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行人说着一些那时还听不懂的荤话,他一边大笑,一边追着跑回宫里。以后还一起溜出去玩过,哪里都可以去,但只要一提万花街,凌淮陌一准儿发脾气,顶着张大红脸冲他直嚷嚷:“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
然后呢?是秋天。中秋节是个好日子,但也只是对能团圆的人。你要是人嫌狗不理,那过节简直比上刑更难。这一天韩辛寅不喜欢,凌淮陌也不喜欢。一杯浊酒下肚,爆发出的几多情*欲彻底冲昏了他的脑子。
“错了!错了!”韩辛寅不安地动动身体,嘴唇微微张合说着梦话。
再后来是冬天,鹅片一样的雪花铺盖了整个大都,放眼具是白茫茫。听闻华妃娘娘病了,年轻的皇上急得不得了。韩辛寅费尽心思从南疆得来了一批珍贵补药,正想要亲自送去,却赶上皇帝诏他议事,所以送要去御医馆的差事便落在了凌淮陌身上。一切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变得越来越坏的,韩辛寅心跳加快,想要去制止他,却发现胸口似乎是被什么压住喘不上来气。
“不能去!”韩辛寅惊喝一声猛地惊醒,一把揭开被子坐起来,接着是“喵呜”一声凄厉的惨叫。
第五十二章:一溃千里
花生从床上甩出去,在地上打了两个圈才停住,后腿瘫在地上,两条前腿勉强撑着身子往前爬,叫声格外的凄惨。
这只老猫可是凌淮陌的心肝宝贝,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位就是秉着最后一气也要爬起来和他拼命。如此岌岌可危的关系,怎么能再有冲击。韩辛寅见状也被吓了一跳,套上鞋子赶忙下床俯身将它抱进怀里。老猫昂着脖子,喉咙里“呜呜”个不停,浑身的肌肉紧紧绷着,后退却完全失了力,软搭搭的垂着。
十来岁的老猫身子骨已经脆掉了,经不起任何一点冲击。韩辛寅微微加力,为它按压着后背,眼睛正扫到站在门口一脸慌张的凉儿。
韩辛寅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急声怒道:“你怎么不看好它!”
“凌大人醒了,花生就急急忙忙地往您这儿跑”,凉儿低下头声音抖抖。
韩辛寅更多训斥的还没有出口,便觉得手里一湿,接着一股子浓重的骚味便扑面而来。养尊处优的男人看看掌心金黄色的尿液,甩甩手,换了胳膊夹住花生,心下更为着急:“怎么办?这下子怎么办?”
见多他从容淡定、高高在上的尊贵样子,这般的惊慌失措倒显得更像个普通男人。凉儿急急跑过去接过花生,脱下自己的对襟外搭给他擦手,柔声回复道:“王爷放心,花生毕竟老了,只说它自己摔的想凌大人也应当不会有怀疑。”
“你不懂,你不懂”,韩辛寅皱着脸,来回重复了两遍,随便擦了擦手便又抱起花生,短短的时间里他的神色变了几变:“花生不能出事,它要是不在了,淮陌只怕是会抛下我。”
不过是只畜*生至于搞得神神叨叨的嘛!凉儿搞不明白,可又不敢亲自问主子原因,只得温顺地低着头跟在他的身后往凌淮陌的房间去。
嘴唇干裂,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凌淮陌刚刚醒过来就看见韩辛寅抱着花生坐到自己身边,脑子依旧是晕沉沉的,淡淡的骚味刺激着他的鼻腔:“什么味道?”
暗哑的声音拖着浓浓的鼻音,韩辛寅听到后抱着花生往旁边挪了挪,打起精神轻笑道:“花生小主子给你报仇呢!这不刚才尿我一身。”
“它失禁了?”凌淮陌伸手摸摸花生的脑袋,轻叹口气:“老了,到该走的时候了。好在这一世他跟着我也没受什么苦,这样挺好的。”
韩辛寅把花生放低让凌淮陌摸着更容易,强压住心里的不安与忐忑,笑着安慰:“不会的,花生这么乖再活个三五年也有可能,淮陌你不要太往心上去。你的病好了,它也能好起来。”
“要是好不了呢?”凌淮陌垂下手,外侧过脸看向韩辛寅,脸色差到了极致,眸子却还是亮晶晶的,更难的是眼底一片清亮不带着半分嘲弄。
他喜好干净,韩辛寅有点后悔自己没有换衣服以至于现在不能抱着他,只得靠在床头一本正经道:“不会的。淮陌,你好好的,等我回来。”
回来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继续没完没了的争吵。惯常使用口舌解决问题的人忽然觉得说话是件很费力的事情,凌淮陌轻叹口气,闭上眼睛,敷衍地点点头,随口道:“你急着去豫州就去吧!我想休息了……”
韩辛寅猜不准他是真累了,还是只不想看到自己,憋了一肚子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又坐了好一会儿,看他呼吸均匀像是又睡着了才起身把花生抱给凉儿,拉了拉被子压住床脚,自言自语道:“那你等我回来,我带你离开吧!勾心斗角算来算去地我也倦了……”
又不是真的睡着,韩辛寅的话躺着的人是一个字不少的听进了耳朵里。只是若花生将来不在了,他们之间最后的一点联系也会断掉。十余年一颗真心到头换得的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的勉强施舍,换谁谁不倦呢?凌淮陌拖着疲倦的身体没有回应,心里却十分想爬起来冷笑着告诉他:“别人不稀罕的,我也不想要了。”
凌淮陌醒过来后两天,发热也终于控制住。韩辛寅挂念归挂念,好歹也是心里安稳下来。再拖下去,前方的战机就丢得一干二净,齐王顾不得休息当天率领十万齐军便向豫州直扑过来。
相比于齐军的仓促行军,来自楚地的冯锐部队就要从容许多。当韩辛寅的十万兵马距离通州尚有三十里地时,楚军已早早在豫州周围布下了口袋阵等着。
冯锐三十有余,身材如北方人一般高大魁梧,长相却带着典型的江东俊秀。长脸白皮,高鼻大眼,模样是相当的周正,再加上平时不苟言笑,偶尔一言一句在军中都极有说服力。脱下铠甲换上一席青衫,冯将军又是个书法大家。在他常年驻防的松洲,如若新店开张能请他题词,店家那才是光彩十足。文武全才归文武全才,冯锐为人傲慢也是不可争论的事实。不要说初期带兵的秦羽,用兵保守的老将陈千里,有时他连楚王韩辛辰的话也听不进去。
“只要齐王的军队一露头我们就把他包进来吃掉”,冯锐沉着脸,手指在豫州边际画了个圈,抬眼扫过在座的诸位,颇是得意道:“齐军长途奔波而来,我军以逸待劳,优势尽显。末将以为,可令秦少将军趁夜发动突袭,将齐军拦腰斩成几段,陈老将军负责从中拦阻,我军则将其包围合歼。”
此计听着不错可细来一想又是漏洞百出,陈千里老爷子征战半生闻言摇摇头:“不行不行,现在的齐军可不是通州打仗的那样子,先不说他们的气势如何,但就说现在已经赶到的秦人轻骑。如果我们发动夜袭,他们趁机从侧面突击,不说能不能把人吃掉,搞不好自己都得赔进去。”
“秦人轻骑不过几百人,陈老将军不是怕连这点人都挡不住吧!”冯锐冷哼一声,手指敲敲地图。
“这话什么意思?”陈千里被后生顶得够呛,一拍大腿怒道:“秦地军队善骑射,尤其是裴诚万的三百轻骑。蒙马身量高大速度远胜过我们江东的平原马,近身作战更是凶猛至极。冯将军自己也不是没有吃多亏,怎么能眼看着他们却不去理会。你当伏在我们侧后方的是只兔子?那是只狼,一不小心就会被摁住喉咙。”
秦羽初上战场,特别是对秦作战一直处于先锋的位置,听到冯锐的进攻安排心里也很是满意。陈千里兜头泼下一盆冷水,他凭着热血劲儿自然要反驳两句:“陈老将军此话说得岂不是涨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秦人三百轻骑再厉害,数个月前还不是一败涂地。我觉得冯将军的计谋可以试一试。”
“老将军!老将军!你们是觉得我老了不中用?”陈千里一下子站起身冲着在上位的韩辛辰作揖道:“王爷要是也觉得我不中用,老夫这就回乡下种田、抱孙子。”
冯锐的计谋虽然冒险,却是正和了楚王的心意,但老将陈千里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更可况临战换将是兵家大忌。四下的眼睛都盯着他,韩辛辰摇头道:“陈将军何必动怒,依本王的意思陈将军率兵先佯攻裴诚万的轻骑,半个时辰后秦羽从中路奇袭,冯将军用口袋吃掉齐军的先锋部队。”
既然老大开口,台阶、面子给各位都到了百分百,三个人谁也不好再说推辞之言,不管甘不甘心也只能拱手领命。
先一步就有探子汇报过,秦人在日入后要喂马休整,因此初步设定的佯攻时间在酉时三刻。秦人的轻骑兵驻扎在豫州城向西唯一的河流边,日头刚刚落下,绿草被镀成血红色。豫州多是盐碱地,草场就更是少得可怜,近百匹马挤在不大的地方,总觉得稍不小心就会撞到彼此。陈千里带了兵马三千悄悄围拢过来,老头子心眼多,看看草场上零星星的几个骑兵不由起了怀疑:“怎么会只这么点人?”
“马要吃东西,人也要吃东西的”,身边的参将地凑近陈千里,低声道:“将军,趁他们不被正是进攻的好时候。”
陈千里斜眼扫过参将,嘴角下吊,摇头道:“秦人以马匹为身家性命的保证,怎么会放任这么多马在这里,自己跑去别的地方吃饭呢。别是中了他们的女干计……”
老将军马上峥嵘大半生,眼光自是毒的很,被他这么一说。参将也觉得其中略显诡异,点点头,侧身问道:“将军以为如何?”
陈千里一挥手止住了逐渐靠近的队伍,隔着一道小河静静地观察着悠哉游哉地对面。凝神看了片刻,老头子像是受了刺激,揉揉眼睛,一把拉住参将的胳膊急声道:“你仔细看那些马!蒙码眼睛是鼓的,肚子紧实,额头要向外凸,而平原马则没有这些特点!对面的马腿短、肚扁、前额平,怎么也不能是不是秦人轻骑的马匹!”
参将向前探出身子,这么一看的确吓了一跳,对面所谓的秦人轻骑竟然没有一匹壮年蒙马,一溜的不是平原马,就是垂着肚皮的老弱病残:“将军现在怎么办?”
陈千里收紧马缰,扬鞭便往回奔:“撤退!请求王爷立即撤回奇袭的军队!”快马加鞭地往回赶,只可惜刚行到半路就看见冯锐部队来的传讯兵。
什么将带出什么兵,冯锐自视甚高,连他手下的小兵也觉得自己比“畏战”的老头们要了不起。小兵见了陈千里不敢意外,反而有些洋洋得意道:“我家将军说了所谓奇袭,便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怕等陈老将军佯攻误了战机,我家将军率领军队已经去了!他让我在此通知您一声,免得您回去不好与王爷交代。”
焦急烧成一把大火,燃得人浑身冒汗。陈千里挥手一记马鞭便把传信的小兵抽到了地上,铁青着脸,发乌的双唇微微颤抖,嘴里喃喃道:“完了!完了!”
第五十三章:献计
秦羽战场经验虽不足,但也能干明显感受到其中诡异。素以作战顽强的齐军竟然一冲就散,然后自动从中分成两半,后撤的不见溃退之狼狈,包围的不见也一点惊慌失措,相比于他们的奇袭,倒更像是落进了对手的大网里。
然而事已至此便容不得秦羽再多加犹豫,像是扎口袋的绳索,秦羽率了一千骑兵紧紧扼守住被围齐军的退路。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去,早早埋伏在周围的冯锐军队清楚地观察到点着火把的齐军先锋正在一股脑地往前突围。眼见人被驱赶到他的口袋阵里面,令旗一换两万兵马从掩体冲出来发动进攻。
原本略显松散的齐军队伍在受到攻击后迅速回缩,进退有序宛如一只铁拳,让数倍于自己的楚军“咬”哪儿都啃出一嘴血。奇袭能够以少胜多,其中精髓便在于快、猛,原想着以较少的兵力一步步消耗对方的有生力量,可如今却像是一脚踏进泥潭,不但没收到预期的效果反把自己拉进去了。再拖下去十万齐军围过来就彻底没戏了,冯锐气得七窍生烟,把骨节捏的“咔吧”直响。
“报!”传讯的小兵一面快马向冯锐飞奔而来,一面大声喊道:“将军!后边有几百骑兵赶过来了!”
冯锐闻言长舒口气,也没多想便朝着周围人道:“陈将军来支援了!”
后面有了支援,众人更加没有顾虑,作为压底的队伍也一拍马屁股也挥刀杀进了阵中。两方正杀到眼红,忽听后面大乱,冯锐本能地暗叹一句不好,慌忙回头。前来的哪里是陈千里的援军,打头阵的男人赤*身上阵、面容狰狞,分明是“一代杀神”裴诚万!
楚军被后面的区区百人冲乱了阵脚,团团包围的口袋阵被人生生在底下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军心一乱,战斗力明显下降,就算是在人数上占优势也改变不了颓败的局势。围在中间做诱饵的周同终于可以放手一搏了,他大喝一声:“兄弟随我来!”然后双腿夹紧马腹,挥起板刀带头放开杀敌。一瞬间,局势明显向着齐军倾斜。
“没用的老东西!十倍于人的力量都拦不住吗?”冯锐此时不怨自己思虑不周,反而张口大骂陈千里无能,勒马在原地兜了一圈,挥手道:“分两队后撤!”
副将杀得一身是血,收紧缰绳急声问道:“秦将军又该如何?他的队伍还夹在中间。”
“这是齐人‘中间开花’的计谋”,冯锐为人虽傲慢轻敌,但军事指挥的才能还是要肯定得。他面上丝毫不显现慌乱,一边从容地指挥众人阻挡裴诚万的轻骑兵,一边竖眉怒道:“他们要从中间彻底消灭我们!陈千里一退,王爷就有危险,必须马上组织人回防!将士成名于白骨,必将身死于沙场。秦将军如何也只能靠他自己了!”
这边几个时辰前信誓旦旦的人开始且战且退,那边陈千里正带着他三千骑兵拼命往楚王所在的主营赶。
不远处的主战场已经是杀生震天,而楚王爷却似乎毫不知情。檀香一缕一缕的散在房间里,熏得木头都带上了清香,苏莞烟衣服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脸上藏着浅浅的潮红,素白的双手慢慢研磨。韩辛辰却是难得表情严肃,摊开宣纸认真地写着:“潞州自古产娇郎,春花弱柳排成行。纵有鸳鸳三两对,也是野鸭配色狼。面上清白里子黄,莹润白露暗穴藏。擎天一柱情意满,可惜佳人不让强。”末了笔尖一勾画了只四脚朝天、眯着眼媚态百出的小狐狸。
真当是氵壬的一手好湿!苏莞烟低头看了眼他的“墨宝”,眼睛一挑笑道:“王爷,您就打算把这个赏赐给我啊?!”
“怎么了?有字有画一般人想要还要不来呢!”韩辛辰朝着未干的墨迹吹吹,嘴角一咧笑了起来:“此诗一气呵成,字有风骨,画也传韵。本王甚是喜欢,你回去就把它表表挂在东阁吧!”
苏莞烟把墨条放下,环起手,扁扁嘴道:“我站这里给您磨了半天墨,您就拿这么个玩意儿折辱我?”
“本王把衣服都脱了,你就一脚把我从床上踹下去?”韩辛辰放下手里的宣纸,微微抬起下巴,垂眸看着苏莞烟道:“晚饭时,满口同意的是你,临阵反悔的也是你。苏公子,你当本王好玩儿是不是?明明是你先动粗,我没有治你的罪,反过来还好心好意的给你又写诗又画画,你倒是还不愿意了?”
这家伙说话一点也不含蓄,苏莞烟脸烧得更红,吞吞吐吐半天才硬撑着一口气道:“大敌在前,王爷不该如此。总之,这事先放一放回去再说吧!”
苏公子力气不小,方才床上缠斗半天也不过咸猪手的几下,实在没沾上什么实际性的便宜。好歹没有断然拒绝,韩辛辰一听有戏,嬉皮笑脸凑上去打算讨个亲亲来平复一下波涛起伏的内心,只可惜话还没有出口,大门就被人猛地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