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瞪着瞪着,季言也死心了,反正大不了就感冒什么的,想着这些小痛小病对这俩家伙来说肯定不值得一提。
季言蹲在角落里,有些茫然地开始想起了自己自杀的事情,不管怎么样,尸体一定已经发现了吧。至于死后的事,季言叹了口气,最后将脸埋在膝盖上压抑地呼吸。
季泽那家伙,估计要恨死自己了吧。
季泽是季言的弟弟,打小就失踪的画家父亲据说是为了追求艺术而离开了家,最后却在季言二十四岁的时候没由来的碰到了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季言时常都在想,五岁的时候去追求艺术的父亲是怎么追求出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的。
也不知道季泽是怎么知道季言,后来还找到他的,季泽就这么和同父异母的弟弟搭上线了。后来却是,身为哥哥的什么都没做,反而是这个不熟悉的弟弟处处来照顾自己。
那个时候,季言记不清了,秦未大概已经结婚了吧。
季言自己每天都吸烟喝酒什么的,整个世界都完全失了重心,季泽就把自己拎到浴缸里让冷水把自己浇得彻底,然后恶声恶气地骂自己。
这点他们倒是很像,以前的季言也喜欢刻薄的不带脏字的骂人,而这一点季泽显然也被遗传到了,而且比季言更甚,明明就那么几句话却能来来回回把自己痛骂了几个小时。
季言知道自己活得很糟糕,偏偏季泽还把自己当哥哥的来照顾。
不过最后,季言也让季泽失望了吧。
当初季言想着死了就死了,也不会再有感觉了,哪知道他现在还糊里糊涂地在这个世界的交界线徘徊着。季言都不敢想,当季泽看到自己的尸体后倒地会有什么反应。
这样想着,季言却是越来越压抑,胸腔里空荡荡得生疼,已经没有比自己更混蛋的哥哥了。
耳边的摆钟响声还在嗒嗒作响,床上的男人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醒了醒,然后伸手将被子盖在了秦一言的身上。秦未皱着眉坐了起来,将本就凌乱的头发挠了挠,然后走下床似乎要去做什么事。
只是当秦未站起来的时候,男人突然眯眼看向了墙角,然后定定地又继续盯着。蹲墙角的季言疑惑地转头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不知道秦未到底在看些什么。
“……小偷?”还没睡醒的秦未声音有些沙哑,但还是迟疑地问了出来。
这下子季言惊住了,双眸骤然收紧不可置信地看着秦未,就连身体都止不住地开始颤抖。季言张了张嘴,过了好长时间才想起应该怎么发出声音,“你,你,你看得见我?”
时隔将近七年,这是秦未和季言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相见。
“你到底是谁?”看着房间里莫名出现个蹲墙角的陌生人,秦未想来脾气都不会好但是却觉得眼前瘦削苍白的男人的脸又很熟悉。秦未压低声音大步向季言走去,伸手刚想把这个陌生人拽起来,当触碰到季言冰冷如同冰块的手臂后,秦未颤了颤。
这下,秦未才彻底醒了过来。
季言完全愣住了,就那样不可置信地看着秦未的手触碰到自己,明明已经死了,季言却觉得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心脏蔓延至全身,灵魂被炙热的温度触碰,似乎只要再多停留一秒钟,那样的灼热就要自己的灵魂立刻崩溃燃烧。
紧紧握着拳,压抑住身体的颤抖,季言缓缓地低下了头移开视线,他害怕再多看一眼秦未的脸自己就会马上暴露,他会歇斯底里地哭喊出来然后不顾所有后果的扑进秦未怀里。
不过,终究是有一点破碎了季言最后的期待。
秦未,果然完全不记得他。
“幽灵?”直到现在秦未才终于发现了,眯着眼看着抓住的人已经不是人了,半透明的身体,苍白的脸带着些死气的青紫,而身体的温度更是冷得如同置身于冰窖中般寒冰刺骨。
“啊,是,是啊。”季言低着头,哽咽着缓缓说出来,声音飘渺而又颤抖,“请你放手。”
秦未看着眼前瑟缩的幽灵不明所以,明明应该是自己被吓到才对,怎么幽灵反而被自己吓到了。秦未缓缓松开手,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触碰的时候幽灵温度太低,导致秦未松开手时心中有种奇怪的寒意,“在这里死的?”
“嗯。”季言已经不知道秦未在说什么了,只能顺着秦未的意思点头。这个男人还是这样,自顾自地说着完全不考虑其他人,秦未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在一个死人面前提到死是一件不恰当的事情,而且还能够平心静气地和一起死人说话,季言都不知道应该作何表情。
秦未眯着眼,看着蜷缩在墙角的幽灵时,却觉得有种奇怪的情绪从心里涌出来。
就这样蹲了下来,秦未让低着头的季言无处可逃,就这样装作毫不在意就已经让季言耗费了所有的气力,季言不知道再这样让秦未盯下去,是不是更多的事情会向不可预期的方向发展。
“我是不是,见过你?”
惨白地毫无血色的脸,黑色微长的短发,唇色青紫,眼前的幽灵躲躲闪闪地不敢看自己的眼睛,而左眼下还有一颗痣。秦未总觉得自己在哪里曾经看到过这个人,但是却又记不起来,这种焦躁的感觉让秦未觉得更加烦躁起来,拼命地想要记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他。
季言一怔,然后缓缓抬头看着秦未,秦未的眉头皱着盯着自己。季言咬着下唇,最后摇了摇头,“你记错了,我不认识你。”
听到季言这么说,秦未并没有相信,只是自己的确记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季言。还没等秦未再多问几句,季言的身体又消失了,在秦未的眼前渐渐透明最后消失不见。
秦未睁大双眼,那一刻潜意识地就伸出手想要抓住季言,手却恍然从那身体穿过,五指握住了空气的虚无,秦未的瞳仁骤然收紧地看着自己的颤抖的右手和空无一人的角落,说不出刚才心底巨大失落和疼痛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未,又看不到自己了。
直到这个时候,季言才猛然记了起来看向了那嗒嗒作响的大摆钟。
现在是凌晨三点。
他记得他两点半的时候拿着刀片走进浴缸自杀,而三点大概就是他死亡的时间。
时间就居住在那摆钟里,从不停歇地随着摆钟持之以恒的左右摇摆而逐渐逝去,所有事物都有规律地随着指针地摆动向前行走,然后一步步驶向终结。
只有他,他的时间就这样被迫停留在死亡的那一天,而他自杀经历的那半个小时却又被停留在了这时间之内,这就像是被归还的半个小时一样。
季言缓缓地瘫软下来,蜷缩着躺在角落里,他只觉得刚才的相遇和相触让他像是又死了一次一样。冰凉的液体从眼角划出毫无声息地没入空气,他就那样全身冰凉地看着秦未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徘徊着,秦未的眉眼里还有着季言所熟悉的急躁不安。
季言闭上眼睛,不再去看秦未。
有很多想说的话,有很多想做的事,想要让秦未的人生刻上季言的专属,想要让自己重新回到秦未的世界里,只是--
别想了,他已经没有了任性和祈望的权利了,就算再多这半个小时也无济于事,横亘在他和秦未之间的是那沉重的人生与漫长的时间。
是啊,清醒点,季言。
秦未的一辈子还有很长,
而季言的一生,已经过去了。
第八章:名字
秦未在等他。
季言知道,因为直到快两点半了秦未还是没有睡觉,反而是坐在昏黑的客厅的沙发上,将电视开着静音无声地看着电视节目。
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让秦未在意了,不过想来光是幽灵这个身份就足够了吧。
午夜两点半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的秦未转过头去,看向角落里。
季言还是坐在那,视线与秦未交汇。
秦未伸手向季言挥了挥,季言一愣然后站了起来走了过去,最后坐在了秦未对面的沙发上。
“坐这么远做什么?”秦未不满地皱着眉,看着透明的幽灵拘束着不敢看自己,似乎还很害怕的样子故意离自己保持着一大段距离。
季言不说话,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明秦未不记得自己,也知道自己只是个死人的游魂,为什么还能没由来的非但不恐惧还如此熟捏的样子。只不过秦未是个大条的粗神经,这一点季言也不是第一年知道了。
“你怎么死的?”秦未挑了挑眉,看着季言年纪轻轻的模样就死了觉得不应该啊。
季言又被秦未的话呛住了,一定要在一个死人的面前讨论死因吗?只不过季言潜意识地将左手缩了缩,“我是,吃安眠药自杀的。”
“为什么自杀?”秦未的眉头皱了皱,不明白地看着季言。
“被女朋友甩了,一个想不开就自杀了。”季言苦笑着回答了。
秦未冷哼了一声,看着季言的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就为了个女人,你至于去死吗?”秦未真没想过眼前这个瘦弱的男人竟然会是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而死的,明明毫无关系,但是秦未就觉得心里涌出了一股憋屈的怒气。
“我这不是后悔了吗?但是已经死了啊。”季言扯了扯嘴角,尽量无视秦未的话,干笑了几声。
“你怎么还留在这?”秦未觉得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了之后自然就不会留在这个世界上,但是看着眼前透明的男人,不由得皱了眉,总不是什么灵魂回收系统罢工了吧。
“我也不知道。”季言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还留在这个世界,他只是以为自己死了,却没想到睁开眼睛却看了秦未,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有什么遗愿?”秦未能想到的不过就是遗愿未了,所以游魂不愿离世。
季言愣了愣,看着秦未的脸然后摇了摇头。
季言唯一的执念,莫过于秦未了。
房间里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交谈就停顿至此,好像一人一鬼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将话题继续发展下去。最后还是季言开口了,“小肚子,很可爱啊。”
“废话,我儿子。”秦未本还想着幽灵怎么知道自己儿子的小名,不过一想到这幽灵天天在这里晃荡估计什么事都知道了。坦然接受的秦未挑了挑眉,一副自然而然地得意洋洋的模样,口气里满是肯定和自信,丝毫没有一点谦虚接受的意思。
季言哑然失笑,现在秦未的样子和他记忆中的秦未一模一样。
当初他画画受到导师的称赞的时候,秦未站在他身旁,不理会季言不高兴的推搡,就那样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明明是季言得到了夸奖,偏偏秦未得意成了那副样子,口气里满满的自大和傲慢,让季言在导师面前都尴尬地说不了话。
“那小肚子的妈妈呢?”季言的声音又轻了些,这么多年,季言终于可以问出这句话。
“哦,那个女人啊,离了。”秦未原本抬高的情绪恢复平淡了下来,然后神色淡淡地回复了。
“为什么?”在听到秦未平淡无奇地说完那句话,季言想都不想脱口问出。
“相处不来就离婚了。”秦未微皱了皱眉,有些不明所以,无法理解一个陌生的幽灵对自己的家事这么在意做什么,而且现在这个社会离婚也不是件很稀少的事情吧。
相处不来……
什么叫做相处不来?
如果可以的话,季言真的想掐住秦未的脖子让秦未把相处不来的种种全部都说出来。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夜店,一杯酒就约上了。”
季言的身体颤了颤,他从未想过,秦未竟然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在夜店里和一个女人一夜情,而接下来还顺其自然地有了孩子,结了婚。
“能被你一眼看上,肯定长的很漂亮吧。”季言在心里安慰自己,在夜店里,偏偏不选其他女人而看上了小肚子的妈妈,不管怎样秦未看上的那个女人一定有过人之处吧。
“你想知道这个做什么?”秦未眉头一皱,不明所以地看着季言,他从来都不喜欢有人在自己的家事上打听和评论。但是在看到季言一缩眼里隐约掩藏着受伤的时候,秦未顿了顿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我已经不记得了,那个女人估计也就一般吧。”
不记得。
估计,也就一般。
季言已经做好被当头棒喝的准备了,最后却被这样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轻描淡写地略过。每个字季言都能听懂,但是连起来季言就完全不能理解了。
估计也就一般,秦未你和她上床做什么?你都不记得那个女人长什么样,你真的有把那个女人当成你的老婆吗,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结婚?
“我之前失忆过。”看着季言震惊的样子,秦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想要和季言解释的冲动。
“很奇怪,我醒来之后家人都围在我身边,我却一个人都不记得。”
“他们在我身边吵着说了我很多事情,我还是想不起来,脑袋里空空的,我总觉得自己遗忘了很重要的事情,但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那种感觉很不好。就像是硬生生地把自己半个人给割开了,偏偏自己怎么都追不回来,还得用剩下半个空空的身体活着。”
“我觉得自己很痛苦,医生却跟我说这是正常现象,只要适应了就好了,真是放屁。”
“我不知道那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我只是觉得,觉得,我他妈的空虚得快疯了。”
季言默默听着秦未说话,明明知道自己的经历相比于秦未来说糟糕了几十倍,但是季言还是心疼秦未,季言还是憎恨自己在秦未出意外的时候他却全然不知。
季言总觉得自己要憎恨秦未,这地球上整整七十亿人,他却好死不死地被秦未这一个人给搅和了一生,但是就算时隔至今,季言仍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憎恨秦未。
“后来去了夜店找了女人上床,没想到连孩子都滚出来了。”秦未扯着嘴角笑了笑,似乎是在暗自嘲讽曾经的自己做过的荒唐事一样,“其实我到现在都想不通,当初怎么找了一个完全不吸引我的女人上床。”
“怎么,被下了迷药吗?”季言的声音变得冰冷下来,同样带着点嘲讽地看着秦未。
“大概吧。”看到季言讽刺的眼神,秦未也没恼,反而是有些赞同,“听到那女人的名字,就跟下了迷药似的追了过去。”
季言的身体一怔,双眸骤然收紧看着秦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叫什么……”
“季言。”
仅仅两个字,似乎夺去了季言这么多年煎熬的所有意义。
季言觉得喉咙口似乎被无形的手扼住一样,胸腔难以抑制的疼痛,那是一种包裹在所有的束缚和压抑下却也再也无法隐藏的痛苦。
季言笑了,突然间就那么笑了出来。
捂着肚子闷声大笑,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可笑的事情而无法抑制地大笑起来。笑到最后,死去的季言似乎都能感觉到胃痉挛的疼痛,就连眼泪都被这个太过可笑的笑话而硬生生地给逼了出去。
“你怎么了?”秦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懂为什么好端端的眼前的幽灵大笑起来,而看起来却不像是在笑,反而更像是,无法压抑住哀伤地在哭一样。
怎么了?
秦未,你说我怎么了?
当初是你告诉我,不爱是不会上床的,是你说你想有一个孩子,孩子的名字已经要叫做秦一言,是你抛下了我到了其他城市过着和我毫无干系的生活。
我以为你爱上了那个女人,我以为你会很幸福地和你爱的女人结婚生子,我以为没有了我的存在,你会得到这个世界上男人应得的所有幸福。
结果你他妈告诉我,你只是空虚寂寞所以才随意找了个女人上床,而那个女人你唯一看得上眼的还是季言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