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皇后将衣服扯乱,拍了拍脸,深呼吸一口气,乔贤妃只觉眼前黑影闪动几下,周皇后便带着碧柳、青梅一头冲向大雨中,片刻便消失在坤宁宫外。
乔贤妃叹了口气,对面露不解的柳莹道:“去吩咐人熬些姜汤,备好香汤沐浴。 ”
柳莹点头应下,乔贤妃似想起什么似的,又添了句:“将坑几上的名单册子送到冯德妃宫里。”
柳莹打着伞出了坤宁宫,乔贤妃蹙着眉头弯腰将散落在地下的宝光璀璨珠钗凤环一一捡起,轻轻的抚摸着冰凉的华贵钗环,宫里宫外多少人眼红她手里的华光四溢的宝钗,可没了那人的体温,也不过是冰冷无情的死物而已。
抬头眼里闪过狠戾,将钗环扔进妆奁内,从床榻一头拿起一袭绣工精致繁琐的正红披风走出宫殿,看向漫天水幕的夜色,柳莹这时刚好折回来,走上前对着大雨出身的人道:“夜里天凉,怎的在外面吹起冷风来,仔细被雨淋湿了。”
乔贤妃幽幽道:“也不知这暴风雨何时会过去,风雨过去又是怎么一光景。”
乔贤妃接过柳莹手里的雨伞,缓缓慢走进雨里,柳莹急忙取了宫人手里的雨伞,追了上去。
戚湛揽着戚羽湛在乾清宫廊檐下看向宫门方向,隐约可见大门口跪着的人影,戚羽叹道:“周皇后委实贤孝,竟不顾凤体安危,冒雨为父为弟求情。”
戚湛将人往怀里拢拢,遮住外面扑面而来的寒意:“所谓父女情深,姐弟和睦不过是拿来糊弄外人罢了,至于真相如何,又有几个人会真心去在意。”
戚羽莞尔一笑,不置可否偏头对曹德义道:“去将姚传奇送给我的匣子去过来,转送给皇后。”
戚湛好奇问:“是何物?”
戚羽笑道:“陈家信物,皇后一见便知,戏演的虽真,却还不够狠。”
戚湛看了一眼曹德义打开的匣子,挥手让他送过去,曹德义亲自送了过去。
周皇后只看了一眼,泪如泉涌,哭的肝肠寸断,将黑色匣子紧紧握在手里,掩到袖子里。
不消片刻,后宫里尽在流传,周皇后冒雨为父求情,将皇帝的心给哭软了,围在承恩侯的禁卫军全部被撤了回来。
周秉海见禁卫军悉数离开,眼里的喜意如何也遮掩不住,对着皇城的方向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第六十一章
自承恩侯之子周蟠飞当街被人废了双眼后,前朝后宫几乎都乱成了一锅粥。
翌日,暴雨怒风虽然停了,却下起了大雾,整个京城笼罩在朦胧雾色中。
几乎一夜没曾合眼的文武百官顶着青黑程度略有不同的黑圈儿天不亮就赶到了金銮殿前。
一个个哈欠连天等待职官点卯,点卯的官员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扫了一眼长的好似一条巨龙的队伍,震撼之余,又隐隐觉得理所当然,昨儿一天过的委实惊心动魄,没睡囫囵觉那才是应当的,能够一夜好眠的人,那简直就是万中无一。
当然戚湛就属于那让所有人羡慕嫉妒不已万中无一的人,虽然一夜未曾合眼,精神却亢奋不已,将怀里的少年换着千百花样折腾,精神不振的戚羽体力消耗过度,眼角沁出泪花,掩唇打了个懒洋洋的呵欠,看了一眼被对方高高举空中,屈起来顶头畔的长腿,郁愤的看了一眼仿佛打了鸡血般兴奋过度的男人,深呼吸一口气,抬脚无情的将依然沉浸激情中的男人踹下龙床,戚湛触不及防,被踢了个正着,骨碌碌地滚下床来,跌坐在地上,惊愕的看向将自己裹成虫茧背对着他的戚羽,摸了摸下颌,暗忖,兴头上被踢下床,这可不是好现象,有一便有二,此风万万不可长。
风风火火的从地上爬起,居高临下望着对方:“吃了豹子胆了,连我也敢踹。”
凌厉的风扫过少年黑黑的眼圈儿,莫名有心心虚,昨儿做的太过了,可为了日后的幸福着想,不得狠下心肠,寸步不让的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戚羽将人埋进被窝里,甚是嚣张道:“我就是踢了又怎么着,你也不看看几更天了,都捣腾了一晚上,自己不睡,难道还不许人家睡个安生觉吧。”
戚湛额头青筋直跳,脸色黑沉沉的,觑了一眼自己那高高举起滚烫的大家伙,腹诽老子弟弟还饿着呢,什么早朝。
反正那起子老顽固因为理亏,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找茬。
戚湛顿时耍起无奈,扑到床上,将人连被子压在身下,使力气扯被子,戚羽将人裹的严严实实的,被子的尾端倒扣在脚下,手捏着被角,任他死活硬拽就是不松手。
戚湛可不是那个软弱昏庸任人欺凌的周秉海,夫纲不正这个代表天下所有男人莫大耻辱的事情,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发生自己的身上。
不过戚羽今儿很好的诠释了何谓“夫纲不正”这个词,凶狠的从被子里冒出头来,吼:“再胡闹,今天晚上你睡地上。”
戚湛愣了一下,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他实在舍不得对少年用强,也不是有心不让他睡觉,谁让他满身旺盛精力没地方使,精神分外振奋,兴趣激动不已。
仅一晚上过去,京城的统治权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费一兵一卒,顺利到令人发指将整个京城控制手里,饶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像个孩子般异常兴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京畿重地当然要完完全全的掌握自己手里。
登基即将三载,终于如愿以偿的解决了心头一大隐患,他如何不喜,如何不激动,只是他表现愉悦的方式与众不同,千方百计折腾了戚羽一个晚上,同他分享这个喜悦。
九门提督、京畿大营、禁卫军、京兆尹等这几个扼制京畿命门的要害职务借六部九卿理亏势弱的时候一鼓作气,悉数收回,全部由自己信的过的担任,不必再如履薄冰的担心后顾之忧。
戚羽当然也明白他为何疯狂如此,只不过他实太困顿了,体力消耗过度,连个手指头都懒得抬,不得已才降你踢下床。
看着对方可怜兮兮露空气里的狰狞家伙,心又软了,叹了口气道:“你乖乖去上早朝,等回来我再好好陪你,让我眯会儿。”
戚湛得了便宜还卖乖:“既然你困了,便好好休息下,无须顾及我,再说我又不急于一时,偶尔饿一顿也没关系的,咱们来日方长么。”
戚羽脸一沉,再次毫不留情的将人踢床,给几分颜色还嚣张的开起染坊来了,不急于一时,亏他说的出口,一整夜就跟断食断水多年的凶兽一般拼命的在自己身上使力气的男人难道是鬼不成。
戚羽撵欠抽的戚湛去上早朝。
偏偏当事人一点儿不着急,揉着险些跌成四瓣的屁股,慢悠悠的将人抱进浴桶,收拾残局。
同一时间金銮殿外也是弥漫着无声硝烟。
排队等候的朝臣们,心急之余互相交头接耳起来,顺便交换彼此打探到的消息。
“听说了吗?昨儿夜里有圣旨下来,承恩侯府外面的禁卫军全部撤了回去。”
“这么大动静,怎么肯能不知呢,据说是皇后冒雨向帝王为娘家求情的。”
那先说话的啧啧叹了一声,其中意味不明而喻,又接言道:“承恩侯是个有造化的,谁让人家生了女儿,偏那女儿还做了皇后,别人都羡慕不来。”
有人插言道:“皇后皇帝的事也是我们可以议论的?噤声!”
既然不能提及皇帝皇后,那便说说昨儿后半夜几道圣旨。
熊熊八卦之火被扑了一盆冷水后,接连打着长长哈欠的人当即换了话题。
“昨儿我困的实在不行,吃了几杯浓茶,方好了点,刚准备打盹眯一会儿,突然听到外面有很大的动静,你们知道怎么回事么?”这人挤眉弄眼,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旁边的人支愣着耳朵听,那人得意道:“承恩侯府外面的禁卫军忽然调转枪头,直接杀向了九门提督家,将人丢进了刑部大牢。”
有人唏嘘一声,表示很震惊,有人摇了摇头:“你这个消息还不够有杀伤力,昨天深夜城门突然大开,一支铁甲森森的队伍彪悍突袭了京畿大营,京畿大营统领还在睡梦中便给人捉拿住,关进刑部大牢。”
“啊!天啦!”有人很是惊讶,瞠目结舌的看向对方,懊恼的扣脑门:“昨儿我打了个盹,一不小心睡着了。”
啧啧啧,瞧你这粗神经,看戏当然要看到精彩处,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你们说的这个与我这个一比,简直不值得一提”。有人神秘的凑了过来。
众纷纷聚精会神的看向他。
那人在众人炙热如火的目光中,徐徐开口:“简在帝心的禁卫军大统领被皇帝狠狠斥责了一通,不仅被罚了一年俸禄,还被下令在家反省。”
“……”,高滨杰眼下可谓如火中天,深受帝王宠爱,怎么会突然被皇帝给训斥了,当真让难以信服。
“凌晨发生的事情,虽然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消息绝对可靠。”
“皇帝虽对高统领动了怒,不过没削其统领职务,可谓万幸了。”斜地里插言道。
“你们只知其一知其二,四更天的时候,宫里又颁了圣旨下来,让高统领在家贴身照顾云南小将姚传奇。”
那人怕有人不知姚传奇是谁,还好心的补充了句:“就是那个胆大泼天敲登闻鼓的奇人。”
众人哄笑,姚传奇这个人如今天下谁人不知呢。
提起这个人,武将翘起大拇指,文人恨不能啃其骨,啖其血,文人相轻,志在庙堂,赢的就是个身身前身后名,为了求个好名声,寒窗苦读多年,官海沉浮几十载,倾轧勾心斗角的权利下,却不能够得偿所愿,载入史册,永垂不朽,姚传奇这个皮糙肉厚的鲁莽汉子却轻而易举的做到了。
不管姚传奇这个人将来造化如何,只凭他百年罕见,敲击登闻九死一生挺了过来,便如他名字一般,创造了一个奇迹,将来大隆朝史书肯定有他一席之地,记浓重一笔。
他们如何不很,如何不怨,如何不嫉妒。
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脑门一头黑线,众人皆双眼赤红,哪壶不开提哪壶。
文左武右,右侧的武讲听闻动静,狐疑的看了过来,瞳孔狠狠一缩,集体齐刷刷挺直身板儿,目不斜视,身体僵硬的看向前方。
朝中最不能得罪的是什么人,当仁不让的得是无事掀起三尺浪的御史言官。
心里腹诽不已,老子精神抖擞,绝对没有交头接耳,绝对没有迟到晚到误了点卯时辰;绝对没有闹市纵马;绝对没有拿板砖砸弱脚书生;绝对没有以拳头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绝对没有衣冠不整,站么站相,坐没坐样……”
武心头滴血,这些都是那些喜欢风闻上奏的御史言官曾经弹劾们的理由,鸡毛蒜皮的事都能引经据典的洋洋洒洒写上一大本。
武将与文人不同,没文人那九曲十八弯的玲珑心思,学不来他们的弯弯绕绕,不过能站金銮殿内的武将脑子也不笨,绝不会在节骨眼上授人以柄。
武将集体吾日三省吾身。
第六十二章
御史言官们心中愤恨难平,嫉妒到双眼赤红,将修改了无数遍的奏疏拢在袖子里,准备在金銮殿上大干一场。
自古文武殊途,道不同想不相为谋,文人瞧不上这些莽撞汉子身上的粗糙劲,不通文墨,靠一身蛮力位列超纲,武将们讥笑文人卖弄唇舌,手没三两力气却偏偏成日指手画脚,心眼比针尖还小,屁大点事都能搬到朝堂上说上几天几夜。
武将们自来直来直去的,自然不屑与他们为伍,与这些靠嘴皮子吃饭的言官们相比,武将就显得笨嘴拙舌多了,说不过人家,吵架更不是强项,声音稍微高了点同对方争辩几句,便换来对方一阵狂轰乱炸,吃了几次亏后,武将也学聪明了,看见文人过来远远绕道而走,今日同样如此,他们不想搀和其中,惹来一身腥,俱全神贯注的看向高高在上空荡荡的龙椅。
太平盛世年间,天下承平,没有大规模的仗可以打,自先帝年间便被闲置,每天上朝不过是走走过场,装聋作哑的做壁上观。
乾化帝登基将三载,重武轻文的现象并不比前朝好到哪里去,这些武将们素来被轻视惯了,久而久之懒得唧唧歪歪去争权夺势。
只是今天武官心中难免激荡不已,对素未谋面却名声在外的姚传奇格外感兴趣,只可惜如今这位胆色过人,身体彪悍的小将正在养伤期间,无缘得以一见。
见猎心喜下对这位浑身是胆,重情重义的小将格外心疼怜惜,有心想去探望一番,偏又找不着人,如今得知姚传奇身在大统领家里养伤,正想着如何去登门拜访。
武将们虽然粗鲁率性,常被文人嘲讽,但是他们又不是没有一点头脑,面上虽憨直,心下却也十分通透的,高滨杰虽然被圣上训斥了一通,圣上终究念着旧情,并未夺了其差事。
身为天子近臣,又有从龙之功傍身,只要不犯下通敌卖国大错,这个脑袋绝对是稳稳的,没人能够撼动,被骂上几句,罚点银钱在他们看来并不算上什么事。
试问站在金銮殿内的武将哪个没被帝王御史骂过讥讽过,次数多了,见怪不怪。
不过他们也很是明白,他们身为武将不宜与天子近臣走的太近,免得招来那起子喷子们口诛笔伐。
今天他们过来就是向皇帝讨个旨意,可以正大光明的登门探望三头六臂,有大神通的病人。
武将们斗志昂扬只为了俊才。
戚湛走进金銮殿的时候,莫名觉得有种芒刺在背的炽热感觉,掀了掀眼皮子,斜扫了下方众人一眼,冷若冰霜不紧不慢在雕龙漆金,气势高大的金銮宝座上坐下,一佛宽大衣袖,背靠在镶嵌着大量宝石的椅背上,双臂搭在椅背上,居高临下俯视着百态各不相同的文臣武将。
帝王周身散发浓浓的黑气,满脸写着,朕今天很不开心,很是生气,有事快说,没事给朕都滚蛋。
诸位朝工胆战心惊的站在朝堂上,小心翼翼的拿余光瞟帝王脸色,心头一惊,这位脸色可真够黑的,比锅底还黑几分,可见昨儿生了多大的气,今天还没消下去,从侧面也反应了昨儿确实发生了大事。
不明原委,抓心饶肝猜测那位小将口中所谓不可对人言的第三件告御状原因。
刘正明垂下眼睑,神色比往常凝重几分站在文官队伍里,紧握到发白的手指,却泄露了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并不是如同他外在那般表现出来的平静,内心激动不已,苦熬几十载,终于要爬到尚书之位。如今虽是暂代尚书一职,只要自己兢兢业业为皇家办差,为百姓着想,想来这到嘴边的鸭子绝对飞不了。
美味的鸭子飞到嘴边,刚吃上一口,还没来得细细品味,他断然不会任这个天大的机会溜掉,失之交臂,引为终生憾事。
与刘正明暗暗得意不相同的事其他各部堂官,无不脸色憔悴的垂首一动不动的站在前头,心里七上八下,坐立难安的很。
所谓秘密,自是隐秘不可对人言的意思,二字虽简单,却力重万钧,险些将这些朝中重臣脊背压弯。
哎,倘若与美人之间有了小秘密,尚可谱写出一段风流佳话,抑或是同身份地位不如自己下官之间有了不可公开的秘密,也可以以利诱之,再不济还可以以权压制,如果对方冥顽不顾不肯就范,也不过头点地,暗地里偷偷那样简单,委实费不了什么功夫,为他们出谋划策甘愿冒险的人多了去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钱能使鬼推磨,有权能使磨推鬼,无论如何总有解决的办法。
但是如果突然之间与九五之尊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那又是另一番滋味,宛如打翻了五味瓶,满心满眼不是滋味,吃啥啥不想,睡啥啥不安,当真是五味陈杂。
什么样的人最能死防严守住那不定时爆发的惊天秘密,完完全全也不用担心对方受不住外面的诱惑,泄露出一丁半点,除了死人,绝找不出第二个安全无虞的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