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咱妈去。”
墨洁大惊失色,“可别!她得打死我。”
“为个笔友打死你,那不能。除非——”
“就是笔友,没别的!”
“心虚了吧?”
墨洁不安地眨着眼睛,如果面前的是个陌生男人的话,多半会错以为她是在向自己抛媚眼,一颗心立马要化成春水。但事实上墨洁眼中的风情全是被浓密长翘的睫毛和黑白分明的眼眸制造出来的假相——她就算眼皮抽筋都一样像是在放电。
墨北忍不住提醒她:“以后别去牛莉莉家了,特别是别单独跟她家那个男人见面,那种人太危险。”
墨洁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脸上一红,点了点头:“我知道。不过我猜他也不敢,他知道我小姨父是谁。”
“那程闯知道小姨父是谁吗?”
“……”
“哼,我要跟小姨父说你偷偷摸摸交男朋友了。”
“天啊!受不了你!程闯就是那回咱们在北京救了我的那个警察!我们是纯洁的笔友关系!我们、我们在那之后连面都没见过!”墨洁红着脸大叫起来,不过最后那句怎么听怎么透着股委屈劲儿。
墨北真心感到困惑,“我记得当时你也没跟他单独相处过啊,怎么跟他交换地址成了笔友的?”
墨洁忸怩着小声说:“我就是想写封感谢信给他,人家救了我的命么。然后,他给我回信了……他人挺好的,字写得也好,文笔也好,挺有理想的,工作还努力,他们队长对他也不错,对了,他现在是在刑警队。他还很喜欢看你的书,不过我没告诉他北纬37度是我弟弟。嘻嘻。”
墨北心情很复杂,当年墨洁才十四岁,全程都在父母亲大人的严密监管之下,她居然不动声色地就拿到了小武警的姓名和地址,两个人通信都三四年了家里人都不知道——难怪前世她和李维的事能瞒那么久呢,敢情这暗渡陈仓的本事是天赋技能啊!
“你要是敢跟咱爸咱妈说,我就不理你了。跟谁都不许说,夏多也不行。我真不理你哦。”墨洁认真地威胁。
墨北心不在焉地点头。
墨洁想想自己交个笔友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多同学都有笔友,大多是从杂志的交友栏里随便挑来的,有的同学甚至一个月里会收到十几封笔友的来信,特别有面子。自己只有这么一个笔友,并不会占用学习精力,更何况这个笔友还救过自己的命,比起那些为了好玩交笔友的同学可是更有正当的理由。
墨洁很快就理直气壮了,同时心思又转回到了牛莉莉身上,刚刚雀跃起来的心情又低落下去,甚至还有些惭愧:我的好友正在遭受巨大的不幸,可是我刚刚有几分钟的时间居然把她给忘了,我竟然在为别的事情感到开心,真是太自私了。
仔细想想墨北刚才的话,墨洁觉得在这件事上受自己年龄、身份所限,可能的确帮不了牛莉莉太多。最重要的是,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她确实知道牛莉莉并没有反抗那个男人的勇气,更没有脱离那个家庭的能力。在牛莉莉身上,更多的是一种对命运的妥协,对生活的随遇而安——不安也得安。
牛莉莉跟自己说这件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很奇怪的,麻木,平淡,隐约带着一点窘迫的古怪的自嘲的笑意,语调也始终是轻缓的、懒洋洋的,就像在说:“哎呀,怎么办呢,我又忘记写数学作业了。”
她知道不写作业的后果是什么,但又似乎不是特别的清楚,运气好的话兴许老师这次就不检查作业了,运气不好的话,无非也就是被骂几句,重新补一份,顶天也就这样了吧。但如果突然有人告诉她,这次不写作业的学生要在周一升国旗仪式上念检讨书,还要在家长会上被点名批评,她大概也就是惊讶地“啊?”一声,惶惶然地问:“那怎么办呢?”如果再告诉她,这次要被开除,再也不能上学了。她大概仍旧是“啊?”一声,哭着问:“那怎么办呢?”
那怎么办呢?
牛莉莉自己是永远没有主意的,她总是盼望着会有一个人告诉她该怎么办,最好每一步都有人指点。即使这样她还不敢保证自己能照着别人画好的脚印走准,她是越紧张越在意就越要出错的。
要是没人指点,她就总觉得自己眼前是一片雾,哪怕三步之外就是坦途她也看不清走不稳。
那怎么办呢?也不能不帮她。
墨洁轻轻叹了口气。
墨北也叹气,墨洁虽然口口声声说和程闯只是笔友,但她一定没在提起程闯的时候照过镜子,不然就会知道那时她眉梢眼角飞扬的是怎样的爱悦。
若是长辈们知道的话,可能还要担心这会影响墨洁的学习,但墨北早就想过了,即使墨洁考不上大学,以他现在的能力也能帮着姐姐选择一种独立、有自尊、不堕困窘的生活。她能开开心心地过日子,这就很好。
总比她跟李维在一起要好一百倍,墨北这样安慰自己。
第90章
墨洁从弟弟这里讨了主意,虽然觉得还有不足,但终归是心里不慌了。看看时间不早了,墨北把她送回姥姥家,又帮姥姥给小猫洗了澡,收获了几枚抓痕,这才回到自己家。
临睡前夏多打来电话,不放心地问墨洁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需不需要自己帮忙。墨北丝毫没有要跟夏多保密的觉悟,把牛莉莉的事一股脑地跟他说了。夏多骂了句:“人渣!”又奇怪地问:“那她爸爸在哪里?不能把她接走吗?”
这个问题墨北以前倒是听墨洁抱怨过,牛莉莉的父亲离婚之后就去了外地,多年来音信皆无,连该给女儿的抚养费都一分没给过,谁也不知道他是活着还是死了。为此,牛莉莉的母亲提起前夫就至少要骂上半个小时。
夏多也只能叹气:“这女孩子命真苦。”
墨北也跟着叹气:“是啊。”
夏多又说:“不过你不让小洁陪她去医院是对的,小洁还是太单纯,不知道人言可畏。”
墨北噗哧一声乐了,夏多纳闷:“你笑什么?”
墨北说:“你也就比我姐大一岁,可老气横秋的,倒像是比她大了十岁还不止。”
夏多幽幽地说:“北北是在嫌弃我老了吗?”
墨北莫名其妙地脸一红,嘟哝道:“没准儿我比你还要老呢。”
夏多笑道:“那敢情好,大的要疼着宠着小的,北北,你要对我好点儿。”
墨北大笑:“好,那你先叫声哥哥来听。”
夏多厚着脸皮问:“叫完了给糖吃吗?”
墨北笑得连电话都拿不稳了,两个人又东拉西扯地说了好些没营养的话,这才道了晚安各自休息,一夜好梦。
郑东案了结之后,贺兰山代表局里送了墨北一面锦旗,歌词大意就是表彰勇敢好市民配合警方破案。墨北把上面绣的名字剪掉,锦旗卷一卷拿去给闹闹铺狗窝了。
龚小柏知道后笑得前仰后合,直拍大腿:“还是我外甥有才,贺老村儿要知道脸都得绿了。该!白使唤我外甥给他卖命,到了就得这么一面破旗?吃官家饭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墨北撇嘴:“消消停停的正好,我还不希望知道的人太多呢。”
“反正贺老村儿欠你个大人情,这次好悬他的官帽就被撸下来了,要不是你,哪能这么快就破了案啊。对了,小北,你怎么知道秦当勉的尸体是在地下室啊?”
“郑东说得很明白啊,那个地方很冷,没有光,尸体不会腐烂,要么是冷库要么就是停尸间。气味刺鼻,那十有八九就是指福尔马林,也就是停尸间的可能性比较大。既然秦当勉能不为人察觉地把他带过去,那说明这个地方是秦当勉非常熟悉的,而秦当勉又是个医生,可以推测停尸间很可能就在安定医院里。所以查一下安定医院有没有这个地方就行了。”
“……让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挺简单的。”
“其实我也是靠蒙的,没准儿我跟郑东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出息!跟个精神病杀人犯一点通!我替你小姨抽你。”
“我小姨,不,我弟弟在他妈肚子里过得还舒服吗?”
一提到怀孕的妻子,龚小柏的神情就变得温柔起来,说:“你上回不是说要胎教么,你小姨天天给他念书听音乐,还要给他练胆子——”
墨北觉得有点不太妙,“怎么练胆子?”
“看鬼片。”
“……”墨北真要给这对夫妻跪了。
龚小柏这个糙汉子全然不觉得看鬼片对孕妇来说有什么不良影响,在他的概念里,就是要给媳妇吃好的,不能累着她,不能惹她生气。墨北对于他这些粗糙的孕期知识无语,只能扒着自己脑袋挖出一些注意事项教他,又担心自己这些从书本和电视里得来的知识不够周全,再三叮嘱龚小柏去问问医生。
龚小柏失笑:“好好好,明天我就找个老大夫来好好求教。其实有你姥姥和你妈在,出不了圈儿的。”
墨北不好意思了,他是真心希望小姨能够幸福圆满,所以对未出世的弟弟(妹妹)也就特别的重视,结果也就显得有些神经质。
一家人在得知孙丽萍怀孕的消息后都非常高兴,姥姥喜得合不拢嘴,免不了顺势再骂上至今未婚的孙五岳几句。孙五岳支支吾吾地说:“要是我不光领回个媳妇,连孙子一起领回来了,您老同不同意啊?”
说这话时一家人正坐一起吃饭,顿时目光齐唰唰地射向羞赧低头的孙五岳,孙丽萍惊讶得刚夹起来的肉丸子都掉了,叫道:“好哇,哥!你悄摸声儿地连儿子都整出来了?”
孙五岳小声说:“不是我的。”
啪!姥姥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难得露出大家长的严肃,“孙五岳同志!你给我老实交待,到底怎么回事!”
孙丽华、孙丽萍姐妹俩这几年经济上都宽绰了,自然也想着要拉把一下同胞兄弟,但是孙五岳除了修车什么也不会,也没有管理才能。姐妹俩商量之后就各掏了一半的钱帮孙五岳开了个汽配店,兼做维修,规模不算大,手下也就四五个人,但一年也能挣上两三万,这在当下已经是很不错的收入了。
孙五岳虽说人是笨了点儿,又爱偷懒淘气,但对于自己这份事业还是挺上心的,平时午饭都留在店里吃,晚上加班也是常事,一个月都不见得休息两天,年初的时候就已经把大姐和妹妹掏的钱给还上了。
姥姥去店里一看,几个大小伙子的伙食在老太太眼里跟猪食差不多,可把姥姥心疼坏了,连着好几天都是先去店里给他们做完午饭再回家给外孙女做午饭,结果把自己给累病了。孙五岳不敢再劳烦老娘,赶紧请了个人专门给做饭,姥姥试吃之后觉得委屈不到儿子,这才放心了。
这位厨娘叫王迎春,做事稳重举止干练,离婚后一个人带着儿子过日子。她进汽配店没多久,就不光是做饭,连带着卖配件、收银的活儿都接了手,把店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
孙丽华、孙丽萍偶尔去突击检查,看孙五岳有没有又犯不着调的老毛病,见了王迎春也只有称赞不已的。
但是!这跟接受王迎春当自家弟媳妇/嫂子完全是两码事!
孙五岳的学历就够低了,王迎春比他还不如,只念到小学。而且,王迎春比孙五岳大了九岁,离过一次婚,现在独自带着儿子过日子。她儿子比墨北还大一岁!
墨洁忍不住问:“小舅,你不是说你要找个王祖贤那样的大美女吗?”
孙家人长得都好看,两个女婿也英俊帅气,就是孙五岳当初暗恋上的李韶姗也是位佳人,而王迎春的容貌实在是乏善可陈。
孙五岳红着脸说:“情人眼里出西施。”
龚小柏摸了摸自己的胃,脸有点发绿。
姥姥饭都吃不下去了,一脸愁容:“五岳啊,你实话跟妈说,你跟王迎春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孙五岳的脸更红了:“妈,小洁小北还在这儿呢。”
姥姥无奈:“得,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孙五岳还懵头慒脑地解释呢,“迎春的为人你们都知道,很会照顾人,说话做事都让人服气。我手下那几个小崽子就没有不听她话的。”
姥姥叹气:“五岳啊,你是找媳妇,还是要给自己再找个妈啊?”
孙丽华冷笑:“听听,让人服气,没有不听她话的。这就拿自己当老板娘了?”
孙丽萍也说:“哥,她比你大那么多,女人老得又快,再过十年,你还年富力强呢,她都满脸褶子了。到时候你对着她还爱得起来吗?”
墨向阳见孙五岳脸色不好看了,忙打圆场:“五岳这不是在跟咱们商量嘛,感情的事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呃,不过缘份来了谁也挡不住。都一家人,有意见说出来也不伤和气。五岳,你跟王迎春是怎么打算的?”
孙五岳也看出来了,家里人对他这次恋爱基本没有支持的,蔫头搭脑地说:“迎春叫我别跟你们说,说你们肯定不同意。她说她也没别的想法,将来我要找别人结婚都随便我,到时候她指定不纠缠。”
孙丽华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自轻自贱!”
墨向阳皱眉,拍拍她的手肘,不让她继续说。孙丽华哼了一声,扭过头懒得再多看弟弟一眼。
孙五岳从小就被大姐给骂习惯了,连反抗的意识都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但这次却怒目而视:“姐,你太过份了!迎春不是那种人!”
孙丽华的火气腾地一下就起来了,怒道:“她嘴上说得好听,眼瞅小四十的人了,装什么单纯无辜!她一个离了婚领着孩子的女人,没文化没工作,你条件不比她强多了,她要是不主动,你能看上她?我告诉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在你跟前装得跟朵白莲花似的,什么不用你负责啊,为了爱能奉献一切啊,都是蒙人的!等她掌握了你的财政大权,把你给牢牢地抓在手心里了,你再看看,白莲花立马翻身变母老虎了。”
孙五岳胸膛上下起伏着,脸慢慢涨红了,这种红和刚才的害羞截然不同,眼神里带着戾气。龚小柏一拍他肩膀:“小月亮,咱姐话是不中听,但是实心实意替你考虑。别犯虎啊。”
孙五岳脸上的红潮又慢慢褪了下去,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碗筷发呆。
孙丽华也愣了,她是真没想过自个儿弟弟会有一天为了一个外人跟自己发火,哪怕这火及时被掐灭了,她也受不了。
在孙丽华脱口而出更多伤人的话之前,墨向阳温和地说:“丽华,五岳都三十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有些事你不能替他拿主意,你也要尊重一下他的想法。”又对孙五岳说,“五岳,感情上的事外人不好置喙,但婚姻不是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族的事,特别是以后作为亲属,大家要经常相处。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先替家人,也替你的爱人,慎重考虑一下。”
孙五岳默默点头。
这一晚墨北留在姥姥家住,搂着小猫跟姥姥睡一屋。
关了灯后,老太太一直在翻身,墨北索性坐起来给她捶腿捏肩。姥姥说:“老人觉轻,睡不着,吵着你了吧。”
墨北说:“姥姥,要是小舅非要跟王迎春结婚,你会同意吗?”
姥姥叹息:“他都这么大了,我同意不同意能怎么样,我还能不认他这个儿子吗?他要是真就认准了这个人,为了他俩口子能过得好,我就是捏着鼻子也得对人家客客气气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