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阎翰林带着哭腔委屈道:“你怎么能威胁我。”
赫曜霆苦笑一声:“要不是看在你是个人才,我才懒得威胁你。”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赫曜霆轻叹口气,询问道:“你吃饭了没?”
阎翰林来了精神,赌气道:“没吃。”
赫曜霆耐着性子说:“我请你吃饭。”
阎翰林继续赌气:“生气,不想吃。”
赫曜霆见她还没消气,也不讲理了:“你不吃,我也不吃,饿死算了。”
阎翰林听他这么说,口气软了下来:“那你去吃饭嘛。”
赫曜霆微微皱皱眉头,无可奈何地继续劝说:“首先,你是跟我大嫂有过节,不是跟我。星娅不懂事,我回头会说她。其次,那些小报记者不是我让他们写的,但是事情涉及到你,我也不会坐视不理。第三,”轻叹口气继续道:“我昨天一夜没睡,一大早被你一个见鬼的电话吵起来。你没吃饭,我从早到现在也陪着你没吃。”
阎翰林又沉默了一会,犹豫着问道:“好吧,我们在哪见面?”
赫曜霆笑笑,言简意赅地回答:“四十分钟之后中国大街见。”
赫曜霆精疲力尽地放下电话,满脑子都是哀叹:“女人啊,女人。”一抬眼,看见韩笺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赫曜霆回应了一个淡淡的苦笑。
韩笺枫勾勾唇角,笑道:“怎么?被女人的事情弄得心烦意乱?你是不是在什么地方留情了?”
赫曜霆冷冷地横他一眼:“笺枫,我又不是你。”又叹口气:“刚刚打电话的是翰林。女人管事,就是会把人搞得头大。”
韩笺枫还是笑,笑得略有些无奈:“一会等我撞上星娅,你还得头大。”
赫曜霆皱皱眉头:“你说我大嫂怎么总是不懂事?在我身边做事的人,她都看不顺眼,巴不得把人挤兑走了才甘心。”眉头蹙得更深了一点:“我体谅她不容易,给她管布坊,她怎么从来都不体谅我呢。”
韩笺枫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要是说星娅看我不顺眼是因为……”苦笑一声:“反正她一向容不了我。”忽然抬起眼帘,饱含深意地看着他:“那你说她容不下阎翰林是为了什么呢?”
赫曜霆冷冷一笑:“我怎么知道,大概她们俩天生犯冲吧。”
韩笺枫看着他,一本正经地回答:“你跟阎翰林走得太近了。”
赫曜霆不以为然地一挑眉:“她是我的经理,走得近有什么不对的?”
韩笺枫轻笑一声:“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傻?阎翰林一个年轻能干的女孩子,总是跟你出双入对。星娅大概就是见不得这个吧。”继续正色道:“星娅当初原本以为嫁的是你,才来赫家的,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赫曜霆脸色一沉:“那是我大嫂,你别胡说。”韩笺枫含义深刻地笑了笑,那表情就像一只女干诈的狐狸。
韩笺枫见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随即岔开话,看似随意地微笑着问道:“你昨天怎么把我带回这了?”
赫曜霆面不改色地回答:“你昨天喝多了,我本来是要送你回家的,也不知道怎么就把你带回来了。”兀自苦笑了一下:“我可能也喝多了吧。”
韩笺枫尴尬一笑:“我以前酒量一向很好,也不知怎么就喝多了。”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我醉了之后,有没有说过什么不该说的?”
赫曜霆面无表情地给了他一句简短的回答:“你说了很多不该说的。”
韩笺枫脸色变得很微妙,脸上虽然没有笑,但眼角却弯出点狡黠的弧度,仿佛透着含义复杂的笑意:“我说什么了?”
赫曜霆干脆利索地冷声道:“我忘记了。”
韩笺枫哦了一声,落寞地笑了笑,不再说话。
怕什么来什么。结果还真是一语中的,出门的时候就碰上了孙星娅正从布坊回来。
孙星娅见了韩笺枫就立刻勃然大怒,像只斗鸡一样口不择言地冷嘲热讽。韩笺枫也无奈。
孙星娅不管不顾地叫嚷:“曜霆,你怎么还跟他混在一起啊?这个韩狐狸枋死了你大哥,你知不知道!他就是个丧门星,你怎么还敢往家领!”絮絮叨叨地继续埋怨:“曜霆,平时也该洁身自好些,顾什么女经理。那个阎翰林那么年轻,能有什么本事?她来管生意,跟一帮老爷们混在一起,还不是要闹出许多是非来。”
最后弄得场面太过难看,赫曜霆又正好有事要出门,终于忍无可忍地顶了回去:“阎翰林是个能干活的,一个顶过去三、四个经理。笺枫这么多年一直把雪园经营得很好。嫂子,你把他们都排挤走了,你干活啊!”
孙星娅听他这样说,气得火冒三丈,干瞪着眼睛张了张嘴,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来。恨恨地哼了一声,一扭腰噔噔噔地走了。
韩笺枫什么也没说,从始至终保持着好风度,苦笑一下耸耸肩,心想:这个匪夷所思、狗血淋头的上午。就跟赫曜霆告辞了。
一刻钟之后,凤栖将汽车开到了中国大街。赫曜霆跟阎翰林找了家西餐厅,落座之后。阎翰林看着窗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赫曜霆隔着餐桌看着阎翰林,嘴角一勾,冷冷一笑:“我都拿你当女朋友哄了,你还不能消气啊?”
阎翰林脸红了,白他一眼:“胡说什么啊。”忽然吃惊地看着他问道:“你有女朋友?”
赫曜霆抿了口咖啡,放下杯子随口答道:“当然没有,我哪有那个时间。我没交过女朋友。”
阎翰林更吃惊了:“你没交过女朋友?”瞪圆了眼睛:“一个都没有吗?”
赫曜霆轻咳一声:“对啊。女人很烦的。”冷哼一声,反问道:“至于那么吃惊吗?”
阎翰林眼睛亮了一下,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对女人没兴趣,你喜欢的是男人吧?”
赫曜霆正在喝咖啡,被她这样一问,呛得咳了一声,不悦地扫她一眼:“你什么意思?我长得像断袖?”
阎翰林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像,确实像。”
赫曜霆冷冷横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阎翰林继续笑眯眯地问道:“我看你平时一副不近女色的样子,一定是喜欢男人。对了,你对章老师那么上心。他真的就只是你姐夫吗?你喜欢他吧?还有那个韩笺枫,那么一副风流相,你们是什么关系啊?”话说多了,有点口干,随手端起一杯咖啡抿了一口。随即吐吐舌头:“这咖啡可真苦。”
赫曜霆被她问这问那搞得很烦,下意识伸手往兜里一摸,摸出块糖。他平时不吃甜的,在宴会上发现这个糖果包装得精美,打算拿回来给小雪哄小叶子。在桌子下面两三下剥开糖纸,投进阎翰林的咖啡杯里,目光平静地抬眼看着她:“你再尝一尝。”
阎翰林也没在意,放心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笑道:“味道的确好多了,没那么苦了。”随即问道:“你放了什么呀?”
赫曜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鹤顶红。俗名叫水银,学名叫汞。”
阎翰林瞪大了眼睛,惊叫出声:“你下毒害我!”
赫曜霆笑了笑:“没事,我下的分量轻,不会致命。只不过……”他拖长声音,邪恶地瞧着阎翰林:“会导致面部毛细血管破裂。明天一大早,你的脸就会红一块白一块,跟京剧花脸似的,可有趣了。”
阎翰林又惊又怒:“你……我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居然毁我容。”赶紧起身就要往外走:“不行,我得去医院。”
赫曜霆按着她肩膀示意她坐下:“不用那么麻烦,有一个简单的法子就可以解这种毒。很管用。”随后不屑地冷笑一声:“再说你本来就那么难看了,再毁能毁到哪去。”
阎翰林一急,赶忙问道:“什么法子?你快说!”
赫曜霆忍住笑意,正色道:“吃辣椒。”随即一挥手,向侍者要了一盘绿油油的尖椒。
阎翰林看着满盘子辣椒绿得发亮,头皮一阵发麻,看着赫曜霆半晌问道:“你怎么不吃?”
赫曜霆很悠然地喝了口咖啡:“我又没有中毒。”将杯子在托盘里放稳妥了,微笑着看着阎翰林:“你快吃吧,这一盘子吃下去,毒自然就解了。明天一大早醒过来,变成个大美人。”
阎翰林无比痛苦地吃了三根辣椒,死活吃不下第四根,辣得嗓子说不出话。猛灌口水,扶着桌子站起来,嘶哑着嗓子说道:“不行,我吃不下了,还是得去医院。”
赫曜霆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不用了,你没中毒,我给你放的是糖。”
“你……你……”阎翰林被气得七窍生烟,结结巴巴道:“那你为什么骗我说是鹤顶红。”话说到一半,嗓子疼得说不出话来。
赫曜霆冷冷扫了她一眼:“女人太聒噪了不好,容易嫁不出去。”得意洋洋地浅笑了一下:“你看现在这样多好,我耳根子清静多了。”不再看她。
阎翰林狠狠瞪他一眼,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哼哼:“我嫁不嫁得出去,要你管。”
赫曜霆结了账,一边目不斜视地往出走,一边语速飞快地吩咐:“翰林,下午跟我去趟赌场。有笔账,需要你帮我算一下。”
阎翰林不由自主地应道:“恩,好。”
赫曜霆想起了什么一样,侧目打量了她一下,发现她夹克长裤一身利落的男装打扮,不自觉地皱皱眉:“你这穿的什么衣服啊?”
阎翰林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衣着:“我……我衣服怎么了?”
赫曜霆冷哼一声:“你穿这样,晚上怎么陪我赴宴。”轻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我待会给笺枫打个电话,让他派个姨娘过来打扮你。”
阎翰林嘶哑着嗓子急了:“我这嗓子这样了……怎么陪你赴宴?”
赫曜霆嗤笑一声,心中隐隐生出些快意:“你这样正好啊。你不开口说话,还勉强算是个佳人。”看也不看一眼阎翰林气得通红的脸。
54、准备赴宴
赫曜霆带阎翰林回了赌场,拿给她一沓借据:“翰林,你把这些加一加,看看梁季秋这几个月同共欠了赌场多少钱?”然后又递给她一摞清单,“还有,这是梁季秋这几个月开销的清单,你连同一起算了。”最后思索了一下,又递了几张单子给她:“再估算一下他现在手里的资产。”
这点小账自然难不倒阎翰林。她三下五除二就算了出来。
言简意赅地向赫曜霆汇报:“梁季秋这些日子不是换汽车,就是在哈尔滨捧电影明星,可以说是一掷千金。”她中午辣椒吃多了,渴得厉害,喝了口水,继续说道:“但他除了赌场之外,在雪园的开销是最大的。他这样花钱,资产全变卖了也填不平债务。” 一清喉咙正色道:“哦,对了,他欠赌场九万七千块,欠雪园五万一千块。同共加起来十四万八。”
赫曜霆随即给韩笺枫拨了个电话:“笺枫,你叫个姨娘来赌场。还有,再让她去百货商店挑件像样的礼服。”瞟了眼一旁狂喝水的阎翰林,目光刚好落在她那颗媒婆痣上:“多买几身,什么贵买什么吧。顺便再买两件首饰。”
韩笺枫笑了,一口答应:“行,我立刻给你找个眼光好的姨娘。”
赫曜霆微微蹙了一下眉:“不是给我,是给阎翰林。一个估计不够,你再多叫两个过来。”
韩笺枫笑出了声:“怎么,她那么糟吗?今天要去赴什么宴?这样郑重其事的。”
赫曜霆轻叹口气:“我约了梁仲贤。”
韩笺枫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约了他?那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赫曜霆直截了当地否决了这个提议:“你还是不要去了吧,有翰林应该就可以了。你跟他四弟那档子事还没过去,梁季秋现在闹腾得挺厉害,你最好还是回避一下。”
韩笺枫冷冷一笑:“那个梁老四死了大哥,又没有在分家的时候占到便宜,加上现在债务缠身。他一直怨我,最近总是去雪园闹,我还真有点头疼。”
赫曜霆眉头不经意地蹙了一下:“你还没有脱身吗?”轻轻地冷哼一声:“那你预备要拿他怎么办?”
韩笺枫苦笑一声:“怎么办,拿他当女孩子呗。”很不屑地勾了勾唇角:“吃了亏总是要闹一闹的,我就且让他闹一闹好了,等到债主上门,他也就没心思闹腾了。”
赫曜霆嗤笑一声:“我看他还是没有放下你啊。”
韩笺枫波澜不惊地回答:“可是我已经放下他了。”漫不经心的话说得既冷酷又凉薄。
梁伯毓已死,梁仲贤又是个深不见底的人物,自然不会再给他这般下手的机会。梁季秋如今不仅没有一丁点利用价值,还是个惹事精,韩笺枫巴不得赶紧脱手,把这麻烦甩开。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韩笺枫话锋一转,打个小岔过去:“我现在给你挑姨娘去,半个小时送到你那里。”
赫曜霆简短地说了句:“有劳了。”就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赫曜霆在旅顺口码头的烟土经常被抢,是谁所为他大抵心里有数。梁仲贤接管了家业之后,在满洲开了俱乐部,那里鸦片的消耗量很大。
梁仲贤派人抢他的烟土,并不是图意那几个烟土钱。两边人抢土一开战,死伤难免,抢来的钱跟命相抵倒算是赔了。他这么做是为了堵死赫家在满洲私运鸦片的路子,从而垄断这个行当。
赫曜霆跟他不一样,他也开烟馆,但都开在药房内院里的隐蔽处,一般人发现不了。雪园是不许暗藏鸦片的。否则舞女容易染上瘾,得了病更会影响生意。
再者说,雪园是个名流聚集的场合,公众印象这个没用的虚名赫三爷还是很在意的。所以他不会为了利润把雪园搞得乌烟瘴气、五毒俱全。
他这么做,大抵潜意识里也有一分是为了韩笺枫的安全。要是把雪园弄成一个人人眼红的肥肉,韩笺枫的麻烦就该更多了。
还有一分是为了章曜沄。如果让章曜沄知道他还在开烟馆,那家伙一定不会高兴,兴许一抬腿又离他而去了。
凤梧在半月前就被暗中派去旅顺处理这件事。前天,赫曜霆在赫雪莱的婚宴上,还跟梁仲贤一起痛快地偷了顿酒喝。第二天就收到了凤梧的电报和飞鸽传书,梁仲贤的人又在半路上劫货,被他带人打散了。
想到这里赫曜霆暗暗冷笑:“这一头跟我喝着酒,那一头就派人去抢我的货。”璀璨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那个梁二傻子,今天晚上,我还得再去会一会他。”
半小时之后,三个姨娘拎着大包小裹来了赌场。赫曜霆在这边有自己的办公室和会客厅,隐蔽又肃静。
姨娘们挑过来的衣裳大多是绣花的旗袍或者色泽新鲜的蕾丝洋装。在赫曜霆冷淡挑剔的目光下,一件接一件地给阎翰林上了身。
阎翰林五官俏丽、皮肤白净,原本算是个丽人。只不过赫曜霆一直盯在她眼角那颗痣上,这些花里胡哨的衣服上了身,横竖看都像媒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