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宗室联名上书劝帝王慎重三思,军情真假不明,切不可听信女干邪小人之言,置万民于水火之中。
热衷和平的文官们如嗅到了血腥的蚊子一般,闻风而动,立即跳出来应该以和为贵,先探查消息真伪,再待机而动,切不可偏听偏信乱臣贼子惑众之妖言乱语。
宗室、文官一派握手言和,仿佛昨日不雅群殴事件未曾发生过一般。
往日朝堂上沉默不语的武将们,冷笑看着一丘之貉的文官、宗室痛心疾首痛斥穷兵黩武,民不聊生,国将不宁,导致百姓遭受战火纷扰,让生灵涂炭的罪魁祸首就是他们这些成天喊打喊杀的将百姓生命视为儿戏的大女干大邪之小人。
向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昨日在潘、蒋二老带头破了戒的武将们尝到了甜头,多年淤积胸口的恶气仿佛也随着那一架消散了不少。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到底是秀才烦恼多,还是兵丁困扰多?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知哪个心里更忧烦。
嘴上说不过酸儒没关系,咱们可以不要名声脸皮,拳脚相加,谁让咱们膀阔腰圆,力气奇大。
武将们众志成城响应主站政策。
放眼过去,武将们有爵位多半是因为祖上有功,随着太平盛世的到来,能够加爵升官的武将越来越少,武将人数与宗室、权贵、文官比起来可谓是小菜一碟,不够看的。
如今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眼前,不抓住的那叫白痴,蠢蛋,脑子绝对是折了被挂裤裆里了。
只要敢拼敢杀,升迁荫庇子孙后代的功劳唾手可得。
武将们吼声震天:“犯我天启者虽远必诛,当毕其功于一役,让靼子们有来无回,祭我边关百姓将死亡魂,扞卫国土。”
浩气凛然的话让文人们刮目相看,微微一愣后,脸红耳赤出言驳斥。
武将们那叫一个越说越有底气,嗓子高亮,声如洪钟,文人们的端雅的声音没一会儿便被大嗓门给淹没了。
宗室脸上表情扭曲狠狠盯着一脸正气,义正言辞,说辞一套一套的武将们,很是怀疑这些人还是不是曾经鲜言寡语,不善言辞的酒壤饭袋?不会今日出门忘记吃药,抑或是给人掉了包,换了脑子。
武将们昂首挺胸,藐视过去,心里暗道,歹竹出好笋,呸呸,他们才是歹竹,咱们大老粗里面也是人才济济,有状元之才的。
戚湛面无表情的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奏折全部留中不发,不该初衷。
宗室对帝王独断专行很是不满,在这边没讨到好处,自有地方哭去。
这一哭就哭到了在京郊皇家庄园的太后那里去了。
姚太后听到宫人回禀后,眉尖微蹙,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目光看向双目微阖,头发花白的王公公。
王公公伸出消瘦的手指轻轻将姚太后手中茶盏换下:“太后,这茶凉了,喝多了伤身。”
姚太后眉目渐渐舒展开来,笑道:“真是这个理,人走茶凉,先帝驾鹤西去,这些人到现在还没想明白这个理,可见这日子也是白活了。”
王公公微笑道:“奴才看着陛下长大,陛下最是仁善至孝,一再吩咐奴才们不许拿些微小事扰了太后娘娘清静。”
话音微顿,抬头锐利的目光扫过垂着脑袋的宫女,宫女被他寒冰一般的目光扫过,整个人瑟瑟发抖。
立即有宫人上前将抖成筛糠的宫女架了出去。
姚太后笑着看向大门外,蓝天白云,风和日丽,语调柔和道:“湛最是面慈心善的,多日不回宫,甚为想念湛儿。”
太后的意思是要回宫了,王公公心领神会吩咐下去。
这样一来倒是方便宗室们,省的奔波劳累跑到皇家行宫哭泣。
皇后凤体违和,自然没功夫接待宗室命妇们,乔贤妃忙着照顾周皇后没闲暇去同她们啰嗦,一推三五六,直接做甩手掌柜,冯德妃暂代执掌后宫,身份地位是够了,可也不敢任意发表意见,一来二去,宫妃们都装聋作哑,不理会宗室命妇请见的帖子。
如此一来,这些人只好泪洒衣襟到太后那边。
姚太后轻车从简的回到宫里,刚沐浴换了衣裳,那边宗室们风风火火往宫里赶。
乔贤妃凤眼一眯:“太后这才刚回宫,这些人就跟闻到腥的猫一样,勤快的让人恶心。”
周皇后眉梢微皱:“太后回来连喝盏茶的功夫都没,这些人也未免太心急了些。”
乔贤妃冷笑:“宗室越发不老实了。”
周皇后抿唇不语,宗室这一招走的委实过臭了点,吃相难看。
乔太后母凭子贵,自陛下登基后,三不五时去西郊行宫住上一段子,不大爱管后宫中的事。
暗地里宫人宗室们没少猜测是天家母子不合,太后娘娘才不得不退避到行宫。
周皇后目光微闪,嘴角一抹冷笑划过,只有领教过乔太后手段的人,怕是才知道乔太后的聪明利害。
只有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胜利的一方。
亲子登临大宝,睥睨天下,母凭子贵,乔太后乃天下最为尊贵的女人,无人越的过其风光。
这样一个女人,敢小瞧去的,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正准备带着戚羽去见太后的戚湛,听闻宗室们急慌慌的进了宫,颇觉扫兴,意兴阑珊的牵着戚羽的手往回走。
戚羽听到今天不必见太后,一瞬间心情大好,蔫蔫的脸上光华绽放:“委实不巧了,改日再前去拜见太后娘娘。”
说出的话带着可惜的调调,可是脸上却带着欢快轻松的笑。
戚湛哭笑不得看着兴匆匆要离开的戚羽笑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躲得了一时又躲不一世。”
戚羽的脸顿时垮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戚湛面前拧他耳朵,气哼哼道:“你说我丑?我哪里丑?我身上哪个地方能用丑字形容。”
戚湛忙着抢救被敌军掐在手中的“人质”,两人扭成一团,嬉笑打骂。
曹德义知情识趣的退避到远一点儿地方,这两人当真够腻歪的,拿肉麻当有趣。
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这打的越凶,越是相爱。
经过这么一闹,戚羽心头的一丝丝紧张也不见了。
王公公远远的将这一幕瞧在眼里,瘦削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让不经意间觑见他发笑的曹德义后背直窜寒气,嘴角一阵乱抽。
看了眼云卷云舒的蓝天,很是怀疑今天的日头升错了方向。
向来以阴险毒辣而闻名的王公公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第一百零二章
戚羽托着腮帮,面容寡淡的歪着脑袋着面前的石榴盆栽,苍翠的绿叶,翠绿的花苞,黄色的花蕊,看上去像是玲珑可爱的小灯笼。
一阵微风吹过,含苞欲放的花朵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画像,让人心旷神怡。
戚羽却无暇欣赏面的盆栽,满心觉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开口问:“大湛,太后为何让王公公送一盆石榴盆栽给哥哥呢?”
倘若这盆栽是送给自己的,戚羽倒无需花心思来猜测太后馈赠礼物用意了。
“榴开百子”,象征多子多孙。
送来寓意吉祥的石榴盆栽,显然是不满戚羽独霸帝王,委婉的提示他该劝帝王雨露均沾。
偏偏这盆栽不是送给自己的,而是送给他哥的。
戚羽想的脑袋疼,索性双手枕在后脑勺后,躺到美人榻上,将难题抛给戚湛。
戚湛摸了摸鼻子,幽深的眸子深处化过一丝让人难以捕捉的悲恸,戚羽如若不是一注视着他的表情,几乎都看不清那一闪而过的颓丧。
究竟是什么事让一向泰然从容戚湛露出这样浓浓的哀伤。
正兀自出神的戚湛措不及防下被突然翻身起来的戚羽扑人个正着,整个人被他压在榻上,戚湛抬头不解的看着,眉宇间凝聚的悲戚之意敛去,神情与平常太大差异,包容溺爱的瞧着他,笑着道:“怎的越发像个活泼好动的孩子。“
戚羽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扬着下巴道:“那也是被你宠的。”
将心头的疑惑暂时放到心底。
戚湛握着他的手:“别担心,不过是想到些过去不快之事。”
“石榴”谐音“留”字,大概是母后在挽留国师。
国师曾扮作神医帮主姚太后调理身体,陈年旧疾在国师的医治下,慢慢的在好转。
说是挽留国师,送礼酬谢也说的过去。
不过在戚羽看来这理由太牵强了些,馈赠的礼物也太怪异了,又不是什么奇珍异宝。
两人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有何特别用意,连脑仁儿都发疼。
戚羽最后拍手敲定,干脆将石榴送给他哥瞧去,没准儿他哥能看明白。
戚羽抱着石榴过去他哥那边的时候,戚瑾正在洗樱桃,鲜红欲滴,晶莹剔透的樱桃装在白净的果盆里,水嫩嫩的看了就让人垂涎。
戚瑾见他吞了吞口水,笑道:“快过来尝尝味道。”
戚羽将怀里的盆栽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挑了一颗最大的丢进嘴里,嘟嚷:“酸酸甜甜真好吃。”
戚瑾余光斜了一眼石榴,眸光微闪,微笑着说:“御花园的野殷桃熟了,上午闲着没事,便去摘了点。”
微酸的味道在唇齿间流连,戚羽露出满足的笑,一口气吃下七八颗,戚瑾将剩下的樱桃随手搁置在石榴旁边。
动作如行云流水,神态再自然不过,戚羽的视线立刻转移到石榴上,撅嘴道:“这是太后送你的礼物。”
戚羽半个身体趴在桌子,伸长脖子去看被石榴盆栽挡在后面的樱桃,嘴里嘟嚷:“也不知太后出于何居心,竟送了份不伦不类的谢礼。”
戚瑾见他整个人几乎都要挤掉到递上去了,哭笑不得道:“当初前去行宫的时候见过这盆花,不留神间说漏嘴,自己甚为喜爱石榴花,没曾想太后娘娘记在心间,将心爱之物赠送。”
戚羽不疑有他,立即笑嘻嘻道:“太后倒是有心了,白白让我同大湛多想了去。“
戚瑾微微一笑,没接他的话茬,和颜悦色的将人拉起来,替他整理了下皱起来的衣服,拢了拢散乱下来的头发。
恰巧这时,南绍王喜气洋洋的声音远远的从屋内传来过来:“小瑾,快来看看我穿这身合适不。”
话音刚落,戚瑾还没来得及回话,那人便冲了出来,见到戚羽的一瞬间,灿烂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微微愣了一下,露出温雅的笑,同戚羽打了个招呼,暗地里却咬牙切齿,心头不是滋味。
明明说是要前去拜见太后,临走之前还紧张兮兮的询问他哥,第一次拜见太后,发愁带什么礼物过去好。
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功夫,人就跑到这边了。
戚羽手一指桌子上的石榴:“替太后送礼物给哥的。”
南绍王一身优雅公子的打扮,暗紫色的绸袍,在阳光的照射下金色纹路若隐若现,比往常打扮低调,奢华内敛,看样子似乎要出门去。
戚羽转头问:“哥,你们要出宫?”
戚瑾浅笑:“日头不错,正准备去街上走走。”
南绍王闻言一喜,原以为国师因为他弟弟过来,会取消今日行动。
南绍王上前亲亲热热的挽着国师的胳膊,微笑着对戚羽道:“小羽,不防同我们一起去街上玩玩。”
南绍王不过是顺嘴邀请一下,也没打算真的带这个醒目碍眼的家伙去。
戚羽恋恋不舍收回盯着樱桃的视线,眉梢一扬:“好的”。
南绍王脸上的笑容微僵,暗下磨牙,太不知趣了。
半晌后,本该是含情脉脉,卿卿我我的二人世界变成了四人微服私访。
南绍王恨透了自己嘴快。
永寿宫一众宗室命妇正面容悲戚的向姚太后诉苦,无非就是明里暗里委婉的让太后劝帝王不要因一些流言蜚语,误信谗言兴兵。
气氛看上去略显得有些尴尬。
姚太后接过宫人递过来的茶盏,轻轻的呷了一口,将茶盏搁在桌子上,动作优雅而缓慢,却令众宗族王族命妇心里一惊。
细腻通透,不染杂色的骨瓷茶盏接触到桌面,发出一声似钟磬之声的响声。
姚太后素来给人是恬静安宁的感觉,不太爱插手后宫里的事儿,往往会让人下意识忽视她眉宇间的美艳,姚太后抬手,青葱般的指尖儿轻轻拂过发髻上垂下来的凤尾,面上一如平常,淡然豁达,微微偏着头,同站在身后的宫人道:“过来瞧瞧哀家头上的步摇带的正不正”。
宫人微微一愣后,恭敬的低垂着头,屈身小心翼翼的仔细查看。
九凤朝龙金步摇,卧龙之姿的金色龙身,下坠着九只栩栩如生的九条金凤凰。
姚太后淡淡道:“也不知怎的,哀家觉得头上的九凤朝龙金步摇比往日沉了些。”
宫女闻言担心道:“太后娘娘舟车劳顿赶回宫里,许是没休息好,方会觉得不同往日。”
略略抬头,面露忧心,欲言又止,咬了咬粉唇,屈膝恭敬道:“陛下嘱咐太后娘娘要多加静养,不要太过劳累,吩咐奴才,千万别让烦心事扰了太后休息”
宫人跪地磕头:“奴婢万死,没做好差事,辜负了陛下的吩咐。”
下首的众宗妇隐隐露出尴尬之色,她们进宫太过匆忙,只顾着来哭诉,全然忘记了太后今日刚回宫。
姚太后轻笑:“人就一条命,哪里能死上一万次。”
淡笑着抬手让宫人退下,宫人垂下眼睑低眉顺目的退到一旁站着。
“你们进宫陪哀家聊天的心意是好的。”姚太后扫了一眼面色各异的女眷,温笑道:“咱们女人家聚在一处,无非是些家长里短,寻点趣事逗乐罢了。”
姚太后端戚茶盏抿了一口,润了润唇,和颜悦色接言道:“不过既然你们提到朝堂上的事,哀家不得不唠叨上几句。”
姚太后重重将骨瓷往桌子上一放,惊的众女眷脸色都变了。
姚太后神色淡然道:“咱们为人父母着,为人妻者,平日做的事再单一不过,在家相夫教子,照顾丈夫儿女,将后宅收拾的妥妥当当,让夫婿儿女有个舒适放松的环境。闲时赏赏花听听曲解闷,出门在外亲朋好友相聚,话题也多半是围着家中老小转,至多聊聊首饰衣裳配件,唠嗑一下现下八卦。”
姚太后目光看向远方,表情平静道:“哀家这一生就是这样过来的,虽然有时候会感觉到力不从心,生活单调无趣了些,不过女人的一生差不多都这样,百变不离其宗。或许有些女人的生活会更精彩一些,但是哀家也没什么好遗憾的,说多了反而显得矫情了。”
一屋子女眷脸上神色清清白白红红紫紫好不热闹,姚太后眼皮子一掀,长叹一口气道:“哀家由衷期盼你们日子能够活的精彩些,哀家今日也累了,朝堂之事,不是我等妇人该涉及的,都回去吧。”
姚太后起身,似笑非笑的扫了一眼外头蓝天白云,也不去管屋子内一众女人的表情,扶着宫女的慢慢向屋内走。
坐上天下太后这个位置上,姚太后还有什么好畏惧的,以权以势压人又如何!
时至今日,还不看透天下大势,当真是眼里蒙了纱。
她虽贵为太后,却也是一位母亲,母亲的身份永远摆在太后之前。
好比当初一朝入宫,母亲曾千叮咛万嘱咐:“儿啊,宫门深似海不假,不过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将自己摆在正确的位置上,什么样刀山苦海都能闯过来。”
你嫁入皇家,贵为妃嫔,但是你要切记,你先是一个女人,后才是帝王之妃。
但凡想不透彻这一点,只会落到被人踩踏的地步。
第一百零三章
在姚太后不温不火连削带打下,一干宗室命妇深觉脸面全无,面色窘迫身形狼狈出宫。
碰了壁的宗妇回到府中,有些心灵聪慧之人,犹如醍醐灌顶,心下千回百转。
她们嫁入皇室宗室,不知羡煞多少世间女子,哪个不道她们福泽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