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站在门口处，看着那一主一仆越走越远，身影消失在大街的尽头。
“沈平贺……”少年低声囔囔道。
转头，那门前的桃树又开了花。春去春来，一年时间很快过去。而他苏却，来到这京都已经足足一年时间了。这一年时间，他知道许多。比如大齐皇帝共有五子，嫡长子为太子，皇帝却最宠爱第三子。比如他最大的仇人沈家家主沈庆允，官至太尉，家中一共两个儿子都在朝中为官，长子沈平贺，原为太子伴读，现兵部侍郎，还有一子戍守边疆。比如这京城，百家之中，两家为大，一为沈家，一为秦家。
到了这京城，苏却才知道秦家的地位之尊崇，连路边的乞丐提及秦将军，都是一脸崇拜。
苏却转身，缩在角落里的少女连忙跳到了自己的怀里，脸上还挂着泪滴，一脸惊恐道：“苏哥哥，坏蛋……”
此女叫郑兮，苏却初来京城，便是郑家收留了他。都说郑家出了个傻女儿，但是苏却总觉得她更像装疯卖傻。
苏却伸手将少女脸上的眼泪擦干净，温和道：“小兮莫怕，坏蛋已经走了。”
郑兮偷偷伸出了脑袋，往外瞧了瞧，又如同受惊的小兔子一般，缩了回来：“坏蛋会回来的……”
苏却敲了敲郑兮的脑袋：“你再不从我身上下去，我便扣你一个月的工钱！”
郑兮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了他，用鼻子出着气，嘟着嘴走到一边。
秦府。
“慕棠，这是祺城的宋小姐，年芳十六，容颜出众，知书达理，你来看看可中意？”
两年时间，秦慕棠已经将整个京城除了公主郡主之外的女子看了一个遍，但是都无中意的。
沈氏仍然乐此不疲地替他相着亲，因为再过几个月便是玉林宴了，若是秦慕棠再不定下来，那么娶的便是皇亲国戚。
秦慕棠瞥了那画像一眼，便转身往外走去了。
秦慕棠出了秦府，转到一偏僻处，便有一个人撞进了他怀中，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
“慕棠哥哥，人家等了你好久了。”
秦慕棠也不挣扎，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那扑在他怀里的人有些不甘心，继续道：“慕棠哥哥，你不喜欢我吗？”
“我不喜欢力气大的。”秦慕棠道，那人便放开一分，“我不喜欢声音难听的，更不喜欢丑的。”
“这三样，你都占齐了。”
那人彻底放开了他，后退了几步。男子面容俊雅，面容之间带着一股阴柔之气，此时正咬牙切齿地看着秦慕棠。
此人名叫峥御，是秦慕棠十分稀少的好友中的一位。
峥御看着秦慕棠，突然笑了：“秦公子，今日看了几个姑娘了？也难怪沈氏替你着急，你都弱冠之年了，却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
“但是我摸过三皇子的手。”秦慕棠面无表情道。
峥御怒极反笑：“感觉如何？”
“粗糙至极，如花甲妇人一般。”秦慕棠道。
峥御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他自幼习武，但是也算不上粗糙至极啊！
他竟然真的去摸了自己的手？峥御连忙回神，深深吸了一口气，若是再与秦慕棠玩笑下去，气死的是自己。峥御的脸色正经起来：“既然沈氏怕你娶皇亲国戚，那你便娶一个如何？”
秦慕棠瞥了男子一眼：“娶你？”
“只怕父皇不允。”峥御道。
秦慕棠松了一口气。
“秦慕棠，你刚刚嫌弃的样子和现在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秦慕棠木然地看着他。
“罢了罢了，我今日找你是要带你去一个地方。香衣美人，包君满意。”峥御说完，便拉着秦慕棠往外走去。峥御力气极大，完全不亚于秦慕棠，秦慕棠被他拖着往前走着。
看着人越来越少，越来越靠近城门，秦慕棠忍不住道：“你要带我去何处？”
“去看美人。”峥御道。
“其实我有喜欢的人了。”秦慕棠站在借口，看着眼前破败的街，不再往前走。
“我自然知晓，我还知道你找了一年但都无下落，关键这美人与你找的十分相像，我才带你去看的，若真是你那消失了一年的美人，你现在不去看可不要后悔。”峥御用力摇着扇子道。
秦慕棠将信将疑地看了峥御一眼，便转身往回走了。
峥御：“……秦慕棠，你不要不识好歹！”
“若是他来了，会来找我。”
而此时，苏却正坐在香坊之中，呆呆地望着门口处。
这条街上来去都是平民，苏却开得却是贵族女子喜欢的香料，所以香坊的生意并不好，一下午过去，竟是连客人没有。
夜色将临，苏却便带着郑兮回了家。
郑家有个独自的小院落，但是无钱修葺，所以十分破败。两人走到门外，便听见里面一阵叫骂声混杂着女人的哭声！
苏却连忙推开门，便见一人带着两面容凶煞的男人站在那处。郑父一身是伤，郑母则缩在一边哭着。
“这块地是老子的，给你们住了几年，要么交钱，要么老子打死你们！”为首的男人恶狠狠道。
“二十两……二十两太多了，哪里……哪里有那么多钱！”郑母哭着道。
男人用力地踹了郑母一脚，郑父见状，抓着一个东西便冲了上去：“我跟你拼了！”
只是还未近身，那人的棍子便直直朝着郑父的头敲了下去。恰在此时，一个东西飞了过来，挡住了那棍子！
“爹！”
男子转身，待看见了苏却与郑兮，便没有理会那棍子，而是笑眯眯地看着郑兮：“这是你们女儿？”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郑兮走了过去，伸手便要去摸郑兮的脸。
“畜生，你要做什么！”
郑父连滚带爬地想要冲过去，却被那人的手下按住，怎么挣扎都挣扎不了，郑母想要往前，也被甩了一巴掌。
那人的手突然被抓住了，见抓住他的人身材纤细，那人露出轻蔑地笑：“你想死？”
苏却突然用力地甩了眼前的男人一巴掌！男人被甩在了地上，一脸的难以相信！弱鸡一样的小子竟然有这般大的力气？！
男子顿觉失了面子，连忙站起身来，对着身后的人：“还不滚过来，”指着苏却道，“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了有赏！”
那两人朝着苏却走了过去，将苏却包围在其中，便冲了上去。苏却的力量虽不及他们，但胜在灵活。本来以为一击即中，哪知根本打不中那少年，刚刚都在眼前，后来人却突然不见了。
“蠢蛋！在后面！”
那两人还未回头，便觉得脖子上一阵剧痛，然后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男人足足愣了半分钟才回神。
“你敢打老子的人？你可知老子是谁？”男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想起自己的身份又有了底气，抬起头冷睨了苏却一眼。
“你是谁与我何干？”苏却朝着那人走了一步。
“你……你要做什么！”那人突然朝门口跑了出去，“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躺在地上的两人见主子跑了，也连忙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去。
苏却转身，与郑兮一起将郑父郑母扶进了屋里，郑母抱着苏却便大哭起来：“苏……苏公子，这可怎么办？那可是京城的小霸王，我们的罪了他，他肯定会回来的！”
“不行，我们得走，离开京城，不然他们会打死我们的！那畜生对兮儿有意思，兮儿要是落在他手里，肯定会被糟蹋了……咱们快走……”
“老郑啊，离了京城咱们去哪啊！呜呜呜……地里的粮食刚种下去，什么都没收上来啊！”
“大娘，大叔，不必离开京城，我来想法子。”苏却突然道。
第叁肆章：离间
早朝结束后，沈平贺的轿子刚在沈府门前停下，便听小厮道：“主子，有人想见您。”
沈平贺掀开轿帘，便见眼前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那少年回过头，容貌秀丽，沈平贺有些晃神，盯着少年瞧着，显然忘了眼前是何人。
“在下是闻香坊老板，昨日见过，沈大人可记得？”苏却笑着道。
沈平贺这才有了印象，面露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以沈大人的名声，在那街上问上一问便能知晓了。”
少年说得认真，语气丝毫不见奉承，但是这明显带着奉承的话语还是取悦了沈平贺。沈平贺不疑有他，继续道：“你让我两日后去找你，今日却找上门了，可是制不出？”
“这香的配方之中有两样东西十分难寻，而且制作方法看似简单，其实暗藏玄机，与一般香的制法不同。”苏却道。
沈平贺寻了许多香坊，大都只说原料难寻，而齐陵城最大的香坊中，原料俱全，但是怎么也制不出。如今这少年竟然知道这两样，沈平贺不由刮目相看。
“公子如何称呼？”
“敝姓苏。”
“苏公子，外面风大，不如进去谈谈？”
沈平贺带着苏却绕过了正堂，往偏院走去。沈家两子，沈平贺官至兵部侍郎，但是却未独自辟府而立，仍然住在沈府中。
两人进了屋，沈平贺将门关上，才道：“那香苏公子可有法子？”
“若是没有，我便不会来扰着沈大人了。”
沈平贺脸上有些欣喜。
“但是正如我刚刚所言，此香极其难制。”苏却道。
“这个苏公子放心，若是制得出来，荣华富贵，随你挑选。”沈平贺豪爽道。
“荣华富贵于我无用，我只希望沈大人答应我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帮我一个忙，第二，我要见你的主子。”
……
苏却从沈府出来，没有去香坊。郑父受伤如今还躺在床上，苏却先去买了些药，便立即往郑家走去。
小院子里十分宁静，苏却松了一口气，推开院子的门，便见郑兮蹲在院子中玩着虫子，郑母则在一旁熬着药，见苏却回来，愁容方才稍缓。
苏却将药递给了郑母，便在一旁坐下。郑兮最爱黏着苏却，此时见他回来了，便小心翼翼地蹭了过来，拿起他的头发玩了起来。
“苏公子，真是麻烦你了。”郑母一脸歉意道。郑兮年岁比苏却小一些，郑母的年纪也不过三十出头，但是因为常年劳作，整个人都显得十分苍老，此时又是忧思过度，看着倒像五十多岁的老妇了。
苏却看着眼前的妇人，心中便生了些心酸：“何必客气，郑大叔如何了？”
郑母叹了口气：“这活是不能干了，不过大部分都是皮外伤，休息几日便好了。这看大夫又得要钱……”
苏却点了点头，从怀里取出一些碎银递给了郑母：“那便好好歇着，我这里还有些银钱，你便先收着。”
郑母看了苏却一眼，没有接：“你的钱也得来不易。”
苏却直接将银子塞到了郑母手中：“我这钱攒着也无甚用处。”
郑母看着手里的碎银，面容讷讷，欲言又止道：“我刚去打听了，昨日那小霸王，是兵部侍郎的表弟，厉害着呢。”
“大娘，你不必忧心，凡事都有解决的法子。”苏却安慰道。
郑母勉强露出一个笑，点了点头，看着那黏着苏却的女儿，又叹了一口气。
只是这一日注定过得不安宁，到了下午，那本来摇摇欲坠的院门猛地被推开，直直摔在了地上。
郑母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站起身，看清了来人之后，脸便惨白一片了。
昨日的小霸王，今日带着十多人，正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
“老太婆，快叫那小子出来！”小霸王恶狠狠道，而他身后跟着的人，明显比昨日的跟班还要壮实许多。
郑母忍着后退地恐惧，突然跪了下去：“求求你放过我们！”
小霸王嗤笑一声：“你说放过便放过？老子为何要听你们的？占着老子的地，不给钱就算了，居然还敢欺侮老子的随从，简直是胆大包天！”
小霸王说着便往前走了两步，将那正在熬着药的药炉一脚踢在地上，只是这踢得方向不对，那滚烫的药汤全洒在了腿上。小霸王疼得坐在地上，脸上更是怒气冲冲：“老太婆，居然敢用热水烫老子！”
郑母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看着那越走越近的一群大汉，全身开始发起抖来。
小霸王在手下扶着站起来，刚要去打郑母，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个声音，怒气瞬间转移了。
“你来找我？”苏却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些吃的东西。
小霸王看见苏却，心里本来有些胆怯，但是看见后面跟着一群随从的时候，顿时挺直了腰板，
“若是你现在跪下，给爷爷磕两个响头，老子可以考虑让你活得久一点。”
“我只有一个爷爷，早已不在人世。”苏却淡淡道，往前迈了几步。
看着苏却直直朝自己走来，小霸王愣了一下，苏却没有看他一眼，而是将郑母扶了起来。
“小子，你找死！”小霸王吼道，随从见状，便要冲上来。
“快给我上！杀了他老子重重有赏！”小霸王说完，便站到一边，以免血溅到自己身上。
随从听了吩咐便冲了上去，十几个打一个，对方还是柔弱少年，众人都等着立功领赏，所以打的十分积极。
一拳难敌众手，初始的时候苏却还能逃得过，到了后面便渐渐力不支起来。
“慢着！”苏却大声道，“你想要打死我？”
小霸王挑了挑眉，以为苏却害怕了，制止了众人，而是恶狠狠道：“有什么话便赶快说，呆会就要去见阎王了！有话也只能对阎王说了！”
“京城之中，天子脚下，生死也要经官府，你这般罔顾人命，王法何在？”苏却面色发冷。
“哈哈！王法？！臭小子，你可知老子是谁？老子的亲舅舅可是姓沈的！你这个土包子莫非连沈家是谁都不知道？老子的舅舅是皇后的表兄，等太子即了位，舅舅便是国舅了！”轻蔑地瞥了苏却一眼，小霸王继续道，“那你说，我可不可以直接杀了你？”
“我不过乡野之人，对这国法家规不甚晓得，不如问问沈大人。”
小霸王冷笑：“什么沈大人，今日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周之还！”身后传来一个冷厉的声音。
小霸王大名便是‘周之还’。周之还听着这声音有些熟悉，回头，便看到一张带着怒气的脸。
“表……表哥！”
周之还脚下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沈平贺走来，直直地甩了周之还一巴掌，将他甩到了地上：“你刚刚说的那些是什么话！姑父与姑姑对你果真是太纵容了！”
周之还的脸色猛地白了，他害怕沈平贺，但是更害怕他老爹，若是被他父亲知道，至少会被打断一条腿！
周之还此时已经顾不得找苏却报仇了，连忙抱住了沈平贺的脚，哀求道：“表哥，你不要告诉父亲。”
沈平贺面无表情地看了周之还一眼，压低声音道：“枉议皇家的事，若是传到那位耳里，不止你们周家遭了殃，沈家也得跟着你们遭殃，这事已经不是你胡作非为而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