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个屁啊!你以为我想安慰你吗?!
颜景白心下吐糟,但面上却笑得一派祥和,慈眉善目的堪比供台上的佛祖了。
石之轩目光幽幽的看着他,冷不丁的又冒出一句:“你这笑也很像他哩!”
颜景白立刻闭上了嘴巴。
然后又听了一番关于那个人笑起来是多么多么迷人,声音是多么多么悦耳,走起路来是多么多么的龙行虎步……
颜景白觉得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尤其是在石之轩如此仰扬顿挫,仿佛朗诵诗歌一般的赞叹声中。
他深吸一口气,冒着被一爪子拍死的危险打断道:“我听着怎么不像是他在暗恋你,而是你在暗恋他?!”
石之轩熄了声音,抬眸看他,那样的一眼让他瞬间懊悔起刚刚的多言,然后他就听石之轩说道:“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颜景白僵着脖子,摇摇头。
“是被我一巴掌拍死的。”
石之轩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一巴掌拍死他吗?”
颜景白沉默,他一点都不想知道答案。
但石之轩还是说道:“因为他亲了我一口。”
虽然知道他说出来的绝对没有好话,但颜景白听了这样的回答之后,他的脸还是一下子——绿了!
他这是在污蔑!绝对的污蔑!
自己明明是病死的好吗,为什么从他口中说出来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他要告他诽谤!!
颜景白觉得今天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致,他不知道如果再由对方胡说八道下去,他还有没有那个毅力忍受下去。
而就在这时,轻轻地敲门声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皇上,已经卯时了,该回宫就寝了。”
此时此刻,这道声音与他而言简直就是天籁,他几乎是脚步匆匆的就往门口走,边走边道:“有人来了,朕便不留石师了,天色已晚,石师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完,他推开殿门,走了出去。
石之轩唇角含笑,亲眼目送他离开,然后身影一闪,消失在原地。
来日方长,且容他些时日又如何?这次他绝对跑不掉的!
皇帝寝宫。
颜景白双臂平伸,任由一干宫女为他解发脱衣。
平静的目光注视着一个小太监,颜景白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太监一下子跪在地上,忐忑的说道:“奴才戈安。”
颜景白点了点头,然后道:“明天你去小卓子那里领十两银子,就说是朕赏的。”
戈安喜笑颜开,连磕了好几个头拜道:“奴才谢圣上的赏赐。”
颜景白挥了挥手,让伺候的人离开,他睡觉的时候并不喜欢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等所有人都退出去之后,他渐渐地肃了面容,眼中光芒闪烁。
他可以肯定,石之轩绝对是知道了什么,甚至有九成的可能是已经认出了他。
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绽让他看了出来,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懊悔没有丝毫用处,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对方。
石之轩武功天下第一,脾气又古怪,行事作风高深莫测,没有人能猜得透。他现在就像是一个不定时的炸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爆炸一下,而他现在也没有能力去拔出这颗炸弹,只能任由他时时刻刻的堵在他的心口,哽得他难受心慌。
这样每时每刻都被人把玩在手心的情况他怎会允许!
黑暗中,那双闪着亮光的眼睛渐渐弥漫出一股杀气!
次日,他刚下朝,就有人来传,说太后有事请他过去一趟。
颜景白并没有拒绝,无论是两人母慈子孝的表面,还是他想借此再探探太后的底,他都不会拒绝对方的邀请。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太后的寝宫看见石之轩,这个他目前最最不想见到的人!
“快些过来!”太后朝他招了招手,然后说道:“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颜景白的步伐有片刻的停顿,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臣从容冷静的走了过去。
太后拉着他的手,她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一直都是微笑着的,她介绍道:“这位是石师,你母后的师父,你也喊他石师就好。”
颜景白没有想到,自己原先的猜测竟是错误的,石之轩并非先帝的师父,而是太后的师父。一个后宫女子竟然拜了江湖高人为师,确实是件奇怪的事,但任何奇怪的事放在石之轩身上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僵着身子,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石之轩道:“不用介绍,我们是认识的。”
颜景白心脏一阵跳动,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没有移开分毫。
然后就听他轻笑一声,接着道:“你们都忘记呢?他小的时候我们曾见过,当时他还很怕我呢!”
颜景白不着痕迹的舒了口气,他似乎有些明白自己到底哪里露了破绽了。
而太后似乎也有些不自在的样子,脸上的笑都减少很多,她道:“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皇儿那时候还小,恐怕早就不记得了。”
“是吗?”石之轩漫不经心的看着她,那样的视线意味深长,良久他才接着道:“那也正常,小孩子总是健忘的。”
太后掩唇轻笑起来,四十多岁的人了,笑声却如黄莺一般悦耳,充满欢快的意味。
她同时拉着两人的手臂,愉悦道:“今天可真是一个难得的好日子,你们两个同时陪在我身边,不行,我要亲自下厨,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说完,便如十几二十的少女一样,飞快的跑走了。
殿内除了眼观鼻鼻观心的宫女太监之外,就剩下了两人。
石之轩斜眼看他,轻笑道:“怎么不说话?”
颜景白淡淡道:“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石之轩并不生气,他这两天的心情格外的好,就算他说的再不客气,他也不会很生气。
他摸着下巴道:“我可是很多年没有尝过阿元的手艺了,今日机会倒是难得。”
颜景白干巴巴的说道:“你是母后的师父,如果你开口的话,相信就是每天想吃她做的菜都是可以的。”
“哦?”石之轩微笑,意有所指,“可我更想尝尝另一个人的手艺哩!”
颜景白紧紧地闭上嘴巴,再也不说话了。
太后的手艺确实非常好,颜景白吃过的佳肴中,还真没有几个比得上她的,就算他在怀疑警惕她,也不禁吃多了些。
用完饭,三人又闲谈了一番,颜景白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自从经过昨晚的事情之后,他觉得和石之轩多待片刻,都是一种煎熬。
他是所有意料之外的一个变故,颜景白猜不透他。
而且,倘若他的猜测是真的,太后当真是这幕后一切的策划者的话,那么身为师父的石之轩在里面又担任了怎样的角色?
他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对于这一点,颜景白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殿内静默无声。
太后有些不安的捏着绣着纹路的袖摆,也只有在这个男人面前,贵为大溯最尊贵的女人的她才会有这种不安和忐忑。
她深吸了口气,勉强维持住自己的冷静,道:“石师一路原来辛苦,我这就让人给你准备住的地方。”
“不用了。”石之轩声音淡淡,叫住正要转身离开的人,道:“本座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也没有兴趣知道,但你最好别做出超过本座底线的事情。”
“我不明白石师的意思。”太后涩声道:“石师是世外仙人,为何要插手凡尘俗事。”
“因为这个凡尘中有我在意的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石之轩的眸子忽然柔和了下来,虽不明显却真实存在的柔和。
太后一脸的惊讶,她动容道:“石师变了。”
石之轩淡淡道:“人总是会变的,这世上不存在一成不变的东西,只要这种改变让你觉得有趣就行。”
……
89.无奈
颜景白是在噩梦中醒来的。
他梦见自己掉进水里,被一只很大很大的章鱼用无数根触手给缠住了。
当他有些窒息的从梦中睁开眼睛,映入眼中的就是挂在床帐上的夜明珠散发出来的莹莹光芒,然后他发现他的腰上正缠着一双有力的臂膀,这正是让他做恶梦的罪魁祸首。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后颈,细微的呼吸声让他浑身上下寒毛都竖起来了。
他僵硬着脖子,一点一点的转过头去,入目的是一张俊朗出尘的脸,安详的睡脸,紧闭的双眼,昭示着对方好梦正酣。
可颜景白却觉得自己脑袋发懵,就好像平白无故的突然出现一道雷电,把他整个人都给劈傻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抱着他睡?!他们两人到底是怎么会睡到一张床上的?!!
颜景白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唯一剩下的就是这么一个问题。
漆黑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了,什么威严霸道,什么高深莫测,通通靠边站,只是呆滞而又茫然的“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睡着的人似有所觉,微微皱了皱眉,再蹭了蹭枕头,然后手脚一动,将颜景白搂的更紧了。
一直处于震惊+失神+不可思议中的颜景白被这一下紧拥终于弄得回过神来。
他双目冒火,咬牙切齿,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忍下去,若无其事的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话就不是个男人!
他当然是个男人,还是个男子气概极重,十多年都没人敢挑衅的男人!
于是,他一拳就揍上去了。
“啪!”
本来还在熟睡的男人闪电般出手,接住了挥过来的拳头,一双眼睛清明冷静,一点都没有初醒的朦胧。
他皱眉道:“半夜不睡觉,你在发什么神经。”
这是典型的倒打一耙。
颜景白怒极反笑,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这句话应该是朕问你吧!石师半夜不睡,跑到朕床上来做什么?!”
“哦。”石之轩眨了眨眼睛,一脸淡定,“我找不到地方睡,便来和陛下凑合一晚了,陛下身为主人,这三更半夜的应该不会把我赶出去吧”
屁话!谁信!
颜景白几乎要维持不住风度的骂出声了。
堂堂邪王会没有地方睡,这是在把他当三岁小孩骗吗?况且,太后还是他的徒弟,会不给他准备休息的地方?这里是皇宫,天底下房间最多的皇宫,没有地方睡什么的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要骗人也该专业一点好不好!
颜景白克制着想要挥过去的拳头,挣了挣身子,却是徒劳,他冷冷道:“石师可否放开朕,朕去让人给你准备睡觉的地方。”最后几个字,他刻意加重了读音。
石之轩淡淡道:“夜已深,不用麻烦其他人了,你我将就一晚便好。”
颜景白看他一脸的我就是在糊弄你我今晚就睡在这里了你又能让我怎么办的神情中,默默地思考着,如果现在让人进来杀了他的可能性有多大,以及如果一脚把他踹下床不被他一根手指头给摁死的几率是多少这两个问题间来回徘徊。
最后,他猛地躺回原处,背对着他将半张脸死死地埋在枕头里。
忍住!要忍住!一定要忍住!
忍人所不能忍才是大丈夫,百忍才能成钢,所以他一定要忍住!
石之轩微微眯起眼睛,唇角弯出一个愉悦的弧度。
啪!颜景白拍了拍对方搂在他腰间的手,道:“石师可否将朕放开?朕的床很大。”
“啊!”石之轩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然后道:“可是我想这样,比较暖和。”
颜景白冷声道:“容我提醒石师,现在已经是六月了,朕怕热!”
石之轩似乎有些遗憾的拿开了手,他知道有时候逼迫是一种手段,但如果逼得太过会适得其反的。
尤其是他身边的这个人从来就不是省油的灯。
……
颜景白原本以为在知道有一个人,还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睡在身边的情况下,自己是绝对睡不着的,可事实上他却睡得很不错,只一会儿的功夫就进入了梦乡。
已经睡着的他并不知道,这是石之轩一道劲气点中了他睡穴的缘故,更不会知道,石之轩沉默了片刻,然后再次双手一捞,将人紧紧地抱在怀里,最后闭眼,睡觉……
天蒙蒙亮的时候,颜景白准时睁开眼睛,这时睡在身边的另一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身边的床铺冰冰冷冷的,显然人已经走了多时。
他的感觉很不好,这让他觉得自己就好像从事着某种古老行业的女人一样,还是不要钱的那种。
然后下一刻他为自己脑子里联想到的东西黑了一张俊美的脸,接下来的整整一天都没有缓转过。
弄的朝中大臣纷纷反思,是不是自己办错了差事?还是哪里天灾人祸呢?又或者是元将军边关的战事失利了?
总之,皇帝不好过,底下的人就通通不好过,大臣们还好,那些跟在皇帝身边伺候的人才是真的愁眉苦脸,还不敢在当事人面前流露分毫。
而第二天夜里,当颜景白再次被勒醒的时候,已经有些无力了,“朕不是吩咐人给你准备了住的地方吗?”
“那张床睡着不舒服。”和他挤一张床的人如此说道。
这一下颜景白算是明白了,对方就是想方设法的不想走而已。
石之轩的目的他不知道,也看不透,但他知道对方暂时是绝对不会害他的,既如此,他也没有精力和他对抗,毕竟他已经累了一天了,比不得他清闲。
翻了个身,他没再理身边的人,继续睡觉。
接下来几天,他依旧上朝,处理政事,朝廷上一派平静无波,所有的暗流都涌动在水底深处。
而夜里,也照样会有人和他抢床单,这么多天下来,他都几乎要习惯了。
直到这天,太阳落山,夜幕降临的时候,太后独自一人提着食盒进来了。
颜景白将左庭之派人迅速送来的一封信慢慢的放回桌案,一双平静的眼睛看着太后走了进来。
大殿中的宫女太监不知去了何处,偌大的宫殿内只有这一对天下最高贵的母子。
“皇儿又在熬夜了,母后亲自给你熬了些汤,快些过来用一些。”
太后笑得慈祥,和前些天没有不同,如果不是在看过左庭之送来的信的话,即使以颜景白的眼力,也绝对看不出她的丝毫破绽。
只有一派的温和与关怀。
颜景白静静的看着太后慢悠悠的打开食盒,将那碗卖相极佳的银耳汤端出来,放在了他面前的桌案上。
“快些喝吧,凉了就不好了。”
颜景白慢慢的端起那碗汤,用调羹轻轻地搅拌了一下,他的视线一直在与她对视,看着她镇定如常,没有一丝闪烁,甚至还带着关怀的眼睛,颜景白叹了口气,道:“母后,朕到底还是叫你一声母后的,你就这么想要朕死吗?”
听到了这样的话,太后那张美丽的面容依旧带着笑意,连一点动容的样子都没有,一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的样子。
太后叹道:“你放心,汤里没有毒的,我杀人从来不用毒药。”这句话简直就是直接承认了想杀他的事实。
颜景白目光一闪,就听对方接着道:“本来还以为上次你是必死无疑的,可是没想到钰卿竟然会救了你,甚至还有办法混入皇宫,神不知鬼不觉的和钰卿换了过来,连我都被你骗过了。”
颜景白沉默片刻,问道:“既然已经被我骗过,你又是怎么察觉的?”
“其实你回宫后第一次来见我的时候,就已经露陷了,钰卿他——从来不叫我母后的,他只会恭恭敬敬的叫我一声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