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宋文渊惨吗?”
康天真勃然大怒,“你骂我?”
王三笑吃完正餐开始大嚼玉兰片,“是又怎样?”
“当我好欺负吗?”康天真把饭碗一推,开始抢他的玉兰片,两个人在人声鼎沸的小餐馆里大打出手。
宋文渊上了个厕所回来,整个世界都不好了,康天真郁闷地缩在椅子上,鼻孔往外喷气,王三笑头发凌乱地吃玉兰片,腮帮子上还有个清晰的牙印。
“这是怎么了?”宋文渊笑道,“又打架了?”
康天真一头扎进他怀里,“嘤嘤嘤,笑笑欺负我!!!”
王三笑瞪眼,“卧槽,有男人了不起啊?”
宋文渊好笑地看着他们俩,揉揉康天真的头发,“笑笑是坏蛋,我帮你打回来,”说着,伸手在王三笑的脑门吧嗒打了一小下。
“!!!”王三笑整个人都傻了。
康天真嗲声说,“还是文渊渊心疼天真真。”
王三笑深吸一口气,一拍桌子站起来,把最后一口玉兰片塞进嘴里,郁闷道,“走人!”
康天真哈哈大笑,跟上去揽住他的肩膀,“我们去哪儿?”
“附近有个法如寺,”王三笑道,“前段时间翻修地宫,整理出上百部古籍,我粗略看了一下,很有收藏价值。”
宋文渊问,“都有些什么书?”
“其他暂且不说,有一本你一定感兴趣,《锦绣万花谷》。”
“什么?”宋文渊皱眉,“《锦绣万花谷》2012年亮相拍行,后来被南京博物馆收购,怎么会在法如寺的地宫中?”
“《锦绣万花谷》共120卷,前集40卷和后集40卷为苏州过云楼所藏,”王三笑道,“2012年送上了拍卖行,这一次的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续集40卷,共20册。”
九江北部有座西坪峰,属于庐山一角,十月底的江西还没降温,山里早已经转冷,山底的阔叶林里落叶缤纷,车子沿着蜿蜒的山路盘旋而上,康天真趴在车窗,看着窗外焜黄的落叶,瞪大眼睛,“我和大伯一起来爬过庐山,但从没有到过这里。”
“法如寺并不出名,”王三笑剥着开心果,淡淡道,“只有寥寥几个和尚,自耕自足,小日子也挺悠闲。”
宋文渊沉思,“你是怎么找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的?”
“寺里一个和尚下山采购,偶然碰到,”王三笑道,“我跟他交流了会儿佛法,他透露地宫中有些古籍,打算卖了,凑钱修缮一下大雄宝殿,顺便给大家的房间里装空调。”
“……”康天真好奇,“和尚也需要空调?他们也会流汗吗?”
“你以为呢?”王三笑往他嘴里塞了一个开心果。
康天真嚼了嚼,“不应该都是金刚不坏之身吗?再给我几个吃。”
“你电视看多了,”王三笑将开心果都拿出来,两个人开始剥坚果吃,一时间,车里全是叭叭叭的声音。
车子开进深山,山势幽深,苍翠的青松葱葱郁郁,露出林间一抹深色檐角,随着车子的靠近,法如寺露出古旧的全貌。
康天真站在寺门前看着斑驳的牌匾,皱眉,“我想给寺里捐点钱修缮一下。”
“快别玷污佛法了,”王三笑嫌弃地说,下车,大步流星走进寺里,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小胖和尚在扫地,大扫帚比人都高,见三人进来,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歪头,扯着一口萌哒哒的方言,“你们找谁?”
“小师父,”王三笑挤出一脸慈祥的笑容,弯腰看着他,“我们找你们管事儿的。”
小和尚满面惊慌,“你们是黑社会吗?”
王三笑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呵呵呵,我很像黑社会吗?你再看看,没觉得我这张脸特别纯真特别善良特别的和蔼可亲吗?”
小和尚抱着大扫帚,后退一步,大叫,“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们顿悟吧!”
“……”王三笑的笑容彻底垮掉,烦躁地打量一下整个寺院,琢磨,“怎么回事?这小胖墩好像精神不太正常。”
双方正在僵持着,一个穿着黄色僧袍的中年和尚走出来,“王先生,你们来了。”
王三笑顿时如同茫茫人海中看见亲人一般,分外激动地迎上去,热情洋溢地给了和尚一个大大的拥抱,把人家给吓着了。
看那和尚的表情,康天真深深怀疑王三笑所谓的“交流佛法”是骗人的,这货但凡读过两本佛经,不会满脸戾气,笑起来能把小孩儿差点吓哭。
“来来,给你们介绍一下,”王三笑大咧咧地揽着和尚的肩膀,指着康天真和宋文渊,“这俩是南京来的古董商,对书画古籍相当有研究,真真,文渊,这位是海真法师。”
“大师好,”康天真到了佛祖的地盘,相当乖巧,双手合十给法师道了一句阿弥陀佛,十分礼貌地说,“请大师带我们去看看古籍吧。”
他浓眉笑眼,长得十分喜庆,按捺下性子里的毛糙,整个人显得非常平和,让法师看一眼就很喜欢,和气地说,“跟我这边来。”
古籍是从地宫中整理出来的,担心地面上的空气会加快纸张的腐蚀,故一直存放在地宫里没有动,海真法师取钥匙,将藏书室打开,只见宽敞的室内,并排放着十几个大书架,上面满满的都是古书。
康天真和宋文渊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震惊,没想到在这样一个破旧的寺庙中竟然看到了书上所描绘的四壁图书、牙签满架之盛景。
海真法师介绍道,“都在这里了,三位慢慢看。”
宋文渊点了点头,带上手套和口罩,和康天真开始挨个书柜查看,这些书籍横跨了宋元明清和民国,能查到的出版时间一直延续到1980年,品相都相当完美,可见寺中是深谙藏书之道的。
“宋文渊,”康天真突然叫了一声。
宋文渊转头看过去,只见他从一个书柜中取出一个书匣,上面一列飘逸劲瘦的行楷——《怀信楼长物志》。
第72章:购得无价宝
看着那本《怀信楼长物志》,宋文渊怔了几分钟,从康天真的手里接过书,打开书函,里面是一函八册整齐的线装书。
康天真凑过去,只见陈旧的纸张上用细腻流畅的笔触绘制着一件件古董,旁边用秀丽的小楷做着介绍,详细到于某年某日购于何处,于哪本书上曾有着录等等。
惊道,“这竟然是手稿!”
王三笑也靠了过来,“卧槽,近代画家宋世祺的手稿,这收藏价值……”
“怎么会在这里?”宋文渊喃喃道,“太爷爷的手稿怎么会出现在江西的寺庙中?这不合理……”
“下面还有东西,”王三笑眼尖地看到书匣最底下还塞着一个信封,抽出来打开,顿时被满篇俊逸的书法惊艳,“真是一手好字。”
信很短,但写得十分认真,康天真轻声念了出来,“凤姿吾弟,近来浪潮愈盛,我已听闻众多噩耗,惶恐终日,怀信楼中藏有书画一千二百余幅、宋元古椠、精写旧抄、明清佳刻、碑帖印谱八百余种,一旦被毁,我不但愧对宋家七代之泣血收藏,更将沦为千古罪人。”
“思来想去,唯有托付于你,方有可能躲过此劫。我已将藏书拆分,《锦绣万花谷》等四百余件交付于你,另几十件赠与孔、温、孟、朱几位老弟,其余一千二百余件仍在楼中,预备择期捐献。愚兄宋世祺1967年3月19日”
“另,孝陵梅花已悄然盛开,暗香如昨。”
清脆的声音渐渐消失,宽敞的藏书室中悄无声息,康天真抬起眼,看向宋文渊,几片干枯的梅花从信封中掉落下来,暗香早已不再。
“当初怀信楼被烧,太爷爷心肌梗塞,送去医院的路上就去世了,”宋文渊低声说,捡起干枯的梅花,“我们都以为怀信楼藏书已经焚毁,没想到,竟然隐藏在这里。”
康天真看着信纸,“这个凤姿指的是……”
“你祖舅爷,蒋凤姿,”王三笑漠然地说,“当年博古十少拍行老六,精通英文,曾留学德国读西方哲学,回国后入过军界、搞过金融,抗战爆发后变卖家产资助军队,是个牛人。”
康天真皱眉想了想,“我没怎么听太奶奶说过……这个祖舅爷怎么会在佛寺中?”
王三笑道,“老舅爷当年莫名其妙就出家了,先入道,后入佛,和俗世断了尘缘,蒋家人不愿多说也能理解。”
宋文渊看着掌心的梅花,久久没有说话。
康天真看向静立在一侧的海真法师,礼貌地说,“师父,能给我们讲一讲凤姿祖舅爷的事情吗?”
海真法师道了一声佛号,看着他淡淡地笑道,“四大本空,五蕴非有,山寺哪来什么凤姿祖舅爷呢?”
“……”康天真扁嘴。
王三笑哈哈大笑,“也对,剃了三千烦恼丝,哪里还是俗世人?俗世的凤姿祖舅爷早已经死了,啧啧,说着说着我都想出家了。”
康天真小声嘟囔,“你要是出家,霸道总裁一定伤心死了。”
王三笑斜眼。
宋文渊将手稿合起来,连同信封和梅花一起装进书匣,对海真法师道,“这些古籍保存得都非常完美,收藏价值极高,我想包圆,请师父开个价吧。”
海真法师笑道,“既然是你家旧藏,那就拿走吧,也算物归原主。”
康天真大惊,“我没听错吧,这些怎么说都得上亿的价格了,白拿???”
法师点头,“白拿。”
“这样不行,”宋文渊认真地说,“这些古籍能够保存到现在,多亏寺中各位法师的拂拭,如果当初法师没有伸出援手,这些书恐怕早已经和当初的怀信楼一起被烧毁了,所以我们绝对不能就这样拿走。”
海真法师思考了片刻,“既然这样,那就让我和主持商量一下,给出具体的价格吧。”
法师离开地宫,王三笑倚着书柜翻看一本1980年出版的连环画,“送到嘴边的肉都不吃,你俩还真是高风亮节。”
“笑笑你不用激我,”康天真道,“我大伯说过,我们先是收藏家,再是古董商,如果别人漫天要价,那我们自然要坐地还钱,但如果别人诚心做买卖,那我们也不能亏待人家,这才是做生意之道。”
“哟,小样儿,大道理懂的还不少。”王三笑眼睛盯在书上,嗤笑着说,“待会儿万一人家要价一两个亿,可别肉疼啊。”
“这批书值那么多钱,”康天真看他神态可疑,凑过去,“你看什么呢,眼睛里都是贼光……卧槽!潘金莲倒挂葡萄架!”
王三笑一把将书合上,封面上“金瓶梅”三个大字跃然纸上,他满脸兴奋地说,“这版连环画可是绝版,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品相这么好的,你看这个潘金莲……这曲线……这气质……”
康天真眼冒绿光,“来来来,快给我看看……嗯~不错不错,印刷非常清晰,这身材比例,简直就是照着我的理想型画的……”
宋文渊正在整理旁边书柜里的书籍,听到这边两个人臭不要脸的言论,不由得冷笑两声,一句诗词浮现在脑海: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海真法师过了十几分钟之后回来,拿来一本账簿,慢条斯理地说,“我和主持商量了一番,大雄宝殿已经年久失修,威胁到殿里的佛像和彩绘,我们请九江市的一家建筑公司来进行修缮,将旧瓦拆除,铺设钢丝网,浇筑水泥,再铺新瓦,建筑公司报价需要20.7万元,今年来天气寒暑难耐,我们准备给七间禅房安装空调,听说美的‘新节能’空调一晚只要一度电,是非常低碳的,淘宝上才卖三千五百元,寺里有几个小徒弟已经长大,很是应该接触互联网接收外界讯息,主持说还要再买几台电脑……”
他的声音和念经似的,又慢又柔和,听得康天真眼冒金星,晃晃脑袋,打断他,“那个……师父,您直说准备开价多少吧?我现在左耳朵听右耳朵就冒了,一点都没记住。”
海真法师报出价格,“预计大概在25.6万元,两位看这个价格如何?”
“……”康天真双唇紧抿,觉得十分难过,忍不住问,“25万可能还不够很多有钱人一件衣服的,你们过得这么清贫,不难过吗?”
海真法师笑道,“养心莫善于寡欲,金钱虽然万能,可怎么花用,要看自己的心境,寺里后院种有粮食蔬菜,平时花销并不大,25万已经很够用了。”
宋文渊叹息一声,“法师是大智慧,跟我们俗人不一样的,这样吧,除这25.6万元之外,我还想请法师为我和天真在佛前供一万盏灯,保佑我的家人平安喜乐。”
“《菩萨藏经》有云,燃十千灯,若酥若油,”海真法师道,“佛陀也曾说过,以燃灯施,得天眼清净,经常供灯的人,生生世世都不会愚笨。”
钱货两清之后,宋文渊和康天真进行了一个简单的供灯仪式,跟随禅师们念了几遍经文,才离开寺院。
将古籍都搬到车上,康天真回头对海真法师摆手,“再见啦,等供灯圆满了,我们会再回来的。”
刚坐进车里,对面一辆奥迪沿着山路驶来,两车擦肩而过的瞬间宋文渊猛地皱起眉头。
“怎么了?”康天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对方车窗不透明,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人。
宋文渊眼神中的狠戾一闪而过,重新变得淡然,“是黄兴运。”
康天真大惊,“黄老怪?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王三笑剥着开心果,头都不抬一下,老神在在地说,“叔能得到消息,黄老怪自然也有渠道得到消息,古玩行里又不是只有我一家掮客,只不过他们这速度嘛……跟我比?歇歇吧!”
奥迪停在法如寺门口,黄兴运下车,他头发花白,穿着黑色对襟外套,手腕上一串包浆油润的黑檀念珠,显得整个人一派儒雅之风。
另一边的车门打开,一个带着帽子的老人在黄兴运的搀扶下走了下来,离这么远看不清五官,但看他步履蹒跚的样子,可见已经十分年迈了。
“黄老怪扶着的是谁啊?”康天真眯缝着眼睛,拼命想看清楚他帽子下的面容。
宋文渊摇头,“看不清。”
王三笑将开心果丢进嘴里,转头从车窗往后看去,“啧,这人走路的姿势,不是年龄太大就是身体不好,这么大年纪了还跑寺院里来,是来求佛祖保佑长命百岁的吗?”
海真法师站在寺门口,不知说了什么,只见黄兴运十分儒雅地双手合十低了下头,转头向他们这辆车走来。
宋文渊将车窗缓缓落下,冷冷地看着他,“黄先生,好久不见。”
“是你?”黄兴运脚步猛地停住,苍老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震惊被惊喜取代,他兴奋地往车内望去,“既然你在这里,那天真呢?天真是不是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