的服装都是从哪里来的,当然也从来没人见过他那个据说远在帝都的男朋友。

墨北从来也不问,他和卫屿轩的关系保持着一个令双方都感觉舒服的距离,就像卫屿轩也知道墨北身上有谜团,可也从来不会多问一样。有时候他们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能明白对方要说什么,可同时又都尊重地给对方留下隐私空间。这种友谊让墨北非常珍惜。

到了云边市,还没出车站,墨北就听到一个兴奋的叫声:“这边!这边!”循声望去,孙五岳正在人群中上蹿下跳地冲他们挥着手,旁边的龚小柏等人都扭着脸装不认识他。墨北下意识地回忆了一下小舅的属相,嗯,好像不是猴儿。

等到了跟前,墨北先开口:“小舅,小姨,你们今天不用上班吗?”

“请假了。”不靠谱兄妹俩异口同声,连那股子毫不在乎的洒脱劲儿都一模一样,说着大家一起往车站外面走。

墨北心想我要是你俩的上级领导,早就把你们这种三天两头请假旷工谈恋爱的家伙给开除了。

龚小柏这一年开了一家台球室一家饭馆,生意都不错,自己买了辆北京吉普212开,车身上还被他用黑色油漆画了个骷髅头。用龚小柏的话说就是:“目前我没可能去当海盗,就马马虎虎来个陆地海盗船吧。”

开车的是冯望南,他刚学会开车,瘾头正大。龚小楠自然是在副驾上时刻监督着他,其他人就都挤到了后座上。

一上车,龚小柏就把墨北抱在怀里掂了掂,“哟,小北,长份量了呵。哎你帮我跟你小姨说说,辞职算了,就她那工作,一天站十几个小时,腿肚子都抽筋,有什么意思啊。你小姨父我又不是养不起她。”

孙丽萍掐了他一把:“你才腿肚子抽筋呢。”

墨北说:“女人也是要有事业的。”

龚小柏大笑:“嘿,你们听听,咱小北又要发表高见啦。”

墨北淡淡地道:“放我下来。”

龚小柏刚一弯腰,马上又直了起来,把墨北抱得紧紧的,“小东西,不乐意了?脸还挺酸,我不就开个玩笑吗?来来来,跟小姨父说说,你咋想的。说呀,小祖宗,我可爱听你说话了呢,真的。”

不管他怎么说,墨北就是不搭理他,扭头找卫屿轩:“屿轩哥。”

卫屿轩上前把墨北从龚小柏怀里解救出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小北,为什么说女人也要有事业?嗯,其实女人的事业不就是家庭吗?”

几个人都竖着耳朵准备听墨北怎么说,小孩说大人话是很有趣的,而墨北这个小孩说的又往往是连一般大人都想不到的,那就更加的有趣。

“女人这辈子就该围着锅台转,这是老一辈的话了。我想现在像我小姨这个年纪的,不,就是像我妈妈这年纪的女人,应该也不太赞同这种话,对不对?”墨北问孙丽萍,孙丽萍当然点头。

“为什么以前人们普遍认为女人的事业就是家庭呢?简单来说,就是因为男权社会下,女人往往是做为附属品生存的,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就是它的注解。而现在一般家庭都是双职工,夫妻俩都要上班,一样的辛苦,挣的工资都差不多,那为什么下了班后,女人还要做家务、照顾孩子老人,而男人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觉得这是女人应该做的,甚至还理直气壮地抹杀掉女人在外面付出的努力,继续说她们的事业是家庭?”

孙丽萍嘟哝:“是啊,凭什么?”

龚小柏:“男人赚得多啊,再说男人在家里也要干活儿,那些脏活儿累活儿不都是我们男人干的吗?”

孙丽萍:“可从来就没人说男人的事业是家庭!”

龚小柏:“媳妇儿,我的事业就是你。”

孙丽萍:“……这还差不多。”

两个人甜甜蜜蜜地看着对方,凑近,马上就要亲到了……“咳,小北,你好像还没有说完?”卫屿轩说。

墨北笑了笑,“单纯以我小姨为例,假如她现在结婚了——不管是嫁给谁吧……”

龚小柏立刻叫了起来:“当然是嫁给我,还能有谁!”

墨北:“假设她的丈夫完全有能力独自赡养家庭,不需要小姨外出工作,可以在家中当一个全职主妇。”

孙丽萍:“全职主妇?这词有意思,家庭妇女也成了个职业了。”

墨北:“当然,只不过付你工资的领导是你丈夫。好,现在你是个全职主妇了,每天的工作就是把你的家整理得清洁漂亮,把你的丈夫打理得英俊体面,听起来还挺简单,是不是?”

几个男人都在点头,只有孙丽萍反对:“简单才怪!做一天三顿饭容易吗?你得先买菜、择菜、搭配口味,总不能天天都吃一样的吧?做一顿饭一个小时,吃完它只要十几分钟,然后还得洗碗!还得扫地擦地洗衣服!”

墨北补充:“有小孩以后还要送他上学。”

孙丽萍叫了起来:“对!给孩子喂奶、洗尿布,他差不多两三个小时就得吃一次,半夜也得吃,还哭,睡都睡不好。我姐生小洁小北的时候就这样,好几回累得给孩子喂奶的时候就睡着了。天啊,当妈太辛苦了,小北你以后一定得孝顺。”

墨北真是有点儿不想再说下去了。

“主妇因为不用外出上班,主要业务就是做家务、照顾家人,所以每天的活动范围会缩小到家、菜市场这几个有限的地方,每天接触的人最多的是家里人、菜贩、邻居,每天接触到的信息可能最多的是来自于电视剧或邻居的闲谈……而与此同时,她的丈夫会接触到很多同事、有业务往来的陌生人,资讯的来源范围更广更多。想想看,时间一长,每天晚上夫妻俩能沟通的内容是什么呢?今天白菜涨了五分钱,明天孩子要交学费,后天亲戚结婚得随礼,还有家里的煤快烧完了得再买一车……”

冯望南:“哪家不这样啊?我妈每天就跟我爸说这些,我爸通常就回答两个字:哦和嗯。日子不就这么过的吗?”

龚小楠:“好好开车!”

墨北:“那你和楠哥每天说什么呢?”

冯望南:“那可多了……呸!谁跟他是夫妻啊?”

龚小楠:“老婆,好好开车!”

冯望南:“滚!”

墨北:“如果你跟楠哥说话的内容,让他只能回答你哦和嗯,你什么感觉?”

冯望南:“老子抽不死他!”

龚小楠:“……”

卫屿轩:“你的意思是这种狭窄的生活范围会让妻子的眼界不如丈夫开阔,会影响到彼此的沟通,可能妻子说的事丈夫不感兴趣,而丈夫说的事妻子又听不懂,结果除了一些柴米油盐的琐事,彼此就没有更多的交流?”

墨北:“是的,想想看,时间一长会不会有很多丈夫觉得妻子越来越言语无味,甚至面目可憎?比起单位里年轻漂亮的女同事,自家的黄脸婆可能已经一整年没换过新发型,毫无新鲜感了。当然这样的日子不是过不下去,就像疯狗哥说的,很多家庭就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可是,当丈夫发现和那个女同事会更有话题,更有新鲜感,还没有柴米油盐这些烦人的琐事干扰……渐渐的,他对妻子除了感激她对家庭的付出,还有多少爱意呢?他会不会想和女同事这种在精神上更能贴近女人一起生活呢?”

孙丽萍怒视龚小柏,龚小柏举起双手:“媳妇儿,我只爱你一个,我发誓。”

孙丽萍:“那你叫我辞职是什么意思?”

龚小柏:“我不是心疼你么。”

孙丽萍:“是想让我在家里给你做牛做马,你好风风光光地在外面勾三搭四吧?”

龚小柏:“……我招谁惹谁了我。”

“总而言之,”墨北总结,“女人有自己的工作或事业,会让她更有思想更有魅力,而且让她经济独立,如果不幸地遇到一个出轨的丈夫,她也能痛快地踢飞那个男人,自己活得更好。”

孙丽萍:“太对了!”

龚小柏:“……我错了。”

卫屿轩沉默着,若有所思。

第10章:先救谁?

这时候云边市的新华书店还不是开放式的柜台,顾客得隔着高度到腰部的玻璃柜台伸长脖子去看里面架子上的图书,然后指着某一本叫售货员拿出来看,如果挑的多了又不买,是会遭售货员白眼的。买书的时候要由售货员开小票,去收款那里交钱、盖章,再拿着盖章的小票回到柜台取书。

墨北习惯了在开放式书架上随意取阅挑选,甚至可以一本也不买就在书店里白看一整天,对于现在这种购买方式颇多微辞。况且卫屿轩家里的藏书很丰富,每季都会有人给他寄来最新出版的图书,其中包括不少只能在港台地区买到的中文书和英文原版书籍。

所以,现在的新华书店对他们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他只是挑了几本适合墨洁看的小人书就离开了,剩下的时间全交给龚小柏安排。

龚小柏得意洋洋地把他们带去了自己的台球室。

这里原本是个地下仓库,地面上的房子龚小柏也买下来了,正准备改建成游戏厅。墨北想,如果上辈子的龚小柏没有死得那么早,凭着他对商业的灵敏嗅觉和大胆手段,也许能成为一个不错的商人呢。

尽管台球室里灯光明亮,吊顶也很高,但空气流通还是个问题,里面来玩的人有不少抽烟的,还有人会带食物下来吃,气味十分混杂。

二十几张台球案都有人占用着,还有一些人正在等空位,墙边摆放的塑料椅上坐满了人。

龚小柏一副“快来夸我生意兴隆”的表情,卫屿轩开始酝酿合适的赞美之词,墨北先开口了,“逃生通道在哪里?”

龚小柏:“什么?”

墨北:“有灭火器吗?”

龚小柏:“哈?”

墨北:“我们还是上去吧,这种地方让我觉得不舒服。”

龚小柏等人一头雾水地离开台球室,墨北站在路边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提醒他:“台球室就一个入口吗?我看那通道挺窄的。万一里面发生火灾,这些人要怎么逃出去?”

龚小楠脱口而出:“不可能。别胡说八道,咒人呢。”

龚小柏却是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的确是个问题。”他胡撸一把墨北的脑袋,“小东西,你脑子怎么长的,想那么多。”

墨北拍开他的手:“遵循人类成长规律正常发育的,谢谢。”

龚小柏搂着孙丽萍的肩膀,“媳妇儿,以后咱们也生个像小北这么机灵的儿子,好不好?”

孙丽萍:“想得倒长远。我偏要生个女儿。”

龚小柏:“也行,要像你这么漂亮的。”

孙丽萍:“女孩会长得像爸爸,男孩才会像妈妈。不信你看小北,他长得就像我姐多一些。”

墨北:“……”

龚小楠:“哥,都过饭点儿了,我家汪汪肚子都咕噜了,吃饭去吧。”

冯望南:“滚!”

一行人上了车,直奔龚小柏的饭店。

饭店不算大,可位置选的不错,日后会是云边市的商业中心。墨北再次在心中感叹了一下龚小柏的财运。

因为已经过了饭点,店里只有一两桌客人,也都已经到了用餐的尾声,服务员们正在打扫卫生。经理是个身形粗壮的中年女人,虽然不漂亮,但却很会打扮,看起来爽朗大方,她一见龚小柏等人进来,便笑着迎上前:“老板来啦,坐包间还是大厅?”

龚小柏看了卫屿轩一眼,卫屿轩微笑道:“大厅就好。”

经理便带他们去窗边已经收拾干净的座位,几个人也不客套,七嘴八舌地点了菜,龚小柏道:“宋姐,泡的那个人参酒给我们一人来二两,我媳妇儿和我外甥上饮料。”等经理离开,龚小柏笑着问墨北:“小东西,有什么指教?”

墨北摇头:“没有。”

龚小柏:“那你一进来就皱眉头……哦,我知道了。媳妇儿,咱外甥是不是有洁癖啊?”

孙丽萍茫然,倒是孙五岳一拍桌子:“没错!走路上看到个人吐痰他都要皱眉头,刚才进来的时候你们服务员扫地呢,那灰扬的。”

卫屿轩笑了笑,冲那两桌客人抬抬下巴,低声道:“还有客人没吃完,就开始清扫,总是不大好吧?”

龚小楠不以为然:“一桌客人吃完走了,那桌子总得擦吧,地上弄脏了也得扫吧,不然下桌客人怎么办?”

卫屿轩道:“那都是小范围的清理,不会影响到其他客人。可是像刚才那样的清扫,一个是灰尘大,不卫生;再一个,还有点赶人的意思,像是嫌客人太拖沓,影响了服务员中午休息。——虽然这不是她们本意。”

冯望南推了龚小楠一把,“早就叫你没事多看看书,你瞧屿轩哥,读的书多就是不一样。”

卫屿轩被他说得脸红,“这倒像是在骂我呢,书读多了容易成腐儒,又酸又固执。”

冯望南也不好意思了,忙道:“不是,我是说真的,你读的书多,气质都不一样,一看就让人觉得该尊重些。不像我俩,就是小混混,也没什么头脑,以后还不知道怎样呢。”说着就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

大家认识这么久,彼此多少都有些了解,卫屿轩也知道一点冯望南家里的事。冯望南是单亲家庭,爸爸去世得早,妈妈是小学老师,性格很严厉,一直望子成龙,可冯望南不是读书的料,混到初中毕业就不念了,这让他妈妈很失望。原先冯望南在一家单位烧锅炉,后来认识了龚小楠,两个人天雷勾动地火,一谈起恋爱来什么都忘了,旷了好几天的工,结果单位把他开除了。冯妈妈知道儿子被开除后,气得拿鸡毛掸子狠抽了他一顿,据说那天他家里飞得到处都是鸡毛,过了半个月,还从五斗橱底下扫出来一大把。

现在冯望南帮龚小柏看看场子,打打零工,当然是有工资拿的——龚小柏就这么一个弟弟,能疼到心坎去,对“弟媳妇”也是好得不得了。在冯妈妈那里,冯望南只敢说自己是在台球室当出纳,虽然每月交上去的家用不少,可冯妈妈还是觉得儿子这工作不稳定,经常念叨着叫他去正经的单位上班,哪怕仍旧是烧锅炉、打更这种又累又没钱的工作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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