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然没再搭腔,推门出去了。
盛安正在门口和钟天志通电话:“撤什么,接着补吧。”
估摸是电话里说了句什么反驳的话,盛安道:“他们现在没有那么多资金,你想撤也撤不出来。当务之急得让他们维持运营。”
又沉默了一会儿,盛安说:“行,那就先这么着,等我回北京再说。”
挂了电话,盛安一转身便见程然在门边站着,点点头,道:“投资的事?”
盛安不欲多说,只简单应了一声。
“有时候我也挺佩服你的。”程然兀自摇头,轻笑:“不得不说,你胆子真大。”
盛安也笑了。谈起白手起家,他是遇见了钟天志这个贵人,又运气好,算是条捷径。
程然却是一步一个脚印闯出来的。
程然要不是对宋清让有那些让他无法忍受的念想,他们兴许还会成为朋友。
盛安问:“你认识他有多久了?”
程然想了想,道:“得有近十年了。”
盛安沉默地点点头。十年的时间,在宋清让的人生里一定也是个说得上话的人。
“喜欢他大概也有十年了。”程然接着说。
“他一直都知道?”盛安有点惊讶,因为他知道宋清让如果看出端倪,最多犹豫一段时间,但一定会去尝试解决。
这不像宋清让会做的事。
程然看着他,神色冷冽了下来。
“他以前不知道。说来也巧了,偏偏回了一趟松山,再回来,就跟生了火眼金睛似的。”
盛安抬眼看他,这话里的讽刺不太明显,却仍能听得出来。
“你们从前在松山的事,我多少知道一点。”程然道:“我说这话你不要觉得冒犯,小盛。我认为他父亲的过世,你要承担最大责任。”
盛安竟也不恼,只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听到了。
反而令程然愈发欣赏起他的云淡风轻来。
这是个万般矛盾的年轻人,在别人面前,他理智,聪明,无懈可击,像个先进机器一般完美。唯独在宋清让跟前,他蛮横,爱耍赖,从不讲理,但却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
宋清让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像春天的晚风一样,能让石头也开出花儿来。
程然对这一点深有体会。
“所以我希望你能离他远一些。他不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相对来说还有点固执,认死理。我这样说你也许不服气,但是,你们确实不合适。”程然道:“这几年来,你几乎是他的噩梦。”
“这些事情,你以为我会不知道?”盛安亦有些盛气凌人地反问道,“还是你觉得这五年来,我就真的没能力找到他?”
程然稍显惊诧地看了他一眼。
“和你一样,我也在等。但我不是等他有一天会石头开花,自己想通那些,而是在等我准备好。等我像曾经承诺给他父亲的那样,可以保护他,照顾他,陪伴他的那一天。”盛安说:“我是他的噩梦,那又怎么样?如今我可以令他的噩梦,再变成美梦。”
程然笑着摇摇头,并不认同:“你还是天真了点。”
盛安耸耸肩膀,道:“也许。但我们都该有些天真的期许不是吗?那样才有勇气一往直前,不畏任何艰险。”
程然是个追求稳妥的人,他始终不能理解盛安的冒进与性格中的赌徒气质。
或许也正是因为他太追求平实的人生,一等再等,对待宋清让,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
而他现在才意识到,已经是太晚了。
程然正沉默地想着,宋清让已经穿好衣服出来了。
他一出来就见盛安和程然鼻对鼻,眼对眼,脸色严肃地好像在商讨什么国家大事一样。随口问:“说什么呢你们?”
盛安没回答,只对程然道:“程总,作为后辈,我也佩服你。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我一定帮忙。”
程然正要问他这是整哪出,又听盛安说:“唯独宋清让这个人,你是认识他十年也好,一百年也罢——我绝对不让步。”
宋清让一起床先是被盛安亲了一口,现在又被盛安当面告白,整个人都处于半懵状态。
“瞎说什么!”宋清让用胳膊肘杵他,盛安却乐呵呵地笑着,也不躲,像只耀武扬威的小狮子。
程然的手机响了,他原本要按掉,却在看见来电显示时选择了接起。
趁程然在一边讲电话,盛安连忙说:“我们等下去哪?不带程然,好不好?”
“不好。”宋清让一口回绝:“人家昨天赶过来就为了和我吃顿饭,怎么能这样。”
盛安跳脚:“我不也是坐飞机赶来的?你刚才还赶我走。”
宋清让一时间无言以对,又看到盛安确实气色不好,心软了下来,问道:“最近没休息好?”
“有点忙。”盛安似乎不想谈这些,“你别担心,我晚上就走。”
第45章
他们在鹿水县的一个村子里,于是打算先去县城里再做安排。
那边程然挂了电话,却有些神色匆忙,似乎是公司里出了点事情,程然的几个手下直接来了甘肃,正在鹿水县城里等他。
于是他们约好在县城吃晚饭,便分头走了。
盛安晚上的飞机,五六点就得出发,自然吃不上那顿饭,心里介意得很。
两人坐上公车,窗外阳光晒人,盛安自觉坐在了靠窗的地方,替宋清让挡太阳。
汽车在未经修葺的狭窄公路上摇晃颠簸,太阳烈烈地炙烤着大地。
宋清让最怕热,也最讨厌出汗了,盛安高大的身躯却为他完整地遮住了最烈的那一部分,于是他英俊的脸庞只能背着光,虽然宋清让看不明晰,但他猜想那神情应当是和善而愉快的。
是盛安鲜少会在别人面前表露出的,唯独属于盛安的温柔。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盛安实在太累了,胃疼了两三天都不见好不说,现在上下眼皮还直打架,扛不住这汽车催眠似的晃悠,终于还是低着头,一点一点地睡着了。
宋清让见他睡着,原本松了一口气。转念又想他如今这般困倦,都是为了自己。
见盛安随着颠簸摇头晃脑的,宋清让叹气,认命地将盛安的脑袋放到了自己肩上。
一整个下午都在县里打转,东瞅瞅西逛逛。转到下午宋清让才知道盛安从凌晨上了飞机起就没吃过饭,遂找了家餐馆给他点了碗牛肉面,后者狼吞虎咽,吃得毫无形象。
“你这样这么行?”宋清让皱眉看他:“身体再好也得按时吃饭啊。”
盛安全当没听到,他忙的时候能吃顿饭就不错了,哪还有按时一日三餐的机会。
吃完饭路过批发市场外的游戏摊,盛安被套圈游戏吸引住了。
宋清让哭笑不得:“多大了啊你。”
盛安就是不挪步,不远处有个卖果汁的摊儿,盛安还打发宋清让过去买两杯橙汁。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盛安都玩了两轮了。再看看成绩,两轮全中。
盛安见他回来,一脸得意地挑挑眉毛,说:“看我给你赢个大奖。”
宋清让原本还半信半疑,盛安就又像长了通天手似的连中三轮。店主漕着一口甘肃方言笑着说:“中奖啦!拿大奖来!”
宋清让还在愣神,那边已拿了个精致的表盒出来,盛安接过,打开盒盖,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只手表。
宋清让这才知道自己刚才是被盛安故意支走的。
这块表非常漂亮。整体是复古设计,细节处又有着现代的棱角与机械质感。
“好看吗?”盛安摘下表戴在宋清让手腕上,说:“前段时间出差的时候看到了,就觉得适合你。”
宋清让对表没什么研究,他也没注意看这是什么牌子,试探着问,“贵吗?”
盛安就知道他要这么问,连忙说:“不贵不贵,几千块。”
宋清让看着盛安满是期待的眼神,便没再多生事端,轻声道:“谢谢。”
盛安得寸进尺:“亲我一口?”
宋清让低头拆表:“我不要了,你拿着吧。”
“哎哎哎!”盛安连忙拦住他:“不闹你了,不准摘。”
逛到下午,盛安有点走不动了。宋清让见他脸色愈发不好,便打算拦辆车送他去车站。
“你回北京好好休息。”宋清让说:“飞机上睡一觉。”
盛安看了看时间觉得还早,强撑着说:“我送你去饭店。”
到了饭店,盛安倚在车门上和他道别。他的手有点烫,额头上还有细细密密的汗。
宋清让实在不放心:“是不是发烧了?你去医院看看吧。”
盛安指指手表的表盘:“我得赶飞机。”
“那你下了飞机,赶快去医院。”宋清让皱着眉头嘱咐道:“身体要紧,知不知道?”
盛安勉强笑了笑,用手指抚平他眉间几道纵深,说:“知道了。你今天是寿星,不要皱眉头。”
宋清让仍是满心担忧地看着他。
“生日快乐。”盛安趁机偷亲他脸颊:“快点进去吧。”
程然早在里面等着,见宋清让进来,原本开心,又见他神色不对,带着些愁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宋清让摇摇头,“没事,我来晚了。”
程然点菜,宋清让给他杯里斟茶,他一撇眼见到宋清让手腕上的表,问道:“盛安送你的?”
宋清让愣了愣,说:“是。”
“出手倒是大方。”程然翻过一页菜单,“挺适合你。”
宋清让的手一顿,程然这意思是……?
程然见他不说话,也才转过弯来:“他没告诉你多少钱。”
“他说几千块,出差的时候顺便买的。”宋清让道。
程然笑着摇摇头,“百达翡丽。这块是限量。”
“肯定很贵。”宋清让看了看表盘上的字样,他刚才都没仔细看,现在才发现。
“我回头就还给他。”宋清让说。
程然倒无所谓:“对他来说也不是很贵的东西。你收着吧。”
宋清让叹了口气,又想起盛安刚才的样子来。
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觉得担心。
——这种预感总会发生在和他有相当大关联的人身上,他至今也记得宋父去世前的那段时间他心里的感觉,和现在的竟然也差不多。
他抬头看了看程然,脑海里几乎天人交战。
这才坐了几分钟,宋清让就如坐针毡了。程然见他心不在焉,问:“怎么了?”
宋清让看看程然,又看看自己的手机屏幕,沉吟了一会儿后,猛的站起来,解释道:“程然,我回北京再请你吃饭。盛安今天状态不对,我实在不放心,得去看看。”
出了饭店,宋清让问门口保安,保安对盛安印象很深,指了指一个方向。
宋清让沿着那方向走去,果不其然在路边看到了盛安,正扶着一个公用电话亭,似乎连走都走不动了。
“盛安!”宋清让快速跑过去扶住他,发现盛安的身上烫得简直要烧起来,更不要提比墙还白的脸色,和他紧紧咬死的下唇。
“你怎么了?别吓我,盛安!”
盛安其实看到了宋清让在他身边,好像程然也一起跟过来了。
他的胃像个疼痛发射器一般将痛觉传遍了全身,他隐隐约约听见宋清让在喊他的名字,但视线却无可控制地越来越模糊。
最终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第46章
急性胃穿孔。
救护车把盛安载去县城医院抢救,宋清让跟着车一起去了。
程然赶过去的时候正听到医生对宋清让讲他的情况,盛安原本就有严重的胃部问题,这次的诱因应该是烟酒不忌再加上长期的饮食作息不规律。
“还好送来的早,晚一点估计就没命了。”医生说:“您是患者的……?”
宋清让不知该如何为他与盛安之间下这个定义,只好搪塞说:“我是他表哥。”
又继续听完医生的解释,道了谢,问现在能否去探望盛安。
医生要他们再等等,还要观察观察盛安的术后反应情况。
宋清让去一楼划价交钱,忙完之后,他就坐在大厅里的塑料凳子上发呆。程然见他有些恍惚,在他身边坐下,揽住他肩膀安慰地拍了拍。
“还好你多去看了一眼。”程然道:“他现在没事了。”
宋清让手里还拿着盛安的包和外套,他有点疲倦的将手抵着额头,躬身撑在双膝前。
医院里总是人来人往的,天花板上落下的冷色荧光让宋清让看起来显得有些苍白与憔悴。
程然见他自责,又宽慰道:“这事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以前身体很好,感冒都很少。”
程然叹了口气,道:“像他们这样的,年轻的时候都还能拿命换钱。”说完又自嘲一笑:“到了我这个年纪,就该拿钱换命了。”
“多不值得。”宋清让说:“没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的事了。”
程然兀自摇摇头,不多做辩解。“不给他家人打个电话?”
宋清让直起身,重重靠在椅背上,用手掌盖住脸:“他没有家人。”说完,又机械般地重复了一遍:“程然,他没有家人。”
身上忽然响起手机铃声,两人不约而同看向自己的,而后才意识到是盛安的手机响了。
宋清让从包里拿出手机,来电显示是方辉。
“盛安,你怎么没回来?”
宋清让说:“他住院了。”
“什么?!”方辉大惊:“好好的怎么住院了?”
“急性胃穿孔。现在在鹿水县城医院。”
“宋老师,你等等,”方辉说了一句,然后似乎对电话那头的人喊起话来:“钟天志!还吃呢你!盛安住院了!”
宋清让耐心等了一会儿,听方辉说:“宋老师,你等一下把医院地址发过来,我们现在就过去。”
说完连客套话也没有,直接挂断了。
宋清让便退出界面打算给方辉发信息,留意看到盛安的手机背景图。
——是自己在清弘游戏的茶水间里端着一杯咖啡出神的样子。
宋清让不知道这是盛安什么时候拍的,甚至不知道盛安用了多久了,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然对宋清让的每一个神态都能够了如指掌,他看得出来。
“你心软了,是不是?”
程然是完全站在宋清让这一边的。所以他觉得盛安亏欠的最多,盛安该负全责,盛安该自此以后离宋清让远远的再不相问。
而宋清让这一连串反应都让他觉得有些愠怒:“我就知道不能让你和他多在一起。你爸怎么走的,你妈为什么五年来都对你不闻不问,你不如想想这些!”
“那不是盛安的错,是我的错。”宋清让说。
程然蓦地站起来,非常生气:“你怎么一点原则也没有?”
“原则,什么是原则?”宋清让的情绪也有些失控:“这很复杂,程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
“没什么复杂的。他间接导致你父亲去世,就这一件事,简单,并且一清二楚!你只是在为你的动摇找借口。”程然恨恨扔下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