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恒伸手去接自己的杯子,陆铭衍却纹丝不动,只是对其他人说:“抱歉,实在不能让他继续喝,他对酒精过敏。”
谢棠听到这话,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哟,这婚还没结呢,就开始……秀恩爱给我们看?”他又把视线转向迟恒,“过敏?还对酒精过敏,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事呢?”
迟恒没有留神听谢棠的话,只觉得这话隐隐透着奇怪,但他没往深处细想,因为谢棠说话的调调本来就让人难以捉『摸』。他的目光都集中在陆铭衍握着酒杯的修长手指上。
“好了好了……”旁边几个人看俩未婚夫夫都这样了,也不好再给人劝酒,只能喊停,“小迟啊,你的心意我们领了,这次就算了,酒你还是别再喝。既然都过敏了,那就别逞强嘛。来来来,铭衍,哥几个跟你喝,算是我敬你们俩人的,新婚喜酒!”
陆铭衍举着酒杯,利落地站起身。
迟恒默默地松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杯子。众人的注意力渐渐都转移到陆铭衍身上,迟恒静悄悄地推开椅子,先下了席。
他一进洗手间,直奔最里头的隔间,一把锁上门之后,开始无声地吐。
等到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干净了,迟恒的力气几乎被抽空了一大半。
清理过后,迟恒从隔间里出来,一个人站在洗手台前边,将水流开到最大,冲洗着自己的双手和发烫的脸。
方才还坐在宴席上时,腹部的疼痛是轻微的,当时的场面又热络,迟恒没在意这点不适。可后来疼痛一阵接一阵地高,他试图去忽略,以为只要忍一忍就好,但后来闹得他撑不住。
最后迟恒被闹得实在没办法,只得静悄悄地离席。
他现在顾不得地上冰凉,他全身疼得乏力,只能跪在地上支撑自己的身体不倒下去。
他把门从里面反锁了,现在整个洗手间就他一个人,有人过来拍门他也没开,无力站起来,更不想回话。
陆铭衍过来找他时,迟恒依旧没有开门。
他以前不知道这疼痛预示着什么,还以为只是后遗症,那时候他兴许还想让人扶自己一把,但现在他知道了,这疼痛是一种无法开口的隐秘。所以无论如何,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这种狼狈不堪的样子,像是羞于启齿的秘密被措不及防地撞破了一样。
陆铭衍一边拍门,一边连叫他好几声,但没得到回应。
迟恒跪在门后边,大气都不敢喘,他害怕自己不平稳的喘息声被门外的人听到,只能连呼吸都放轻放缓。
好一会儿后,门外的动静终于停了下来,但迟恒却感觉到陆铭衍还没有离开,他还站在门外。
又过了片刻,他突然听到谢棠的声音。
“怎么,他不在里面吗?”
这个“他”必然指的是迟恒。
“是不是去了别的地方?这么多洗手间,迟恒不一定就进了这个。走吧走吧,再去别的地方找找。”
“一直不开门,他应该在里面……”陆铭衍顿了顿,再次叩响了门,“迟恒,迟恒。”
谢棠却丝毫不以为然,“迟恒真在里面那为什么不开门?兴许是一对鸳鸯在里头不希望被外人搅黄了呢。再说了,就算迟恒真在,他不开门是因为现在压根不想见你,你再敲也没用。”
话音一落,门外的动静骤然停了一下。
静默了一会儿后,门外一阵响动。紧接着,迟恒终于听到了两个人脚步声渐渐远去的声音。
那时候,迟恒依稀听到谢棠问了一句话,“难道他真对酒精过敏……”
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下来,迟恒缓缓呼出一口气,脱力般地将身体抵靠在门板上。发梢和脸颊上的水珠滑落,啪嗒啪嗒滴在衣襟上,弄湿了一小片。
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此刻的自己多么狼狈。
大概又过了十来分钟,力气慢慢恢复,迟恒的膝盖跪得僵硬,他把双手撑在台子上,慢慢站起来。
他清楚地看到镜子里面,脖颈的左侧,有一小片不怎么显眼的红疹。他很明白,自己并不对酒精过敏,这绝不是什么酒疹。
红疹是这几天冒出来的,腹痛是这几天发作的,小东西也是这几天查出来的。稍一思索,就知道这红疹的来历。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迟恒的脊背微微发冷,那一刻,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未知恐惧。
……
第7章:想抱孙子
迟恒重新回去时,宴席已经接近尾声,又有部分年长亲戚急着赶航班,很快大家就散了,厅里顿时空旷安静不少。
陆铭衍让父母先回家休息。陆母提出让谢棠跟着他们一起坐车回去。但谢棠笑着婉拒并且留下了,陆铭衍说待会儿送外婆去车站之后再把谢棠送回陆宅。于是父母这就放心地先走了,在走廊上正好碰上归来的迟恒。
陆母又跟迟恒说了会话,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迟恒推门进去的时候,陆铭衍正在和外婆说话,因而是谢棠先走上来。
“你刚刚去哪了?一通好找啊,到处都没看到你人。”
“没什么……”那时候迟恒已经把自己拾掇成原本干练的样子,只是他的发梢还有点湿,衣襟上也有些水渍。
“去了趟洗手间而已,呆的时间稍微长了些。”
谢棠盯着他看了看,突然上前一步,伸出手要去掀他的衣领。
但迟恒飞快地往旁边侧了下身,神情有点冷淡。
谢棠的动作顿时滞了一下,堪堪收回刚伸出去的手,“你……你真过敏了?”
迟恒避重就轻地回答:“现在已经没事了。”
“那去趟医院吧,我陪你去,这附近就有一家医院。”
“不用。”
“那……那你让我看看到底什么症状吧,好歹我也算半个学医的。”
“我可不敢麻烦你,我自个清楚,我没事。”迟恒眼底透着不信任。
谢棠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看你那表情,不相信我是学医的?”
迟恒心道,遇上您这种不靠谱的医生,那病人也是空中踩钢丝。
不过他也不好打击谢棠的积极『性』和自尊心,只好配合地问:“你是研究哪个科的?”
“我不是哪个科的,就是医学影像。”谢棠回答。
“哦。”
迟恒草草收场,他不太想聊下去。
“铭衍,铭衍,你记住外婆跟你说的话了吗?哎,你这孩子怎么一直盯着那边看,瞧什么呢……”外婆推了推陆铭衍的手。但陆铭衍却没有回过神,外婆只好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此时,陆铭衍站起身,几步走到迟恒身边,径自打断了谢棠未说完的话,“既然人都回来了,那我们也该走了。”
迟恒本来就应付不住,这下听到要走便立即应道,“现在就走?”
“嗯,时间也不早了。”他把车钥匙塞到迟恒手里,“你先去停车场帮我把车开出来,我给外婆提着行李,带她下去。”
“再坐会儿呗,这么急干什么?”谢棠似笑非笑地看了陆铭衍一眼,“刚才还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走了?现在就送人去车站是不是太早了。”
陆铭衍只简短地说俩字,“不早。”然后就催着迟恒下楼去停车场。
谢棠还打算跟着迟恒一起去,但是被陆铭衍和外婆齐齐叫住。
“棠子你走那么快干什么?过来过来,快来扶着我这老骨头一把。”外婆亲自发话。
“哦,好。”谢棠走过去,笑得温顺讨喜,“您以后可别说自个老骨头老骨头的,您一点都不老,还跟以前一样矍铄。不对不对,这红润的气『色』看着,是比以前还要精神!”
谢棠三言两语把老人家逗得直乐。从等电梯一直到楼下再走到正门,一老一少你来我往地说个不停。陆铭衍则是一直沉默着。
婚礼一事将老太太盼望后辈们早日成家立业的热切之意统统挑起来,她清了清嗓子,似若感慨地提起,“你们的小表哥当年结婚遭到全家人反对,他就偷了自个户口本去登记结婚,现在回头想想也觉得挺好的。”老太太『露』出一个明显极了的笑,“诶上个月他还带着女儿来玩过,囡囡现在可爱得不像话,粉嫩嫩的小美人坯,已经上幼儿园大班啦。”在说起小孩的时候,老太太像个年轻『妇』人那样欣喜激动。
在一系列铺垫之后,她终于把话题转向正轨,“我说棠子啊,你什么时候能带个人回来给外婆见见啊?铭衍的孙子,我是抱不成了,我就指望你了。”
迟恒听到这话,神情不变,只是微微低了低头,垂下眼睛。
老太太察觉到那番话里有几句不妥,“小迟啊,外婆不是那个意思,你可别误会。我只是说,一家人有个孩子挺好的,外婆不是嫌你,你别生气。再说,结婚后还可以领养的不是,家里有孩子更有生气些。”
迟恒抬起头,轻轻一笑,“我懂您的意思,外婆。”
陆铭衍打着方向盘拐上紫竹桥路,这里去车站绕了路,但距他们那个小区不太远了。迟恒每天上下班开车经过这里,自然也是认得这路。
“你是不是走错了?”迟恒问,“那个导航有问题吧?”
陆铭衍说,“我在前面一个路口把你放下来,你早点回去休息。”
“不用了,外婆还没到车站,我们送她上火车再回来。”
“哎哟,我一个老婆子哪需要这么多人送?不用不用。”外婆『摸』了『摸』迟恒的手背,“我看你今晚也是应付得够呛,轮番灌酒一直就没停过。陆家旁系那极个别亲戚啊,就是见不得人比他好,这回看到陆家讨了这么个人回来,一个个都犯红眼病,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啊。”
“您抬举我了,”迟恒笑了笑,“谢谢外婆。”
“那你就听外婆的话,在前面站牌那儿就下车,回家去早点歇着啊。”
“好。”
五分钟后,车子在临近路口停下,迟恒跟外婆道完别就下了车。
迟恒进电梯之前忽然记起了什么,又匆匆忙忙地折回前门的便利超市。迟恒以最快的速度买了一个电暖宝和两大袋的暖热帖。
迟恒一回到家就把电暖宝『插』上了,又去书房的书柜里找文件资料。因着工作的缘故,他手头有一份专门记录罕见病理病例的册子,里头记载的也并不都是“病”,而是一些罕见的、难以解释甚至是神奇的生理状况,只是为了方便起见,都归到一起。
迟恒翻着目录七找八找,翻到对应的页数,开始仔仔细细地看。
到目前为止,这种案例倒并不算特别罕见。迟恒依稀记得,那是三年前的秋天,他们研究所接待过这样一对夫夫,当时那俩人都以为是患上疑难杂症,专程来北京看病,后来才知道那是爱情的结晶,当时还差点给当成肿瘤摘了。
三年前,他和陆铭衍都还不认识呢,结婚都没想过更别提孩子。他正忙于工作,那时候他哪知道自己也会有今天,否则,他肯定会格外关注。所以迟恒现在并不记得,那对夫夫是生了还是没生,就算是生了,孩子的状况他也不清楚。
不过看完这些之后,迟恒心底终于有了一丝安慰。他决定先跟这一对取得联系,他们或多或少能帮到自己。这册子上没有记录任何联系方式,只能想办法从同事那里打听。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把那一摞资料重新塞回书柜最里头,又回到客厅,揣着热热的电暖宝,开始上网查资料,可是才对着电脑半个钟头就又想睡。
热敷的效果不错,绵密的细微隐痛都逐渐消弭了,身体一舒适,困意就席卷而来。迟恒把电脑上的浏览记录统统清除后关机,把电暖宝放回茶几下面,起身去卧室睡觉。
他一沾枕头就沉入睡乡,但并没有睡得很沉,或许是因为家里还有人没回来,他没能彻底安下心。大概一小时过后,他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钥匙开门的声响,那声音其实非常轻微,但迟恒就是听到了。
他倦怠地不想睁开眼睛,就靠着听觉一直追随陆铭衍的踪迹。对方先是在客厅停留了一会儿,又去厨房倒了杯水喝,随后就进了浴室。
他以为陆铭衍应该马上就可以来卧室睡觉,但是四十分钟后,人还是没进卧室。
迟恒的睡意顿时消散,他睁开眼睛,朝卧室外望了一眼,书房的灯光投在洁净的地板上。
陆铭衍去书房干什么?他会不会也看到那些资料?迟恒在那一瞬竟产生了紧张的情绪。
这要是搁在以前,哪怕就是推移到他们俩刚同居的那阵子,迟恒也肯定不会如此在意对方的一举一动,毕竟他们各忙各的互不干涉嘛,但现在就……微妙了。
迟恒“心里有鬼”他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冷淡地置身事外。
他终究按捺不住,还是从床上起身了。
……
第8章:早有预兆
迟恒静悄悄地起身,脚步轻缓地不发声响,他从卧室走到书房门外,将脑袋探进去瞅了一眼。
陆铭衍坐在那儿,正翻看着面前一份文件,那不是书籍,而像是打印出来的报告那一类。
报告?这下子迟恒心里更忐忑了。那天晚上他自个去医院,拿到的病检单和化验单当即就给处理掉,『揉』成一团扔进路旁的垃圾桶里,陆铭衍应该不可能会知道。
迟恒摇摇头,觉得自个压根不应该往这个放心猜。难道陆铭衍在书房里就不能忙他自己的事吗?财务报告、销售策划什么的,陆铭衍应该都会提前看吧。这么一想,迟恒就觉得自己最近真是太多虑,揣了个难以启齿的秘密,人就容易变得忐忑紧张,罢了,还是回去睡吧。
话是这么告诫安抚自己的,但最后,迟恒还是没有乖乖躺回被窝,而是去偏厅泡了壶安神茶,合着杯子、托盘一起端进书房。
迟恒的脚步极轻,刚进来的时候陆铭衍还没察觉到他。他把瓷壶往大书桌的桌角上轻轻一搁,发出的动响让陆铭衍抬起头。
目光相接的那一刻,迟恒心头微微跳了跳。
“睡得好好的,怎么起来了?”陆铭衍先问。
“我、我听见有人进屋来,不太放心,所以……所以干脆下床来看看……”迟恒自个都觉得这话回答得好拙劣,除了他们夫夫俩,还有谁有这屋里的钥匙啊,这句话的心虚意味非常明显,但好在陆铭衍没有在意。
“你是不是这几天晚上都睡不着?我看你白天经常打瞌睡犯困,但一到晚上反而难以入眠。白天睡多了?”
在对方说话间,迟恒悄悄低下头,拿眼角的余光一个劲地朝书桌上摊着的报告扫啊扫,但他有点轻微近视,隔开这么些距离,他压根看不清上面的内容。
“嗯,可能就是因为白天睡多了,所以晚上才睡不着,调整调整生物钟应该就没事了……”迟恒有口无心地回答,注意力全集中在书桌中央的那份纸上。他静悄悄地往陆铭衍那边挪啊挪,只想凑近点看清楚。
“还是晚上早点睡吧,这样才能调整,否则,白天还是会困倦。”陆铭衍又抬头看了看迟恒,发现他离自己更近了。于是他问,“有什么事吗?”
迟恒顿了顿,把桌角的茶壶推过来,“泡了一壶安神茶。”
陆铭衍弯了弯嘴角,“嗯。”
等了片刻后,迟恒见他又没下文了,忍不住追问了几句:“怎么你不去睡觉吗?你什么时候去啊?”这话一说出口,他就有点后悔了,这听着就像是催着想要同床共枕的意思啊,甚至像是夫妻之间约定俗成的某种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