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礼紧抿着嘴唇,眉头锁起:“师父,徒弟知错。”
付武看着钟礼,不发一言。
半晌,他问钟礼:“刚才为何对不上我的招式。”
钟礼道:“徒弟……方才觉得阳光刺眼,看不清。”
“哼!”付武冷笑,“好一个看不清,你可知道为何看不清?”
“徒弟不知。”
“那是因为你的心思不在这里!”付武大声吼,惹得下面的行人抬头看他。
“……”
二人沉默了半晌,付武瞥着他:“过几天武试,你知道吧。”
钟礼点头。
付武叹了一口气,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钟礼,你是我带过的最有悟性的徒弟,以后,你就会明白,任何时间地点,你都不可以因为心中的杂念,而失去了自己的准头,自己的目标!这对我们来说,是致命的!”
钟礼听闻,沉声道:“明白。”
付武看了看他,点头,便转身离去。
钟礼看着他的宽阔背影,眼神坚定地说:“付师傅,我会成为,你所带的最优秀的徒弟!”
付武脚步一顿,朗声大笑。
他回头,看着钟礼道:“别让我失望。”
钟礼对他点头。
他见了,便转身自己大步地下了练武台。
他看着付武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语。
少顷,他抬起黑亮的眼眸看着天空上的秋阳,钟礼知道,这是自己的错。
无奈他只要一想起那张纸条,就不由联想——这是不是小仪放的?这肯定是的。
可是,小仪什么时候,已经开始瞒着他了。
或许,这不是第一次。
白妗语,她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一旦他去了繁城,那会不会……
想到一些又一些,他便觉得烦闷。
武试便在六日之后了。
钟礼,这是你该专心的时候了。
咬了咬牙,他便开始拔出腰间的长剑,在练武台上旋转舞剑,日光折射出少年矫健的身姿,他的剑锋快如闪电,一瞬之间便已经看不清招数,那抹快速移动的黑色身影迸发出不容人小觑的气势。
已经到了饭点,被燕惠细心嘱咐过的钟家仆人等不到人,便上了练武台,却被自家大少爷的凛冽剑气吓得不敢随意动弹。
他拎着饭盒,两只腿有些微微的颤抖。
钟礼看见了他,便收了剑,他站的笔直挺拔。
钟礼问他:“娘给我做的午饭?”
仆人还沉浸在钟礼刚才带给他的冲击感,结巴道:“是……是的,夫人特意叮嘱过的……要小心拿好……趁热吃……还,有,小少爷也刚刚到家了……还找您呢……”
钟礼听了不语,已经显出刚毅轮廓的脸庞上的神色变得有些难以捉摸。
仆人一时间也不敢出声。
过了半晌,钟礼席地而坐,将剑放在一旁,拿过了一抽抽的饭盒,一打开第一个盒子,便是香气四溢的排骨汤。钟礼看着热气腾腾的汤,便浮现出燕惠的温暖笑容。
钟礼看看依旧站的有些拘谨的仆人,放缓了语气:“坐吧。”
仆人推辞一番,也坐了下来。
第二个盒子是酱猪蹄,第三个盒子是满满的米饭和搭配的蔬菜小炒。
在高高的练武台上,钟礼用着午饭,不发一言。
第二十六章:多事之秋(六)
下午钟函书院没有事宜。
待燕惠收拾了碗筷,钟函便陪着她去街上挑选花灯了——娘亲说她上次看到了蝴蝶模样的花灯,又忍不住想买了。
小时候钟仪很好奇娘亲为什么喜欢花灯,于是当他把头枕在娘亲膝头的时候便问娘亲:“娘亲为何总是买那些漂亮的花灯?”
这时候燕惠从书中抬头,红唇轻轻扬起。
她眼神明亮光彩,似乎想到了非常美丽的故事,她说:“因为,娘亲和爹爹,是在安都的灯会上结识的。”
钟仪缠着让她说下去。
燕惠咯咯地笑了,她说:“那个夜晚,是安都最璀璨的夜晚。当时我从商贩那里挑选了一个花灯,到了花灯大会的地方,听说每个青年男女都可以在这里拿一个花灯,这里的花灯是特别的,灯盏打开,会有一张字条,而字条,便是可以自己写的。”
钟仪瞪大了眼睛:“我怎么没见过这种花灯。”
燕惠道:“大概便是这花灯制作有些精巧,或许失传了吧。”她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后来和你爹爹相遇相识,本想再去买,也不知何故再也寻不到了。”
钟仪听闻,又催促燕惠道:“娘亲继续说。”
燕惠伸出秀指轻轻点了点钟仪的额头,但还是用甜蜜的声调继续说着:“那时候,我也是觉得新鲜有趣,便拿了一个花灯,在里面随意写了一句‘灯火明,花不眠’,后来说,要互相传递,便将花灯给了身旁的一位女子。随后由灯会的支持人打乱了花灯,让我们上去选。”
钟仪眼睛亮晶晶的:“娘亲拿到了爹爹写的?”
燕惠脸上浮起明艳的笑容:“我当时选了一个兰花形状的花灯,打开灯盏,上面写着‘月圆夜,灯如昼,月比伊人容,只堪羞’。当时只觉得羞涩,刚抬头,便见你爹爹就站在我面前看着我。当时我在想:这是多么清俊的男子啊。”
钟仪问:“爹爹找你说话了?”
燕惠笑着点头:“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让我把花灯还给他。”
钟仪:“……为什么啊?”
燕惠有些俏皮地歪了歪头,眨眨眼睛道:“谁知道呢?不过一来二去,倒是碰见缘分了。”
钟仪吃完了午饭,趴在凳子椅背上和花田大眼瞪小眼,最后等来仆人的一句话:“小少爷,大少爷已经在天场用过午饭了。”
钟仪:“……”
他坐直了身体,轻轻咳嗽几声:“谁说我在等阿礼了,我是在和花田玩呢。”
花田扭曲着猫脸从钟仪的怀抱里钻了出来, 扬了扬尾巴。
这是在撇清关系吗?
仆人尴尬:“……”
钟仪猛地一把抱起花田,头也不回地走出花厅:“走!你这不识好歹的呆猫!”
风中传来花田凄惨的猫嚎——
到了钟仪的房间,花田开始拼命撒娇蹭人。
钟仪在软榻上悠闲地喝茶,他看了看在地毯上面打滚的花田:“别做梦了,我是不会给你找铃铛的。”
花田愣了一愣,敏捷地爬到钟仪的膝头上开始睁大自己的猫眼,慢慢的,它的眼睛变得湿漉漉的,配上那张小圆脸,十分惹人疼爱。
钟仪一向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相反,他的心地十分柔软,所以他还是弯下腰抱起了花田,道:“好吧好吧,算是了了你的心愿吧。”
花田眼睛一亮:“喵!”
抚摸着花田的柔软皮毛,心里开始计划。
中午有一段休息时间,下午再上课,所以钟仪放弃午休时间,带着铜板溜出了家门。
早上他本来想向阿礼直接要,尽管阿礼后来向他释放了“善意的笑容”,但是他还是觉得这种行为风险性高,回想起昨天晚上阿礼的眼神,嘶……他真的没有打寒颤!
中午阳光明媚,街道上人倒是不太多,钟仪直接奔向了离家不远的一家祥祥楼分店,记得早上他在马车上看到了店铺里挂上了不少小玩意,说不定就有类似的小铃铛。
他前脚刚迈进门,掌柜就笑眯眯地迎出来了:“这位小客官想买些什么?我们祥祥楼玩的用的乐的耍人的样样都有。”
钟仪道:“我想买那种红色缎带系着的小铃铛,有卖的吗?”
掌柜一脸你真识货的表情:“哎呀呀!这位小客官真是厉害!来来来——”掌柜抬手一指,只见这间不大的店铺里的天花板上挂上了不少红红亮亮的金色小铃铛,远远打量,倒是和花田的那只很像。
掌柜殷勤道:“这是前几天新近的,保准过几天安都就流行啦!客官不如多买几个?”
钟仪笑着看向掌柜道:“上面有刻字的吗?”
掌柜手脚麻利的下了一大把铃铛让钟仪挑选:“上面刻得字体不一样,有的是 ‘百家姓’,有的是关于美德的,对了,你看看,这儿还有花花草草的图案。”
钟仪认真的翻看着,发现了一个铃铛上刻着“礼”字——买一个送给阿礼?再找一找,果然找了一个“仪”字。
在“百家姓”里面找到了“钟”字。
钟仪满意地拿着闪亮的铃铛道:“好了,付账吧。”
告别笑眯眯的祥祥楼分店掌柜,钟仪带着好心情回到了家中。
看了一下钟,才过去了半个时辰,看来还是可以休憩一会儿了。
回到小阁楼,给正在晒太阳的花田系上刻着“钟”的铃铛,花田是一只内心粗糙眼神不犀利的小傻猫——它见模样差不多,便心满意足地蹭了蹭钟仪,然后惬意地继续晒太阳了。
蹬蹬蹬地跑到楼上,发现阿礼还没有回来。
唉——钟仪推开钟礼的卧室房门,正午的阳光照在阿礼深蓝色的床单上,看起来很舒服的样子。
钟仪坐在钟礼的软摇椅上发了一会儿呆,本来打算一回来就给阿礼的……瞅了瞅挂在墙上的钟,过去了一刻钟了。
钟仪打了个哈欠。
等到他一觉醒来,房间里还是空荡荡的,鼻尖全是清新的气味,钟仪享受般的呼吸一下,便从软摇椅上起来。
至于铃铛,还是等晚上阿礼回来时给他好了。
这么想着,摸摸还在阳光下打着呼噜的花田,它眯起眼睛看看钟小仪,又惬意地睡下了。
爹爹娘亲在院落里挂着花灯,喜气洋洋的。
钟函看见钟仪,道:“去上学罢。”
钟仪点点头,问:“爹爹,这是做什么?过节?”
钟函瞪大了他清润的眼眸,连忙转头看了看在打量一只蝴蝶花灯的燕惠,把钟小仪拉到一旁:“是你娘亲的生辰啊!”
钟仪才反应过来,脸红地反驳道:“我知道我知道,十月十五!”
或许是钟小仪声音大了,正在打量蝴蝶花灯的燕惠回眸一笑,走过来摸着钟小仪的脸颊,柔声道:“是在说娘亲的生辰?”
钟小仪如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燕惠笑脸盈盈地看着钟函,钟函微笑道:“我前几日便和酒楼打过招呼,明晚的酒酿是我们家的。”
燕惠笑了,娇嗔道:“就你还记着我喜欢酒酿。”
钟函面色温柔:“也就那家酒楼做的正宗,就是买的人太多了。”
钟小仪看了看爹爹娘亲,觉得自己插不上缝。
钟小仪道:“爹爹娘亲,我上学去了。”
燕惠笑道:“路上小心。”
钟函将钟仪送上车,钟仪在马车上向钟函挥手。
秋天的下午,风中飘动着衰落与新生的混合气息,有的树木依旧青绿,而有的已经开始凋零。
钟仪和马大叔告别,带着笑容向熟悉的知琴楼走去。
路过草坪,发现在草坪上的玩耍的雪白兔子不怕生人,朝着钟仪蹦蹦跳跳地过来。
钟仪驻足,弯腰道:“小兔子,过来过来——”
软软的毛球温热而可爱,王散因的冰冷气息显得极其不协调。
“呃——”钟仪抱着兔子,呆愣地看着不知从哪里走出来的紫色身影。
王散因依旧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路过他,走进了前面的那幢楼。
“……”
这种高傲的气息是别人模仿不出来的,刚才路过的紫色高挑身影不确确实实的就是王散因。
钟仪傻愣了半天,才听见钟声。
“上课了!”钟仪匆匆忙忙地将小兔子轻轻放回草坪,马上提着步子跑进知琴楼。
到了二楼,祝夫子已经站在讲台上了。
“抱歉夫子……”钟仪尴尬地平息自己的喘气声。
祝纹温和地向他笑笑:“进来吧。”
“谢夫子。”
钟仪连忙走进来坐到自己位置上。
祝夫子朗声道:“那么,请拿出《琴卷》一册,这册要结束了,笔记愿各位记牢。”祝夫子打开书,“翻至第一百二十章。”
糟了,书还没拿出来。
钟仪慌慌忙忙打开书桌肚子,结果……不对,不是这本,咦?也不是这本……
祝纹已经开始讲课的时候,钟仪还是在红着脸翻找书桌。
祝纹不得不停下:“怎么了?找不到书吗?”
“呃……”
他把书桌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琴卷》的影子。
刘赋在旁边嗤笑道:“书都找不到还来上课。”
听到这一句,钟仪的脸更红了。
旁边的陈澄道:“不如同我合看一本?”
钟仪感激地抬头看他,却发现他的眼里全是讥讽和嘲笑。
钟仪愣愣地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过去。
只听见祝夫子温和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无碍,用我这本吧。”
钟仪转过头看着祝夫子近在咫尺的清浅笑容,心里一片温暖。
第二十七章 多事之秋(七)
上午一整节课都是祝夫子的,祝夫子果然厉害,一整节课都是空手讲课的,滔滔不绝而且神态从容,做的夫子看来都是有两把刷子。 ( 。 )
钟仪低着头看着祝夫子的《琴卷》,上面用朱红色的笔墨写着批注,字体工整清晰又不失圆润,他细细研读着,觉得祝夫子揣摩琴谱十分细腻,细小的音调变化都能捕捉。
相比之下,自己的笔记真的粗糙了很多,回去之后要细细修改了……
想到这里,他就头疼,他的书哪里去了?落在什么地方去了?
当钟声回荡在云英书院的时候,窗外的夕阳已经染红了一片晚霞,阳光在知琴楼旁边的一棵粗壮茂密的树叶上跳跃着。
祝夫子宣布散堂,其余人都快速地收拾下楼了。
钟仪尴尬地站在祝夫子面前:“夫子,谢谢你。”
祝纹温和地笑笑:“没有关系,你的书放哪里去了?丢在家里了?”
钟仪也一脸迷茫:“没有,我记得一直放在书桌里面的。”
祝纹踱步到钟仪的书桌旁,扫了一眼,居然一脸诧异地看向钟仪:“小仪,你没有给书桌上锁吗?”
什么?!
钟仪恍惚看了看刘赋李牧陈澄他们的,发现他们的书桌居然都不约而同地挂着一把把散着寒光的锁。
“这……”
祝纹有些叹息:“怨我,忘了和你知会一声。”
钟仪试探道:“他们上锁……是怕别人拿错书本?”
祝纹摇头道:“有时候,是有一些琴子借去别人的笔记没有归还的……”
钟仪了然,心里沮丧,强打起笑容说:“或许,我丢在家里了。中午我在我哥哥的房间里小睡了一会儿……估计是落下了。”
祝纹微笑道:“若找到便是好了。”
钟仪点点头不作声。其实他心里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中午练完了琴,便直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