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怎的就传成了这样?”织锦捂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
“哼,你那时躲在苍岩怀里又没见过具体情形,你怎么知道他说的不是真的?”顾长明一脸不服气,又见坐在织锦旁边的苍岩状似无所谓地瞥他一眼,终于越说越没底气。
“师父,你真有那么厉害?”卫甄托着下巴看向顾长明的眼神带了几分崇拜。顾长明故作姿态地啜一口茶,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那狐妖受了镇妖令的反噬。”苍岩无情地点破事实。“不过你师父总还有点儿用,他会用镇妖令。”
“她此举明明就是自寻死路。”织锦想了想,歪着脑袋认真总结道。
“何以见得?”元安不禁好奇道。当日他在前往青丘山的途中被狐妖施法掳走,醒来时已平安躺在自家的床上,睁眼看到的便是泫然欲泣的顾长明。连日来他沉浸在自责的情绪里都要忘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还没有捋清。
“一来,她假扮小甄时似乎对我们很熟悉,说明她之前一定是知道帝君大人在此,既然知道了,又何故冒险前来?二来,即便她真的用镇妖令赢了我们,到最后她也会被镇妖令的力量反噬。所以,横竖她都有一死。倒不如一直躲在暗处。”织锦皱着眉头分析道。
“或许不过是妄自尊大。也或许有其他图谋。算了算了不想了,反正这事已经翻篇儿了。”顾长明接过织锦的话茬道。
“幸好师父你没事。”元安关切地看向顾长明。
“过两日我会回神界,织锦你跟我走还是留在人界?”苍岩突然说道。
“这么快?”顾长明问道。相处两月有余,初时虽觉这帝君无礼冷漠专横霸道还总爱和自己过不去,后来知道三世之前原与他是挚友。慢慢相处下来倒也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用织锦的话说,就是长得好看,心也好。虽然他是没觉得这位帝君大人心有多好。此时他突然要离开,心里竟暗暗生出些不舍。
“这不正遂了你的愿?”苍岩笑道。
“哪里的话?哎,下次你再来人界我一定好生招待你。”顾长明说得情真意切。
“下次来人界,恐怕你早就入土为安了吧?”苍岩忍不住开玩笑道。
“罢了罢了,不跟你计较这一回,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顾长明大度地回道,又一脸无奈地摇摇头。
“我跟你走,帝君大人。”织锦回答苍岩刚才的问题。
“小桃花,你跟着他回去,是要当个暖床的吗?”顾长明坏笑着说。
“也可。”织锦思绪早已飘走,此时下意识接了一句,等回过神来才觉懊悔。这样会不会让帝君大人看清了自己?织锦不由担心,默默垂下头。
元安与卫甄识趣地一同把顾长明拉出了茶馆。
“帝君大人你可别负了人家!”走出门时顾长明回头望着苍岩嘱咐道。元安身形一顿,随即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卫甄默默看一眼两人交握的手说道:“我去找鹿蜀了。”然后急忙开溜。
顾长明看着卫甄远去的背影陡然生出一股儿大不中留之感。
茶馆里,心情忐忑的织锦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茶,不知该说些什么话。他觉得有什么话呼之欲出,又觉得一时半会儿有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宣泄口。
“我只是顺嘴一说。”织锦不安地抬头看一眼苍岩。
“无妨。”又是帝君大人惯常的回答。
而后半晌无话。
“帝君大人的神宫一定很气派吧。”织锦硬着头皮问苍岩,试图打破僵局。但是这句话简直就是废话,神界尊贵无匹的苍岩帝君的神宫不气派,那六界之中就没有能称作气派的东西了。
“还行。”苍岩谦虚道。
“我们回吧。”织锦心里埋怨顾长明干嘛要先走。有他在,场面总不至于这么尴尬。自从那日心事被被自己无意道破,和苍岩单独相处的时候织锦总觉坐立不安。
“好。”苍岩利落地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茶馆。
“不若您先回吧?我想去找找凤十三。”织锦在心里斟酌思索了良久终于说道。
“那你自己小心。”苍岩不作挽留,又道:“早点回来。”
“嗯。”织锦点点头转身消失在暮色里。
织锦远远就瞧见了凭栏远眺的凤十三,便愉快地朝他招手喊道:“凤老板!”
凤十三看到他,心里吃了一惊,但也和颜悦色朝楼下的人回道:“上来吧。”
织锦得了准许,欢欢喜喜穿过尽情享乐的人群找到凤十三。
艳衣的男人晓妆已残,疲态尽显。
“算上今次,我们一共见过四次面,两次你光彩照人,两次你不掩倦容。”织锦站在他身旁说。
“是吗?也许是次次都疲倦,只不过那两次妆太浓没让你看出来罢了。”凤十三苦笑。
“我过两日就跟帝君大人回去了。”织锦岔开话题。
“你来跟我道别?”凤十三疑惑道。
“对啊。”织锦笑笑。
“你倒挺自来熟,我们不过见了四次面。”凤十三心下只觉好笑:又没什么交情,甚至第一次见面时剑拔弩张,何故多次一举?
“那也算相识一场,总是朋友。”织锦辩解道。
“和我这样的人做朋友你不觉得有失颜面?”凤十三问道。
“你我都是妖。”织锦心知他说的是在人界的这层身份,毕竟不太光彩。但自己也从未在意过。
“但你是能成仙的好妖,我是要被神仙诛灭的妖。”凤十三想起织锦从前说的话,引用了来。
“我觉得你是好妖。”
“为什么?”
“那次你我在茶馆相遇时,你施法送给路边的乞儿一只白面馒头。你以为没人看到吗?”
凤十三一愣,旋即笑道:“这算不得什么。”
“下次我再来人界还能再见到你吧?”织锦再次岔开话题。
“也许吧。”凤十三不确定道。“你和他说了吗?”他继而问道。
“说了。”织锦自然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他是怎么回的?”凤十三忍不住八卦道。
“他说无妨。”织锦提到此事便有些垂头丧气,除开醉酒那回他再也没勇气把同样的话给苍岩说第二遍,也更没胆量去问他的无妨到底何意。他总爱说无妨,或许这也是种委婉的拒绝。
“你要跟他回他的无涯山?”凤十三看着颓败脸色的织锦想安慰又觉得也不好说什么。“还不知道呢,他只问愿不愿跟他走,没说是回我的雾凌山还是去他的无涯山。”
“回雾凌山你自己走就是了,何必等他带你回去?多半是要带你去无涯山。”凤十三了然道。
织锦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最后笑道:“也是。”
“织锦,你是个好孩子。他没理由不喜欢你。”凤十三看着织锦明亮的眸子,继续说道:“你不需要自卑。”
“我记下了。”织锦微笑道。他喜欢和凤十三说话,不明来历的狐妖总能一语戳到心坎里,让人觉得心暖。在帝君大人面前,织锦真的很自卑。这是遇见他之前从未有过的情绪,他是高高在上的龙神,法力无边,尊贵无匹,如果愿意,天下众生可以由他操控。而自己呢?只不过下界一个无名小妖,碰巧遇见他,又不小心喜欢上他。除开容貌上出挑了点,织锦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能拿的出来与他相配。遑论六界中,生得比自己美的人多得犹如浩瀚繁星。
“人界有句话叫近水楼台先得月。还有句话叫日久生情。你得相信。”凤十三认真道。
“嗯。”织锦陷入沉思。
半晌,凤十三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条做工精致的银手链,自顾自套在织锦手腕上道:“你拿我当朋友,我也不好意思让你空手而回。这链子是我自己打的,你不许嫌弃。再有就是,下次见了面别叫我凤老板了,凤十三是我给自己改的名儿,我原来叫狐十三。你自己掂量着叫吧。”
“当然不会嫌弃,十三。”织锦摸摸腕子上凉凉的手链。“以后我带你去我的雾凌山瞧瞧。也可送你几罐我自己酿的桃花酿当做回礼。”
“好。”
“那便说定了。”
“说定了。”
临行前一晚,顾长明拉着众人喝了一宿的送别酒。
织锦浅酌几杯便醉意萌生。借着酒劲他斜斜靠在苍岩身上汲取一丝温暖:“帝君大人,明天我跟你去哪里?雾凌山还是无涯山?”
“你想去哪里?”苍岩问道。
“我想去无涯山你也带我去吗?”
“当然。”
“我去那里,不是因为想当个暖床的,我只是想陪在你身边。”织锦目光灼灼看着苍岩。
“我知道。”苍岩从容答道。
“那你……”织锦还想问些什么却被顾长明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小桃花,再喝一杯!我们一醉方休!”他满嘴喷着酒气熏得织锦头晕目眩。
元安极有眼力见儿地赶忙把他扶到一边。贴着他的耳朵低声嘱咐道:“师父,别搅了别人的好事。”
喝的一个头两个大的顾长明急忙应承下来:“好说好说。”而后一把抱住元安的脖子撒娇道:“你背我回房去好不好?”眨眼功夫两人便不见了踪影。卫甄见状赶忙也告辞。
又坐了片刻,织锦困得不行,仗着酒劲肆无忌惮地一头扎在苍岩怀中睡了起来。
苍岩轻叹一声终是把怀里的人打横抱起走回房间。
怀中人并不重,苍岩却觉得心口压下千斤重担。
他想起有次青鸾火凤吵架时,火凤声嘶力竭地喊:“不喜欢我,你又何必招惹我?既然你敢招惹我,那我只好一生都不放你!”如同誓愿一般坚定。
“我不该招惹你的。”苍岩喃喃道。
熟睡的织锦没有听见这话,砸吧下嘴睡得更香。
栖凤楼歇业一月,凤十三带着小柳去青丘山祭拜一位故人。
青丘山顶,凤十三将张平远与红袖葬在一处。
“红袖姐姐再也不能来找我玩儿了吗?”小柳牵着他的手怯生生地问。
“嗯。”凤十三眼里布满湿气。
“没关系,我还有哥哥。哥哥也还有我。”小柳仰起头看着凤十三的脸庞一派天真无邪。
“是吗?”凤十三冷笑一声。
“是啊。”
“小柳,你还记得凤九吗?”凤十三低下头,没来由地问一句。
“凤九?那是哥哥的亲人吗?也姓凤?我不记得认识他啊。”小柳挠挠头疑惑地看着凤十三。
“是对我来说亲如兄弟的人。”凤十三长叹一声,“我们走吧。”
“好。”小柳弯弯嘴角。
“近日里有温习功课吗?”
“有的。先生新教了首诗,我给哥哥背背看。”小柳提议道。
“好。”凤十三看着乖巧的小柳一阵窝心。
“景阳妆罢琼窗暖,欲照澄明香步懒。桥上衣多抱彩云,金鳞不动春塘满。黄印额山轻为尘,翠鲜红稚俱含颦。桃花百媚如欲语,曾为无双今两身。”
“曾为无双今两身呐。”凤十三眯起眼,心中万般苦涩。
10.无涯山
世说,神界共有四座仙山:漆吴山,凤凰山,昆仑山和无涯山,千万年来几位帝君与山神各自居住在四仙山镇守神界四方。又说,那漆吴山是魔界景炀将军还是神界帝君时的居所,而今则由天帝亲自掌管;凤凰山住的是是青鸾火凤二神;英招暂代陆吾任昆仑山神一职;而执掌无涯山的则是苍岩帝君。
织锦做梦般就到了无涯山神宫。只见正门外整整齐齐跪倒成百的奴仆,打眼望去,全都个顶个地面容精致。
苍岩找来领头的仙婢指指织锦道:“带客人去休息。”转而又对织锦温声道:“我去趟天宫,你先好好歇着,也可叫下人们带你在我这儿四处逛逛。”
还在发怔的织锦顺从地点点头,看着已重新踏上祥云的苍岩脸上写满不安。一旁穿紫纱裙的仙婢上前说道:“公子,请跟奴婢来。”
织锦不由红着一张脸道:“叫我织锦就成。”
“奴婢疏月。”紫衣的仙婢笑靥如花,“看你年岁不大,往后便叫我姐姐吧?”疏月看织锦的样貌俊俏可爱便忍不住调笑道。
“姐姐。”织锦低眉顺眼道。
“我开个玩笑罢了,奴婢可担不起这声姐姐。叫我疏月就好。我是这里的领事婢女,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便是了。”疏月笑道。
“那就麻烦疏月姐姐了。”织锦也回她一个和煦的笑。
“不麻烦不麻烦。”疏月连连摆手道。“随奴婢来吧。”
织锦点点头便亦步亦趋地跟在疏月身后。
整个神宫仙雾环伺,全貌看不真切,但仍觉其气势恢弘。神宫中楼阁无数,随处可见奇花异草,途经几曲画廊,疏月将织锦领到一处,回头对他笑笑道:“这是织锦阁。偏巧你也叫做织锦。”
织锦抬眼一看悬在门楣的匾额,上面题的果然是“织锦阁”三个遒劲有力的字。
“这是帝君的字。”疏月眼珠子转了一转,心里似是明白了一些事情。
“我以后就住这儿吗?”织锦强压住心底莫名涌动的喜悦问道。应该只是个巧合,织锦默默在心底说。
“本来是要带你去另一处的。不过,现在奴婢觉得,帝君或许希望你住在这里。”疏月意味不明地对他一笑,看得织锦连忙垂下头。
“这里离帝君的寝宫不过几步距离。”疏月又好死不死地加上这一句,害得织锦再也控制不住胡思乱想。
“姐姐不若先去忙别的事?”织锦怯怯道。
“也行。哦,对了。往后如果有事,你拿着这个玉铃铛摇一摇,奴婢便来了。”疏月递给织锦一个铃铛,又嘱咐了几句这才离开。
织锦长舒一口气,就塌而坐。又见衾香被软,不一会儿困意袭来,也不忌讳什么便倒头大睡。
梦里有个仙人,锦袍炫目,仪容秀美,微微一笑能叫世人为之倾倒。梦境一转,到了自己的雾凌山。仙人手执一颗种子,弯腰将它埋在土里,又略一施法,一棵纤细羸弱的小树竟破土而出。那仙人满意地笑笑,捋捋如瀑银发,将一双泛红的双眼露了出来,竟是骇人的美。
“景炀。”远处有黑衣黑发俊挺不下苍岩的男子深情一唤,景炀微笑着同他摆摆手,回道:“魔尊,好久不见。”
“你终于来我的魔界了。”被称作魔尊的男人不掩狂喜颤抖着抚上景炀的面容缓缓道。
梦境戛然而止。织锦惊醒撑起身呆坐在床上,皱着眉头口中喃喃道:“景炀?”梦中那人面容似曾相识,却又不知在哪里见过。织锦揉揉太阳穴,安慰自己道:“不想了不想了。”随即摸出放在在枕边的玉铃铛,好奇地自言自语道:“真有那么神奇吗?”当即心念一动摇了摇,只听得清脆的铃铛声一响,便从外边走进一人,不是仙婢疏月而是这神宫的主人苍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