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他决定走另一条道到林大爷的摊子上买上一大碗那种麻麻辣辣的凉皮来吃,妹妹谈到小时候让他突然就想吃点这种东西,车子停在巷子外头,他往皮夹里取了几张钞票就往里走进去。
林大爷摊子上却有个人急得额头都出了汗的,桌子上一张,当年的林大爷已经由更加强壮的林叔代替了。那青年应该是没有带钱包也没有带手机过来,而就挣这么点小钱的林叔又不肯放人。当年甚是和蔼可亲的林爷生的可不是个怎么和善的儿子。
“一份八块的,我打包回去吃。”田品滇拿了张二十的,然后看了一眼旁边低着头的小青年:“他多少钱,我帮他一起付了,二十够吗?”
“二十刚刚好。”朝着那小青年挥了挥手,后者低着头说了句谢谢一溜烟就跑了。
“小伙子心蛮好啰,其实我也不是不肯放,只是之前被坑过一回。你看看你看看,人倒是长得挺好看的,连我们这种小生意的便宜都占。”胖胖的林叔把吃的打包好就给了田品滇。
后者笑了笑就往外走,谁没有倒霉的时候,那个人一身衣服就可以顶他店里一个月的销售额,帮一帮总不是坏事。
等到田品滇驱车离开了,先前跑出来的小青年却又跑了回去。
胖胖的摊子老板抬头一看:“怎么又是你啊?!”
有着一双漂亮桃花眼的小青年往桌子上拍出两张粉色的大钞来:“我给你两百块,你把刚刚他给你的那张二十块找给我!”
六
田品滇并不知道他身后有个又傻又钱多的家伙拿两张百元大钞换成了一张二十元,提着那碗麻辣凉皮回家的时候差不多就到了晚上七点。
田老板不仅是个年轻英俊的gay还是个非常洁身自好的人,从吃完晚餐到上床睡觉前,他花去半个小时来打扫清洁,剩下的就是研究新的甜品做法。
鸡蛋壳和各类失败品渐渐把厨房里的垃圾篓给堆满了,尝试做新口味的布丁的时候他又想起那个店里头那个奇怪的顾客来。今天下午妹妹的那句提醒原本被他抛在脑后,这会儿却让他想起来小时候的一些片段,记忆里好像是有那么个的小男孩,个头矮矮的,又黑又瘦老是被院子里头的人嘲笑。
他们住的那种院子都是独门独户的,但是各个人家里的小孩会聚到一起玩。刚来的小孩如果长得比较漂亮或者有亲和力的就很容易被小圈子接受,长得丑的则总是被排斥。
他不大能记得那个小孩子的具体样貌和名字了,他能记得林奶奶,但不能肯定那个孩子到底是什么姓。田品滇吐了口气,把模具从冰箱里头取了出来,上头一共八个方格,每一个格子里布丁颜色不同口味不同。
田品滇舀了一口软软嫩嫩的黄桃布丁,非常清甜的味道,多吃几口也不会觉得甜腻。记忆里他每次去林奶奶家给某个小孩子补习的时候林奶奶总是会端出各种口味的布丁来给他吃。
在那个年代,那种非常好吃的甜品都对他而言也算得上奢侈品,但只要他天天去给那小孩辅导功课,就天天都有得吃。
他现在能够做出各种口味的甜点了,但尝试了多种法子都没办法再做出那种味道来。对了,他记起来当年自己第一次家教的那个孩子是姓顾,按理说他应该记得很清楚,不过到现在快有十年没有见面,如果不是田曼曼这么提了一句,他根本不会想起那个人来。
十一年前
那个时候英俊的田老板还只是个喜欢穿着白衬衫的青涩少年。炎炎的夏日里,田品滇牵着比他矮了半个头的田曼曼背着个背包坐了两个小时的车又走了大约二十分钟的路到了爷爷住的大院。
田家屋子面前有棵很大的榕树,门口还打了口乡下最常见的那种水井。两小孩的爷爷在树荫下头和人下着围棋。“爷爷好!”兄妹两个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句,结果老人挥了挥手,还是穿着围裙的田奶奶来招待了这两个宝贝疙瘩,老人额头上已经有了几道比较明显的皱纹,但是头发还很黑。整个人精神奕奕的看起来比实际的年纪要年轻许多。
她接过小孙女手里提着的袋子搁在大厅里的竹床上:“你爸妈打电话跟我说啦,你们的包就搁这里,你爷爷那个家伙,有的棋下就不管不顾的,咱们别管他,刚刚奶奶切了用井水冰过的西瓜,来来来,咱们几个先吃西瓜。”她瞄了一眼两个人的包:“就这么点东西吗?”
“今年初升高,我们两个考完了没有作业的,我带了几本书来看,就这么点东西了。”田品滇把书包平放下来搁在竹床上,解释了几句接过老人手里的西瓜又补充了后面一句“谢谢奶奶。”田曼曼也连忙跟着自己哥哥把东西放到一块,也喊了一句“谢谢奶奶”。
“没作业那就好好玩,自家人还喊什么谢谢,想吃什么跟奶奶说就是。桌子上还有西瓜,吃不够自己拿。我先去给你爷爷和顾家的那个老头子端一块,你们要看电视按后面的那个键,遥控器就搁在枕头边上。”田奶奶笑眯眯的摸了摸孙女的头发,拿了个洗干净的红色塑料盘子端了三四块切好的西瓜出去。
两位老人对龙凤胎喜爱得紧,自然是他们喜欢怎样就怎么来,脱离了父母的管束的两个人就如回到海洋里的两尾游鱼。田曼曼凭着自己高明的翻花绳和跳皮筋技巧很快和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打成了一片,她从小就是很招小孩子喜欢,只要她愿意基本没有人会对她讨厌得起来。
田品滇则稍微遇到了点困难,男孩子们总是比较容易排外的,特别是领头的那一个有危机意识的时候,几个男孩子到田间池塘疯的时候总是不会想到捎上田品滇这个新来的。两三天的功夫下来,田品滇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这是被排斥了。
月光如水,嗡嗡叫着的蚊子被白纱窗挡在了外头。作为妹妹的田曼曼甚是关心地开口:“哥,要不然你跟我们来玩,跳绳也蛮有意思的,你还可以带我们去后边的池塘里摘莲蓬。我觉得静静和燕子她们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田品滇只是笑,对妹妹的提议不置可否。他又不是书呆子,对付这些小男孩多的是法子。
男孩子喜欢追随强大的人,这些大院里长大的小男孩也不例外。在他们眼里懂得多,玩得开,各种都非常厉害的人才更适合当他们的老大。田品滇粘知了的时候一粘一个准,抓到的甲虫非常大方的让出来,还愿意和他们分享很难吃到的零食,不到一个星期,这院子里的小孩子就喜欢跟在田品滇后头了。
不过他很快又把自己这个孩子头头的位置让了回去,因为田爷爷拜托了他另外一件事——给邻居爷爷家十二岁的外孙辅导功课。那个小孩子在跳了两级之后成绩就一直不大稳定,开学就是初三,是初中最重要的一年。
田家爷爷在人家面前把自己孙子的成绩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田品滇中考又是市里的第三名,干脆人家就让他拜托田品滇来辅导小孙子的功课。
兄妹两个住一间房两张单人床,晚上看完动画片后田曼曼爬到田品滇的床上来。隔壁房间里传过来新闻联播结束的声音,她看了看门帘,又看了看田品滇的脸色,神秘兮兮地凑到后者耳朵边上开口:“哥,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保证不对爷爷奶奶说。”
耳朵边上吹过来暖暖的气息让小田同志有点不大自在:“你坐过去点,我保证不对他们说,你小声点就行了。”
“你知不知道爷爷奶奶想让你去给人家补习功课啊?”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爷爷奶奶跟我商量了,就是陪那个小孩子补习和玩,四十天我能拿到这个数。而且爸妈说了,拿到的这个钱是我自己挣的,由我自己支配。”田品滇比出三根手指。
“三百?”田曼曼撇了撇嘴,好吧对她而言其实还是挺多的,每年的压岁钱都是上交到田母手里帮她们存起来,她平时一个月的零花钱都被控制在一百块钱以内。
“什么三百,是三千。”田品滇翻了个白眼,当然不怎么美观,但在一切哥哥最棒的田曼曼心里头哥哥就连白眼都翻得棒极了,全都是眼白是真正的那种白眼,一点都不像她,连个白眼都不会翻。
“怪不得哥哥你愿意去哦,居然有这么多的钱。”少女圆圆的脸蛋上红扑扑的,眼里头满是羡慕。
田品滇揉了揉自家妹妹的脸:“要是真能拿到手的话,我把你最喜欢的那个娃娃买下来当你今年的生日礼物。”
“哥哥最好了!”那个把她个子还高的布娃娃要好几百块钱,她想要很久了。可是妈妈嫌那个娃娃太丑了很不划算,宁愿给她买更贵的芭比套装也不愿意给她买。
“也不是很多啊,一天平均下来不到100块钱,我听妈说,表姐教别的小孩子小提琴,一个小时就五十块钱。你去老师那里补课,比这个贵很多啊。我除了辅导他的功课还要陪玩,把自己预习的时间除掉基本上都要耗在他那里了。”
田曼曼哦了一句,不自觉地绞了一会儿手指,又犹犹豫豫地开口:“可是我听静静她们说那个小孩子不大好带,和他同班许静说他是班里头的吊车尾,如果不是有两个钱根本进不到他们读的重点班。”
“家里有钱成绩很差也没有必要跳级的,爷爷说那个小孩子底子好,就是你别听她们瞎说,她们还说什么了?”
“没什么,哦她们还说他又矮又丑脾气古怪,要是哥哥你受了他的气,我让别人约他出来帮你揍他!”哥哥被欺负不好还手的话当然就由她这个做妹妹的出手了。
田品滇拍了拍凉席:“说什么胡话呢,行了,回你床上去,熄灯睡觉吧,明天早起去摘莲蓬。”
那个暑假结束后田品滇给自己的妹妹买了那个一人高的洋娃娃,不过它五年前就被扔进了田家下头的柴草间里,身上落满了灰尘和蜘蛛网。
手机铃声把已经成年的田老板从记忆里头拉了回来,手机里头传过来的是个清脆悦耳的女声:“明天上午八点,别忘了咱们约好的,隆安珠宝店不见不散!”
七
“有些事情我们知道就可以了,没有必要说出来。”被这一通电话从回忆里拉出来的田品滇心情好了些,嘴角微微地勾起,语气揶揄,脸上却是笑着的。
“说的是大实话嘛。”电话那头的女声声音愈发轻快,“我打个电话就是怕你明天忘记了跑去上班了。”
“不会忘记的。”田品滇说话就是承诺,听上去很容易让人信服,“就按咱们说好的,上午的时间归你,下午的时间归我,晚上的时间是咱们两个人的。”
“我们是什么关系,还用的着分什么你我。”
对方的声音非常富有感染力,田品滇的语气也跟着变得轻快起来,“学姐这么说的话,那我明儿个一定穿得整整齐齐,一定让你有面子。”
“得了吧你,你一口一个学姐的叫,把我都叫老了,还又提起我伤心事,单身狗也是有人权的。得得得,我还有份文件没打,先挂了。”手机那边很快传过来嘟嘟嘟的声音。
田品滇用左手手摁了手机的电源键把它重新放回荷包里,原本他手里头正搅拌着面粉。他瞅了瞅在大口玻璃杯里和了一半的水和面粉,又看了眼灰白相间格子墙纸上挂着的那个时钟,然后干脆把面粉连着里头的东西一起倒进了垃圾箱里头,冲洗器具的时候顺带着洗干净了自己的手。
喜欢做美食的人大多是很注意干净的,他原本就非常讲究个人卫生,开始钻研甜点之后就一直往洁癖这条大路撒开脚丫子狂奔不复还了。所幸有先进的机器帮忙,花了大约半个小时,他面前的料理台已然一尘不染,东西全部按照次序摆好放进了柜子里,整个厨房干净得简直不像是有人待过。
等田品滇把所有事情都收拾妥当已经到了晚上十点,他把大厅中央的空调关了,在主卧室里开了冷气。房间的空气有些过于干燥,他看了一眼角落,朝着外头喊了一句:“焦糖,把加湿器带过来,房间里开了空调。”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头传过来一声软软长长的猫叫:“喵~ >▽< ”
大厅里只开了淡绿色的壁灯,浑身没有一根杂毛的大白猫从厨房里的箱子上蹿下来,蓝绿色的猫眼在黑暗睁得溜圆,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盈盈的绿光,龙猫形状的加湿器就放在地上的角落里。凭着良好的夜视能力,它很轻易地找到了那个小玩意,然后用尾巴把那个小小的加湿器卷起来,猫爪子下的肉垫让它在地砖上行走时悄无声息。
在房间里把窗帘放下来田品滇只听得门把手转动的声音,然后门被打开,雪白的一团咻的一下蹿了进来。他刚转了个身,就瞧见了地上那个龙猫加湿器,然后肩膀一沉,脖子边上就多了个毛茸茸的东西。
田品滇把日光灯换成了柔和的壁灯,他靠在抱枕上,一只手按摩着猫咪雪白的肚皮,胖胖的白猫眯着眼随着肚皮的起伏发出享受的咕噜声。英俊的田老板有在入睡前理清明日计划的习惯,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换了只手继续给焦糖按摩,另一只手却拿起了床头柜上的电话。
明日便是周日,按照惯例是他要到店里帮忙的日子,而和学姐的约定是一周前就有的,店里头的事情也只能暂时交给别人帮忙了。
反正有他没他店里都一样的运转,也不缺这一天两天,他在通讯录里翻找着明天能来帮忙的人,这么想着,那个穿着黑斗篷奇葩顾客的形象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的手一抖,直接把电话给拨了出去。
周日照样是是个艳阳天,“有家甜品”照常在上午九点开始营业,客人的数量和昨天相比没有太大的区别,等到了十二点的时候,墙上挂着的鸽子挂钟钟摆又开始摆动。当它敲响第十二下的时候,店里的员工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门外。
玻璃门上的挂饰被冷气吹得一晃一晃的,然而门紧紧的闭着,并没有一个裹着黑斗篷的奇怪顾客。蔡静游千几个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往那个阴影处看过去。擦拭得一尘不染的桌子半边处在阳光底下半边处在阴影里,椅子被挪开了一半,然而上面空荡荡的,别说是人,连根毛的影子都没见着。
他们等了整整五分钟,店里的客人进进出出,女性顾客来了十几个,和那个裹在黑斗篷里身形相仿的男顾客却是一个也无,客人不多的时候蔡静忍不住给自家老板挂了个电话,那边刚接通她就急吼吼地开口:“老板,那个人今天也没有来耶,你说是不是他对咱们这个店终于死心了?还是说他已经想出了什么坏主意?这都五分钟了,我越想心越乱,还有点儿害怕……”
电话那边似乎是在热闹的街区,蔡静听到车子的鸣笛声还有闹哄哄的人声,比较清楚的是个颇为动听的年轻女声,田品滇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很轻易的就安抚了蔡静同志有些浮躁的心情:“我这边有点儿吵,你稍等一会儿,我找个安静的地方,别着急,咱们慢慢来。”
过了对蔡静很漫长的一分钟时间,电话的那一头总算是静了下来,田品滇的嗓音在电话里同样有些失真,但听上去还是耐心又温柔:“好了,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挑重要的再说一遍。”
蔡静让另外两位帮忙看着一下,躲进员工的洗手间里又语速飞快地把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这会儿她冷静了许多,不过复述的时候仍旧忍不住添油加醋了几句话,说得好像天就快塌下来似的。
“就这样?”蔡静听见自家老板这么问,她愣了一下,下意识接了句:“就这样。”
“好了,那就这样吧,我说过那个人是冲着我来的,如果有事也不会碍着你们。以后这种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去工作吧,这会儿店里应该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