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做贼似的,进了屋就把门给关上,苏贤一屁股坐在程安朔那床上,脸一下烧红了,“程安朔,犯什么病你?有话快说,没空跟你在这儿蘑菇,大过年的,我还就爱看春晚了,人家赵本山那叫一个绝!”
“得了吧你……刚才没少在心里头骂我吧?”
“骂你?谁骂你了?”苏贤就算别的本事差点,这装傻的把戏倒是一流,有模有样的左看看右瞅瞅,“这屋里没别人了吧?你要说刚才,那更冤了!那屋里就那么些个人,我爸我妈那可都是厚道人,哪能骂你啊……”
“哼,你行,我不和你计较,有东西给你。”三两步走到写字台跟前,忽然从抽屉里抽出件什么玩意儿,一回头就扔在了苏贤的头上。
“妈的!什么鬼东西?!别以为把炸弹扔我头上了你就能跟拉登一块儿搞恐怖!”苏贤一伸手,把那挂在头上的软绵绵的东西给揭下来,一看,傻了眼,“啥?围巾?”
“我奶奶前阵子织的,看你家那屋特寒,出门在外的又连根围巾都没,她让我有空捎给你,最近忙,放起来就忘了。”
“哦……奶奶她人就是好……嘿嘿……”下意识就伸手接过去,莫名地笑着,顿时感动得淅沥哗啦的——就连他亲妈都没给他织过一条围巾,这几天还真叫冻得刺骨,脖子硬得都快结了冰。
还真得意了好一阵,看着那蓝底白条条的围巾,忽然觉着这事儿有点蹊跷,你说这程奶奶怎么就那么有心?这伤神的事儿……可不容易!耷拉着脑袋想了半晌,越想越不对劲,一抬头那眼珠子就瞪大了,“程安朔!你说啥?你骗谁你?差点给你蒙了我!就你奶奶他那眼神,还织围巾?别恶心我……你小子说谎还真不打草稿了?!”
“……”
腾地从床上跳起来,把东西往地上一砸,“说!哪来的?”
“……”
“还不吱声?!”苏贤没这耐性了,吹胡子瞪眼,“就说你道貌岸然还不承认?拿个破布来塞我的嘴?你忒小看我了吧?”
“……”
眼珠子再这么咕噜一转,对方神情自然,越是自然,那说明什么?
——越是有鬼!
“程安朔,可别告诉我这玩意儿,是你织的……你那什么眼神?我猜对了?不是吧?你个大男人的,织围巾?甭逗我……”
深吸了口气,半晌没说话的程安朔,末了,就丢出了一句,“随便你怎么猜,你爱要不要。”
“我要!不要白不要!”苏贤把那围巾从地上捡起来,胡乱团成一团,往大衣里头一塞,“改明个扔给我妈当麻布擦地也好用。”
“……”苏贤这话刚脱口,程安朔那表情陡然就变了,“你敢?!”
“我怎么不敢了?你没胆承认这恶心扒拉的玩意儿是你自个儿做的,我还就有胆糟踏它了!”——这话怎么说来着?就你能耍流氓,我不能?笑话……
“就算我送的怎么了?”憋气,这面子上是过不去了,“怎么就没见你送过我什么东西?”
“呸!我家境贫寒的,还送你东西?你忒过分了吧你?”——骂得爽快,心更爽快。姓程的小子,这回,准是扯不下这面子了,看他那样,也不觉得他是那种特矫情的,送个东西还尽找借口,什么人?不就是不敢承认,那什么……你小子喜欢我?!
——没事儿献殷勤,那围巾塞着胸口,暖和得苏贤心里一乐。
“没心没肺,你没这心就不要找这借口。”
特痞地笑了一个,露了牙,“那你有心也别不敢承认……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大男人的,扭捏个什么劲?不就是早恋?咱俩又不是先驱!”
“……”
“又没话了?姓程的,你听好了,只要咱们在一起一天,我就不会亏待你……围巾我可会藏好了。”说完,忽然凑上前去,“你小子要真觉得不平衡……我难得牺牲下也成……”
说完,伸手,程安朔愣住了——这小子在玩什么把戏?
蓦地,给紧紧抱住了。傻得不能再傻。这个时候才发现,苏贤那小子,真长高了,个子和自己没差。贴得死紧,原本屋里冰凉,热却在一霎那传播周身。苏贤的嘴靠上他的耳侧,“给个拥抱当个回礼,成了吧?告诉你,姓程的……给我记着,让我做那手术?没门!”
——敢情这小子还真记仇了?
“谁逼你了?你自作多情点什么?”被那小子抱着,丝毫不乱,“脸挪开,凉得跟冰似的!”
“啪”的一声,门突然被人从外边撞开了,传来王超的声音,“奶奶!他俩没丢!在屋里呢!抱一块儿呢,呵呵……恩?苏贤,安朔,你俩干什么呢?”
腾地一下,安了弹簧似的,两个人一下就分开了,苏贤气急败坏,“冻死我了!姓程的,还说什么抱一块儿能生火?你他妈的夜里说瞎话!阶级友谊也不是你这么糟踏的!赶紧给我开空调!!”
幸亏苏贤机灵,扯了这么个谎,三两下就把王超给唬住了。快十一点的时候,苏妈硬是把苏贤赶回了家,说是奶奶忙了一天也累了,该早点休息,于是一家子人全散了,王超也回了家。没法子,又回到了那冰窟窿似的屋子,那时候外头到处放着烟火,霹雳帕拉的,吵得根本没法睡。
在被窝里头哆嗦着,蜷着身子,忽然想起什么,腾地从床上跳起来,摸到自己那件大棉袄,伸手在里头捣鼓了好一阵——手心一暖。
记得小时候程安朔送过自己一支钢笔,还是进口货,写得特骝,可惜后来给林猴子一脚踩坏了,当时火气就上来了,拿了铅笔盒子就咂了林猴子的脑袋。这回是条围巾,苏贤两只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瞪着看,嘴角一下子就露了笑。嘿嘿,其实,那小子,还真有良心。
突然,把那围巾往脖子上一挂,又扭了好几圈,蹦到镜子跟头照了又照,笑得又露了牙——呵呵,挺帅吧?
吱呀一声,门开了,傻了眼。紧接着,苏贤和他妈对视了足足有十余秒,然后就听见苏妈扯着嗓子呵斥,“苏贤!犯什么毛病你?!连个毛衣也不穿,光着脚丫子站着照什么镜子?!”
“没……没什么。”慌了神,一下又蹦上了床,把被子往身上一裹,“我不正想睡觉嘛?外头真他妈吵。”
“睡觉?睡觉戴什么围巾?!”苏妈是明眼人,一进屋就觉着儿子那眼神不对劲,脖子里明晃晃的一条特显眼的大围巾,自己从来没给儿子买过什么围巾,不知道哪儿来的东西,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天寒地冻……我脖子怕冷!戴着围巾睡觉舒坦!”
一派胡言!苏妈三两步走过去,一把揪起儿子的耳朵,“说!!哪个女生给送的?是不是早恋了?要不这围巾哪来的?”
“哎哟……老妈,你亲点,这耳朵扯坏了,可就残废了!”苏贤哀叫着从床上爬起来,满脸委屈,“我哪能早恋阿我?冤枉阿……上回吴倩给我破了脏水那事儿在学校里头一传,就没哪个女生敢跟我说话了……还恋什么呀?您就不要瞎猜了!”
这件事情苏妈是知道的,想了想倒也没错,苏妈别的不怕,就怕孩子早恋。你说这十七八岁的,什么都不懂,就知道整天跟着人家女孩子屁股后头跑,连学习都没心思了,准坏事,成什么样?苏妈一伸手把苏贤脖子上那条围巾给扯了下来,“那你倒是说说,这东西哪来的?!”
“那个什么……”
“什么?”
“就是那个……”
“哪个阿?你倒是给我说清楚!你娘我可没那么好唬!”
恼羞成怒,愈描愈黑,干脆豁出去了,“姓程的送的!”
“哪个姓程的?”
“程安朔!”
“哦……”苏妈眯着个眼睛,忽然放下了心,“隔壁的安朔阿……还以为是谁呢!你俩在一起那么多年了,他还挺有心的,那孩子就是会做人。你早说不就得了?吓得你娘还以为你早恋了。”
——苏贤的嘴角抽了两下——呵呵,还真给你猜对了。
“哎哟?就这么条围巾还得一百多块钱,出手够阔绰的。”
“什么?”苏贤一听,一把抢过他妈手里的围巾,眼珠子都快瞪得落了地,上面挂着一张标价,那上头的数字标得明明白白。
——混蛋!那小子当初还胆敢说什么他奶奶给织的,简直胡说八道,伤天害理——幸好自己火眼睛金,没上那小子的当!
钟声滴嗒,苏贤躺在床上,脖子上挂着那条围巾,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挂钟,快十二点了,到处烟火爆竹声,愈演愈烈,吵得没完没了。
——不知道姓程的睡了没有?再过几分钟就是新的一年,忽然想起和那小子,在一起整整十七年。闹腾了太久,一闭上眼睛全都是曾经一块儿的情景。其实那小子什么都好,什么都比自己好。不知道和他在一起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知道,心里舒服。
口中倒数着,十、九、……眼见着就要到钟点,苏贤挠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脖子上的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从来没有这么温暖过。
八……七……
灵光一闪——有人说这个时候许个愿望第二年会特别灵验。
六……五……
——沉默,思忖着该许下个什么愿望。
四……三……
——妈的!愿望?!我有什么屁愿望!
二……一……
急了——老子不管了,只要和那小子在一起,管它新年旧年的。
“砰”的一声,外头的爆竹声骤然响彻云霄,昭示着新年的到来,苏贤傻傻地看着窗外——妈的!我刚在矫情点什么?非得和那小子在一起嘛?
忽然隔着爆竹声,传来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苏贤惊得差点从床上掉下来,伸出手肘去接,就听见对面有人说,“笨蛋,新年快乐。”
愣住了,一动不动,接着心跳加速。
握着听筒,压低了嗓门,“姓程的,你疯了!那么晚打什么电话!”
“就知道你睡不了,围巾还行吗?”
顿了顿,“恩,戴着呢。”
“说你笨蛋还不信!睡觉戴什么围巾?”
“妈的!我乐意,怎么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围巾分明是去商场买的。”
“你怎么知道?”
“废话!商标!你他妈的连商标都留在上头!”
“……”
“安朔……”
“恩?”
“新年快乐。”
午夜十二点的新年伊始——忽然看见窗外的烟火,映着满是幸福的光辉。
新的开始,就在眼前。
九、
苏贤的表情狰狞:你小子再他妈说要跟老子分开我就砸死你!
鼻子发酸,娇情在泛滥。
咱俩必须得像那牛皮糖一样,怎么折腾也不散。
第二天一大早,苏贤顶着个黑眼圈就被他妈从被窝里给揪起来。打了个寒颤,昨个半夜里,外头忽然刮起了大风,吹得窗户吱呀吱呀的摇,一晚上没睡好,洗脸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那眼皮直跳——妈的!这鬼天气,准没好事儿!
大年初一,走亲访友,摆明了折腾人。苏妈嘱咐苏贤先到隔壁给程奶奶拜年,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闹闹哄哄的,程奶奶弯着腰走出来,摇着头,见苏贤来了勉强笑了笑,“苏贤阿……那么早就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厄……给您来拜个年,新年快乐。”苏贤脖子上挂着程安朔给他的那条围巾晃来晃去,边说还边探头探脑的,“奶奶……安朔呢?屋里怎么那么吵?”
“唉……别提了,大过年的,他爸妈刚一回来就不安分,这不,又在屋里头吵嘴了。”
“他爸妈回来了?”苏贤一惊,眼皮子也跟着突突跳了两下。
程奶奶叹了口气,“恩,昨天半夜里火车到的……唉,我老了,管不住他了,这回他爸妈回来是要他跟着搬去和他们一块儿住,怎么说他爸妈那儿条件也比我这儿好,可他还硬是不肯。”
——要搬?苏贤的心疙瘩了一下,然后脑袋轰隆一声。
“砰”的一声,程安朔的房门从里头被踢了开来,“我说过了,要不要搬是我的自由,别用你们父母的身份来压我!”苏贤一愣一愣地看着程安朔怒气冲冲地从里面走出来,随手拿了件外套往身上一披,就朝自己冲了过来,“让开!”
“姓程的,到底怎么一回……”话还没有说完,苏贤就给狠狠地撞倒了,站在一边的程奶奶也看傻了。
“安朔!你给我回来!”程安朔他爸跟着走出来,急得满头都是汗。
窝火,握着拳头就砸了地,“混蛋!程安朔你他妈的撒什么野?!”顾不上别的,腾地从地上跳起来,就追了出去,听见程奶奶在后头喊着,“苏贤……苏贤!劝劝安朔阿!”
——眼皮跳的突然,苏贤知道,这回,真有什么事儿,躲都躲不开了。
外头的西北风刮得猛烈,卷起一大片灰尘扬面吹来,到处都是红色的爆竹残骸,耀眼的光扎得苏贤的眼眶发疼,心在胸口扑通扑通地跳着。
——只要和那小子在一起,管它新年旧年的。
——笨蛋,新年快乐。
不记得几个小时之前自己在干些什么,时间好像在和自己开玩笑。
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你的就算你跪下来求玉皇大帝,求土地佬儿,也没用。
苏贤踩着那些个垃圾追着前头的程安朔跑出了几百米,呼哧呼哧直喘气,“姓程的!你他妈的疯了!有种你把事儿摆平了,别以为你逃了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忽然前头的人止了脚步,握紧了拳头,“笨蛋,你懂什么……”
“靠!我不懂?你爸妈难得大过年的回来一次,你吵屁!不就是搬家?这儿有什么好的?说白了,我住的那屋就是一平民窟!你有什么不愿意的?”说着说着,腿就软了。
苏贤喘着粗气走过去,两只眼睛直直地瞪着他。安朔一回头,灼人的目光对上了苏贤,心烦,真他妈烦!
下一秒,程安朔一伸手,忽然就把苏贤的身子推挤到一边的墙上,光火,“怎么?你就那么巴望着我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