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待到他们没有了利用价值那天,燕秋尔还会对他们这么好吗?青玦认为很难,就算有日久生情一说,也不见得是对每个人都能生出会让人全力相互情谊来,燕秋尔救不了他们所有人。他们所能依靠的人……只有他们自己!
燕秋尔一直在观察青玦,见青玦的眼神微微起了变化,燕秋尔暗自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青玦的脑子又突然塞住转不过弯,那他还得再想办法引导。
“想明白了?”燕秋尔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捡起来,装回棋篓里,黑归黑,白归白,一边分一边说道,“我啊,不仅想要常安城的信息,更想要整个天岚国的信息,因此我不会只开一个花月阁,待花月阁做成,我便要带人去天岚国的其他地方,我要让这天下间所有的大事小情都汇集在花月阁中。当然,当花月阁开得多了,总部在哪儿又有何妨?或者青玦你若做不好,我换成别人来做又有何不可?自己重视的东西,终归只有自己会全心全意地守护。”
青玦垂首沉思,而后抬头看着燕秋尔,问道:“主君为何与我说这些?”既然哪里都可以、谁都可以,那主君何必一再提点他?
燕秋尔将棋篓盖好,身体向后一仰便懒洋洋地靠在了身后的软垫上,偏头看着窗外的景色,悠然道:“这常安城我住了十五年。”他在常安城里的记忆甚至比十五年更长,虽说曾经的某段记忆并不美好,可在那么久之后的现在,这座城于他来说也成了留恋之处。
青玦默然。
静默半晌,燕秋尔才又笑着开口道:“总之青玦好好做便是,我与青玦已相识相知,比起旁人我自是更信任青玦,我认为青玦能够做到,我也希望青玦能做到。”
“青玦定当竭尽所能,不负主君所托。”青玦郑重其事道。
“嗯,行了,把那面具戴上,我带你出去见一个人。”燕秋尔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
见人?见谁?青玦仰头看着燕秋尔,一脸茫然。
见青玦这副表情,燕秋尔轻笑一声:“怎么?怕我把你卖了?放心,现在还不是时候。”
青玦抿嘴。他好歹也虚长主君几岁,主君怎么老是爱拿话逗他?
今日燕秋尔是约了他那二姐夫,也就是京兆府少尹。他这二姐夫比他想象中的要忙一些,故而今日才约到人,却也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燕秋尔与戴上了面具的青玦徒步穿过平康坊,而后拐进东市,越往人多的地方走,燕秋尔就越觉得不对劲儿。怎么不管他们俩走到什么地方,周围的人都要看他两眼?他最近似乎没做什么招风的事情吧?
燕秋尔转头本是想问问青玦是否知道原因,可这转头一看见青玦充满怒气的双眼,燕秋尔就知道定是有事,还是与他有关的,并且不是什么好事。
“与我说说吧。”丝毫不介意那些或好奇或探究的视线,燕秋尔依旧与青玦并肩,不紧不慢地向前行走。
“没,没什么。”青玦一个劲儿地猛摇头。
燕秋尔斜睨青玦一眼,笑道:“这路人热情的眼神都快把我看化了,你还说没事儿?与我说说吧,这与我有关的事情,怎么能只有我不知道?这也是一种消息。”
青玦抿嘴,犹豫半晌才开口道:“是……是有关主君与林郎君的谣言。”
青玦这样一说,燕秋尔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这谣言的内容。
“已经传遍常安城了?”
“差不多吧。”青玦小声道,“最近林尚书经常满街地追着林郎君跑,似是每次叫骂的言辞中都会提到主君的名字。”
燕秋尔黑线。那爷孙俩可真活泼。
“燕五郎。”
进入约定见面的食肆,燕秋尔正左顾右盼地寻找他那位姐夫,就听到有人喊他,循声望去便看见了他的二姐夫。
“燕秋尔拜见赵少尹,劳烦赵少尹百忙之中抽空前来,秋尔心有愧疚。”
京兆府少尹赵成看着燕秋尔温润一笑,道:“五郎君客气了,请坐。不知这位是?”赵成偏头看着青玦,笑得谦和有礼。
燕秋尔依言坐下,青玦则拱手向赵成一拜,道:“鄙人禾木,人称禾公子。”
“禾公子?”赵成挑眉问道,“可是平康坊花月阁的东家?”
前些日子左家在花月阁里吃了鳖的事情一夜之间便在文武百官之间传开了,虽传言说这位禾公子是尚书令那不成器的孙子的姘头,可这依旧挡不住文武百官五花八门的猜测,甚至都有人猜测这禾公子是九皇子找来对付左家的,总之猜什么的都有,而禾公子的名号也随着这些传言迅速扩散,直至今日,文武百官之中已无人不知禾公子。只是赵成没想到自己竟有幸成为百官中第一个见到禾公子本人的人,只可惜禾公子戴着一张半面面具。
“正是鄙人。”青玦学着燕秋尔当日的口气一板一眼地说道。
“禾公子请坐。”赵成看看燕秋尔,再看看“禾公子”,暗忖燕姝这娘家弟弟突然找他似乎并不是为了自己的事情。
“二姐姐近来如何?自上次一别,也有些日子没见到二姐姐了。”待青玦也坐下之后,燕秋尔才笑着与赵成套近乎。
一听人提起燕姝,赵成的笑容就多了几分温柔,不自觉扬起了嘴角:“犬子正是到了顽劣的年龄,姝儿整日与其斗法,连门都出不得。”
闻言,燕秋尔也会心一笑,道:“小孩子最是难照顾,不过想必二姐姐也是乐在其中。”
赵成脸上的笑容不减,却叹一口气道:“当年那样能干的燕二娘肯为了我闭门不出相夫教子,我心怀感激,却也愧疚,若非是我,姝儿也该是如同她那些姑姑一样叱咤商场。”
“秋尔倒是觉得赵少尹无需愧疚,二姐姐当年那般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与赵少尹成亲,便说明她将你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二姐姐素来知道自己要什么,她不会后悔,赵少尹自然也无需愧疚。”
赵成又是一笑,而后道:“听姝儿说五郎君如今也是熬出了头?”
“哪有啊,二姐姐净瞎说。”燕秋尔笑着否认,“我那不叫熬出头,那分明就是跳进火坑。”
赵成摇头失笑,道:“我瞧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燕秋尔嘿嘿一笑,就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直奔主题道:“今日秋尔有一事想请赵少尹帮忙。”
“与姝儿成亲这么些年,我还从未帮上燕家什么忙,五郎君有什么事尽管直说,不必客气。”话是这样说,可赵成还真怕燕秋尔提出什么离谱的要求。
“呃……”燕秋尔摸摸鼻子,偏头看青玦一眼,而后才赧然说道,“是这样的,禾公子不是从外地来的嘛,买下花月阁虽是一时兴起,可如今有定居常安的打算,可他吧……”燕秋尔顿住,转头看着青玦。
青玦会意,接着说道:“鄙人生于天岚国西南,年幼时家乡发生瘟疫,鄙人是逃出来的,自那时起便流浪江湖。”
瘟疫?赵成仔细想了想,确实想起了某本卷宗上提到的一场瘟疫,那瘟疫正是发生在天岚国西南的一个村落,卷宗中的记载是全村无一人幸免,户籍全消,这禾公子能跑出来也算是命不该绝,前提是这位禾公子说的都是真的。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禾公子定是有福之人。”
“谢赵少尹宽慰。”
赵成点了点头,复又看向燕秋尔,问道:“那五郎君的意思是?”
燕秋尔转了转眼珠子,贼兮兮地对赵成说道:“我寻思着,能不能请姐夫帮忙,给禾公子入籍常安?”
闻言赵成心中一惊。给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办户籍这事儿可不是那么好办的,当然也不是完全不能办。
依着燕秋尔的吩咐,青玦在赵成犹豫的时候声音刻板地说道:“赵少尹若是难办,鄙人便不强求。让五郎君费心了。鄙人告辞。”干脆利落地说完,青玦就作势起身要走。
“诶?别啊!”燕秋尔故作惊慌,伸手又将青玦拉了回来,又赶忙转向赵成,“姐夫,秋尔从来没求过二姐姐与姐夫什么事,姐夫就帮我这一把吧?若入不了户籍,禾公子便是连常安也呆不长久了!”若不入户籍,他这个禾公子以后可难办事了。
赵成瞄一眼燕秋尔与青玦,叹息道:“五郎君,非是我不肯帮忙,我只是京兆府少尹,在我之上可还有个京兆府尹,若是一步走错,我这官位可是保不住的啊。”
“京兆府尹?”燕秋尔仔细想了想,“那京兆府尹不是年末就要归乡了吗?”
“他不是还没归乡嘛!”一想起这事儿赵成就头疼。以前他还盼着京兆府尹去职归乡,那样他便可以升迁成为京兆府尹,可偏偏这个时候来了位劲敌,据说是皇后的一门亲眷,如此一来,他怕是升不上去了。
没归乡?就算是没归乡,这在任的最后一年也是不管事儿了吧?不是该把事务逐渐转交给下任京兆府尹了吗?下任?燕秋尔一愣,突然想起前世的下任京兆府尹并非赵成。
原来如此。
找到了原因,燕秋尔便放心了下来,故作疑惑地看着赵成,问道:“可姐夫不是京兆府少尹吗?若京兆府尹去职归乡,这职位不就该落进姐夫的手里了吗?可我怎么觉得姐夫似是不太期盼京兆府尹去职啊?”
赵成苦笑一声,道:“原本我是有八成的把握,可如今……呵!皇亲啊!”
“皇亲?怎么?这官职……卖了?”
赵成不语,可脸上充满嘲讽的笑容已经说明一切。
燕秋尔思量一番,宽慰赵成道:“姐夫莫急,是姐夫的,便怎么也跑不了。这事儿等我过几日去与九皇子说说。”
“九皇子?”赵成惊疑地看着燕秋尔,“五郎君认识九皇子?”
燕秋尔点头道:“有几分交情。”
赵成一喜,随后却又失望道:“五郎君还是莫要去问了,九皇子是个闲散皇子,不问朝政。”
“不问朝政?”燕秋尔蹙眉,似有些焦急,“那……那我就去找燕太傅!燕太傅要是也管不上就找林尚书!若林尚书也不行,我还……我还认识金紫光禄大夫!天子脚下,这等罔顾王法之事,我还就不信没人管了!”
“这些人……五郎君都认得?”赵成越听越是心惊。燕秋尔一介商贾,怎的认识的人竟是些连他都无法结识的权臣高官?燕太傅与林尚书就算了,他怎的连金紫光禄大夫都认得?
燕秋尔看似天真地猛点头,道:“燕太傅是我家堂伯,本就是一家人,我与林谦有几分交情,故而也常见林尚书,偶尔会向林尚书讨教学问,就是那金紫光禄大夫不常见。”
赵成眉梢微动心念一转,脸上的笑容又比之前更温和了几分,似有感慨万千般说道:“难怪姝儿说五郎君出人头地了,当初的那个小不点儿如今也长大了,当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待。”
“姐夫过奖了。”燕秋尔憨然一笑,“不过姐夫莫急,待秋尔见到了人,定帮姐夫说上两句。”
赵成这才明白为何一听说他今日要来见燕秋尔,燕姝就急忙提醒他五郎君聪慧机敏,让他小心提防着些,这才聊上几句,燕秋尔虽是一直在装傻充愣,可那话一句接着一句,没有一句是废话,明里暗里的,竟是与他谈了一桩交易。燕家五郎当真是不容小觑。
“劳五郎君费心了。”左右是一事抵一事,赵成也不再客气,“那禾公子便与我说说禾公子的事情,办理户籍之时我也好与人交代。”
“那便麻烦赵少尹了。”
见青玦与赵成聊上了,燕秋尔便开始琢磨那往京兆府里送人的人会是谁,是皇后呢,还是太子呢?是淮安王呢,还是秦九呢?总不能再多出一方势力了吧?
正想着,燕秋尔便瞧见梁成笑嘻嘻地走过来。
“五郎君,真是好巧啊。”
燕秋尔抽了抽嘴角,往梁成的身后一瞧,果然瞧见了食肆门口还坐在马车里的燕生。
你说这常安城这么大,他怎么就总是能与燕生相遇呢?
第78章:结发许三世
“燕府管事梁成见过赵少尹、禾公子。”
作为平康坊的一颗新星,才损了左家颜面的禾公子的大名不仅在百官之间传遍了,也成了众商贾近期最关注的人物。而作为常安燕府的总管事,梁成自是要尽快获得与禾公子有关的信息,而这黑色的半面面具正是禾公子身份的象征,常安城内再无第二人。
“梁管事客气了。”赵成对梁成拱了拱手,“京兆府内事务繁杂,故而久未去向燕家主请安,还请梁管事代为转达赵某的歉意。”
“梁某定将赵少尹的话带到。”梁成笑着应下,心里却想着他们主君也是很忙的,就算这赵少尹有空去请安,他们主君也没空见啊。
这时燕秋尔才收回视线,向梁成问道:“阿爹这是刚出府还是要回府?”若是回府,他兴许能与燕生一道回去。最近一直都没能与燕生好好说几句话。
梁成的视线在青玦的面具上转了几圈,对燕秋尔说道:“主君既不是刚出府,暂时也回不了府,属下只是来问一问五郎君今儿何时能回府。”
“回府啊……”一听说燕生暂时不能回府,燕秋尔就对回府一事感到忧愁了,尤其是一想到燕老夫人的那一句“阿生啊”,燕秋尔简直要抑郁死了,“阿爹何时能回府?”
“这个……”梁成思索一番,却只能尴尬地对燕秋尔笑笑,“今儿个还真说不准。”
闻言,燕秋尔暗叹一口气,无趣地撇撇嘴,道:“我会在夜禁前回去的。”
梁成有些犹豫,却还是与燕秋尔三人道了别,而后回到食肆门口,向马车上的燕生转述燕秋尔的答案。
得到答案的燕生看了看天色,寻思着距离夜禁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不知燕秋尔要去哪里打发时间,倒不如回家去。可转念一想,燕生又想到他那让人头疼的母亲还在府里,燕秋尔不愿与燕老夫人碰面,故而这几日一直不见人影,与其让他回去受拘束,倒不如就在外边与朋友聚一聚吧。
平日里他总是拘着秋尔,也难为这小子竟还有空交朋结友。
燕生走后不久,燕秋尔三人便也离开了食肆,赵成回了京兆府,燕秋尔无处可去,便与青玦一道又回了花月阁。
“燕秋尔!”
一听到这清脆的声音,燕秋尔便冲天翻了个白眼,循声望去,便瞧见女扮男装的燕灵乐呵呵地跑过来。
燕秋尔撇撇嘴,一开口就问道:“灵姐姐,你何时回洛阳?”
燕灵倏地在燕秋尔面前停下脚步,茫然不解地盯着燕秋尔看了看,这才明白燕秋尔问话的意思,立刻瞪着眼睛怒道:“我何时回去,关你什么事啊?”
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燕灵是否要回洛阳确实与他无关,可燕灵别总来找他啊,她总在他跟前晃荡,那还能与他无关吗?
“那灵姐姐怎的一个人来花月阁了?可别说这事儿又是与我无关。”
“呃……”燕灵赧然一笑,一个劲儿地偷瞄戴着面具的青玦。
燕秋尔挑眉。燕灵是来找禾公子的?她不会是真的打算毁了婚约另嫁他人吧?不过要另嫁她也换个别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