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一群人叽叽喳喳的问话,青玦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头看向燕秋尔。
燕秋尔正在想办法拧干自己身上的水,偶然一抬头就见青玦正在看他。看他做什么?
“还站着做什么?去把湿衣服换了去!”
“哦。”青玦乖巧地应声点头,然后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燕秋尔挑眉。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听话?这乖巧的模样是怎么回事儿?他之前可不是这样的啊。难不成是……欠虐?
看着这样乖巧的青玦,其他人也是愣了愣,而后全都看向燕秋尔。
“那个……这位阁下,若不嫌弃便随奴婢去后院找件干爽的衣服换上吧。”
“多谢。”燕秋尔也不客气,道了谢之后,便跟着人去了后院,换上一件不知是哪个小倌的衣服,一身的脂粉味儿。
换好了衣服,燕秋尔便出了门,一出门就撞上了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的青玦。
燕秋尔疑惑地看着青玦问道:“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等你。”青玦低声答道。
等他?等他还需要站在这门口:“有话跟我说?”
青玦想了想,摇摇头,道:“没有。”
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这青玦是没事儿,只不过有病。
“这花月阁你还卖吗?”这一句燕秋尔只是随便问问,青玦若说卖,那他便买下,青玦若说不卖,那他就想办法让青玦想卖。
结果青玦没让燕秋尔多花心思,直接将地契和花月阁里所有人的卖身契给了燕秋尔。
“你不问我什么条件就卖了?”燕秋尔接过那盒子,狐疑地看着青玦。
“什么条件都卖。”青玦嘴角一扬,微微一笑。
燕秋尔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于是从钱袋里取出一枚铜板,丢给青玦,语气轻快道:“既然你说什么条件都卖,那我出一枚铜板,买你这花月阁和花月阁里所有人。”
青玦下意识地接住那一枚铜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然后扬起的嘴角一点点向下拉扯,最终一脸委屈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忍俊不禁。
“花月阁既已归我所有,那这里的一切就都得是我说的算,不然我就将你们送给左家。还有,花月阁自今日起闭门谢客,你们的日常开支我会让人送来,之后我会抽空过来。该怎么跟其他人解释你自己去想,记住,买下花月阁的不是燕家五郎君燕秋尔,而是禾公子。禾、公、子,记住了吗?”燕秋尔一边说一边往有窗户的地方走,待走到窗边之时,话也已经说完了。
“记住了。”青玦赶忙点头应下。
“嗯。走了。”燕秋尔最后将自己的那袋钱丢给青玦,然后抱着装着地契的盒子纵身跃出,踩着常安城各家的瓦片直奔昌乐坊,将地契和花月阁众人的卖身契藏入他在昌乐坊的宅子里之后,才赶忙回府。
燕秋尔回到燕府时已是子时过半,然而燕生与一众郎君却还未回府,只有出去玩的都回来了。
燕秋尔偷偷溜回自己院子的主屋后边儿,从后窗翻进了卧房,迅速将身上那不知是谁的衣服脱下来塞到床底下,换了自己的衣服,而后才向外间走去,一边走一边扬声对外边儿喊道:“金豆!夏云!”
“五郎君,您叫婢子?”
训练有素的金豆和夏云一听见燕秋尔的声音就睁开了眼睛,还没完全清醒就已经下意识地跑到了屋里,两眼无神迷迷糊糊地看着燕秋尔。
看着睡眼惺忪的两人,燕秋尔心下有些愧疚,可该吩咐的事情还是要吩咐,他实在是受不了自己一身的脂粉味:“睡了一觉热了一身汗,你们去给我弄点儿水来。”
“水?哦,水!”两个人得了吩咐,又迷迷糊糊地出了门。
这两个人没问题吧?燕秋尔轻笑一声,便在房里找起火盆来了。谨慎起见,他得把那套衣服烧了。
然而燕秋尔才刚找到火盆端在手里,他此时最不想碰到的人就来了。
“大晚上的敞着门,你不睡觉做什么呢?”
听到这个声音,燕秋尔端着火盆僵住了。好死不死的,燕生怎么来了?燕秋尔瞄了一眼床下,觉得他那衣服藏的还算是隐蔽,这才端着火盆转身,“惊喜”地看着燕生。
“阿爹?铺子里的事情都忙完了?”
“嗯。”燕生将燕秋尔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疑惑道,“你端着火盆做什么?”
“这个?”燕秋尔低头看着手上的火盆,急中生智,“还不都是夏云迷糊,竟将火盆放在过道中间了,我这不想给换个地方嘛。”说着,燕秋尔便将火盆小心地放在了不碍事的地方。
燕生走近燕秋尔,伸手揉了揉燕秋尔的头顶,问道:“你不睡觉到处溜达什么?”
“人有三急啊。”燕秋尔咧嘴一笑,“都这么晚了,阿爹不回世安苑休息,来我这儿是有事?”若是没事儿的话您就快些回去休息吧!
“没事,过来看看。”说完,燕生转身坐在了外间的胡床上。
累了一天,他原本也是想直接回世安苑休息,可走到东西两苑的岔路口时,他的脚步那么一顿,就拐到西苑来了,总觉得不看看这孩子他今晚会睡不好。
怎么还坐下了呢!燕秋尔一惊,也赶忙去燕生身边坐下,刚好挡住他的床。
“看看?看什么?”燕秋尔这是没有话题硬扯个话题来问。
燕生睨了燕秋尔一眼,笑道:“看看你是不是又调皮了。”
燕秋尔扯了扯嘴角,干笑两声。知子莫若父啊!
“五郎君,水准备好了……见过主君。”夏云端着一盆热水进门,看到燕生的时候心里一惊。
主君可当真是对五郎君上心啊,都这么晚了还要来看上一眼。
“水?你要水做什么?”燕生再一次疑惑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心中欲哭无泪,却还必须强颜欢笑:“今儿晚上也不知为何那么热,睡出了一身汗。”
“所以就大晚上的折腾你的女婢?”燕生笑着瞪了燕秋尔一眼,视线从燕秋尔的衣领瞄进去,却没发现汗迹。
听了燕生这话,燕秋尔倒是没什么反应,反倒是夏云被吓了一跳:“主君言重了,照顾五郎君是婢子分内之职,婢子自当随时听候五郎君差遣。”
“嗯。”燕生对夏云表忠心的言论兴致缺缺。
“水给我,你出去吧。”见夏云端着那盆水不知如何是好,燕秋尔只得起身解救夏云。
燕秋尔这一动,燕生突然闻到一股香气,那香气似是……脂粉的味道?可五郎的身上怎么会有脂粉味儿?
燕生蹙眉看着燕秋尔,突然开口问道:“五郎,今儿晚上去哪儿了?”
第54章:你说我便信
听了燕生的问题,燕秋尔心里一咯噔,尽管知道自己的时间掐算的还算精准,该是没被人发现,可心中有鬼,燕秋尔就总担心燕生是否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燕秋尔将水盆放在了一边之后,才转身看着燕生,道:“没去哪儿啊。阿爹何出此问?”
“三娘他们都出去了,你没跟着去?”五郎这么不老实的人,会不凑这个热闹吗?
“那还真没有。”燕秋尔摇摇头,颇为遗憾地说道,“晚饭之后不知怎的有些头疼,便没跟他们出去凑这个热闹。”
燕生的视线在燕秋尔的脸上打了个转,而后起身,道:“夜里凉莫要沾水,汗消了就快去睡,再过会儿天就亮了。”
“哦,好。阿爹你也快些回去休息吧。”燕秋尔也跟着站起来,笑眯眯地看着燕生。终于要走了。
“嗯。”燕生点点头,人却是笔直地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被看得心慌,忙道:“我送阿爹出去。”说罢,燕秋尔便抬脚上前。
“不用。”燕生一伸手就拦住了燕秋尔的脚步,“我看你躺下便走。”
“啊?哦。”他躺下的这个过程有什么好看的吗?心中暗道燕生事儿多,燕秋尔却不敢出言反驳,怕哪个字没说对或者哪个表情没做对又要引得燕生起疑。
燕秋尔三步一回头地走到床边,爬上去,钻进被子里,而后卷着被子看着燕生。他躺好了,燕生可以走了吧?
如燕秋尔所愿,燕生迈开了脚步,非燕秋尔所愿,燕生向着床边走了过来。
燕秋尔心下大惊。燕生怎么说话不算话?不是说他躺下了燕生就走了吗?怎的还过来了?
燕生一路走到床边,表情莫测,在床边站定之后,盯着燕秋尔看了看,突然一脸嫌弃地开口道:“这么大个人,连被子都盖不好?”
燕生一边弯腰替燕秋尔掖好被子,一边伸脚探到床下扫了一圈。
他顺着五郎走过的地方一路走来,越发觉得五郎的身上带着一股子脂粉味儿,还是平康坊里会用的劣质脂粉,尤其在这床边,那股脂粉味更浓了。五郎说他今夜未曾出门,那这脂粉味儿是在哪儿染上的?若非与女子极其靠近,又怎会染上脂粉味儿?
若是其他什么味道也就罢了,燕秋尔又不是第一次背着他做坏事了,无伤大雅,燕生也不会事事都计较,可这脂粉味儿却总让燕生十分介意,想要一探究竟。
眼角的余光瞄见燕秋尔越来越棱角分明的脸,燕生猛然想起一直被他当做孩子的五郎也年近十五,差不多到了对女人感兴趣的年龄了吧?
女人……燕生的脸色瞬间冷了下去。
脚尖刚好碰到了什么东西,燕生脚尖一挑,便将床底下的东西给挑了出来。
燕秋尔一听床底下嗞啦一声就知道大事不妙,果然下一瞬就见燕生弯腰将他藏在床底下衣服捡了起来。
燕生一弯腰就闻见了浓烈的脂粉味,将那衣服捡起来抖开一看,燕生的脸色立刻由黑转青。
这衣服虽颜色艳丽,可分明就不是女人的衣物。燕秋尔这是……带了男人回来?
燕秋尔扶额。他这是什么命啊!
“阿爹,不管你现在在想什么,我保证不是你想的那样。”燕秋尔赶忙坐起来,一脸诚恳地看着燕生。
“你倒是说说我在想什么?”燕生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燕秋尔。
“我……”燕秋尔张张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看着燕生。
燕生嘴角绷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燕秋尔,攥紧那套衣服的手隐隐有些发抖。
燕秋尔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完全读不懂燕生的神色,是怒到极致反而不显怒意了吗?为何他觉得燕生在忍耐着什么?
“睡醒了来世安苑,我等你解释!”燕生突然将手上的衣服大力地丢到床上,冷哼一声,转身快步出门。
燕生突然间的动作吓了燕秋尔一跳,待燕秋尔想要去追燕生的时候,燕生已经走没了影儿。
燕秋尔懊恼地抓抓头发,余光瞥见那套衣服便觉得心烦,于是一把将那套衣服扯落到地上去了。
燕生他……好像是真的很生气。可是他做了什么?他知道燕生在看到那套衣服的时候是以为他带了男人回来,也知道燕生是误会到与男人有染,可这些事情真的会让燕生这么生气?然而最让燕秋尔不解的是,燕生明明气到不行,却还是将怒气憋了回去,别说冲他发火了,连骂他一句都没有,这又是为什么?睡醒了去世安苑?他现在哪儿还睡得着啊!
世安苑里,燕生形单影只地坐在主屋门前的石阶上已有半个时辰,手边两个空坛,手上还抓着一坛酒。
梁成起夜走出门外时,便看到喝闷酒的燕生,梁成疑惑,举步上前。
“阿生。”
听到这个称呼,燕生偏头看向梁成,而后将视线转向繁星点点的夜空,似感叹般说道:“你很久没这样叫我了。”
梁成轻笑一声,在燕生身边坐下:“进了燕家之后,便甚少有机会以友人的身份与你相处,这称呼自是用不上了。”
“也是。”
梁燕两家本是世交,可惜梁成的父亲遇人不淑,以致家业被夺,走投无路之时,便将梁成送进了燕府,两人之间的情谊是从小就建立起来的。当他开始收养儿子并决定到常安城自立门户的时候,梁成便跟了过来。
那个时候梁成便说这常安燕府日后必将形势复杂,这府里,他必须做到不讲情面只讲家法,上下尊卑更是要从一开始就严格遵守,于是他们以身作则,从友人变成了主从,那之后一过就是十几年。
“很久没见你借酒消愁了,发生什么事了?”
“方才在五郎那里,我差点儿就对他出手了。”说到这儿,燕生又灌了一口酒,而后继续说道,“你说依着我的内力,若是一掌打下去,五郎得变成什么样儿?”
“怎么了?他又气你了?”燕生的心性磨练到今天这个地步,还能惹他生气的怕也只有那个燕秋尔了。不过能气到燕生想动手,五郎君还真是有几分能耐啊。
“我在他床底下找到一套男装,不是他的,还带着平康坊劣等的脂粉味。”
梁成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五郎君带了小倌回来?为何他没收到消息?不过……
“就这事儿至于把你气得跟个怨妇似的在这儿借酒消愁?管教不好儿子也不必借酒消愁啊!瞧你那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嫉妒了呢。”
嫉妒?燕生一愣,转头呆呆地看着梁成。他现在的这种心情叫嫉妒吗?
见燕生这幅表情,梁成也愣住了,半晌之后才抽了抽嘴角,开口道:“阿生,你不是吧……”
“什么?”燕生还是一脸的迷茫。
看着一脸茫然的燕生,梁成犹豫了。他该不该说呢?作为燕家的梁管事,他有义务向主君谏言,阻止主君误入歧途,可作为朋友,他应该跟燕生说清楚。
“你叫我阿生,现在你是我的朋友。”像是看穿了梁成的纠结,燕生抢先开口道。
梁成无奈一笑,道:“我虽知你在这方面迟钝,可没想到竟迟钝至此。说来也是,我早该发现了的,你的表现实在太过明显了,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会……”
“长话短说。”燕生不耐烦地打断梁成的连篇废话。
“简而言之,你爱上姓燕名秋尔的小郎君喽。”梁成怪声怪调地说道。
燕生一愣,然后不屑地嗤笑一声,道:“他是男子,且小我十四岁。”
“那又怎么样?你别老把自己当正常人啊。”梁成话音未落,便得了燕生一记冷眼,不过此时的梁成却没有分毫怯意,继续说道,“你若说这不是爱情,那你倒给我说说它是什么啊?你来给我解释一下为何你整日整日地将那燕秋尔圈在身边?为何不管其他的郎君却独不准燕秋尔去平康坊?你到底是担心他年幼在平康坊中受欺,还是见不得他在平康坊那样的地方与人卿卿我我?你给我说说燕秋尔骗了你多少次了?虽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若换成别人,你还能容得下?你容他、纵他、宠他,你倒是给我说说这是为什么?你啊,可比你自己想象中的笨多了。”
燕生抿嘴,不说话。
半晌之后,燕生才开口问梁成:“你跟我说这些好吗?燕家家主有断袖之癖,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梁成拍了拍燕生的肩膀,故作无奈地长叹一口气,道:“唉……我跟着你就注定要替你操心一辈子了,这点儿小事怎能难得倒我?又怎能难得倒你?最重要的是,自你正式接手燕家生意以来的这十几年里,燕秋尔是唯一一个能让你笑的人,只要他在你身边,你就有个人样儿。燕家会如何是你的事情,作为朋友,我只关心你。而且,你们俩的缘分兴许一开始便已注定,还记得吗?西苑里唯一一个你亲自抱回来的孩子,便是燕秋尔。”话音落,梁成便也起身,而后慢悠悠地晃回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