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岚看着他,轻轻一笑,“这药分量下得倒是够足,这么快就……我没有让人跟着你,是你自己告诉我你下午去买了什么的。”
沐言禁不住辩解一句:“我哪有?”
“明明浴室里有浴巾,还特地支我出去给你取。不过,是你自己没藏好让我发觉了而已。况且,我回到偏殿之后,茶杯的位置竟比刚才偏了一些,像是被人挪动过。还有,你劝我喝茶时的语气也未免太刻意了些。这些,还不足矣告诉我你趁我出去时偷偷在茶中下了药吗?”亦岚稍稍一顿,又继续道:“可是你自己选的要喝茶。我给你准备的醒酒汤里,可是什么都没加。”
不知是因那药性还是因一时羞赧,沐言面上更是泛红了些。当时头脑发热想出这个主意,反倒是咎由自取了。心下不禁深深懊恼一下,艰难道:“你这样,我压力很大的……”
亦岚打横将他从凳上抱起。沐言滚烫的肌肤着实让他有些惊讶。他白皙的面上浮上潮红,双眼还有些迷醉。亦岚轻笑一声,道:“所以,就想到了下药?”
沐言察觉到被他放到床上,本以为事情已成,不料亦岚竟又转身坐回了桌旁的凳上,正慢悠悠品着茶。沐言本还羞赧着不肯开口,可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药性竟是越来越强烈到了他忍耐的极限,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最终肉体还是打败了理智,红着脸道:“亦岚……我,对不起。我一时头脑发热,是醉了,我也是不想……不想你喜欢别的姑娘才……才会这样。我知道我是自讨苦吃了,现在,现在可不可以……?”
亦岚面上还有笑意,听他此言倒是再也恼怒不起来。站起身来,放下茶杯走向了床帷。
“如你所愿。下不为例吧。”
第三十章:匡扶
三日之后,南巡的大队伍就浩浩荡荡的返京了。抵达京城的那天,太皇太后与大臣们在皇宫宫门前迎驾。忠宁侯乘的轿子紧紧跟在皇上的御轿之后。左谏议大夫叶大人见了,却是皱了眉。南巡不比游玩,忠宁侯虽是救过先帝一命,被先帝册封为侯。可毕竟手中无实权,在朝廷上也尚无官职作为,根本算不上什么重臣,那便不该随皇帝同行南巡。可如今这场合,也不好当众说什么。
皇上的后宫尚无妃嫔,所以这次南巡归来的迎驾仪式都是太皇太后亲自安排主持的。太皇太后行在众大臣之前,她虽已过花甲之年,却依旧是个美妇人。不仅保养的好,打扮得也甚是端庄。身着黄缎长袍,头上珠缨系左,还插了一支双凤斓仪步摇。并不显得老成古板,又不失礼数。
亦岚下了御轿,接受百官跪拜后,对着太皇太后行礼,“儿臣拜见皇祖母。”
太皇太后举止典雅庄重,扶他起身笑道:“皇帝南巡一路上可还顺利?皇帝此行去了这么久,还是保重龙体最要紧。”
“南巡一路都还顺利。且一路都有御医跟着,儿臣身体无碍。皇祖母尽管放心。”
太皇太后笑了笑,“那哀家就放心了。只是皇帝登基已有几月,后宫还是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皇帝也该纳些妃嫔,再册立个执掌凤印的人替你打点这些后宫事宜了。哪像现在?连个南巡归京的仪式都要哀家亲自来主持。”
亦岚尴尬一笑,然后赶忙岔开话题:“皇祖母,立后这事……儿臣还不急。皇祖母已在太皇太后之位,本该好好颐养天年的。反倒要您操心这些事,倒是儿臣的不是了……这儿风大,儿臣现在扶您进殿,自罚三杯给您赔个不是吧。”
太皇太后佯装嗔怒,脸上却是已不由提起了慈祥的笑意,“就你会说。”然后转身对众大臣道:“诸臣都起来吧。皇帝今日回朝,哀家已让人备下了宴席给皇帝接风洗尘。诸臣都随皇帝和哀家进殿吧。今日只当是家宴就好,不必多礼数。”
太皇太后虽说不必多礼,可诸臣还是齐齐跪下,“臣等谢皇上,谢太皇太后赐宴。”言毕,方才进殿。
几日之后,亦岚过去岚凌殿,却是深深蹙着眉头的。沐言见了,立刻上去关切道:“亦岚?这是怎么了?”
见亦岚不语,沐言才有些明白过来,小声道:“是不是叶大人他们又说我不好了?……”
亦岚轻叹一口气,“这些老臣,偏偏单独跟你过不去。小事一桩都能说成是天大的事。就好像多了个你随驾南巡,这国家就要亡了似的。”
沐言大惊失色,“你是一国之君,这种话怎么好乱说?”
亦岚揉了揉眉心,似是已十分疲乏,“这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吗。要是人前人后都要遵从那些繁文缛节岂不要被累死?今日早朝,那些以叶大人为首的谏官,一个个都像疯了一样的上书。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不杀谏官。可若打他们一顿却倒是成全了他们。你不知道,他们为了在后世史书里留一个刚正敢谏的名声,就是冒死顶撞皇帝也是做的出来的。只要皇帝下令斩杀或廷杖,那不管这谏官说得对错与否,这死谏的名声都是留定了。斩了一个,又会有更多的补上来。连做皇帝都得罪不起这些人。不能杀不能打,安抚也是徒劳。对于他们,我是真的,真的没有办法……”
在沐言印象里,亦岚是极少能说出“没有办法”这类话的。也许做皇帝,真的是一点点小错误也会被人无限放大。可是他真的不能拖累他,那些大臣骂自己没关系,可他不能让他们说一点点亦岚的不是。于是轻声道:“不然,我就离宫好了。我再向他们妥协一点,也许他们就不会再这么为难你了……”
“不,你先别急着走。我再试着延一延时间,也许过一阵子这事也就平息了吧。”说着,亦岚又苦笑一下,“真没想到,有一天君王竟要在臣子面前一次次妥协低头……”
此刻,叶瞳已端着茶在门外站了许久。方才皇上和侯爷说的话他都听到了。他和爹爹一向不睦,娘去世之后他从家跑出来,又阴差阳错被忠宁侯带进皇宫。这一切皆是偶然,并非刻意安排谋划。如今听到殿内那两人的对话,也更觉得爹爹是过分了,竟把当朝天子逼迫成这样。而忠宁侯也并没他描述得那么不堪。于是心下感慨,下意识的轻轻叹了口气。
突然,从殿内传出了皇帝警惕的声音:“是谁在外头?”
叶瞳连忙正色,端着茶推门进了岚凌殿。“回皇上话,是我。给皇上侯爷上茶的。”
叶瞳动作有些僵硬的把茶盏放到亦岚沐言面前。眉头却是紧锁着,有些不自然道:“皇上侯爷慢聊。我,我先告退了。”
叶瞳这样失常,怎能逃过亦岚的眼睛?不过他也并没说破,只是深邃审视的眼盯着叶瞳一路退下。他那日已让贴身太监安公公查清了叶瞳的身份底细,所以自然知道他刚才为何会那么失常。不过叶大人那样性格耿直,光明磊落,更不会蠢到将自己的儿子派去监视或陷害沐言。所以亦岚才并没有想把叶瞳逐出宫的意思。
当日下午,太皇太后差人去未央宫请亦岚过去一趟。亦岚已猜到了几分原因,可还是去了。寿康宫内,太皇太后正冷着脸端坐在前方的凤座上,再无那日南巡接驾时的温和慈祥。
亦岚刚刚赶到,忙请安道:“儿臣拜见皇祖母。皇祖母这么急匆匆召儿臣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太皇太后冷哼一声,“皇帝南巡途中做了什么自己心里还不清楚?”
亦岚勉强一笑,“儿臣不过多带了一个忠宁侯随行,又不算什么大事。皇祖母不要动气,切勿伤了凤体。”
“哀家说得不是这个!”太黄太后斥责道,“先前的废太子起兵篡位时,忠宁侯救过你父皇一命,确实忠诚。你南巡时也带他随行,那是你们君臣一心,这哀家不反对。只是皇帝已经信任他到可以将空白手谕许给他的地步了?!”
亦岚轻吸一口气,缓缓向太皇太后跪下道:“皇祖母,那手谕确是儿臣许给他的。不过是为了免除受天灾一带百姓三年赋税的,并无他意。”
太皇太后的声音猛然提高:“那皇帝就敢保证他不会拿那张手谕做什么别的?那手谕上有你的玉玺朱印。他若用那手谕擅自支走国库里的银两,国库一旦空虚,那你这江山岂不也不保了?!”
“皇祖母,忠宁侯并非贪财之人。先帝以前赐他那么多金银古玩,他都并不贪恋。况且……”
太皇太后立即打断他,“他若真有心计,能让你看出来?你是皇帝,他们自然是奉承你。在皇帝面前装出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背地里却耍心眼,弄权术,这类人哀家以前见得多了!”
“皇祖母。儿臣自小在皇宫长大,宫中的尔虞我诈、人心险恶也见得不少了。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儿臣心里都明白得很。皇祖母方才也说,朕是皇帝。皇帝自要言出必行,一言驷马难追。说出的话上,赏出去的物件,就如泼出的水,怎可收回?”
太皇太后微怔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威严的样子,“皇帝不方便出面直说,那哀家帮你。来人,把忠宁侯给哀家叫过来!哀家要亲自审问!”
“慢着。”亦岚回头叫住了那两个宫人。沐言没见过太皇太后,更不了解她的脾气秉性。若沐言过来了,一定应付不了当下这场面。
亦岚看向太皇太后,知道祖母最忌惮的还是他的江山问题,于是诚恳道:“皇祖母先别急着要回手谕。您刚才不也说了他是忠臣吗?为了一个物件将一个忠臣审问彻查,那朕所有的臣子岂不都要寒了心?朕这江山要稳固怎能少了这些重臣?况且忠宁侯手中无实权又无兵马,就算真有二心,光凭一张皇帝手谕能兴起什么大风大浪来?到时候忠宁侯手中这张空白手谕填好后,儿臣一定会先拿给皇祖母过目。皇祖母点头了,朕再拿去诏告天下。皇祖母若觉得不妥,那手谕就就此失效。皇祖母若是怕还有别人打那张空白手谕的主意,不如就封锁了消息,让所有知道此事的人都不要声张,那便不会有人知道忠宁侯手中有这张手谕了。至于现在,那手谕皇祖母就先不要收回了可好?”
太皇太后自先帝登基以来就替他辅佐朝政,是先帝的得力助手。有谋略远见且极为睿智能干。她沉默了半晌,权衡了一下利弊,终是略略点了下头,语气也缓和了下来,“那这次就依皇帝说的办吧。皇帝以后还是要以江山社稷为重,可不能再轻易将空白手谕许给别人了。其实,皇帝到头来还是哀家的亲孙儿。不管皇帝理解与否,皇祖母总会助你巩固这江山与皇位,让你能成为一代贤明君主。哀家入宫四十余年,以前一直在帮丈夫和儿子,如今也轮到了孙儿。哀家已经老了,能帮上孙儿多少是多少吧……”
太皇太后这样说,亦岚还是不免有些感动,“谢皇祖母扶持理解,儿臣今后自有分寸。皇祖母是吃斋念佛的人,又匡扶社稷这么多年。佛祖自会庇佑皇祖母凤体祥和,长命千岁的……”
太皇太后爱怜的抚了一下亦岚的面颊,缓缓道:“哀家只愿皇帝能一生勤政爱民、龙体安康就好……”
第三十一章:歧路
仲夏一过,八月十五很快就要到了。依祖制,八月十四皇帝要与太皇太后去朝廷重臣家挨家探访。丞相府内,亦岚身着月白色朝服,腰系龙纹金方版式的白玉朝带,显得格外俊朗。
此刻,他与太皇太后刚下御辇进到府内。陈丞相与丞相夫人早就听闻皇上与太皇太后将亲临府邸,虽是事先有准备,可还是有些措手不及。陈丞相亲自出来迎接,刚走到门前影壁时,皇上与太皇太后已进了府门。于是忙跪下道:“臣恭迎皇上、太皇太后。臣迎驾来迟,望皇上降罪。”
亦岚摆一摆手,“陈丞相快请起。今日朕与太皇太后本就比约定好的时间提早了一个时辰过来,是因为晚上临时还要宴请群臣。是朕没提早通知爱卿一声,迎驾来迟也不是你的罪过。”
“谢皇上、太皇太后恩典。”陈丞相恭敬的叩了个头才敢起身。
这时,从丞相府后院传来了一阵悠扬的乐声,因距离隔得远所以听得并不真切,如蒙蒙烟雨般飘渺迷茫,不过还是极有韵味。乐音时而舒缓宁静,时而和雅清淡,堪称天籁之音。连太皇太后都听得入了迷。“陈丞相府中的乐师真属一流,简直堪与宫中乐师之首林乐师相媲了。”太皇太后夸赞道。
陈丞相有些为难地笑了笑,道:“太皇太后谬赞小女了。小女不知皇上、太皇太后会提前驾临。臣现在就着人让小女出来给皇上、太皇太后请安。”说罢,随手唤来了府内管家,小声吩咐道:“快把小姐叫出来。”
“丞相大人莫着急。”太皇太后笑道,“哀家与皇帝亲自去看看丞相的千金。”
陈丞相略显惶恐,“这……这怎么好?尊卑有别,臣不敢僭越,臣还是让小女出来接驾吧。”
太皇太后笑了笑:“这么绝妙的曲子,哀家可不忍打断。管家,引路吧。”
陈丞相微怔一下,这才吩咐管家按太皇太后吩咐的做。
丞相府的后院是一片不大不小的竹林,连空气中都尽是清淡的竹香味。群竹长势极好,郁郁葱葱的,所以竹林中也极为阴凉。
翠绿竹林之中一位清丽脱俗的女子正在静然抚琴。那琴身雕龙纹凤,由上好的紫檀木所制。那女子纤纤细指正撩拨着琴弦,神色极为专注认真,抚起层层涟漪的乐音。那女子一身湖蓝委地绉纱长裙,头发用一支并不算太名贵的镂空兰花珠钗簪成云髻,肌如凝脂气若幽兰。气质清雅高贵,令人为之所摄。虽为丞相嫡女,穿戴却是朴素大气。并不像其他权贵家千金打扮的华贵招展,也不像她们那样因从小娇生惯养而刁钻傲慢,反倒眼中是一片祥和淡然。连一旁静静站着的亦岚也隐隐觉得,这女子是与旁人不同的。
琴音淙淙,曲子末了以一个几乎不可能的高音结尾。余音绕梁间,那女子已起身,端庄的一福身,“父亲大人。”然后又转向太皇太后和亦岚,“二位可是家父请来的贵客?霖晞方才献丑了,二位与家父慢聊,霖晞去奉茶给二位。”
这时,太皇太后走至霖晞面前,笑着细细打量她,道:“丞相家的嫡出女儿,当真与别的名门淑媛不同。哀家心里还真是喜欢得很。”
陈丞相听太皇太后这一句夸奖,立刻小声提醒道:“霖晞,还不谢过太皇太后?”
霖晞听父亲这一句提醒,不免有些惊讶。可错愕的神情也仅仅在她脸上一划而过,随即被平和取代。她抬起裙边跪倒在地,“臣女不知皇上、太皇太后驾临,有失远迎,望皇上、太皇太后降罪。”
太皇太后笑着扶起她,“霖晞快起来吧,到哀家身边来。皇帝与哀家都不会怪罪你的。陪哀家在丞相府里到处走走吧。”
如是,霖晞陪太皇太后在府内走了近半个时辰。亦岚见太皇太后兴致正高,便没忍心打扰。接下来的几日里,太皇太后也常常召霖晞入宫,与她相聊甚欢。霖晞也确是有大家闺秀的风范,知书达理,聪慧过人,颇得太皇太后的喜欢。
一日,亦岚下了早朝,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可刚要离开寿康宫时,却被太皇太后叫住,“亦岚,你等一等,哀家有事要与你商议。”
亦岚停住脚步,回过身来:“皇祖母有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