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把他们两个都骂了。
钟仪瞪眼龇牙。
花田咧嘴。
阿礼耸肩:“我只是提醒你聪明点,不要和那个刘赋走的太近。”
钟仪心中疑惑:阿礼认识刘赋?!
阿礼忍受不了钟小仪赤裸裸的表情:“你心里想什么不需要都表现在脸上。”
钟仪懒得和他理论:“为什么?刘赋怎么了?”
阿礼撇嘴:“五河书院的‘大才子’,自命不凡,人品极差。不要理睬他。”
钟仪似懂非懂。
阿礼看着钟仪,突然叹了一口气,他拍拍钟仪的肩膀:“上学去吧。”
钟仪不高兴地说:“你叹什么气?”
谁知阿礼摇头,颇为无奈地说:“你这么傻,以后被人骗了怎么办?”
钟仪刚想反驳,结果他按着钟仪的双肩说:“如果我真的去了繁城,你是否还能安好?”
钟仪撇嘴:“我这么多年不都是安好的很。”
阿礼微笑:“你得保证了,昨晚韩王爷给钟仪阚元阁的信件,我如果真的去了繁城,至少三年。”
钟仪惊讶:“这么久?三年?至少?”
阿礼点了点头,笑道:“是不是舍不得我了。”
钟仪斜眼:“八字还没一撇呢,万一你考不上呢。”
阿礼刚要回答,钟仪就听到马大叔的催促声。
阿礼向钟仪摆手:“去吧。”
钟仪趁机捏了一下阿礼的鼻子,嘻嘻哈哈地跳上了马车。
钟礼摸了摸自己的鼻梁,看着马车离开。
他转身回屋。
秋日的早晨,阳光居然温馨怡人。
还有三天。
钟礼已经决定去繁城的阚元阁了。
他翻开韩王爷给他的信件,阚元阁的要求苛刻,自己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
这次秋试,如果有意向去面向军队培养的学校,就必须得参加武试。
钟礼取出自己的剑,闭眼思索着招式。
有人!
钟礼猛然睁眼。
钟函站在花拱门旁,对他微微一笑:“阿礼,是我。”
他一身白衣,反而衬得皮肤更为白皙,平时梳理整齐的黑色长发散散束在肩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眉,一双柔和清明的眼睛正看着钟礼。
钟礼放下剑:“爹,今日不去教课?”
钟函点头,看了看天空:“今天又是个晴天,真好。”
钟礼说:“爹,我三天之后便要秋试了。”
钟函看着钟礼,问:“报阚元阁吧?还有武试吧?”
钟礼点头。
钟函拍拍钟礼的肩膀:“爹相信你,你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钟礼笑了,沉默了一会儿,说:“ 我去北方,路过时也想看看河城如今的模样。”
钟函看着钟礼的笑,只觉得心里难受,只好道:“爹明白,到时候让你娘捎些东西,你就说来看望看望燕家两老。”
钟礼道:“谢谢爹。”
钟函摆摆手。
这时,管家老刘来了。
老刘道:“老爷,韩王爷的小厮来了。”
钟函的眉头隐隐皱起,问老刘:“可有说些什么?”
老刘恭敬回答:“似乎说是韩王爷想请老爷去欧家的莫玉阁挑选东西。”
钟函眉头皱的更深:“莫玉阁?那不是卖玉器首饰的地方?”
老刘不语。
钟函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向钟礼道别,走了出去。
老刘紧随着钟函,也跟着出去了。
钟礼留在原地,若有所思。
因为阿礼的话,钟仪认真上课,连眼神都没有给左边一次。
当然,右边也没给。
上午的课程依旧是《琴师礼仪守则》,不过估计祝夫子认为他们消化得快,所以那么厚的书本,其实教课的夫子总共有五位,不过他们最为熟悉的就是祝夫子,或许祝纹是他们见过的第一位夫子,又或许是他的博识风采将他们压的牢牢的。
上次在琴房里面,祝夫子为他们弹奏《哀兮》,凄美的琴声让在场的他们个个都屏息聆听。
祝夫子的手指生的非常好看,钟仪觉得爹爹已经是难得的修长白皙,他的手比爹爹的手似乎要小一点,关节也更加分明,却有一种莹润感,或许是他年轻一些吧。
自从知晓了祝夫子是王散因的表兄后,钟仪有时候会观察他,结果是:他只在年龄上超过了王散因,心智方面有时候甚至幼稚。
非常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每次在草坪上遇见学院养的白兔子,他都会在那里逗留一刻钟,单纯摸毛聊天。
但是李牧(钟仪后面靠左的那位同窗)有次送了他几只“可爱”的毛毛虫,他们硬是看见他白皙的脸变成粉红,再变成淡淡的青色。
李牧微笑着说:“夫子,这是祥祥楼最新出来的变色虫,人气很高的。学生特意买来送给夫子的。”
李牧双手托着在厮缠的虫,期待的看着他。
(祥祥楼是卖小玩具和学习文具的连锁店铺)
他猛然后退,淡青色的脸勉强笑着说:“使不得,使不得,你的心意我领了……”
钟仪回想起来李牧不明所以的模样,不由扑哧一笑。
笑完之后,钟仪摇着头开始做课堂作业。
钟仪总觉得目前的课程还是轻松的,上课的时光变得非常快。
钟声“咚咚咚”的响起,他们就下课了。
下楼梯时钟仪已经看到不少高年级的学生了,他们的个子比他们高一截,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到了大厅,钟仪看见王散因和爹爹在说话。
钟仪走近:“爹爹,散因哥哥。”
爹爹摸了摸钟仪的头,微笑:“上午的课怎么样。”
钟仪看了看王散因,回答:“是祝夫子教的,我听得很认真。”
果然,王散因的冷淡表情柔和了一点。
爹爹满意地笑笑:“我在和你散因哥哥说着转学院的事情。”
钟仪惊讶地看着王散因:“散因哥哥也要转吗?”
王散因点了点头,脸上表情万年不变:“我秋试就报云英书院。”
爹爹说:“听说云英书院从前年开始和朝廷联系,有保送到朝廷参加官员考试的机会。”
王散因点头:“家父是这么想的。”
钟仪问:“散因哥哥不这么想?”
王散因看了钟仪一眼,目光里飞快闪过一丝亮光。
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第十六章:鸿鹄之志(三)
就在这时,钟仪听见熟悉的温和笑声。
钟仪扭头一看,就看见祝夫子抱着他的白猫,似乎在逗弄。
他刚好抬头看见了钟仪,不,准确说是看见钟仪旁边的王散因和爹爹。
他走过来对他们微笑,向爹爹行礼:“钟夫子。”
爹爹笑了:“哪里有那么多规矩。”
一般在学院里面,分专业等级的夫子之间存在着礼仪关系,爹爹曾说过,他自己在考宫廷琴师。
所以说如果宴会级别的祝夫子遇到宴会级别里面水平更高的爹爹,他是要行礼的。
钟仪好奇地看着他怀里的猫:“祝夫子也喜欢猫?”
话一出口钟仪就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果然,祝夫子的声音变得更温和:“是啊,这是雪华,是表弟前年送给我的。”
钟仪目光不受控制的瞟到了那张冷冰冰的俊秀脸庞上去。
王散因送小猫给祝夫子,钟仪脑海中浮现当时的画面——王散因站在暖阳下,脸板着,目光冰冷,伸出手:“喏,给。”
他将装着猫咪的笼子递给祝夫子。
祝夫子眼睛发亮:“谢谢散因表弟!”
他迫不及待地将笼子打开,抱着白猫磨蹭。
王散因则是冷眼旁观,与比他的三岁的祝纹形成鲜明的对比。
钟仪幻想完毕,面不改色地问:“夫子的猫叫什么名字?”
祝夫子笑了:“雪华,冰雪的雪,月华的华。”
钟仪:“……”
钟仪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自己家那只坏坏胖胖的猫,或许它的粗糙属性就是因为自己给它取了一个随意而且乡村风的名字……
王散因说:“不早了,表兄,你随我回去用饭吧。”
祝夫子微笑地点点头。
他们也就告辞了。
他们到家的时候,娘亲和阿蓉正在院子里看阿礼舞剑。
破风之声“刷刷刷”的,听着的确疾速。
阿礼转圈转的好快,钟仪无法想象又转圈有舞刀弄枪的,怎么能够刺得准?
当初阿礼非逼着钟仪学了一些皮毛,说以后万一有紧急情况,还可以保住一条命。
他说的严重,钟仪就认认真真地学了几招,结果要么是刺得没有力度,要么刺得不准。
他恨铁不成钢地叱骂钟仪:“钟小笨,你可不可以把你的手臂伸直?”
钟仪反驳:“你才是钟小笨!”
结果他一脸凶神恶煞:“你要是练不好我就打你!”
钟仪一缩脖子。
只好拿着剑到处刺,那天是阴天,天气沉闷,钟仪一招扫过去,剑居然“哐当”一下掉地上了。
花田路过,极为鄙视地在钟仪面前晃了晃尾巴,然后趾高气扬的走了。
钟仪:“……”
阿礼面色平静:“钟仪,我已经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你了。”
他上前,钟仪都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就觉得自己的屁股被狠狠刷了几巴掌,火辣辣的疼。
钟仪瞪眼看他。
他抱胸而立:“想单挑?”
钟仪吸吸鼻子,灰溜溜地捡起剑。
第二天早上,钟仪因为运动过度,浑身酸痛的几乎起不了床。
钟仪现在还记得,第二天阳光微微透过窗缝,房内不怎么明亮,阿礼坐在钟仪床边面无表情地看钟仪龇牙咧嘴的穿衣。
他说:“手无缚鸡之力,将来怎么办。”
钟仪当时在低头系着衣扣,很自然的回答:“不是有你吗?”
他忽然沉默不语。
钟仪疑惑地抬头看他,发现他已经转过头没有再看自己。
今天是秋试的日子,云英书院刚好放三天小假在家。
阿礼换上娘亲亲手缝制的衣服,和钟仪那次参加琴子选拔的那件淡紫色衣服款式相同,只不过颜色是墨绿色。
娘亲整理着阿礼的衣领,微笑:“阿礼,好好考试,娘相信你。”
阿礼微笑:“娘放心。”
钟仪看着阿礼的侧脸发呆。
阿礼侧头捏钟仪的脸:“想什么?”
钟仪任由他捏着脸:“阿礼真的要考阚元阁吗?”
他笑着嘲笑钟仪:“你不是失忆了吧?”
钟仪不语。
突然觉得有些不想让阿礼考的那么高,如果他的分数只在云英书院的录取范围就好了。
爹爹从屋外进来,握着两把伞:“外面在下小雨。”
阿礼说:“不碍事。”
娘亲接过伞,让阿礼拿着:“不要淋雨,否则着凉了不好。”
阿礼顺从地接过。
钟仪瞅了瞅爹爹手中只有一把伞,不满道:“爹爹,我也要去。”
爹爹微笑:“也好,我们三人一起去吧。”
花田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钟仪摸摸它的头:“乖,你在家呆着就好。”
花田喵呜猫呜地蹭着钟仪的手。
他们一起撑着伞出了门,小小的雨声在伞面上清清浅浅的响起,娘亲站在门边,微笑着向他们挥手告别,莹润的象牙白玉镯衬着娘亲的手腕更加雪白。
他们踏上了去这次对阿礼意义重大的路程。
安都下起雨来,淅淅沥沥,典型的南方味道。
路上的青石板光滑水亮,迈过一道,脚底溅起的水,和从天上坠落的雨滴一起在青石板上开出雨花。
爹爹和阿礼并肩走在前面,商轮着考试的事情。
钟仪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不怎么喜欢今天的雨水气息,偶尔抬头看看,就看见灰蒙蒙的天空,压抑的让人觉得没有希望。
希望?
关于什么的希望?
钟仪低头细想,耳边是滴滴答答的雨滴打落在雨伞上的声音,以及爹爹和阿礼的说话声。
路上的行人很少,且步履匆匆。
钟仪才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对于未来的打算。
今年他已经十四岁,每一步都是爹爹娘亲教会他如何去走。
那么以后呢?
阿礼今年十六岁,但是爹爹却开始听取他的意见。
钟仪没有多大的主见,也没有拥有多少主见的。
钟仪觉得,他是想要平庸的过下去,当然,如果爹爹希望他考取更高级别的琴师证,他会去努力。
小雨下大了些,水汽弥漫着,笼着一层淡淡的薄雾。
十四岁,十六岁,二十岁……他到了二十岁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阿礼呢?等他二十岁的时候阿礼就是二十二岁……不过,如果他真的去了北方的繁城,而且表现优异,阿礼他,是不会那么早回安都吧。
阿礼一直比他优秀,比他稳重。
钟仪觉得,阿礼不会像爹爹娘亲那样一直陪着他。
他总是要去更远,更宽广的地方。
如果问钟仪这种感觉从何而来,钟仪会说,他现在隔着雾气看爹爹和阿礼的身影,总觉得,阿礼的墨绿色好像融了进去,化不开,也看不清。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钟仪紧紧盯着阿礼的背影,他的黑发长及腰间,如倾洒的浓墨,却给钟仪一种冷冽的距离感。
突然,阿礼的脚步停下了。
钟仪愣愣地停下。
他回头,面目模糊在雾气里。
他看了看同样回头的爹爹,用开玩笑地语气说:“爹爹,小仪走在后面,会不会跟丢?”
钟仪的手被温暖的手包裹住。
这是阿礼的手,带着练剑之人的轻微手茧。
钟仪看着爹爹熟悉的微笑,再看看阿礼黑亮的眼睛,钟仪笑着说:“怎么会丢?”
阿礼认真地看着钟仪:“你东张西望的,看见新鲜好奇的,不就被拐走了?”
钟仪撇嘴看着他说:“我才不会。”
阿礼微微笑了,不言语。
第十七章:鸿鹄之志(四)
到了安都的内脏——安巷,人就渐渐多了起来。 ( 。 )
宽大拥挤的场子里,人们撑着颜色深浅不一的伞,昂首看向高高伫立在烟雨中里面的文泰楼。
爹爹将他们带到了稍微空缺的地方,说:“还有一刻钟,过不久就要开门了。”
钟仪捏捏阿礼的手。
阿礼低头看钟仪:“怎么了?”
钟仪说:“你紧不紧张?”
阿礼淡淡笑笑,摇了摇头。
钟仪盯着阿礼鬓边垂下来的几缕黑发发呆。
阿礼戏谑:“你这幅蠢样做给谁看?”
钟仪嘴角微微抽搐,还击:“当然是你。”
阿礼似乎还想说什么,只看见靠近门的人群忽然拥挤起来。
爹爹声音急切了一些:“开门了,阿礼你护好你的考试资格证。”
阿礼抬头看看周围的人群:“好。”
之后钟仪怀疑是因为早上没有睡好,迷迷糊糊地看着爹爹和阿礼说着什么,迷迷糊糊地跟着他们进了文泰楼,迷迷糊糊地接过阿礼的伞,迷迷糊糊地站在厚重的木门外看着阿礼消失在了人群里。
爹爹牵着钟仪向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