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子走近凌轩,虽然是客场的惺惺作态,多少有多年的交情在,他并不希望凌轩就这样死,问道。
“你怎么样?”
凌轩微一阖眼,示意还好。屋子里一千来号人此刻反而静的出奇,每一个人说话,这种情况下,亟待有个人主持大局,这个人当仁不让的是峰子。
“交给你了。”
“放心。”
凌轩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众人簇拥着他往外走,后面的事凌轩已经无暇他顾。单手按在枪口上,血顺着指缝往外冒,染红了大半的衬衫,他撑着没有失去意识。阿虎、阿立护着,南彬搀着他往外走,阿成走在最前面黑着脸开路,底下的人识相的让出一条道。
阿虎开车,南彬搂着凌轩上半身坐在后座,阿成挤上了副驾驶的位置。阿立还有追随在后的人,开着车一路尾随着凌轩的车。
凌轩无法估计自己还能撑多久,他费力地攀上南彬的手,抓住。南彬意识到他有话要说,侧耳靠近凌轩。
“如果,我醒不过来……”
封锁消息,让希瑞带走童枫。“
”不,我不听,你必须醒过来!你的事你自己去做,我替不了,你答应过我不会有事的!“
南彬鼻子酸酸地,牙齿咬住下嘴唇,用尽全身力气再忍,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凌轩的伤,他和凌轩都是知道,超出了最开始的预料。
凌轩加重手上的力气,有些着急,怕自己来不及交代。每呼吸一下都伴着心脏的疼痛,脑袋已经缺氧发木,他实在快要撑不下去了。
”听我说。“
凌轩太过心急,剧烈的咳嗽,每咳一下,都伴着血水流出来。
南彬眼里滑下一点泪,咸咸涩涩的水滴,滴落在凌轩脸上,驾驶座上的阿虎眼泪几乎模糊了视线,坐在副驾驶上的阿成回过头,压抑不住的痛哭出声。这种气氛,凌轩心里也是酸涩的,这次,他玩的太大了。
”如果……“南彬没有说”死“这个字,却没人不明白,他哽咽着说,”我会封锁消息,对童枫保密,替你照顾他。“
凌轩摇了摇头。
”让他跟希瑞走。“
凌轩死死盯住南彬,等着他点头,凌轩不耐的催促道。
”答应我。“
终于,南彬微微点了头。
凌轩兀自摸了下嘴角的血渍,额头大滴大滴的汗珠密布,身体的热度高的吓人。苍白如纸的脸上扯动的嘴角没人看的出那是在笑,他却固执笑了笑,极其费力。
”别都哭丧着脸,我没事。“
南天到盛嘉正常只有十五分钟左右的车程,阿虎好几百迈的车速,十分钟不到就已经到达盛嘉门口,车子到达医生已经等在门口。直到到达医院之前,凌轩一直撑着没有失去意识。
将近一百号人把手术室围个水泄不通,走廊里弥漫着浓重的酒精味,医生护士来过数次要求他们离开却没有一个人走,最后只得对他们妥协。凌轩手下有四百号人,留在这里不肯走的都是跟了凌轩多年,其中不少不是受过凌轩恩惠,就跟凌轩有过过名交情的,不看见凌轩安全的出来,他们绝不会走。
手术已经进行了三个小时,有的人站着有人跪着焦急地等待。南彬站在离门最近的地方,一言不发也一步不曾挪动过,阿虎站在他身旁。阿立跪倒在地上,火爆脾气的他像是被人收了利爪,垂着头哭。
阿成此刻暴躁异常却已经算是这堆人里最为冷静的人了,他按下这群暴动的要抄家伙跟希瑞拼了的人,喝令他们谁去就先杀谁,这是老大交代给他的任务。
手术室的自动门拉开,一个年龄不大的女护士从里面走出来,被门外这帮人吓得呆愣了半刻又往回退去,阿虎眼疾手快抓住她把她拖出来。众人围聚上来,小护士吓得直哆嗦。
”放开人家。“
南彬开口,当即阿虎松了手。
南彬柔声问道。
”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子,子弹,已经取出来了,病人在发烧,医生还……“
”救活没有!“
小护士吞吞吐吐,阿成实在等不了,爆吼一声。
小护士直接哭出来了,手术还没有完成,应该算是救回来了可还不到可以下定言的时候,小护士却不敢摇头,怕自己要是一摇头会立刻被眼前这群人活剥了,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又等了一个小时,凌轩浑身插满管子被推出来,转入重症监护室。
凌轩睁开眼睛是一天后的事情,危险期24小时,跟到医院的人谁也没走,直到时钟走还差一个格就绕过一圈,凌轩缓缓睁开眼睛。南彬换了无菌服坐在他床前,窗外黑压压一片人。
四十一、浓情
临到墓地前童枫买了束花,没要花店老板的推荐买菊花,执意选了99枝小型黄玫瑰。
默默站在墓前,他记下这个墓主人真正的名字,而后把花留下,把风翼留给他的信在墓前点燃。
纸灰没有停留随着风吹散,童枫也没有停留。
转身不再回头,童枫发自内心的笑了,笑的比墓碑上的照片里穿着深蓝色警服带着警帽,意气风发的青年还要灿烂而阳光。
Jacry看呆了,童枫本就白皙清瘦,一身浅色休闲装,站在风里的他头发随意的凌乱着,他从没见过童枫真真正正的笑过,原来他笑起来时是这样的清澈,历尽铅华,最干净的笑,在这样山清水秀的环境里更显得俊美。杨宇躲在暗处,拿手机记录下这一刻的童枫。
小型黄玫瑰花语笑着离别,99枝是永远。
放下一个人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难,放下一个人也不是一定是忘记。就像失忆时记忆被锁在一个盒子里,童枫将风翼锁在一个最为坚固的盒子里。这个盒子扎根在他心第,和他的命脉相连,挖掉这个盒子和要他的命无异,他无法把盒子留在这里,所以他把开启这个盒子的钥匙烧掉,让它随风逝去。
他现在很想立刻能见到凌轩,恨不能立刻飞到他跟前,告诉他,我放下了,这个感觉真的很好,很轻松很快乐,谢谢你,还有,我可能已经爱上你了。
他手里明明有手机,他却不希望用手机这个介质来传达给凌轩。他想要当面对凌轩说,他想要立刻就回去,心情从来没有这般迫切过。
他们回到市区,留宿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坐上返程的火车,童枫的心异常焦急。Jacry没有主动去留意童枫,只是做他该做的按时照顾童枫饮食,保证他在外面这四天不会出任何差错,除此之外他不会有意把目光停留在童枫身上,坐的离童枫远远的。即使如此,他还是不能忽视此行,去和回时童枫截然不同的样子。去时沉闷,木然,回来时像吸了灵气的老者褪去老去的皮囊重获新生一般。
他对童枫实在算不上喜欢,童枫在他看来有点懦弱无能的,在他心里童枫根本配不上那个人,不过,拿谁跟萧凌轩比也未免对谁太苛责,他对童枫的评价仅能限于无褒无贬。
什么样的人配得上萧凌轩?萧凌轩会选择一个什么样的人和他共度一生?萧凌轩会爱上什么样的人?这些问题在童枫没出现之前,答案是三个还未出现的人,但在童枫出现之后这三个应该各不相同的答案统一在了童枫一个人身上。因为想不出什么人能配的上萧凌轩所以他挑中的人就是配得上他的那一个,他爱童枫瞎子都看得出来,而且他已经选择了童枫。旁人无权,更不敢质疑他的选择。
火车到达B市车站是正午,接他们的车已经等在车站,马不停蹄回到庄园,推开门,庄园里却是冷清的骇人。老管家从房间里走出来,仿佛苍老了十岁,牵强挤出点笑容。
童枫出口的第一句是问凌轩,老管家脸色微动,摇了摇头,却转移话题问童枫累不累,让他休息会洗个澡,去给他张罗饭菜。
老管家的反应很奇怪,童枫疑惑不解,Jacry观而不语。一整个晚上童枫都惴惴不安,直到Jason绷不住劲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盛嘉医院
凌轩今天早上从特重病房转入普通病房,门口两个衣着统一的人站在门外。夜已经深了,童枫气喘吁吁冲到凌轩面前,还有两步之遥的距离忽然站定,不肯再往前挪动半步。
凌轩在他进门之前已经醒了,交代了张叔要让他休息一晚再告诉他,怎么他这么晚了还跑来医院?凌轩有些懊恼,看见童枫一双兔子眼,疲惫不堪的样子,对老管家有些嗔怨。但很快就把心里的不悦化成了水儿,童枫站定在他面前他什么怒气也没了。他看着童枫,没有血色的脸上像是龟裂般的笑容显得整个人更加虚弱。童枫久久不再靠近,凌轩的等待变的焦急,呼吸都急促起来。
童枫站在他够不到的距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忽明忽暗,凌轩心里有些不安的因素在作祟,他迫不及待想要把童枫按在怀里。
“过来。”
童枫像是从很远的思绪里被拽了回来,眼神飘忽地反复在寻找一个着力点,在凌轩身上落下,瞳孔里闪烁着惊恐。看着躺在床上虚弱的凌轩,他不敢相信自己面前的人是凌轩,凌轩在童枫心里是神一般,他强大他无坚不错,这个让在床上的人是不是他?童枫使劲摇头,双手抱着肩,身体难以控制地开始颤栗,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脚步艰难地挪动蹭到凌轩面前。
分开了仅仅四天时间,他做梦也想不到,这四天里能发生这么多事情,再见凌轩会是在医院里。准备要告诉凌轩的话他忘的一句也不剩,全部的力气用上,他还是没能阻止眼泪被重力吸引掉落在地上。
泪,薄而轻,掷地无声,却让凌轩的心被狠狠的捏了一下,又酸又疼。子弹打进身体没觉出来的疼痛似乎在这一刻才迟迟感受到了,闷生生说不出的钝痛,凌轩痛苦地闭上眼,不再去看童枫的脸。
等那股酸涩的疼痛渐渐缓了,凌轩才睁开眼,童枫已经哭成个泪人,脸上一道道泪痕显得那样脆弱。
童枫低着头,发觉凌轩的手在靠近自己,他惊恐地抬起头看向凌轩,凌轩也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自己这幅糗样被凌轩看到了!童枫脑中有了这样的意识,目光变得闪躲,仓皇地后撤一步,想要逃走。
“别走,别走。”
凌轩紧张地重复了两遍,童枫这才停下往后退的脚步。童枫脚下像生了根,眼里闪着莹莹亮的光,目光在地板上游走,不再投向凌轩。
“我吓到你了?”
凌轩有些担心童枫,怕话轻了重了都不好,在心里掂量了好几回,才小心翼翼地问。
童枫点了点头,顿了一下,凌轩刚要开口,他又迅速地摇了摇头。
凌轩笑了,唇瓣扯动,干裂暴皮的唇,下唇在扯动中裂开一道几乎看不到的口子,猩红的血从里面渗出迅速沿着唇纹蔓延,凌轩自己却根本没有感觉到。
他的笑里有,纵容,宠溺,又有些心疼。童枫余光瞥见凌轩唇上猩红的血,像被刺了一下,整个人一震。他是想关心凌轩的,可这话,不知怎的脱口而出就变了味道。
“别笑了。”
这话出口,童枫自己也是一愣,心道自己是被猪油蒙了心才在这种时候第一句就说这种话,他懊恼不已,想辩解自己不是这个意思,想解释因为凌轩嘴唇裂开出血了自己才这样说,却像是被咬了舌头,只发出了难懂的呜呜声。
凌轩敛了笑容,说不上是受伤,生气,憋闷还是失落,睫毛低垂,上翘的嘴角消失,表情淡淡的,目光柔和了下来,声音也温柔的出奇。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凌轩在向自己道歉?
他为什么要道歉?错不在他啊,他凭什么要向自己道歉?就因为流泪了?就因为显得不高兴了?他就向自己道歉?
凌轩一句“对不起”让童枫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蛋!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能为他做,无限度的接受他的好,还让他如此卑微而又小心翼翼的对待。
他给自己安全感给自己一切想要的东西,自己却连一点点的情感加注到他身上都让他觉得感激,自己就连掉几滴眼泪都让他觉得抱歉,他嘴上说的少,自己也就无知无状不去深问,他心里苦不苦,他心里荒芜到了何种地步,自己却从来真的没关心过。
童枫扑过去,死死抱住凌轩,牙齿紧紧咬住上嘴唇,双臂在凌轩身体后收紧。凌轩被童枫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浑身一僵,随后,僵硬的身体像是冰壳裂开一般渐渐恢复,童枫的额头抵在他右肩上,很快他就感觉到肩膀那里湿了一块。童枫越哭越放肆,越哭越无所顾忌,呜咽出声,带着身体颤抖,断断续续的说。
“我回来了,听说你出事了,我好害怕。你躺在这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好害怕,我讨厌这里,你不要再受伤了!你不许在受伤了!”
凌轩心头浓重的乌云随着童枫的靠近渐渐散尽,他抱着手机等待童枫消息却迟迟收不到任何信息的那颗焦躁的心慢慢愈合。他连连应着“好”,手轻轻的拍童枫的背,安抚他的情绪。
数不过来报废在童枫手下的衣服这是第多少件了,凌轩不在乎任何一件衣服的价值,他在乎的是他又让童枫伤心了一次。他下决心要做的,不论是元旦宴上的凶险还是对旧日兄弟的杀戮的不忍都不构成他成事的阻碍,可童枫只消一个表情就能让他心软,让他丢枪弃炮俯首投降。
四十二、蜜意
咫尺的幸福,凌轩沉沦在其中时却被拉回了现实,他在想,你现在这样子,我似乎是留住你了。最晚明天,你就会知道是希瑞对我开枪,你恨不恨他我不敢断言,但你这辈子绝不会再跟他有任何牵扯了,你会躲他远远的。可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我们的血缘,你开口闭口喊我“哥”,我还能不能笑的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凌轩的心有余悸并非空穴来风。
这半年他将自己名下的全部萧氏股份悄悄转入红姐名下,暗中操纵股价使萧氏股票大跌并敛入百分之九的份额,萧美珍急于救公司又拿不出钱只得悄悄大笔卖出名下股票,注入公司以求把公司重新来回正轨。转赠的程序在昨天正式签字生效,凌轩两次转入红姐名下的股票在加上南彬所持有的股票已经超过51%,萧美珍从最大股东一时成了众矢之的,被赶出公司。
凌轩用半年时间把萧美珍逼成了一条疯狗,他看着她从张牙舞爪到处咬人到现在趴在地上祈求一条活路摇尾乞怜,凌轩未动过一丝恻隐,偏偏现在他觉得,那女人,也许他可以试着去原谅。
可这女人偏在此时闯入了他的视野,伴着一声惊呼,然后是嗤笑。
听见有人,童枫慌忙从凌轩身上弹开。
两个保镖都认得来人是谁,只敢伸出一臂阻拦,不敢上去和她揪扯。凌轩此刻见了她,眼中意识冒火,眼神严厉警告她不要乱说话,神经几乎要错乱,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慌张过。
“谁准你们让她进来的!把她给我弄出去!立刻!”
Boss发了话,两个保镖立刻动手,把萧美珍架起来往外走。萧美珍不死心的大喊大笑。
“这就是你的报应!乱仑!哈哈,兄弟相女干!你儿子乱仑,这就是你背叛我的报应!哈哈哈。”
童枫望着那个女人,忽然觉得那个面貌姣好的女人变得如此面目可憎。
“她,她,什么意思?”
骗他,凌轩不会。
面对,凌轩的心像瞬间被掏空了一般,他要失去了吧?他明明还没有得到就要失去了,一切来得太快,让他都措手不及。
枉他自作聪明,却敌不过天意如此,命中注定。
输的一败涂地!
“别离开我。”
凌轩挣扎着坐起来,搂住童枫的腰。
这个素未谋面女人的话超出了童枫的心里承受范围,他呆若木鸡,身边的温度空气好像变得稀薄让他透不过气来,他听见了清脆的破碎声那声音仿佛从心脏处传来,可心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童枫不期然对上凌轩的眸子,那眼里的悲怆,是童枫没见过的,甚至是他想象不到的,他忽然明白,那声音是从贴着自己的心脏的凌轩身体里传来的,疼痛在他身上,击穿了他所有的坚硬的保护,让他显得如此颓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