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秋尔哂笑一声,有几分戏谑地开口道:“我倒是没想到粗枝大叶的九哥也会去想这些事情。我亦不知何为对,何为错,不过我猜如果我们成功了,错也是对,如果我们失败了,对亦是错。别说是为了天下苍生,不过就是为了一份交情和利益罢了,谦哥为了情谊,我为了利益,燕太傅与林尚书也有各自的利益考量,九哥莫要想太多,放宽心去做你想做的。再说了,我们可都是追随着九哥,群龙之首若是不拿出点儿气度来,我们可该如何是好?”
秦九不语,沉默半晌,复又开口道:“秋尔,我能带浮生出去聊聊吗?”
闻言,燕秋尔轻笑一声:“浮生最不受管束,你要与她出门便与她自己说就成,你问我也没用,她要不要出门岂是别人说的算的?”
听了这话秦九也笑了。确是如此,燕浮生若是能被管束住了,这常安城里便也不会有燕三这号人物了。
“九哥聊完了可得把人给我平安送回来。”
“这个自然。”秦九冲燕秋尔一拱手,便跑向燕浮生,与燕浮生偷偷商量着一会儿去哪儿。
不远处的林谦本也想要插一脚,奈何林尚书在他身边管束着,他也只能作罢。
送走了吵吵闹闹的一群人,燕府便立刻安静了下来,连风拂树叶的沙沙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燕秋尔深吸一口气,转身进门,一抬头便瞧见燕生在垂花门前负手而立,隔着一方小院注视着他,目光沉稳而专注。
燕秋尔呆站在门口,陷入燕生那仿佛永恒不变的专注视线中无法抽离。
燕生正等着燕秋尔过来,却见燕秋尔停在门口不动了,燕生一惊,以为燕秋尔出了什么事情,便大步流星地向燕秋尔走去。
“秋尔,怎么了?”
燕生这一动,燕秋尔便回过神来,眨眼看着燕生一脸的担忧,展颜一笑。
怎么又笑了?燕生已走至燕秋尔身前,疑惑不解地看着笑容灿烂的燕秋尔,只是觉得燕秋尔这笑容比平日里的还要好看几分。
“怎么了?笑什么?”
燕秋尔仰头看着燕生,笑意不减:“燕生,我好像还挺喜欢你的。”
闻言燕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只戳了一下燕秋尔的脑门道:“好像是多余的。”
燕秋尔皱皱鼻子,没出言反驳,只笑着牵起燕生的手,一起向燕府深处走去。
燕生亦不言语,反握住燕秋尔的手,徐徐而行。
见状,梁成识相地将唐硕拖走,嘱托唐硕老老实实地守在暗处,而后便先燕生与燕秋尔一步回到世安苑去了。他得将方才与林尚书等人商议之事转告其他人,兴许用不着他们帮忙,可都是燕家的事情,他们每个人都得心中有数。
二月降至,东苑大道上的望春几乎都开了,淡雅的香气随风飘散,模糊了冬日的萧条,让沉闷了一冬的燕府有了几分生气,瞧着也没那么不近人情了。
建府十几年,燕生是第一次在燕府里走得这么慢,也是第一次仔细观赏入春的东苑大道,他甚至觉得自己是第一次知道他的燕府长什么样子,而能看到这番景色,全因身边有燕秋尔,这孩子总是能让他看到不一样的景色。
这样想着,燕生就更加用力地握住了燕秋尔的手。
感觉到施加在手上的力量,燕秋尔偏头看着燕生,刚巧与燕生四目相对,燕秋尔不自觉地扬起一个笑容。燕秋尔这一笑,燕生的眼中便也不自觉地涌出了笑意,似是在回应燕秋尔的笑意,而这股笑意柔化了燕生素日里总是板着的脸,让本就俊逸的燕生看起来更让人怦然心动。
燕秋尔突然不满地撇撇嘴,脚一抬就在燕生的小腿上踹了一脚。
燕生一愣,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无踪,蹙眉疑惑地看着燕秋尔:“怎么了?”
“你以后别笑了,尤其别在外边笑。”
“为什么?”燕生困惑了。别人都让他常笑一笑,怎的秋尔倒是不让他笑了?
燕秋尔抿嘴,小声道:“你笑得太丑了,丢人。”
燕生语塞,他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丑”这种评价。
“嫌弃?”燕生紧盯着燕秋尔问道。
燕秋尔偏头又看了看燕生的脸,十分无奈地叹一口气道:“我看习惯了。”
燕生默然,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伤心,最终燕生只狠狠揉了揉燕秋尔的小脑袋,摇头失笑。
燕秋尔被揉的龇牙咧嘴,费了好大劲才解救自己的脑袋,沉默没多久,便又再开口对燕生说道:“燕生,还记得三哥说过的话吗?”
“三郎?哪句?”
“三哥说若想趟皇家这趟浑水,最好的办法就是分出一支,以便最后断尾保命。”
“你想做这枚弃子?”燕秋尔在此时说出这句话,燕生只能想到这一种解释。
果然,燕生话音一落,燕秋尔就点了点头:“就算不提燕家祖辈为燕家百年家业做出的努力,单说如今的燕家也是你的心血,何况我本就不是燕家人,此时分立出去不是刚好……诶?喂!燕生你干吗?”
燕秋尔话没说完,脑袋就又被燕生的大手按住揉来揉去的。
“你这小脑袋瓜里怎能装下这么些事儿?”燕生一边说一边揉,看着燕秋尔左摇右晃地挣扎又觉得有趣,揉得就更起劲儿了。
燕秋尔怒:“燕生,我跟你说正事儿呢!”
燕生停手,抬起燕秋尔的脸与燕秋尔对视,正色道:“我也与你说正事儿,这本就是燕家的事,若非要撇清,该是与你无关。”
“你的事情怎可能与我无关?”燕秋尔蹙眉,冷眼瞪着燕生。事到如今,说什么与他无关?他若能撇下燕生,那他在买下花月阁的时候就跑了。
“那你要去做的事,怎能让我袖手旁观?你当真觉得撇的清?”
燕秋尔语塞,再开口便有几分心虚:“我这不也是为燕家着想嘛。”
燕生剜燕秋尔一眼,放开燕秋尔的脑袋,却趁燕秋尔不注意屈指在燕秋尔的额头上狠狠弹了一下,沉声道:“为燕家着想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你有那闲工夫不如去想想给我的情书怎么写。”
“真的要写?”一想起情书这事儿,燕秋尔便有几分头疼。虽说不是心不甘情不愿,可每天一封情书着实有难度啊。
“不想写?”燕生板起脸,斜眼看着燕秋尔。
“不是不想。”燕秋尔赶忙解释道,“只不过……呃……儿子才疏学浅,商经会背几本,诗文却是羞于见人啊。再说了,我人就在这儿,你还看什么情书啊。”
“嗯,说的也对。”燕生点点头,瞄见燕秋尔暗松一口气的样子之后,又补充一句道,“既然你人在,那便写完了念给我听。”
燕秋尔愕然,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燕生越走越远,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赶忙追上燕生讨饶,两人闹了一路,直到进了世安苑,燕秋尔还是没能挽回局势。
世安苑里,燕生已坐在书房里与袁旭商议商联会的事情,燕秋尔却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一脸哀怨地看着燕生。
梁成左看看右看看,不明白这两人先前在大门口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回到世安苑就这副德行了,这一路上都发生了些什么?
梁成好奇地凑到燕秋尔身边问道:“五郎君这是怎么了?”
燕秋尔抬眼看了看梁成,突然问了一个让梁成心肝一颤的问题:“梁管事,你说这情书该怎么写?”
情书?什么情书?难道主君让五郎君给写情书了?主君是怎么想到这个的?这完全不像是主君风格啊!
梁成嘴角抽了抽,犹犹豫豫地答道:“这个……账本属下会写,情书就有点儿……”
燕秋尔长叹一口气,继续一脸哀怨地看着燕生,希望燕生这张脸能给他点儿灵感,想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想出来,燕秋尔干脆扯过一张纸,挥笔写了四个大字,而后让梁成转交给燕生。
梁成拿着那张只写了四个字的纸,忍着笑走到五步之外的燕生面前,将那封四字情书交给了燕生。
燕生没想到燕秋尔真的会写,而且还写得这么快,燕生从梁成的手上接过情书,展开一看,却见上面只有四个字:我喜欢你。四个字还写得龙飞凤舞,一看就知道写字的人心气不顺。
袁旭好奇地探头看了看,瞧见那四个字之后便下意识地看向梁成,见梁成点头,袁旭便缩回头坐好。幸而梁成提前与他们透露了一些,不然碰上这种场面他指不定要说出什么蠢话了。
燕生想了想,将那纸在面前铺平,提笔写了几个字,再交给梁成。
梁成退回五步,将那情书退还给燕秋尔。
燕秋尔一脸狐疑地将那纸展开来看,只见他写的那四个字旁边多了一列小字:感情不真挚,重写。
燕秋尔瞪眼。怎么还有重写这一说?抬头看向燕生那边,却见燕生正与袁旭议事,侧脸绷得紧,似是不很高兴。
燕秋尔挠挠头,换一张纸,写上三个字,再次交给梁成。
梁成接过第二封情书乐颠儿乐颠儿地走到燕生面前,对燕生的第二次批语很是期待。
燕秋尔也叼着笔杆,紧张地看着燕生。
只见燕生一本正经地将情书展开,十分认真地将那“我爱你”三个字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而后提笔画几笔,又规矩地将情书折好,递给梁成。
梁成轻咳一声憋回快要喷涌而出的笑意,将第二封情书退还给燕秋尔。
燕秋尔迫不及待地将那情书展开,就见燕生在“爱”字上画了个大大的圈,而后在旁边写了两个小字:爱呢?
燕秋尔愕然。他怎么不知道燕生何时变得这么矫情了呢?燕秋尔抬头死盯着燕生一本正经的侧脸,盯着看了一会儿就突然发现燕生越扬越高的嘴角,而燕生对面的袁旭已是捂着嘴难受地弓背弯腰,再看站在旁边的梁成,只见梁成憋笑憋得脸都扭曲了。
燕秋尔的脸色瞬间爆红,恼羞成怒地将纸笔往桌子上一拍,转身就走。
“五郎君,您去哪儿啊?”梁成一惊,赶忙扬声问道。
“找爱去!”
书房里的三个人终是憋不住,捧腹大笑。
“主君,您不去瞧瞧五郎君吗?”主君这种闷声不响地使坏的人当真是防不胜防,这不连五郎君都中招了?
“去,晚上再去。”夜里顺便与秋尔讨论一下感情真挚的问题。
第66章:燕夫人之实
从世安苑跑出来之后,燕秋尔便沿着东苑大道缓缓前行,想起方才在世安苑里的一幕,自己都忍不住要笑。不过方才瞧袁旭没什么异样的表现,想必梁成事先都与管事们说过了吧?得提醒几位管事的将此事瞒着,并不是所有人都与管事们一样无条件支持燕生的所有决定。
走完整条东苑大道,燕秋尔本是打算从腾远堂后身绕过,然后拐去西苑,可靠近腾远堂的时候却听见腾远堂里有女人尖细聒噪的声音。
燕秋尔一时好奇,便停下脚步仔细听了听。
将尽二月,天气没那么冷了,风不大的日子里,腾远堂的前后门便都是开着的,有客的时候,便将后边正中间的几扇门都关了,只留旁边一道小门。燕秋尔便是站在后边正中间的门外偷偷听着,待听清堂内谈话内容之后,便立刻转身想跑。
熟料一抹娇俏的身影突然从小门蹦了出来,脆生生地冲燕秋尔大喊一声道:“燕秋尔,你去哪儿?”
燕秋尔的脚步倏地顿住,转身礼貌一拜,道:“弟弟燕秋尔见过灵姐姐,灵姐姐怎么有空来常安燕府?”
燕灵,燕生小妹的女儿,与燕浮生一般年岁,却比燕浮生嚣张霸道了不知几倍,燕秋尔前世与这位打过交道,着实让人头疼得很。
“你进来。”燕灵靠在门边儿,得意洋洋地冲燕秋尔勾了勾手指。
先人有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而他面前的这位小姑奶奶不仅是个女子,还是个小人,燕秋尔不欲招惹,便依言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盘算着如何应对腾远堂里的情况。
燕秋尔一走到面前,燕灵就像是怕燕秋尔跑了一样,一把抓住燕秋尔的手腕,拽着燕秋尔就往腾远堂里进,一边进一边欢快地冲里面的人喊道:“阿娘,我抓到燕秋尔了!”
什么叫抓到啊?燕秋尔无语。合着燕灵就是守在这里瞧见谁抓谁的?
被燕灵拽着绕过腾远堂一侧的屏风,燕秋尔就瞧见燕齐、燕元和燕新堂俱是一副无奈却又有几分幸灾乐祸地看着他,而这三人对面坐着燕三姑和燕小姑,两人俱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倒是显得站在一旁的那个女人有几分精神亢奋了。
“秋尔见过三姑母、见过小姑母,不知这位是……?”
燕小姑友善地冲燕秋尔笑笑,而后为燕秋尔介绍道:“这位是常安城里有名的媒婆陈大娘,你祖母托她帮咱们家的郎君们做媒,这不是有了些眉目,便让我与你三姑母一道过来,给几位郎君说说。”
说到这里,燕小姑暗自叹一口气。阿娘就是怕生哥将这媒婆给撵出去,才让她与三姐走这一遭,可她与三姐哪有这么大的面儿啊,生哥若当真不高兴,可是要脸她和三姐一道赶出去了,到时候这脸面可就当真没地方放了。也不知道阿娘是不是整日闲着无事可做,她都已经将燕家的事情交给生哥全权处理了,做什么还隔三差五地让人到常安燕府里搅合搅合?还怕生哥将她这位生母忘了是怎么着?
燕三姑也是满心的不情愿。给别的郎君说亲又讨不到好,她的征儿不在,是要她把那些可心的小娘子往别人家送吗?唉……听说征儿这一趟是去办的大事儿,也不知道能捞着多少好处。
“原来如此。”燕秋尔点点头,又礼貌地向陈大娘拜了拜,道,“既然如此,秋尔便不打扰了。”
“五郎!”一见燕秋尔要走,燕齐赶忙开口制止,“五郎来都来了,就帮哥哥们参谋参谋吧,五郎也不小了,刚好趁此机会看看有没有自个儿中意的。”兄弟们都在这儿,怎么能五郎一个人逃脱?
“就是!五郎快过来坐!”燕新堂指着自己身边的位置亲热地招呼着燕秋尔。
燕灵也在燕秋尔的身后推着燕秋尔道:“就是说啊!秋尔你也老大不小了,舅舅忙,这亲事你们都得自己多注意着点儿。”
燕秋尔抽了抽嘴角。说得这么贴心,燕灵真的不是想看热闹吗?不就是刚出娘胎就与人定了娃娃亲吗?得瑟什么!
燕秋尔眼珠子一转,坐下之后不急不缓地说道:“我的亲事已经定好了,就不劳哥哥姐姐费心了。”
“定好了?”燕齐三个人惊讶地看向燕秋尔。
燕新堂狐疑地看着燕秋尔,说道:“五郎你可别信口开河,不然被阿爹和祖母知道,你可是要挨揍的啊。”
“这种事情我哪敢胡说?哥哥们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阿爹啊。”燕秋尔漫不经心地理理衣摆,笑容满面地接过女婢奉上的茶水。
他若当真在这里给自己挑个美娘子,那他才会挨燕生的揍呢!在这方面燕生一直小心眼儿,就连做做样子也是不行。不过若是燕生敢在这种事情上与谁做个样子,他也绝对跟燕生没完!又不是蠢笨之人,这点事情怎么还能处理不好?
问?他们哪儿敢去问啊!燕齐兄弟三人面面相觑,不知燕秋尔这话是否可信。
陈大娘见腾远堂里没了动静,便笑呵呵地开口道:“既然小郎君已与人订了亲,那我就祝小郎君与心上人白头偕老,百年好合,子孙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