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镰一点意外都没有地收回手,看向一边,果不其然看到一个雾蒙蒙的人形。
而偷袭者呲牙,一副没有打够的模样,脸上直接写着欲求不满四个大字。
……等等,余礼白默然想,看到欲求不满四个大字什么的,一定是他的幻觉对吧。
“刚才出手的人可是白河水君?”偷袭者没有一丝干劲地说,“我乃楼军左前锋,受将军所托,过来和水君做个交易?”
不过是才用兵占据了花都一个城,竟然连左前锋将军一类的称谓都叫出来了,一边想着楼家家主的心到底是有多大,他一边现出身形——季镰当然是依旧看不到的,用比这位左前锋更没有干劲的语气问道:“那小子有什么话快说。”
左前锋指了指季镰,“楼家愿意出千金换这位季少侠,并且承诺绝对保护他安全,您觉得如何?”
余礼白季镰两人皆是一愣。
余礼白是走神算自己所有家产加在一起是有几百个几千个几万个千金,而季镰则是凝目打量对面的左前锋,具体形容的话,应该是在看从哪里下刀比较合适。
左前锋面对两个强手自然满是戒备,季镰一时间也没找到破绽,倒是对面之人容貌越看越眼熟,竟然和被神将们绑着的楼大少有三分相似。
兄弟?季镰想。
气氛顿时有些凝固。
左前锋当然不愿意和两人就这样没时限地对峙下去,往前走了一步,却被季镰拦下。
“别这么紧张,”左前锋摊开手,“季少侠也是一代英杰,我家家主年轻时也很仰慕云裳仙子,听闻故人竟然有血脉遗留很是高兴,只是想要请季少侠去做一段时间的客而已。”
季镰无语。
是人都能听出来这人是在睁眼说瞎话。
余礼白没有听出来,不过他之前已经从楼家士兵那里得知楼家要季镰是要做什么,到没有相信他的话。
其他两人只听到他缓慢又不容置疑地开口说道:“不行。”
“这个,”左前锋沉默了一会儿,猥琐地伸出手指搓搓,“若是不满意,价钱好商量。”
余礼白整个脸色都阴沉下去。
左前锋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知道自己若是和季镰还有一战之力,面对白河水君是绝对讨不了好,他反应极快的甩出袖中黄符,手持剑招架上季镰砍过来的镰刀。
法宝长剑坚持几秒,光华熄灭,被镰刀劈做两截,那人却是趁着这个机会,躲在炸开的符篆之中,想要一溜烟的逃跑。
速度之快,与他之前坦荡荡的表现一比,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季镰也没有追上去,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一边发愣的余礼白。
他走到那个雾蒙蒙的人形面前,挥挥手。
余礼白猛地醒过来,跳脚大喊,“竟然赶在我面前说钱,看我用金子砸死你!”
足有一人高的足金元宝就被他唤来,远远地坠在那人尾巴后面砸了过去。
片刻之后,遥远传来一声惨叫。
季镰:“……”
反应慢到这个份上也是天降奇才了。
还有,这家伙一直发呆就是为了钱的事情么。
这样腹诽着,他伸手探进人形的雾中。
余礼白:“……”
这是第几次了?这么喜欢玩他……的雾?
两人一起抬头,明明一个看不到,却又是好巧不巧的眼神对上。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这回余礼白心中不是一只小鹿在那里乱撞了,他觉得这么快至少得有一百只鹿。
拼命的试图将思维扯开的余礼白在心中乱想,却还是忍不住过几秒又偷偷瞟一眼季镰,几次后他胆子大起来,仗着对方看不见便直接对上眼。
他这一看就整个看了进去。
季镰的眼神,很认真,很严肃,很凝重。
哎?这是要说什么吗?余礼白回忆起不久前的表白,心顿时跳得更快。
他他他他他要怎么回答……不对,是怎么拒绝?直接说还是委婉一点……他真的一点都不想拒绝啊。
过了片刻,季镰果然开口了。
“放心,”他说,“就算你真身是一团雾,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余礼白:“……”
什么鬼!
席卷的风云直接将季镰扔回了他的家门口。
青年那句话大概是将水神惹生气了,什么话也没说,直接招来风云卷着季镰一路奔驰回了白河镇。
季镰短短一天尽力了大起大落,又受过伤,早就满身疲惫了,夜色降临,见余礼白难得发了次脾气,想缓一缓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先回了季府休整。
反正,以后还有时间,青年想。
他不知道再过几天他会多悔恨这个想法。
余礼白也率着神将们回到水晶庙。
水晶庙不复前一日的纷乱,满大殿的文书已经被清理搬走,一排排大柱子之间,挂上了薄如蝉翼的水绡,无数的夜明珠放这光芒,照耀得水下如同青天白日之下一样。
神将神差分作整齐两列,站在殿前大道两侧,皆是肃穆不言。
一个神将奔到殿前,跪下。
“水君大人,大阵各个阵眼已经布好,楼军距离镇上不过十里,请……”
所有神差神将一起跪下,齐齐大声喊道:“请下令!”
坐在神座上的余礼白垂下眼帘。
也不需要想怎么拒绝季镰了,他想。
和众生存亡相比,儿女情长到底……算不上什么。
他猛地睁开眼睛。
“传令!”
“臣等在,请下令!”
青年的影子在余礼白眼前一闪而过,被他深深藏在心底。
“起阵——!”余礼白站起来,一甩衣袖,神差神将拜服在下,“封城——!”
第56章:幻城(六)
镇中听不到水晶庙中的呼喊,只听到一声叹息。
季镰正准备入睡。
他已经换上了宽松的中华国式睡衣,头发带着将干未干的水汽,才吹灭火烛摸索着上床,就听到那一声叹息。
极为柔软,又极为遥远。
若是平常,他一定能够察觉到诡异之处,但是此刻,叹息声中的疲惫像是一汪温水一样包围了他,将他带着倦意的身躯拉扯沉下,温柔的抚慰他,轻轻替他合上了双眼。
他几乎是被这声叹息催促着入睡了。
季府中的另外两人和他的遭遇一模一样,哪怕是功力深厚的紫衣道人也不过是强捱片刻便一头晕睡过去,再往季府外看,镇中人家里星星点点的灯火都静悄悄的熄灭了,所有人都陷入了沉睡,整个白河镇,仿佛陷入死域一般。
镇外,察觉到不对的斥候回过头,正好见到那位和楼大少有三分相似的楼家左前锋站在他身后,手上拿着一副千里眼,正对着望。
“左前锋将军,”斥候说,“小人觉得,此地有些不对。”
左前锋嘴角抽搐。
当然不对了,这才什么时辰,怎么整个白河镇就一齐熄灭灯火了呢?
被金子砸到肩膀一时间剑都拿不起来的左前锋觉得,要攻进白河镇,自己的人手恐怕有些不够。
说实话,他现在也没有什么人手,跟在他身后将白河镇包围起来的,都是他匆匆摇醒的陷入幻境的士兵,也是幸好那位水神不知为何没有将整个幻境演化完毕,而另一位季少侠也没有对着他们下死手,但是就算如此,他现在能够用上的人手也不足出发时的一半。
在琼林省和那位水神对上不是一个好主意,更别说在白河镇了。
也不知道白河水神怎么做到的,按理来说,神明的实力不应该和他们得到的香火持平么?他见过几个神名传于整个中华国的神明,哪一个的信徒不比这只有白河镇几百户人家信仰的水神多一些,却没有一个能够比得上他的威势。
“左前锋将军,”斥候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还进攻吗?”
“醒神符分发完毕了吗?”左前锋没有回答斥候的话,而是问出另一个问题,他之前就是靠着这符才从幻境中勉强挣脱出来。
“每个兄弟都分了一张,”发符的人返回,回到,“都叫他们贴在心口,若是进入那水神的幻境,应该能够起一点效用。”
“希望吧。”左前锋说。
醒神符在之前也是每人都配上了的,到最后挣脱幻境的却只有他一个,什么效用,也只能在心中给自己点安慰罢了。
“准备工作也只有这些,再拖下去,降低的只有士气,”左前锋说,“开始吧。”
接着他话尾的却是斥候的一声惊呼。
“将军你看!”
斥候指着白河镇。
不久前所有灯光都熄灭的小镇上突然燃起数不胜数的蜡烛,一只只蜡烛漂浮在半空中,照亮了镇上每一寸角落。
左前锋赶紧举起千里眼对着这些烛火望去。
小小水晶镜片中,那些蜡烛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染上了黑白灰三色,黑色的在最底部,往上过渡到灰色又过渡到白色,一只只长短不一,烛火的大小也不一,粗略一看,竟然也有一千之多。
那白河水神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竟然捣鼓出了这么大的仗势。
“将军!”斥候又喊,这回是对着他身后,“烛火!”
竟然给人反包围了?!左前锋震惊想,急忙回过头,顺着斥候指的方向望过去。
夜色下幽森的丛林间,果然冒出几点微弱如同星芒的烛火,说如同星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那烛火正像流星一般,从远至近,飞驰而过,乍看还在天边,再一眨眼,就已经奔到了眼前。
所有人:!!!
队伍中马上骚乱起来,人人都流下冷汗严阵以待,片刻之后,一道人影从林间冲出,不畏刀剑直直向他们撞过来。
为首的士兵下意识就横刀砍下去,却被冲出来的人用手抓住了。
不,与其说是手,还不如叫爪子。
一只漆黑的爪子。
冲出来的人看起来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轻男人,打零工小百姓惯常的打扮,却肤色发青发紫,一双眼睛中的眼珠子缩成针尖大小,乍一看更像是大片眼白没有眼珠,对上眼简直会把人给吓死。
但是更吓人的是,男人一双手从手肘往下变为漆黑,更是长出了鳞片和锋利的长指甲,活脱脱一个恶鬼的形象。
而众人之前看到的烛光,是一根漂浮在男人头顶的蜡烛发出的,这根蜡烛和左前锋从千里眼中看到的一样,都是下黑上白,呈三色。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见到这怪物的第一眼,所有人都吓得打气也不敢出一下,仿佛看到了老鹰的兔子。
他们心中模模糊糊冒出一个念头。
不可靠近,是天敌。
好在左前锋是靠着意志力能从余礼白幻境中挣脱的角色,首先反映过来,也不管被金子砸得发痛的肩膀,抽出剑来大步向前。
“还愣着干什么,”他喊,“先解决了再说!”
众人被惊醒,攻击纷纷招呼上去,却不知道为什么,怪物不过一双手坚硬些,其他地方和常人没有什么不同,众人一通乱打就将他毙命了。
但是那蜡烛却在怪物死后,一溜烟的飘向白河镇,他们就是想拦也没拦到。
很快,包围圈的其他地方也传来消息,他们也都遇上了相同的事情,只不过遇到的怪物有些是长了一双怪手,有些是腿比大象的还粗,还有一些竟然脑袋只是个骷颅,大部分都被士兵们杀死,也有一个突破重围跑进了白河镇。
士兵们面面相觑,最后一齐看向最高长官左前锋。
左前锋沉吟,种种怪事让他实在是不敢下命令了,只能吩咐道,“上报大将军。”
比起楼家士兵的包围圈更内一些,一颗颗宝珠在地下悄无声息地放着光芒,宝珠之间有丝线相连,正好连成一个圈,将白河镇包围在里面。
白河中,水面的水神庙和水下的水晶庙互为倒影,余礼白披头散发站在屋顶,摇摇望着天边。
就在刚才,最后一只蜡烛已经回归了白河镇。
每位神将各守着一枚宝珠,而神差们成一个以他为中心的圆形,手持着香,默声念咒。
他将衣袖挽起,捏出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指决,缓慢又悠长地吸气。
刹那,整条白河化为水汽腾身而起,白茫茫的水汽竟然随着他这样一吸,全部被他吞入腹中。
在没有停歇的咒声中,余礼白顿了顿,又轻轻的将气呼出来。
从他嘴中吐出的气飘上天空,变为乌云遮蔽星月,片刻之后,细雨就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若能从天空俯瞰,就会发现这连绵的乌云规规矩矩地摊开成了一个圆,圆的边缘,正好和地下的宝珠线圈遥遥相对,而那不断落下的雨丝就将两者相连,铺天盖地,仿佛是一个囚笼。
雨丝就是囚笼的栏杆。
白河镇内外,已经是两种地域,互不相干。
第一步已经完成,接下来的准备,至少要等半日。
念咒的神差们都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他们为了这一天已经等待了五百年,不论准备得再怎么充分,事情临头,该紧张的还是紧张。
倒是无论做什么事情总会出一些差错的水君大人这一回也能这样顺利地将整件事情操持下来,简直是让人不敢相信,比黄河水清还要稀奇。
龟丞相慢腾腾爬上水神庙的屋顶。
“水君大人,您不暂时休息一下吗?”
几个小时中竟然沉稳许多的余礼白挥挥手。
“丞相去休息吧,本君想看看日出。”
龟丞相无奈的叹口气,他跟了水君大人五百年,从前也埋怨过他只会傻乐,但是今晚水君大人没有傻乐了,他的心倒是抽起来了。
当年众人戏口将水君大人和季少爷之间的契约称为婚契,没想到两人竟然真的生出感情来了,只能说是老天弄人。
这只帮不上忙的老乌龟只能慢腾腾地又下了屋顶。
余礼白眼神虚无的望着天边。
以他望着的正西方这个方向,是绝对看不到日出的。
不过他之前说的看日出不过是托词而已,余礼白也没有真的想要看日出。
只有一天了,他望着这天地囚笼,想到。
虽然余礼白望的方向不对,但是太阳还是会正常升起来的。
今天季府第一个起床的是裴吉。
这不是平常的事情,小孩常常是睡到九十点才被自家兄长掀被子赶起来。
他迷迷糊糊洗漱完,就发现又下雨了。
今天他至少是不用担心太阳了嘛……不过还是得打伞。
裴吉从自己已经能用几柜的量词来形容的伞具中挑了一把,见到家中另外两人难得没有起来,决定给他们去买早饭。
阿白说早上市场的东西比较新鲜,正好可以给自己买点零嘴。
他在心中算着手上的钱,出门才拐歪就撞见了楼二少。
“小楼早……”
“别说话!”
光是言语上的制止还不够,楼清泷整个人扑过来捂住他的嘴,拉着他藏在墙角后才松开。
“怎么了?”被他吓到的裴吉问。
楼清泷气喘吁吁,指了指外面。
裴吉看看他,又将头探出墙角。
几秒后,他缩回头,揉了揉眼睛,又探出头看。
血族幼崽整个人都僵硬了。
特么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的镇民们,为什么人人头顶都飘着一根蜡烛,而且身体有一部分都变得稀奇古怪!
血祖在上,难不成白河镇的镇民都有兽人血统?!
裴吉心中一时间什么乱糟糟的念头都冒了出来,不过他很快就当机立断,拉着身体弱还在一边喘气的楼清泷奔回季府。
“天啦哥哥!”男孩大叫,“大事不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