溱殁+番外——平59

作者:平59  录入:09-28

终于有人动作,尖锐的矛尖从四面八方刺来,牢牢的钉住身体,浑身疼痛,动弹不能。我满足的笑了,终于,终于。

累。在闭上眼的前一秒,我清楚的听到一声怒吼,那么熟悉,远方的素白衣衫在黑夜里尤其明显,双方交战,场面一时混乱。而我被人擒在手里,动一下就是刺骨的疼。

“溱殁!你杀了我哥哥,今日沦落至此!你别过来!否则我便杀了他!”敌军将领这样说,我哈哈大笑,原来,我还是不能死么。

敌军一直以来都在防守,今夜自是措手不及,转眼我军占尽上风。满地尸体,一切已成定局。

那将领认命了,只是狠狠地看着溱殁,眼神里似要与我同归于尽的决绝。“你跪下,我放了他。”溱殁的笑在火把照耀下那么妖异:“你放了他,跪下,饶你不死。此战一败你大王定要你性命,不若,我便掘了你哥坟,将你二人天南海北各埋一方,永世不得缘!”

第四十章

那将领最终放了我,只不过没给溱殁跪,大骂几声称不愿苟且偷生,自刎了。

一路颠簸着回了营地,溱殁一直在旁扶着我,那双手如今感觉起来竟是如此的冰冷。周围不停有士兵对我嘘寒问暖我一概不去看,只要不看就不知道了,他只是为了救我。

我不愿再想下去,这么多年才换回的感情,这几日苦心经营的温存,真真假假相互交错,我只当他是我爱人,却不曾想他是溱殁。温顺的背后我竟忽略了他的凌厉,他是何等聪明狠厉的人,竟是我一直觉得他乖。我以为我驯服了一条机警过人的狗,没想到那不过是狼子野心的伪装。

流血过多引发的头晕无力感袭来,我闭上眼不再前进一步,溱殁唤人七手八脚的小跑着把我抬了回去,我轻抬眼皮看了看渐渐远去的溱殁,心里说不出的苦涩。

再醒来时是在帅帐内,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余光内一个人影在地上跪的笔直,溱殁,你何苦如此,连我都决定骗自己了,你还要辩解些什么。

我转过头,用习以为常的撒娇口气:“溱殁,我疼。”眼底的光芒在一瞬间掩藏,他抬起头来有些讶异。我故作惊诧:“怎么在地上跪着,快起来,早就说了不用再跪了,你的腿受不起。来,到我身边坐。”他低下头不知想了什么,然后起身,笑的如沐春风,自然的偎在我身旁,小心的不碰到我的伤口。

我抬起一臂环住他,若你骗我,我亦决定骗我,那便演下去,自此你我恩爱白头,太相称。

只是你要我死,为何不直接开口去说,兜兜转转费了八年之久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以你作饵,我又怎能不心甘情愿的跳进去。

快天明了,可惜那座城里所有的人都看不到东升的太阳了,那我呢,黎明又在哪里。若有来生,只求生在常人家,与一人朝作暮息,共话桑麻。

转眼又是几日,军队的神勇传开了去,不到一月就收复了五座城成了人人流传的佳话。而我也越传越邪乎,到了北蛮王城便是“敌军将领是个喝人血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一个人连屠了三座城”云云。我看着探子传回的密报哭笑不得,伸手递给溱殁看。

半天没人接,我疑惑的回过头,他怔怔的看着我,眼里全是陌生的神色。我一惊,赶忙起身走到他近前,他后退几步。不是还有几日才到两月么,我有些手足无措,还没等我有所反应,他扑上来在我侧颈上狠狠咬了一口,然后在我身上四处踢打,我任着他,一动未动。

良久,他猛的抬起头来,看着我身上因为伤口裂开而染上的斑斑血迹愣住了。“我干的?”

我把他揽在怀里减少他的不安,半开玩笑着说:“我咬的到我的侧脖颈?”他半天不说话,我无声的叹息一下,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又有什么等着我,无妨,来便是了。

没几天了,几日后他便丧失智力,我便不会这么累了,尽管一个人承受恐怕不会轻松多少,但至少心不疼了,不是吗。

我喑哑低沉的说:“乖,乖,没事,没事”

第四十一章

最终他没有留恋在我怀里,轻轻推开了我。我看着他的默然无声,心里又会是怎样的寂寥。

溱殁,爱上我你后悔么。而今你又怕了么,失智带来久违的无能为力压垮你了么。不用怕,往后我来照顾你,守护你苦心经营的那一切,全都是你的。

他肃立了半晌,举步撩开帐幕。阳光在一瞬间照射进来,他单薄的身影似是要逆着光消散一般,刺的人双眼生疼。帐外知了的鸣叫声传来,还没等我觉察到聒噪,他便走了出去。帐幕轻合,阳光都被隔绝在外,我站在昏暗中,一言不发。

入夜,他没有回来,我想他终是不愿面对我了,苦笑几声,看着外面月光下的身影。八月底的时候鲜花正是怒放,他站在那里,花瓣飞舞,树枝轻摇。人常道太过聪明的人连上天都嫉恨他的才华,惧怕他的光芒,所以智者一般命运多折且不长命。我想我一个人在这世间该如何存活,习惯了他的算计,没了他我又会有多寂寞。突然想起一句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他若走了,我便也会寻寻觅觅怅然若失,朝思暮想终日不知所失。

下雨了,夏夜的雨来得很急,我看他在大雨中来不及躲避,突然心念一动就跑了出去。

才出去便被淋了个通透,我不去理会,径自跑到他身旁,伸手拽住他往更远的地方跑。雨很大,打在身上甚至有点疼,什么也看不清。我就拉着他没有用轻功,一步一步跌跌撞撞的往前跑。跑着跑着他突然笑了,我回身看着他笑我也笑了,在满天的雨幕中我二人的身影尤其突兀,哈哈大笑的声音惊了附近的兵将,他们都探出头来看,一脸疑惑和不解。

我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开怀,不知为何就这么想笑,笑声间歇,在哗哗的雨声中我对溱殁说:“你看,这世间懂我的只有你。”溱殁笑着骂了我一句粗话,在军营里非常应景。

雨停了,说停就停,我看着一身的狼狈浅浅的笑,半晌才听到溱殁清亮的声音:“少爷,谢谢你给的快乐。尽管这些美好我以后会尽数忘记,只是它存在的痕迹永远不会抹掉。若相知,怎敢忘呢。”

是啊,怎敢相忘。

回了帐又沐浴了一番,他没有跟我回去,自行回了自己的帐内,一夜烛火通明。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同样彻夜未眠。

天未明我终是躺不住,拿起外衫直接披在身上,穿着袭裤就走了出去。下过雨的地面有一种青草的味道空气有些凉,我却不顾寒冷。树枝上残破的蜘蛛网挂着雨珠,轻轻的颤,蜘蛛早不见去了哪里,怕是知道了雨欲来抛下了捕食的网去了别处,对它来说再造个网轻而易举,所以才孑然一身随便就扔下了吧。

可当有了牵绊,当寸断肝肠教会的风流倜傥不再奏效时,原本安之若素的人,又怎能放的下。

即便知道雨会多残忍的夺走生命,也会守着那张网,在风雨里飘摇,陨落。

溱殁帐里还有微光透出,我突然做了个决定,回帐穿好衣物,早早带了人离开了驻扎地。只要不看就不会心痛了,等再归来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我带着疯疯傻傻的你就这样走下去。

一路行进,离那里越来越远,我感觉什么东西留在了那里,随着我毅然决然的步伐离我而去。东方渐渐白亮起来,那黎明的光彩照射在这片安静的土地上,我笑着与它背道而驰,怕光芒太刺眼,只一眼就让我沉沦,堕落。

“主帅”。一声提醒我才从桌案的卷宗上回过神来,正是议事的时刻,底下将领都看着我出神。我有些尴尬的咳了咳,理了理战时思路才示意他说下去。

已是第三日了,不知道他怎样了。两处相距不足三百里,我骑快马片刻就能回去。只是一直躲着,不敢要见他疯了的过程,看着心爱的人渐渐失去神智,怕是比当事人还要痛不欲生。

那便第四日回去吧,就明日,估计……也差不多了……

不断派小股力量骚扰敌军,他们怕中埋伏一直提心吊胆的防着不敢进攻。几日下来他们也消受不了,终于冒失出战。据说顶着黑黑的熊猫眼让我军将士狠狠地嘲笑了一番,什么欲求不满媳妇别人睡了的话都骂,把敌方气的方寸大乱。

捷报传回,我摇了摇头。也不知怎么,这军队军纪是严明了,实力也上去了,就是怎么越来越缺德了,不知道跟谁学的。

次日下午,我收拾收拾,牵着马刚要走出营地,正准备上马。

“赫连将军!”我皱皱眉,回头看着邵正,他神色很急,跑到我身旁有点微喘:“末将有事相告!”我心下疑虑,有些不耐烦,自从知道邵正那样公报私仇伤了溱殁之后就有些鄙夷这人的气量。他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就往营地里走,我皱眉甩开,他愣了一下才说:“启禀主帅,军中似起了瘟疫……”

“什么?”我大惊,把缰绳交给边上的小兵,也顾不得其他,赶忙运轻功往营地里去。瘟疫对军队来说真是灭顶之灾,若如此定是不攻自破,那这国家也就完了!

一定要早早控制住疫情!我绕过营帐,看着被隔离开的几人,身上有些奇怪的脓肿,脸色也很差。我想走近再看仔细些,却被邵正拦住了:“主帅,那是瘟疫,不能靠近!”

我只得站定,看着身边同样茫然的士兵恼怒的传了医官,医官忙前忙后的处理,军中人心惶惶,终于在天擦黑时处理完毕。

同时得到了一个让我哭笑不得的答案:只是伤口糜烂。

我看着被黑暗吞噬的夜色,黑天赶路最不安全,即使不远,再等几个时辰天一亮我就回去。

紧张的心情一放松,我倒也有些累了,转进帅帐随便擦了擦身,便要躺下。

“启禀主帅!军中加急!”嘹亮的嗓音在帐外怕我听不到一样非常大声,我揉揉眉心,穿着里衣,披了披风就往出走,反正他们都习惯了。

一个年轻的兵半跪在帐前,身形有些晃动,我微微诧异,军中的事便是家常事了,究竟是多急竟夜里来报么。

“当讲无妨。”不会有人偷袭吧?我留了大半的人在那里,带的才是少数。不然是瘟疫?还是他们发觉溱殁疯了有些慌乱?

那少年顿了顿,再抬头竟是满脸泪痕,我正要戏谑几句,他哽咽着开了口:“溱将军……殁了……”

我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常常将溱殁二字放于一起便是那风华绝代之人的名字,这一下分开,竟是有些不习惯呢。

你拿你名字开什么玩笑呢,溱殁,这一点也不好笑,真的,你看这玩笑开的我心都疼了。

我捂着胸口蹲了下去,一瞬间意识全无,看不到任何也听不到。披风掉落在一旁,红的那么刺眼,我伸手去捡,却被风吹到了远处。

疼,真疼。有人上前扶起我,我连话也说不出口。有人替我捡了披风,低着头递给我,却还是被我看到了泪珠。你看,你能哭,我不能,我连眼泪也不准有。

“他……什么时候……去的……”一句话用去了我全部的力气。

“两个时辰前。”

第四十二章

“怎么想着出来卖身,堂堂男儿委身于别人身下苟且偷生,要是我宁可饿死。”

“卖身终究也是自己的,不似偷一般取他人财物行己之乐可耻。”

“脸皮重要还是吃饭重要,这世道在这我没抢都是给祖上积德了。但你这出卖尊严我可不敢苟同。”

“好死不如赖活着。卖身又不是卖思想,人与其他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有思想,只要有了头脑会思考便会踏实很多。”

夜风呼呼的从我耳旁刮过,马蹄声响彻在夜路上,我突然想起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彼时正是莲花开放的季节,他坐在湖中的小亭里轻抚着古琴,犹如画一般静谧美好。我看的入了迷,为他卖身打抱不平,他便淡然的与我辩驳,眼波平静的不似在谈论自己,让我没了轻视娼女支的念头。

这样一个人,谁会把他和那酒醉金迷散发着铜臭的烟花之地联系在一起。

也是这样一个人,淡然的外表下精于算计野心勃勃,最终没能坐拥江山如画。

多么可笑且荒谬,当初说死都不为朝廷卖命的人现在站在战场上众目睽睽之下指挥千军万马。当初人人艳羡的青年才俊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如今一无所有背弃誓言自尽在战场上。

溱殁,你可记得你曾说过,誓死与君佐。

不远处火光云集的营帐映入眼帘,本是深夜休憩之时,却因着主将离世而烛火通明。我勒马不前,看着面色悲寂的兵士竟没有进去的勇气。

他安然的躺在床上,我不去看他乌青的眼睑和嘴唇。只是脸色惨白,像往常病倒一般乖觉,如沉沉睡着一般。我低低的笑,明明是睡了,那小兵竟说你死了,别闹了,我非要军法处置他,总将呢怎么会这样就死了……怎么睡得这么轻,连呼吸起伏都没有,不怕,你乖乖睡,我看着你,醒来要记得喝药……

我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颊,冰凉的,一定是天太冷了,他本来就畏寒,怎么能让他冻着呢。伸手拉过一旁的被子,熟捻的给他盖上,掖好被角,印上一吻在他额头,再一点点细碎的吻吻下去。耳垂依旧是冰冰的触感,我闭上眼轻轻的啃咬,含糊的念着他的名字,只几遍,那个殁字我就再也说不出口。忽而似是碰到了什么硬物,我睁开眼起身去看,竟是干涸的血迹,在耳廓附近未清理干净的一滴,早已凝固不再鲜红,却硬生生刺痛我的眼。服毒,竟是服毒,七窍流血,未收拾之前死相一定很惨烈吧。你怎么对自己这样,挑个好看点的死法不行吗,就这么想要离开我,用这种最快最狠的方法,让我就算赶回来也无济于事。对,这是你的行事风格,果断不拖泥带水,那你留我一个人在这是什么意思!

“啪”扬手一巴掌,我看着他脸上久久不消退的指印满心愤恨。你好,好的很,说死就死了,既然如此,我如你所愿。我当你从来没存在过,这一切都是我在做梦,你就彻底从我记忆里滚!岂敢相忘?你会有不敢的事,你抛我一人在这冰凉的世间,我这就忘了你,你怕了吗,怕了就醒来,我收回我刚说的话,怎么样,你赚了,溱殁,我还没让你死呢,听见吗。你走的决绝,真决绝,你累了你怕自己疯了你不敢看着自己疯了你就死了,真君子,我在你心里又算得了什么,你说什么一辈子的鬼话,你又骗我!至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都是我一个人到现在还是我一个人!

我癫狂地一把把他拽下床,他就瘫在地上一动不动,提醒着我这只是一具尸体。我回身看着帐内,桌前似有他奋笔疾书的身影,我一掌拍碎了那圆桌,捏碎他用的茶杯,最后连帐幕都剪下一块。他的衣物更是撕的七零八落,他写的手记也被我尽数扔进了火盆,凡是他的、他碰过的我全部销毁。最后我回到床前,看着里一侧似是有物件,伸手拿过是一封信和一串银铃,轻巧雕琢的十分精致,上面挂着一串白羽,边上桃木刻的平安符静置一旁。那些葱茏年华在我脑海里霎时闪过,一念之间我发力毁了那两物件,床板也轰然坍塌。碎屑中我拾起那封信,走到烛火前点燃。

你留的遗书,我不会看。你以为你说走就走了,留我睹物思人念你一生,不可能,你欠我的,我让你算计这么久你说走我让你算计这么久你说走就走了,你还不起,你还不起。

满屋狼藉,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火盆里竹简烧出的噼啪声在空旷的帐内尤其突兀。我兀自发着愣,想着曾经的一切,他说他对我的心意,费尽心思把我送上战场送进他的圈套里。可是溱殁,我活过了二十五,活了百岁又如何,你撒手而去,这天地辽阔再寻不见你,我终将孤独,致死不休。

推书 20234-09-27 :陌路碧萧(包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