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鸩?”廖蓝干脆地把这个名字说出来了,“也许骨子里我和他是一路货色。好了,今灿,我们走。”
“去哪?”珑白刚惊叫了一声,就见地下室突然亮堂起来,泉眼燃起了熊熊的火光,继而火人探出上半身,伸手把他们俩提溜了起来。
又是天颠地倒,迟早会吐得颜面尽失。珑白在心里哀号着,幸好坠落和晕眩没有持续很久,双脚重新站上地面时,他硬生生把涌到喉咙口的东西咽了回去。
这里真的暖和多了,就像个石头砌的大火炉一样,就是天地都是暗沉的红色,看着很不舒服。廖蓝拉着珑白在平整的石头地面上坐下,火人留下一团火焰,嗖的一声,又不知遁到哪里了。
“这是火阵的境界吗?”珑白一边烤着火,一边问道。
“应该没错吧。”经历了水阵的失败后,廖蓝也不敢把话说绝,“在高僧的记忆里,五行法阵都出现过,那是他降妖的惯用招法。”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呢?”
“今灿没有躯体,只要制服它的人形,就可以解开封印。我让今灿到地面上去了,放开烧,烧到周鸩出手为止。等周鸩打破这个境界了,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珑白急了:“可是,周鸩再厉害也是凡人,他怎么制服今灿呢?再说,我们出去又要干什么呢?”
廖蓝舒舒坦坦地躺在地上,“那都是周鸩的事了。来,抱抱,休息一下。”
珑白忍住满腹迷惑,乖乖地伏在廖蓝身上,廖蓝居然马上就睡着了。但珑白刚睡醒不久,心里又七上八下,没其他事可做,只能盯着那团火焰。
盯着盯着,不知盯了多久,珑白的眼前开始迷糊起来。火焰仍在静静地燃烧着,形状纹丝不动。珑白的眼皮快要阖上的时候,火焰突然跳动了一下。
珑白猛地睁开了眼睛,火焰还是原来的样子。但他已经睡意全无,死死地瞪着火焰。
火焰没有动静。太静了,这个境界静得不正常。廖蓝仍安详地睡着,连轻微的呼吸声都没有。
……呼吸?珑白突然像坠入冰窖一般,全身发冷。他把耳朵移到廖蓝的胸口,听了又听,一边使劲掐自己的腿,直到确认并不是在做梦。
廖蓝没有心跳了。
32.成魔
珑白难以置信地瞪着一动不动的廖蓝,嘴巴张了几下,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廖蓝脸上的血色在飞快地退去,双手越来越冷,他正从一个不久前还在说话的大活人,变成一具尸体。
“廖蓝……廖蓝!”珑白终于喊了出来,疯狂地推他的身子,拍他的脸,但他没有丝毫反应。“不要死!怎么回事!快醒醒!”珑白恸哭起来,完全懵了。
火焰又是一震,继而整个地面都抖动起来,远处传来隆隆的轰响,须臾间就到了身后。珑白回头一看,高耸的巨浪已近在咫尺,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
珑白本能地扑在廖蓝身上保护他,过了好一会儿,隆隆声愈发震耳,浪花却半点都没落下来。珑白抬头看去,巨浪没有前进,而是砌墙一般越长越高,碰到这个境界的天空后便消失不见,像是穿过了这个境界的天空,水流声远远地轰鸣不绝。
衈龙的咆哮声突然炸响,珑白惊得一颤。但他马上听出,咆哮声在天穹之外的某个地方,同时伴随着的还有激烈的浪涛撞击声。水流从这个境界里穿出后,似乎直奔衈龙盘踞的地方而去,展开了激斗。珑白眼前的水流仍在源源不断地上涨,隆隆声越来越激昂,衈龙的咆哮也越来越高亢,听上去双方势均力敌,战局难分难解。
忽然,一声金属的铮响,一条金丝从廖蓝的胸口处钻出,收线般一紧,随即消弭无踪。珑白还没回过神来,缠斗已戛然而止,咆哮声瞬间消失,水流如退潮一般隐去,刚刚还充斥着如雷响声的这个境界,此刻重新安静得只听得到呼吸声。
是廖蓝的呼吸。
和珑白急促杂乱的喘息不同,廖蓝的呼吸平缓而有力,根本不像死过一回。珑白像做梦一般,怔怔地看着廖蓝脸上又恢复了血色,双眼慢慢睁开,如平常一般清澈的目光投向了珑白这边。
“你怎么了?满脸眼泪。”廖蓝惊奇地问。
珑白“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半句话都说不全乎。廖蓝把他抱在怀里抚慰了好一会儿,他才抽抽搭搭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廖蓝摸摸胸口,也有些余悸。“我睡梦里只是觉得心头被什么东西勒了一下,也没有其他感觉。”他沉吟了片刻,“看起来,应该是衈龙在试探着杀我吧。”
“杀你?为什么?”
“你在冥船上的时候,听我和衈龙说过的——如果杀死躯壳,衈龙也会魂飞魄散,我一直唬它:要是不信,大可杀了我试试看。但它始终不敢轻举妄动。如今两个法阵的封印解开,它不但法力增强,还能穿行于境界之间,想必胆子大了,终于敢冒冒险了。那条金丝,大概是勒住了我的心跳,让我陷入短暂的假死吧。”
“那……那些水是什么?”
“嗯……应该是泉水。本来泉水是围困躯壳的,躯壳一死,衈龙就像失去了挡箭牌,暴露在猎杀视野中,泉水立即奔着它去了。虽然衈龙并不会被泉水消灭,但万一被泉水包裹住,像躯壳一样一年只醒一个月,对衈龙来说也是够呛,所以它只好让我这个挡箭牌活着了。”廖蓝抚额笑道,“看来我这次是阴差阳错地被高僧救了。”
珑白不安地扑闪着眼睛:“可是,我是躯体的时候,身上还有些法力的,为什么现在换成你是躯体,就没法力了呢?这样你没法保护自己,太危险了,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从10年前,不,从100年前就开始了,高僧的谋划,衈龙的谋划,周家的谋划,廖家的谋划……都出现了预料不及的变故,图纸和记忆碎片什么的,已经不能应对眼下的乱局。不管是我们,还是衈龙,抑或周鸩,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按自己的猜想来行事。”
廖蓝抚摸着珑白的头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所以说,拼的只是运气了。上天把你赐给了我,我怀疑这已经把我一生的好运都用尽了。但你不一样,你没出生就遭遇了那么悲惨的命运,上天亏欠你太多了,一定会让你否极泰来的。”
“什么皮?什么菜?吃的吗?”
廖蓝笑了,把珑白拥在怀里:“会好起来的。我发誓,我会让一切好起来的。”
两人不再说话,相互依偎着。这般清净的独处时光,真是太稀罕了,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着,这一刻若能天长地久,今生便再无他求。
一块碎片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轻响,打破了静谧的空气。廖蓝看向天空,那里出现了裂缝,正像树枝一般伸展扩散。“这次该是周鸩了吧?”廖蓝冲珑白无奈地笑笑。现在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这局乱棋正步步紧逼呢。
坚硬的石头地面变得如泥浆一般瘫软,一浪一浪波动着,热气滚滚,廖蓝和珑白身上未干透的衣服开始冒烟。抬头望去,境界的穹顶已经破出了几个大洞,依稀可见外面正下着大雨的天空。
“走了。”廖蓝一声召唤,绿色的藤蔓从空中垂下,绕在廖蓝和珑白腰上,拉着他们往境界外飞去。
两人离穹顶的破洞越来越近,但廖蓝的神情却越来越凝重,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突然,藤蔓激烈地摆动起来,两人被重重地砸向穹顶,“咔嗒”一声脆响,藤蔓断了,两人直坠而下。
“野峰!”廖蓝立即喊道,土人如轻烟般展开,稳稳地托住了他们。木人还在和什么东西搏斗,碎裂的残枝败叶雪片般掉下来。轻烟卷绕着两人,悄无声息地迂回上行,准备避开战场,逃离境界。
对方显然看透了土人的意图。一个红色的东西倏地从藤蔓的包围中突出,直冲土人而来,一下子击碎轻烟,廖蓝和珑白再次坠落。土人和木人同时俯冲想接住两人,但红色的东西紧追不舍,动作疾如闪电,同时与土木两个守护神纠斗,虽然没占到上风,但也大大牵制了守护神的行动,眼看廖蓝和珑白就要坠到地面了。
地面已经是一片岩浆的海洋,突突地冒着火红的泡泡,天穹掉落的碎片没挨到岩浆,就已在高温中灰飞烟灭。廖蓝对珑白大喊道:“抓住他!”
珑白还没来得及琢磨这话的意思,木人已在纠斗中窥得空隙,直冲而下,钩住珑白的手腕,把他像颗炮弹似的甩向了敌人。珑白伸手胡乱一抓,抓住了手臂一样的东西。
手臂上都是红色的尖刺,炙热无比,在珑白感觉到剧痛之前,他的身下已窜出数条虬龙,紧紧缠绕住了敌人,大口撕咬起来。木人和土人得以脱身,迅速拉住了身上已在起火的廖蓝,把他抛出了境界之外。然后,守护神转头抓住珑白,连带着被虬龙围困的敌人,一起冲出了境界。
大雨如注,廖蓝身上的火立即熄了,但他也燎出了一身的水泡,疼得直龇牙。珑白四下打量,发现这里竟已是栖山脚下,大吃一惊:这可比坐船回家快多了,同时也心下略安:还好家里还有火创药,可以给廖蓝抹上。
虬龙还在和红色的东西纠缠,珑白仔细一看,才看出那东西居然是个人形,只是身上覆盖了厚厚一层红色的尖刺。在虬龙的攻击下,尖刺正一块块被撕下,人形也渐渐没了力气,伏在地上不动了。
敌人已经溃败,只在自卫时出现的虬龙自然就消失了。但木人和土人还警戒地守备在人形旁边,随时准备应对他的突然发难。雨水冲去了人形身上的尖刺,慢慢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他仰躺着,手脚张成“大”字,筋疲力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周鸩?”珑白惊愕地叫出了声。
周鸩一动不动地躺着,闭着眼睛任雨水冲刷着,似乎非常惬意。“廖大少爷,又见面了。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
廖蓝却回以同样的问话:“周鸩,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
周鸩“嘿”地嗤笑了一声:“正正经经回答我,会闪着您老腰吗?刚才我怎么了?我只记得那个火人追着我到处跑,杀又杀不了我,放又不肯放过我,跟老鸨子讨债似的,我火了,想把它撕碎……然后,我就掉好像又跟什么东西打了一架,不记得了……喂,廖大少爷,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你成魔了。”廖蓝冷冷地俯瞰着他,他的脸上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周鸩,你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你控制不了衈龙,控制不了躯壳,甚至连你自己都控制不了。你卷入这件事情越深,你就越身不由己。远远离开这里,以周鸩而不是祭品的身份活下去,这里没有你想要的自由。”
周鸩大笑起来,在雨声的噪扰下近似哭声。“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他咬牙低语道,轻盈地跳起身。木人和土人立即一绷,但他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打了。
“谢谢你,廖大少爷,老和尚这段记忆我没怎么看懂,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成魔,呵呵,成魔,也挺有意思嘛。”说着,他转身离去,潇洒地一挥手,“我回去换身好衣服,再来和你们斗。”
廖蓝目送着大雨中渐行渐远的身影,有那么一刹那,与雨中玩纸船的幼小孩子重叠了起来,但心里却已激不起一丝波澜。他转过身,拉着珑白的手,朝着与周鸩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们要去哪里呀?”从始至终都一头雾水插不上话的珑白,这会儿终于可以提问了。
“回家,吃饭。”廖蓝对他明朗一笑。
只是这饭,不知还有几顿可吃了。
33.联手
廖蓝躺在床上,侧身凝望着珑白的睡脸。睡得可真熟啊,可以大胆地抚摸他的头发和脸颊,也不用担心吵醒他。廖蓝成为躯壳后,虽然没有法力,但在醒着的那一个来月里,也是不需要像人类一样睡觉的。无梦的漫漫长夜原来是如此无聊,想必珑白以前也常常靠欣赏他睡觉打发时间吧。
但是,时间真的不多了,只剩两个法阵还没被解开封印……四周很安静,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不像前几晚,衈龙试图在境界中穿行激斗的声音不绝于耳。估计它也发现自己在白费劲,消停下来养精蓄锐了。廖蓝把手指移到珑白耳朵上的玉坠子,轻抚着这块冰冷的石头,陷入了沉思。
“廖蓝。”珑白突然唤道。
“把你吵醒了?”廖蓝不动声色地把手指从玉坠子上移开。
“如果法阵的封印全部解开了,躯壳会怎么样呢?”珑白加重了语气,“说真话。”
“不清楚,眼下的状况和正常的解开封印条件相差太大了,也许会进入躯壳吧,但也许会发生其他无法预料的情况。”廖蓝说的是实话。
“周鸩知道的会比你更多吗?”
“也许吧。他能把泉水和水阵的境界连接起来,这个是怎么做到的,我就不知道。”
珑白沉默了。他把廖蓝的手拉过来,贴在自己的脸上。这个动作让廖蓝心里一阵酸楚。“没事的,别担心。”廖蓝像往常一样亲了亲他的银发。从珑白小时候开始,这样的亲吻就是抚慰情绪的最佳药方,这次似乎也奏效了,珑白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咔嗒。廖蓝警惕地抬起头,屏息聆听。咔嗒,咔嗒,有什么东西在房子前面走过去了。廖蓝小心翼翼地把手从珑白的脸庞下抽出,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走到外面张望。
咔嗒声还在,只不过离房子远了一点。天快亮了,借着模模糊糊的晨光中,依稀看到草丛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廖蓝谨慎地唤来土人,让它在房子四周布下结界,然后带着木人,向那个东西走近查看。
那个东西不动了。但咔嗒声还在继续,听上去像骨头撞击的声音。离它还有几米的时候,廖蓝看清楚了,脚下猛地一刹:一具人皮立在那里,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地对着他。
是祭品的躯体吗?它怎么从境界出来的?廖蓝心头突突地跳着,慢慢接近。一阵风刮过,人皮忽然跳动了几下,咔嗒声急促响起。木人立即绷紧了身体,作势要冲出去,廖蓝赶紧抬手制止:要是它把躯体撕毁,解开了封印,那还了得!
风息了,咔嗒声随之消失,廖蓝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他快步上前,一把扯住人皮,撑在里面的骨头咔嗒咔嗒乱晃,背后支着的一根杆子马上倒了下来。
廖蓝松开手,人皮木偶瘫在地上,撕裂的嘴巴好像在嘲笑他。这么拙劣的小伎俩,居然上当了!他略一思忖,立刻转身向家里跑去。
家里静得跟坟墓一样。床上空荡荡的,珑白果然不见了。土人仍然老老实实地守着门,好像小主人只是出去散步了。但是廖蓝知道,珑白不会回来了。
廖蓝跌坐在地上,久久地发着呆,天边渐渐露出淡淡的鱼肚白。又一天过去了,他能利用的时间,又少了12个时辰。
当第一缕晨光透进黑暗的地下坑道,周鸩伸出手,想要握住这道光线。映在光线里的手心呈现奇异的纹路,好像要皲裂,又好像要长出什么东西,皮肤下面不停地蠕动着。
周鸩冷笑一声,收回了手。成魔?原来活着的祭品还有这样的能力。看来在解读高僧记忆碎片这方面,还是廖大少爷的天分更高一点。然而,廖大少爷以为区区一个成魔,就能吓退他吗?他原本就不觉得做人有什么意思,成魔反倒更合心意。
这时,他听到了坑道中传来的脚步声,浓浓的笑意爬上了嘴角。时间越来越少,要赶快抓紧,把这一票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