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简一直等到了广州,都没有收到佟弋的回复,心下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也没往坏处想,可能是佟弋陪爷爷说话,没有看手机。他心里担忧着阿嬷,没去细想。
辛简跑到医院,进了阿嬷的病房,看见正躺在洁白病床上的阿嬷,祖孙相见,还未说话,眼泪就先淌了下来。辛永涛拖着儿子的行李站在后面,他的模样看起来似乎老了好几岁。
辛简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阿嬷的床边,蹲下去,看着阿嬷布满皱纹的蜡黄的脸:“阿嬷……”
阿嬷浊泪如雨般落下,辛简伸出手,替阿嬷拭去眼泪:“阿嬷,阿嬷你不哭,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辛永涛在一旁用手大力抹了一把眼泪:“不要哭了,妈你别哭了,阿简也不要哭,别让阿嬷心里伤心,高兴一点,病才能好得更快。”
辛简右手替阿嬷擦眼泪,左手抹着自己的脸,吸了一下鼻子:“嗯,咱们不哭了,阿嬷。阿嬷,我放假了,有一个星期的时间陪你呢。”
阿嬷还是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伸出手来摸了摸辛简的头。
辛简坐在床边,将阿嬷的手握在手心里,摩挲着阿嬷的手背,她的手瘦得只剩下了皮包骨,青筋暴绽,看起来脆弱无比。辛简记得以前就常跟阿嬷说她太瘦了,要多吃点才好,阿嬷自己则认为千金难买老来瘦,瘦点挺好的,大家都没往那方面想,是因为她身体不好才这样的。
辛简跟阿嬷说了不少大学里的新鲜事,逗阿嬷开心。阿嬷话很少,只是专注地看着一手拉拔大的孙子,似要将他的模样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父子俩私下里相处的时候,辛简才问起阿嬷的病情,辛永涛说:“阿嬷她这段时间总是咳嗽,吃药也不见好,我带她上医院检查,医生说肺部有阴影,建议去化验确诊。上北大医院去看了,医生说可能是肺部肿瘤。我就带她上南方医院来了,一确诊还真是,已经到了中期了。”
辛简问:“能治吗?”
辛永涛说:“治疗肯定是要做的,不管是手术也好,化疗也好,但是医生说老人身体身体抵抗力不好,这种伤及根本的治疗方式风险很大。就算是最乐观的看法,做完手术,顶多也就是三五年的光景。”
辛简听在耳中,只觉得耳膜都在震动,许久都没说出话来。
辛永涛叹气说:“这种事谁也想不到,你阿嬷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得上这种病。”
辛简喃喃地说:“那就是说,我阿嬷顶多还能活五年了?”
辛永涛说:“这还要心情舒畅,看得开,没什么难处的人才行。做完手术挺不过几个月的也有。”
辛简木木地坐着,只觉得全身还在冰窟窿里,找不到出路。他还太年轻,虽然经历过了生离,却从未经历过死别,尤其是他最亲最爱的人。他无法想象慈爱的阿嬷离开他的生命,他还有好多计划,等他毕业了,还要带着阿嬷搬出去住的,要好好孝敬阿嬷,带着阿嬷到处去游玩的。但是这些恐怕都不能实现了,光是想想,他就觉得痛苦不已,他将头埋在膝盖上,眼泪汹涌而出,滴答在他的裤子上,很快就湿了一大滩。
辛永涛看着儿子,拍拍他的肩,进病房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辛简的感情终于得到了宣泄,他慢慢平静下来,拿出手机给佟弋打电话,此时此刻,他最想听到他的声音,最想他陪伴在自己身边。但是电话已经是关机,无法接听。辛简看着已经黑了的天,终于感觉到有些不正常。佟弋从来没有这种情况,他手机二十四小时都是开机状态,难道是手机丢了?但要是手机丢了,他怕自己担心,肯定会第一时间用别的手机给他打电话或者在网上给他留言通知他的。
他翻了一下通讯录,跟佟弋有关的人的号码他一个也没存,就连袁典的微信佟弋都没让他加,说是怕袁典骚扰他。如果是还在深圳,他肯定要去他家看看,但是他不在,只能等待。
晚上李祖鹏给他打电话,问他们什么时候聚会,辛简说:“我现在在广州,我阿嬷病了,在住院,恐怕都不能回深圳了。”
李祖鹏说:“阿嬷得的什么病,严重吗?”
辛简大致说了一下阿嬷的病情,李祖鹏说:“真是太遗憾了,阿简,别担心,阿嬷会好起来的,好人有好报。对了,佟弋在那边陪你吗?我联系不上他。”
辛简说:“没有,我今天和他分开之后,就收到他一个已经到家的信息,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电话、微信、qq都不行。要是明天还联系不上,你帮我去他家看看好吗?”辛简此时身心俱疲,他实在没想到佟弋这个时间居然会失联。
李祖鹏说:“好,我明天要是联系不上他,就去他家看看。你别担心,可能是有事去了。”
辛简假设过很多可能,但是都没有一个可以解释得通的理由,他根本不知道佟弋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戏剧化一点,佟弋难不成是被人绑架了不成?但是他那么大的个子,还是跆拳道高手,被绑架还真不太容易,况且绑架这种事,在国内也不常见吧。肯定不是出这种事故了。
辛简胡思乱想着,几乎彻夜未眠地在病房里熬过了回来后的第二个夜晚。
面对着阿嬷,辛简不得不把佟弋的事抛到脑后去,过了一晚,他已经把阿嬷患病的事消化下去了,还比较理智客观地和她的主治医生聊过了,了解了一下阿嬷的情况,以及接下来的治疗方案。
他知道最乐观的估计,阿嬷做完手术之后,再进行几个疗程的化疗,就能够抑制癌细胞,如果术后调理得好,康复过来,就还有几年的寿命。他也上网搜过,发现有肺癌中期的病人,经过治疗后最多可活过十年的。他希望阿嬷也能创造奇迹,至少再活个十年八年的,好让他能够有尽孝心的机会。
然而佟弋还是联系不上,辛简已经可以猜到是佟弋出事了,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令辛简焦心不已,他催着还在睡懒觉的李祖鹏赶紧去帮忙看看情况。
他还没等到李祖鹏的回复,却在医院里碰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佟弋的父母,辛简看着佟弋的父母,心一下沉到了十八层地狱,他第一个念头就是:佟弋出事了!他的瞳孔微微放大,看着面前用脂粉也掩饰不了憔悴的范怡清,急切地问:“叔叔阿姨,佟弋怎么了?”
范怡清没有说话,她身旁的佟斯年沉声说:“佟弋没事,我们来找你,有点事要谈。有空吗,找个说话方便的地方。”
辛简刹那间明白过来,这对夫妇来找自己,是他们发现了自己和佟弋的关系,他点了点头:“好,我跟我阿嬷打声招呼就来,你们在外面等我。”
范怡清说:“既然来了,先去看看你阿嬷吧,也买了果篮的。”
辛简点了点头,心乱如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却又完全不敢去碰那段乱麻。
辛简跟着佟斯年夫妇去了一家茶楼,进了一个包间,及到服务员送上来茶点之后,三人才打破沉默。
辛简说:“叔叔,阿姨……”
范怡清同时开口说:“辛简……”
辛简只好住了口,等范怡清开口,范怡清见辛简不开口了,便说:“就在昨天,我们知道了你和佟弋的关系。说实话,我和他爸都很震惊,完全没有想到。”她说着摇了摇头。
辛简心里知道,这事绝对不可能是佟弋主动去说的,因为他们都并没有打算现在就出柜,那是怎么被发现的呢?辛简抬眼看着对面的夫妇:“是佟弋亲口告诉你们的吗?”
佟斯年说:“是我们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问了佟弋,他亲口承认了。你们现在正在交往,对吗?”
辛简点头:“是的,叔叔阿姨。请你们能够理解。”
对面是一片沉默,范怡清最后开了口:“我们从小就培养佟弋独立自主的能力,什么事都由他自己拿主意,他做得很好、很出色,一直以来,都是我和他爸的骄傲,但是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偏离我们预期的那么多。所以恕难理解。”
辛简说:“那么,是你们把佟弋关了起来?”
佟斯年说:“不算是关起来,我们只是让他冷静思考一下,切断了他跟外界的所有联系。”
辛简看着对面衣冠楚楚的夫妇:“那么,叔叔阿姨想怎么样?”他觉得自己冷静得可怕,也可能是佟氏夫妇太过冷静,他们的气场影响了这个空间,自己也跟着冷静起来了。
范怡清看着丈夫,佟斯年终于有了些情绪:“简直就是胡闹!你们还是分开吧。”
辛简摇头:“对不起,叔叔,阿姨,我不会和他分开的,除非佟弋亲口来跟我说,要和我分手,不然我不会分手的。”佟弋肯定不同意分手,否则这对夫妇不会亲自来找自己,这一点,让辛简觉得有些安慰。
佟斯年放在桌上的手紧了紧拳头,然后放松开来:“我们对佟弋的期望远比你想象的要高得多,所以我们绝对不会允许他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辛简想起佟弋无数次独自一人留守家里的情形,他们夫妇是给了他绝对的自由,如果不是佟弋自我约束能力强,那就等于放任自流了吧。他一直都在幻想这对夫妇是一对通情达理的父母,会给佟弋足够的自由和尊重,没想到,他们也跟普通的父母一样,把儿子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辛简低头说:“这是佟弋的选择,就算是你们不同意,我们也已经在一起了。对不起,叔叔阿姨,让你们失望了。”
范怡清用手压了压太阳穴:“辛简,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是同性相恋不是正途,还是趁早扭转过来吧。”
辛简又抬眼看着范怡清:“阿姨,您是做大事的人,眼光一向比常人看得更远,也站得更高。我真没想到,您也会这么看待同性恋。”
佟斯年用手指敲着桌面:“我们家和你们不一样,将来佟弋要接管公司,一个人要支撑起上万人的公司,管理着数十亿的资产,他以后就是半个公众人物,我们不能任由他这样下去。”
辛简还是头一次知道佟弋家的家底,他只知道他家有钱,没想到传言还是真的,佟弋的言行举止完全不像个富二代,至少不是典型的富二代。
范怡清说:“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实在不想看他走这样一条艰辛的道路。辛简,你如果真的爱佟弋,你应该替他着想一下。”
辛简摇头:“对不起,叔叔阿姨,我是真的爱佟弋,所以不能按照你们想要的方式生活,我们只会按照我们自己的方式生活。我觉得,尊重,是爱的基础,如果叔叔阿姨真的爱他,我希望你们能够尊重他的选择。”
佟斯年终于失了耐心:“你们两个简直就是胡闹,太过自私,你们就想到你们自己爱情的伟大,你们考虑过周边人的感受吗?你的父母怎么想,我们做父母的怎么办,还有那些对你们期待最多的爷爷奶奶,你把他们置于何地?何况你奶奶此刻正躺在病床上,你打算让老人也知道这件事吗?”
最后一句话直击辛简的软肋,他最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佟氏夫妇拿捏住了他的软肋,吃定了他不敢告诉病中的阿嬷。辛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个哆嗦,被对面的夫妇都看在眼里。
“我想见见佟弋。”辛简听见自己无力地说了一声,还带着哭腔。
范怡清看着对面的孩子颤抖着嘴唇,有些不忍地别过眼睛:“可以,我们带他过来见你。”
第八十章:等我回来
辛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茶楼的,出来之后,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恍惚了,除了自己,就再也没有别人。他浑身都湿透了,那是出冷汗出的,他没有力气走回医院,也不想让阿嬷看见自己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在马路边的花坛边上坐下了。
手机响起来,是李祖鹏打来的:“喂,阿简吗?佟弋不在家,说是出去了,也不知道是去哪里了。总之是没有出事,放心吧,他没事。”
辛简无意识地望着前方某个点,然后焦点模糊起来,眼前变成了一片茫然,他有气无力地说:“嗯,我知道了,谢谢你。”
李祖鹏听出他的声音不对:“你还好吧,阿简?是不是阿嬷的情况有点不好?”
辛简咳嗽了一声:“不是。阿鹏,佟弋爸妈发现我们的事了,他们要我们分手。”
李祖鹏手里的手机差点滑落下去:“怎么回事,怎么被他爸妈发现了?”
“我也不知道,我们昨天才回来,他们马上就发现了。”想到这里,辛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难道是那天晚上他们去酒店开房被人发现了?
李祖鹏也不知道怎样安慰辛简,他说:“别担心,不是他们说分就能分的,你们自己坚定一点,总能在一起的。”
辛简凄然笑了一下,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我也不知道,等我见到佟弋再说。”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李祖鹏只能这么安慰朋友。
挂了电话,一阵风吹过,辛简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顿时觉得头昏脑涨,他知道自己感冒了,他抱着发晕的脑袋,特别想哭,特别特别想念佟弋。以前听说,人最脆弱无助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人,就是他最爱的人。他需要佟弋,希望他能抱着自己,跟自己说: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可是佟弋现在在哪里?他在哪里?
辛简的眼睛发红,鼻子不通气,脸色也红得不太正常,额头滚烫,发烧了。辛简怕阿嬷担心,自己去药店买了点感冒药吃了。辛永涛见儿子去了那么久,心下有些怪异,佟弋的父母来找儿子做什么?便问从外面回来的辛简:“怎么回事,佟弋出事了?”
辛简看着爸爸,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想了解一下佟弋的情况。”
辛永涛不是未经世事的孩子,辛简的话没什么说服力,要不是佟弋出事了,用得着大老远的跑到广州来找辛简?
阿嬷躺在床上,看着辛简:“阿简,过来给阿嬷看看。”
辛简走了过去,阿嬷伸出手:“弯腰,让阿嬷摸摸你的额头。”
辛简本来不想让阿嬷知道自己发烧的事,但是阿嬷伸着手,满眼都是期待,便弯下腰去,阿嬷摸着他的额头:“就知道你这孩子发烧了,看脸色就不对劲。吃药了吗?”
辛简眼眶有些发红:“对不起,阿嬷,让你担心了,我已经吃过药了,等一下就好了。”为了让阿嬷放心,他拿出了自己买的药给她看。
阿嬷满脸都是担忧:“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生病了。以后阿嬷不在了,谁还能照顾你呢?”她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个一手拉扯大的孙子,她别的不担心,只担心自己走了之后,辛简再也没人照顾了。
辛简吸一下鼻子:“阿嬷你胡说什么呢,等做完手术就好了。阿嬷一定能够长命百岁的。”
阿嬷的病情是瞒着她本人的,但是上几个医院查过了,如今又住在医院里不回去了,阿嬷也不是糊涂人,便问起了自己的病情,辛永涛只告诉她说是良性肿瘤,但是探病的亲戚朋友来了一拨又一拨,大家的表情都那么凝重,阿嬷便也猜到了自己的病情并不乐观。
阿嬷吸吸鼻子,用手擦了一下眼窝的泪水:“阿嬷不想长命百岁,就想看着阿简结婚生子,我好能抱上重孙子。”
辛永涛在一旁说:“妈,你放心好了,一定可以报得上重孙子的,又不是什么大病,你只管好好养病就是了。”
阿嬷点头,脸上绽露出了笑容:“好,我要抱重孙子。”
辛简的心如被刀子扎一样疼痛难当,几乎都不能呼吸了,别的愿望他都能满足阿嬷的,唯独这一点,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只能扯出生硬的笑容笑了一下,算是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