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次打开棺材见到他的时候,他就知道对方的身份绝对不会简单,因为他那不凡的相貌,也因为他身上穿着的那身锦衣就算有钱也不一定能够买得到的。
如今看他瞬间流露出来的气势——虽然他很快就收敛了起来——但陆小凤更加确定对方绝对不是普通人了。
可惜他还没有找到司空摘星问个清楚,就被丹凤公主用手段“请”了过来。
杵在楼梯口挡人道路,三人寻了一张靠窗的屋子坐下。
花满楼简单的同陆小凤说了一下颜景白失忆的事情,以及他被掳走对方追寻而来,孤身混入庄中给他送“解药”之事。
陆小凤惊讶的看着他,他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他脚步虚浮,绝不是会武功之人,正因为如此,所以他的举动更加难得。
他端起桌上的茶水,道:“颜兄高义,你这个朋友我陆小凤交定了!”
颜景白与他一同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道:“以前的事情我听花满楼说过,算起来你也是我的恩人,你二人有事我自是义不容辞的。”
陆小凤一拍大腿,懊恼道:“可惜,这次没有找到猴精,不然你失忆以前的事应该有所眉目的。”
颜景白淡淡道:“这个不急,你们的事要紧。”
三人笑谈间,一个侍卫打扮的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快步来到他们桌前,拱手道:“陆大侠,花大侠,庄内已经摆下宴席,公主殿下让属下来请你们赴宴。”
三人起身,陆小凤邀请道:“颜兄要不要一起来?”
颜景白想了一下,慢慢的点了点头。
陆小凤他们刚踏进山庄,丹凤公主已经蝴蝶一样飞了过来,淡淡的幽香萦绕在鼻尖,她拉着陆小凤的手臂道:“你怎么现在才来,我父王都等了好一会儿了。”
美人的撒娇殷勤本来是件让男人无比享受的事情,可是在另外两人面前,陆小凤竟觉得尴尬,他摸了摸胡子,转开话题道:“那个,我去见了一位朋友,所以有点晚。”
说着,他赶紧推出身后之人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颜景白。”
颜景白轻轻地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而丹凤公主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嘴角似乎扭曲了一下?!
庄内的大厅宽阔,威严,布置的及其奢华。
一身金袍华服的老人端坐在首位,见到他们到来爽朗的笑了起来,他手一伸,道:“几位大侠远道而来,老夫有失远迎,快快请坐。”
陆小凤摸着下巴,他并没有依言入座,更没有往给他使眼色的丹凤公主看上一眼,他沉声道:“绑了花满楼,用他做饵引我前来,如今我的人已经站在这里了,你可以说出目的了。”他本来不是这么尖酸刻薄的人,何况是在一个美丽的,对他有好感的女人面前,可是对方的所作所为触到了他的底线,他本人洒脱不羁,并不在意别人对他怎样,唯一不能忍受的就是有人动他的朋友!
金鹏王的神情一下子变了,不在宽和仁慈,而是威严,尊贵,高高在上。
他拍手道:“果然是陆小凤,快言快语,那我也就直言不讳了。”
接着,他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王朝的覆灭以及臣子背叛的故事。
金鹏王朝以上官为姓,他们为自己体内流淌的血液而骄傲,五十年前王朝没落,被邻国所灭。当时的小王子,也就是现在的金鹏王被王朝的四个大臣带着离开,同时带走的还有金鹏王朝的整个国库。
这些金银本是为了日后建国所用,但四位大臣中除金鹏王的舅舅上官谨之外,其余三人皆背叛离开,带着先王交给他们的钱财一起,再没出现过。
说道这里他对身边的上官丹凤做了个手势,上官丹凤会意,从一个古老的木匣之中取出几幅画卷。
金鹏王接过那些画卷,一一展开摊在桌案上,三个人三幅画却让陆小凤面色大变。
他淡淡道:“那三个背叛人的名字分别是上官木,严独鹤,严立本,也就是现在的霍休,独孤一鹤和阎铁珊。”
陆小凤沉默片刻道:“你千方百计的请我来恐怕不只是让我听一个故事吧。”
金鹏王道:“确实,我只是想要一个公道,这世上也只有你能帮我讨回这个公道!”
他的话音刚落,还未等陆小凤开口,就听“呵”的一声嗤笑。
几道目光一同看向颜景白。
金鹏王不悦道:“你是谁?何故发笑,难道我不该向那些背叛者讨回公道?”
颜景白冷冷道:“想要讨回公道自然没有错,但你却让陆小凤去做这件事,你不觉得很可笑?”
金鹏王蹙眉,目光锐利如刀,他的声音比对方更冷,“如何可笑!陆小凤是江湖上极有名望的人,如果这件事连他都办不到这世上还有谁能够办到!”
颜景白冷静的与他对视,他一身粗布短衣,却不掩自身雍容尊贵的气度,通身气派比高高在上的金鹏王更甚。
他淡淡道:“金鹏王朝虽小却也是一个国家,家国被灭,臣子夹款私逃,你作为这个国家唯一的继承人,这五十年来却苟且偷安,不思复国,却在五十年后请一个江湖人为你讨回所谓的公道,你不觉得可笑?!”
金鹏王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拍案怒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思复国?!我每日每夜没有一刻不在想着复国,可是、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国家已亡,昔日忠心的臣子纷纷叛逃,我能如何!我能如何!”
说到后来,他的怒火已经不见,唯有一腔悲愤,苍老的脸上满是哀伤。
上官丹凤上前扶着他拘偻的身子,眼眶泛红,就连陆小凤和花满楼也是一脸不忍。
唯有颜景白一人依旧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他冷静的说道:“如果你当真想要复国的话为什么没有上奏朝廷?金鹏王朝好歹也是大溯的附属国,先帝仁慈,不会不管,更不会任由王朝唯一的后人受叛臣的欺凌!”
大厅之内一片寂静。
这是陆小凤和花满楼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过的,因为他们是江湖人,江湖有江湖的一套规矩,和朝廷泾渭分明,并不相干。
可是他们没想到,身为王室后裔的金鹏王为什么没想到?
向朝廷求助,在当时确实是一件在正确不过的做法。
金鹏王面色通红,勉强反驳道:“我、我当时年纪还小,如何会想到这些……”
“你那时候却是还小,”颜景白淡淡道:“可是其间有五十年的时间,难道你这五十年一直都很小?”
金鹏王呐呐无言,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够了!”上官丹凤红着眼眶娇叱道:“你也说了,五十年的时间了,谁知道朝廷还会不会帮一个已经灭亡了五十年的王朝?!”
颜景白冷笑,刚要说话就被陆小凤打断了,他到底是个多情浪子,对美人总是多了一种宽容的,他道:“这些事稍后再说吧,我饿了,我觉得咱们应该先吃饭,你们认为呢?”
颜景白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沉默了下来。
倒是金鹏王彻底舒了口气,连声道:“对对,先吃饭,我请你们喝酒,喝好酒!”
说着他对丹凤公主示意了一下,上官丹凤抹了抹眼角,让人上酒。
酒是好酒,如血一般红的西域葡萄美酒。
可尝在嘴中时却让陆小凤他们皱起了眉头。
金鹏王目光殷切的看着他们道:“怎样?不错吧,这可是我珍藏多年的佳酿,可惜我有腿疾,不能喝酒了,不然可轮不到你们。”
一旁坐着的丹凤公主似乎有些急切,右手在金鹏王看不到的角落冲他们摆了摆手,然后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父亲的酒自然是最好的。”
陆小凤深吸一口气,同样将那杯用红糖加水混合成的“葡萄美酒”一饮而尽,然后道:“果然是好酒!你放心,金鹏王朝的那个公道,陆小凤管定了!”
金鹏王先是一愣,然后大笑,笑声愉悦,“好好!我果然没选错人!陆小凤就是陆小凤,没有让我失望!”
丹凤公主眼波微转,脉脉含情的看着他。
颜景白叹气,一杯由红糖制成的虚假葡萄酒,一个并不高明的苦肉计,再加上一位美人悲伤的眼泪和崇拜感激的目光,就让陆小凤这么轻易的就陷了进去。
该夸他太过重情重义,还是该骂他是个傻子,一个很好骗的傻子?!
78.重逢
陆小凤既然答应了金鹏王,就一定会做到,但阎铁珊,霍休,独孤一鹤都是少有的高手,尤其是独孤一鹤,他身为峨眉派掌门,剑术之妙,在江湖上可排在前五。
就凭陆小凤和花满楼,外加一个不会武功的颜景白是绝对不是对手的。
所以他要去请帮手,这个帮手就是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
对于这个名字颜景白自然是熟悉的,即使在几十年后的今天,即使是在他已经将陆小凤剧情通通忘光,只记得几个主要角色的现在。
只要是个男孩子,谁没有在小时候梦想着长大后成为一个大侠剑客?谁的脑子里没有一个豪气冲天江湖梦?谁没有在年少无知的时候拿着一根树枝当成剑,然后鼓起嘴轻轻地吹去那并不存在的血花?
颜景白是个男人,他也曾经年少过,永远白衣如雪的西门吹雪曾经是他最僮景偶像。
对于少年时代最喜欢的一个书中角色,如今有机会见到真人,颜景白自然不会放过。
万梅山庄说是万梅,却不是真的有一万棵梅树的,墙角路旁仅有几棵光秃秃的梅树枝干,庄里最多的是桃树,此刻正是夏初,茂密的绿叶郁郁葱葱,其中满满当当的挂着青涩的桃子。
万梅山庄的主人一身白衣,柔软如山巅的冰雪,眉眼乌发却是墨一般的黑,手中握着的是和他的人一般锋锐、凌厉、森寒冰冷的乌鞘长剑。
可以说,这人和他少年时期幻想过的一样,或者说比那更好,颜景白无比满意,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也没什么不好了。
西门吹雪不是个好说服的人,如果他不愿意,没有人逼他做任何事,在陆小凤付出了两条胡子的代价之后,对方终于决定走这一趟。
时间紧迫,离开万梅山庄后,陆小凤几人便立刻动身前往阎铁珊的珠光宝气阁,西门吹雪冷傲孤僻,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并不与他们同路。
荒野古道上,一辆马车跑得飞快。
忽然,马声长嘶,“咔嚓”一声,奔跑的骏马被人拦腰砍成两段,温热的鲜血瓢泼大雨一般倾洒而下。
嗖嗖两个身影,从翻到的马车中破门而出,正是陆小凤和花满楼,而颜景白则被陆小凤提在手中。
三人落地,颜景白立刻挣开陆小凤的钳制,冷静的看着这群黑衣蒙面,显然是来者不善的人。
陆小凤皱眉,小声道:“是上次想要抢棺材的那些人。”
颜景白抿唇,右手一伸,将弯弓紧紧地握在手中。
看来是冲着他来的了!
虽然天色很暗,只有一轮残月透过云层散发着皎白的月光。
但陆小凤还是敏锐的察觉到那群黑衣人在见到颜景白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僵硬,那些目光中有杀气,有狰狞,还有一点点的畏惧?
陆小凤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而他也没有机会再看清,因为那些黑衣人已经攻过来了。
对方的武功不错,有组织又有纪律,奈何他们的对手是陆小凤和花满楼,这两人都是江湖上数得上号的高手,他们等于是踢到铁板了。
陆小凤两指伸出,闪电一般夹住袭来的一剑,锋锐的剑锋被稳稳地夹在指间动弹不得。
陆小凤翘了翘光秃秃的嘴唇,冲对方微微一笑,然后真气涌出,指尖连弹,钢铁铸成的长剑已经“铛铛铛”被断成几截。
花满楼珍惜每一条生命,所以他从来不杀人,即使对方是要他命的人他也不会轻易取走一人的性命。
宽大的袍袖夹裹着真气猛然挥出,卷住向自己刺来的长剑,他虽然看不见,但他行动之间不比看得见的人差,甚至比所有人都要好。
对方的兵器被他夺到手中,他旋身侧踢,足尖迅速点住那人的穴道,“铛!”袖中长剑射出,格挡住身后偷袭的一剑,雄厚的真气将对方震得连连后退!
颜景白虽然处于被保护的位置,但他却并没有乖乖呆着,认真的充当被保护者的角色,而是弯弓搭箭,一支支箭矢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射向那些黑衣人。
他没有内力,真的想要射死人有点难度,但添添乱还是不错的。
比如其中一人微微一侧身就能躲开陆小凤踢来的一脚,但他不能躲,因为如果他躲得话那里正有一支箭向他咽喉射来,所以他只能往陆小凤的脚尖上撞。
再比如,有一人的剑已经挨到花满楼的袖口了,但突然出现一支冷箭射向他的后背,如果不想身上多出一个大洞的话,他就只能回剑格挡,然后就被花满楼趁机点住了穴道扔到一边。
也不是没有人想先杀了颜景白这个目标人物,但陆小凤和花满楼这两人组成的防守太严密,竟让他们无法靠近一步。
于是,那群黑衣人便倒霉了,很快的就躺倒一片,为首之人见事不可为,迅速下令撤退。
陆小凤三人并没有去追,而是蹲在了或受伤或被花满楼点了穴道的人身边,他想从这些人口中问出些蛛丝马迹,但他很快又皱起了眉头。
“他们死了!”他拍了拍手,沉声说道。
花满楼拧眉,“怎么回事?”
“服毒自尽!”
陆小凤说的平静,但他的内心却绝对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无所谓。
将毒囊藏在牙齿内,关键时刻宁愿服毒自尽,也不让自己落在敌人手上,这样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死士做法绝对不是普通组织。
陆小凤对颜景白的身份来历更加的好奇了。
听说所有人都死了之后,花满楼的神情有些悲伤,他是一个尊重生命的人,无论谁死了他都会惋惜,哪怕对方上一刻还在要他的性命。
但他的悲伤并没有持续多久,在歌声响起的瞬间,他的表情变了,然后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陆小凤赶紧跟了上去,手上还提着颜景白。
那是一座破旧的山神庙,庙中有一把梳子,一盆水,水上还漂着几根女人的长发,佛像的背后钉着一个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花满楼拿起那把梳子,慢慢摸索,“那是上官飞燕的歌声。”
他的脸上似喜似悲,复杂之极,“她还活着,活着就好。”他如此说着。
陆小凤和颜景白面面相觑,识趣的没有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在一个陷入感情的男人面前说他心仪的姑娘的坏话,绝对是不理智的行为。
而陆小凤二人都不是蠢人。
这场变故之后,三人的脚程更快了,原本五天的行程硬是被缩到了三天。
颜景白全身的骨头几乎要散架了,但碍于面子的原因,终究还是被他给撑住了。
而等他们刚进城,就有一张烫金的请帖送到了他们手中。
请帖是从珠光宝气阁送来的,请他们的正是阎铁珊。
其实比起去赴宴,颜景白更愿意找家客栈好好地睡上一觉,事实上,他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反正他也不会武功,到时候说不定还会给他们添加负担。
奈何陆小凤和花满楼都不同意,他身份成谜,又有人追杀他,用陆小凤的话来说就是,要是敌人趁他们不在的时候杀了他怎么办,好歹也是他千辛万苦从猴精那里赢来的,他可舍不得他就这么死了。
颜景白被陆小凤絮絮叨叨的念得烦了,只能跟着去了。
负责接待他们的是珠光宝气阁总管,霍天青。
霍天青是一个很英俊,很自信的年轻人,他虽然自信却不自负,反而很有原则。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让人情不自禁的就竖起耳朵仔细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