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即冷笑了笑,眼露轻佻之色,上前两步,盯着蓝嫣道:“公子,何必非要周庭呢,今日我皓月便亲自伺候到你满意,如何?”
蓝嫣根本就是未经世事之人,刚才其实是壮着胆子说的那话,也就是她知道周庭从不接客,才敢点他作陪,皓月怎么说也是男人,这么往自己跟前一站,高出一个头,又口吐轻薄之言,蓝嫣还真有些怕了。
不过,蓝嫣起码还有一身功夫壮胆,见皓月走近,一个跃身,立刻与皓月隔开三丈的距离,一拍桌子怒道:“滚开,我今日就非要周庭作陪!”
哟,怒了,还是个练家子。皓月眼睛眯了眯,看来此人来头还不简单,索性问到:“周庭可不是谁都能见的,公子要见他,先留下名来!”
“蓝焰!”
“蓝?”皓月听了这名字,心下一惊,姓蓝的京中可不多,有权有势的无非就是与他们来往密切的那位。但是他可从未听闻梁国公府中有个叫蓝焰的?
蓝焰,蓝焰,等等……皓月在心中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忽然领悟到了什么,遂会心一笑,原来如此。
“青儿,去请周庭过来!”皓月打了个哈欠,刚才好一番折腾才摆脱了那王大人,他现在困得可以,如果是这位的话,那么他便可以放心去睡了。
小童听了皓月的命令,有些错愕,道:“主子,这个时间你让周庭公子接客,他会生气的吧?”
话说他们这醉箫阁,皓月是管事的,但架子最大的却是周庭,从不以身伺人不说,爱见谁不见谁都他说了算,而且勾栏之地都是晚上见客,人家偏偏晚上不做生意。
就算这样,昔日俊俏探花郎、朝廷栋梁,现在却沦为风尘中人,光这样的噱头,也让不少贵公子趋之若鹜了,一掷千金与周庭同坐品茗,求一首诗词、一幅字画的比比皆是,醉箫阁生意那么好,周庭的另辟蹊径不能说不是一大助力。
皓月笑了笑,“这位爷他想接也得接,不想接也得接,你就告诉他来人姓蓝,他便懂了。”
自己能参透的东西,以周庭的聪明伶俐,他不相信参不透。
周庭一听青儿来报有位姓蓝的公子非要他作陪,蹙眉思虑片刻便点头应允了。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周庭入了雅间。蓝嫣只见一位唇红齿白、面若冠玉的白衣公子翩然而至,长相绝美,却因为神情倨傲,也不似一般小倌施些薄粉,并不觉得女气,只觉得如神仙下凡一般,很有超凡脱俗之感。
虽然府中那一位也是帅得不似凡人之相,但是气势太甚,她基本不敢盯着他看,而周庭就不同了,这一位属于长得好看,却又让人敢看的类型。
蓝嫣这么肆无忌惮盯着自己看,周庭顿觉有些不悦,皱了皱眉,目光扫过蓝嫣耳际,直言道:“蓝公子从巴蜀之地千里迢迢赶来,有什么事还请快快道来吧。”
蓝嫣一听周庭这么快就点破自己身份,嘻嘻笑了两声,却不肯坦白,话锋一转道:“哎呀,周庭,你知道吗?四年前你高中探花游街之时,我也在人群里远远看过呢。”
“是吗?四年前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
蓝嫣抿唇一笑,“是不记得了还是不想忆起呢?”
周庭冷然道:“那都与……公子你无关。你有何事,还是快快说完了离开的好。”
蓝嫣今日心情本就不好,如若周庭对她客气一点,她倒是也不准备为难周庭了,偏偏这位一副自己欠了他几百两银子的样子,蓝嫣生长于贵族之家,曾几何时受过这等气,看周庭如此无礼,她冷笑一声道:“我自然是有事要与你说,不过……本公子现在心情不好得很,不想这么爽快说与你知晓,不如这样吧,我们下一盘棋,你若能赢得我,我便说完就走。”
周庭适才都是对蓝嫣爱理不理之态,现下一听蓝嫣说出这等要求,才抬眼正视她。蜀王妃要与自己比棋艺?简直太滑稽不过,周庭敢担得起“才子”一名,自然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这个区区小女子想要和自己比下棋,完全是自寻死路。
于是,周庭唇角一扬,道:“比下棋,可以,周庭奉陪就是。”
“等等,”蓝嫣顿了顿,道:“光这么比还不行,输了得有惩罚,输了的人便为赢的人抚琴一曲助兴吧。”
周庭颔首道:“好。”随后转头对立在一旁伺候的青儿吩咐到:“你去取棋盘棋子来。”
周庭并未让青儿取琴,原因是他自信自己不会输,既然输的人注定是蓝嫣,夏子凌曾与他说过蜀王妃是个刁蛮女子,根本对抚琴、刺绣等女子擅长之物一窍不通,他也无意欣赏蓝嫣那蹩脚的琴技。索性赢她一局,给她个下马威,让她说完正事便走就是了。
蓝嫣看周庭胸有成竹的样子,毕竟不敢托大,执子下棋之前,又耍了个赖,道:“我先行,并且你得让我五子。”
周庭轻轻一笑,道:“可以。”此时他的心情和当年夏子凌是一样的,都有小看了女子之意,因此他也是要和夏子凌一样受点教训的。
这一局下了大半个时辰,结果是……周庭彻底落败。看着棋盘上自己所剩无几的黑子,周庭简直觉得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可这就是结果,大才子周庭败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手上。其实严格说来蓝嫣的棋艺只是比自己略胜一筹,但他让了五子又让蓝嫣先行,便失了先机。
蓝嫣心情大好,拍了拍桌子道:“不用盯着看了,去,给公子我弹个小曲,再上点点心来。”
“……”周庭一时无语,但愿赌服输,他既然输了,只得给蓝嫣抚上一曲。
这一夜,二人又下了一盘棋,结果还是周庭落败。看着周庭俊俏的脸上一会青一会白,一副既憋屈又无奈的神色,蓝嫣觉着自己在梁国公府受的气终于消了点,心情复苏不少。
天色已经微泛鱼肚白,蓝嫣离去之时,扔下一句:“周公子,今晚我再找你对弈吧,你不快点赢了我,耽误了王爷大事,王爷怪罪下来可是你的事情哟。不过,夏子凌和我至少下过二三十盘棋,目前的战绩是……我一盘都没输过,哈哈!”
“……”被蓝嫣狠狠调戏了一把的周庭只有咬牙切齿地看着蓝嫣潇洒离去。怎么会这样?他的棋艺比夏子凌略高,两人对弈自己胜出的几率在七成左右。可是……蓝嫣怎会如此厉害,就没输过给夏子凌吗?
周庭不知道,蓝玉领兵打战之余没有别的爱好,就只有下棋一项,蓝嫣从五六岁就开始陪父亲下棋,而且下棋这种事情,天赋也占很大一部分因素,而蓝嫣别的不成,这下棋上却是不世的鬼才。别说周庭与夏子凌,就算放眼整个应天,棋艺能跟蓝嫣一拼的也没几个。
于是,下了一晚上棋睡眠不足的周庭公子,第二日只好闭门拒客了,而这样的情形,第二日还不得不继续。
第95章:红杏出墙(下)
白日在府内补眠加上喝汤药,晚上去醉箫阁调戏周庭的日子过了两日,蓝嫣觉得很是惬意。这第一日蓝嫣晚上出去未归的时候,蓝夫人便有些担心,拿着蓝嫣留的书信去找了蓝玉。
蓝玉一看信上说王爷托她与醉箫阁周庭、皓月商议要事,便派人去打探,果然得到蓝嫣身在醉箫阁的消息。这醉箫阁的周庭和皓月是蜀王安插在京中的两枚眼线,与蓝玉也时常有消息往来,再者那种男人找男人快活的地方,女人去了安全得很,蓝玉便没在意,随蓝嫣去了。
第三日在府中用了晚膳,蓝嫣照例来到醉箫阁点周庭作陪,小童却说周庭外出还未归来。蓝嫣只有在雅间中坐着喝茶,一直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周庭姗姗来迟。
“蜀王妃,我今日没兴致与你下棋,王爷让你交代什么事,还是快说吧。”
蓝嫣看着周庭眼睑下淡淡的青黑和毫不掩饰的疲态,心想不会吧,周庭这个男人还没自己一个女子能熬么?居然熬了两夜就撑不住了。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是习过武的,而周庭只是个文弱书生,果然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这个……不急不急。”其实王爷此番主要还是向皇上求援出兵,日前她奏折带到之后,皇上已经下旨让爹爹与都督瞿能点兵前往,这几日正整顿着兵马呢,不日之后便可出征。
而周庭这边,王爷只不过是下令让周庭与自己一同上路,京中最近没什么动静,醉箫阁交给皓月即可。蜀中现下王爷广招博学之士,又请了方孝孺讲学,周庭这亦正亦邪的名声,入蜀之后,正好可以吸引不少附庸风雅的名士前往,继盛唐之后,蜀地或可再次成为一大文化胜地。
所以……这个消息不过一句话而已,早几天晚几天说都差不多,蓝嫣才敢如此放肆的。
“你……”周庭有些恨恨地看着蓝嫣,若不是感念蜀王救命之恩,他才懒得应付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看到周庭憋着一肚子怒气又忍着不发作的样子,蓝嫣有些失笑,便软了语气,跟哄小孩一样说到:“别气别气,要不这样,我今日让你五子,不行的话十子也可,让你赢了之后,我再将王爷所托之事相告吧。”
没想到,蓝嫣的退让,周庭不但不买账,还脸色更加阴沉了。周庭盯着蓝嫣看了好一会,才咬牙切齿吐出一句:“不用让,来吧。”
岂有此理,他还不信他真赢不了这个女人了!
然而,这一局没同意蓝嫣让自己的结果便是……周庭又输了。一局罢了,屋外寂静无声,估摸着已经过了亥时,周庭黑着脸,将棋子扫入棋箩中,沉声道:“再来!”
“……”这家伙刚才不是不想陪自己下棋了吗?怎么这会反而比自己还要倔强。
二人开始新局,半个时辰之后,周庭的黑棋已被蓝嫣吃掉三分之一,虽还未完全落败,但已经失了先手,从棋盘上看,并无起死回生的可能性了。
蓝嫣略带犹豫地开口道:“你要是困了……”
“不困!”
“……”于是二人继续落子,半个时辰后,周庭终于完全落败。
周庭脸色阴沉,道:“再来!”
蓝嫣一怔,看着周庭疲惫的面容和微带血丝的眼眸,忽然良心发现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了,遂问到:“不来了,你今日看起来不大对劲,是身体不适么?”
周庭沉默了许久,忽然抬眼看到蓝嫣溢满关切不似作态的眼眸,鬼使神差中,他竟然答道:“今日是先父祭日。”
“啊……”蓝嫣惊讶地叫出声来,赶忙捂住了嘴。
是了,去年这个时候,王爷与燕王正在京中斗法,周家因牵扯进胡惟庸案中,周兴获罪问斩,她是知道一些始末的。
“那你怎的……未穿素服?”周庭今日仍是一袭白衣,但白衣之上有素锦花纹,并不能称为素服。按我朝惯例,儿子本是要为父亲守孝三年的,周庭不守孝也便罢了,居然在父亲祭日连素服都不穿,这便有些怪异了。
周庭低低一笑,声音有些暗哑,眼中露出几许落寞之色,道:“乐籍中人,有何颜面为先父守孝?”
这句话中,浓浓的自我厌恶意味十足。蓝嫣这才发现,周庭平日的清高之气俱是伪装出来的,他的内心……其实应该是有些自卑的吧。如此天之骄子,本该是国之栋梁,现下却不得不委屈于这勾栏之地,当真是可惜了。
然而,她却是不想看到周庭这副消沉的样子,于是蓝嫣一拍桌子,道:“喂,你别这么消沉好不好!什么乐籍不乐籍的,自古入勾栏之地的,有几个人不是迫不得已,令尊定能体谅你的苦衷,他去世之前有阻止过你入乐籍吗?”
“不曾。”一贯对名声颇为看重的父亲居然对自己的这个决定非常赞成,到现在他还有些难以置信。
“这不就结了,与其期期艾艾、自暴自弃,不如打起精神做些事情,你我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待王爷成就大业的一日,你便可以风风光光重回朝堂,也算是告慰令尊在天之灵了。”
周庭淡淡一笑,“你不用说了,这些我都清楚。但我已经不想回朝堂之上,你真的以为王爷登鼎,我们这些为他是从之人便会从此无忧了吗?”
“难道不是?”
“伴君如伴虎,谁当皇帝都一样。”那日朱椿冷冽的眼神自己还历历在目,他为蜀王效力,不过是感恩顺便求得自保罢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于在朝为官,他已经厌了。
“……”周庭的话让蓝嫣突然沉默下来。其实她对她那夫君一点都不了解,伴君如伴虎?她恐怕连“伴君”的资格都没有,就算蜀王得了天下,于她而言,不过是从一个空虚的蜀王府搬到一个更为空虚的皇宫罢了,有什么区别?
这一番话下来,二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蓝嫣叹了口气,道:“其实我这番前来,是奉蜀王之命让你随我入蜀。”
周庭眼中神色微动,而后并未问缘由,只顺从地点了点头,道:“是。”
闹了这几日,蓝嫣也觉得把周庭折腾够了,把这消息递给他之后就想离开,却不想肚子突然咕咕叫了两声。她今日晚膳用的早,现下已经接近寅时,连瑾儿都耐不住到旁边的屋里先睡了,她这么熬夜下棋,现下已是饿得有些前胸贴后背。
蓝嫣道:“你这有没有什么吃的?”
“我去厨房看看。”周庭说着起身开了门,却正好见一小童端着一个食盘路过。
周庭见他盘上放着一个瓷壶和一碟点心,便随口问了一句:“这是送去哪的?”
“皓月公子那里。”
蓝嫣一听有吃的,哪里还坐得住,蹭地站起身来,占着自己会武功,一把便将小童食盘夺了。
“这些本公子要了,你重新给那皓月拿一份过去。”蓝嫣对那皓月印象坏极了,他的东西不抢,还抢谁的?
“周庭公子……”小童看着周庭,显然有些为难。
“算了,你再去取一份吧。”皓月贴身使唤的小童是星儿,这随便找个新来的小童送东西,应当不是他那些碰不得之物。
得了周庭应允,小童便转身离开了。周庭返回屋中时,蓝嫣已经欢快地开吃了。
“呀,这点心不错,来来,你也来一块。”
“不用了,我不饿。”
一盘点心本也不多,周庭不要,蓝嫣正乐得高兴自己吃了,边吃边倒了一杯壶中的酒……不,这倒完了定睛一看,蓝嫣才发现壶中所盛的是清澈的褐色液体,她凑近闻了闻,微酸的味道沁入鼻尖。
蓝嫣低头轻抿了一口,哟,是酸梅汁,虽然现下南京暑气已经消散不少,不过夜里喝这个提提神还是挺好的。
“来来,你也喝一杯。”既然周庭不吃点心,那么一大壶酸梅汁,自己也不好意思独吞了。
蓝嫣遂给周庭也倒了一杯,央着他喝了。
周庭皱了皱眉,但所幸不是酒,喝一杯也无妨,便接过来一饮而尽。
蓝嫣这边吃边喝过了片刻,忽然觉得浑身燥热得紧,这可好生蹊跷,酸梅汁本是消暑之物,她先前并不觉得热,解暑之物下肚怎么反而觉得热得慌呢。最要命的是,这热气之中似乎还有几丝让人心跳加速的陌生感觉。
这热来得也太汹涌了些,蓝嫣忍不住一边抹着额上泌出的汗珠,一边抱怨道:“搞什么鬼,周庭,你们这醉箫阁也太不通风了,秋日里还热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