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妃移开双手,紧紧的攥住周皇后的手:“皇后,您说是不是这个孩子也与我没缘分呢?”
压印的哭声中带着浓浓的悲恸,让在场所有人忍不住湿了眼眶,周皇后拍了拍她手臂:“孩子总会再有的,别胡思乱想了。”
康王妃不是第一次失去孩子,依稀记得几年前,康王妃也是这样紧紧的抓住自己的手,眼中带着祈求让自己救救她腹中的孩儿。
稚子何其无辜。
跪在床畔的太医低垂着头,敛去眸中的神色。
康王妃苦笑着摇摇头,缓缓闭上眼睛。
周皇后长吁一口气,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心灰意冷的康王妃,再多安慰的话全部吞进喉咙,此时任何言语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周皇后起身,吩咐太医仔细伺候着。
周皇后路过康王的时候,轻声道:“进去吧。”
康王面色惨白,似乎处在全神贯注的呆滞状态中,神情很是不对,半晌才站了起来,对着周皇后行了一礼,跨过门槛的时候踉跄了一下,狼狈的起身神魂落魄的进了里面。
周皇后只瞧了他背影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没片刻功夫,里面传来康王妃嘶声裂肺的恸哭声。
声嘶力竭的哭声让人闻之心下发酸发堵。
周皇后揉了揉眉心,去了偏殿隔壁房间。
乔太后见她进来问:“康王妃如何了?孩子如何了?”
周皇后回道:“孩子没保住,康王正在安抚康王妃。”
乔太后深深叹一口气:“康王妃是个苦命的孩子。”
周皇后扶着乔太后坐下:“所幸康王妃吃的并不多,太医救治又及时,于性命无忧,只将养段日子,身子大可痊愈,日后怀上孩子的机会还是有的。”
周皇后隔着帷幔瞧了一眼里屋,小声问:“母后,大皇子殿下情形如何了?”
乔太后垂下眼睑,轻轻在周皇后手背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刚睡下,并无大碍。你身为皇后,是所有皇子的母后,眼下付婕妤照顾皇子力有不逮,今天夜里你就辛苦一点。”
周皇后回握了下乔太后的手,声音带着颤抖:“多谢母后。”
乔太后轻柔的在她鬓发摸了一下:“贤妃性子骄横,你多担当些,哀家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周皇后声音哽咽起来,捂着唇角轻声啜泣,乔太后拍了拍她肩膀,沉声道:“日子好歹都是人一步一步过出来的,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
乔太后待周皇后走进里间后,缓慢的走出门口,王公公赶忙上前让搀扶着太后,乔太后问:“事情都处理妥当了?”
王公公回道:“所有涉安人等全部捆绑住抓起来杖毙了。”
“只魏淑妃同付婕妤身份有些特殊,奴才不敢僭越处理。”
乔太后阴霾的目光从他头顶划过:“念她们对皇族有育子之功,赏她们一份体面,赐三尺白绫,毒酒一壶。”
王公公淡淡应下,目光无波无澜。
乔太后走了几步,又问:“湛儿吃药了吗?”
王公公声音轻柔道:“奴才亲眼看着陛下喝下,才敢去忙别的事的。”
乔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夜里,忽然下起淅沥沥的小雨,为烦躁的秋季带了几分清凉。
几乎一夜未睡的宗室世家朝臣们却半点也感觉不到雨水带来的舒爽,反而觉得大殿上的气氛显得更加压印而沉闷。
戚湛坐在御座上,翻阅着奏折,双眼就像一潭见不到底的湖水,脸色平静的让人不安。
昨夜寿宴上发生的事情太过蹊跷,他们到现在都没闹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皇宫内苑,禁卫森严,竟然有人胆大妄为到寿宴上动手脚,由己及人,日后,万一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大祸临头的会不会是自己。
又因事关皇族子嗣与王族,让他们心里甚为焦虑不安,人人自危不已。
这个时候,没人会没眼色的在帝王眼皮子底下刷存在感。
满朝文武皆是一副识时务低眉顺目,肃然之姿。
戚湛不紧不慢的翻看这各地呈上来的折子,全然不顾心焦如焚的众位文武百官。
终于在翻到某一本折子的时候,折子上说的是有关镇南王世子袭爵的事情。戚湛的脸色有了变化,眉梢微动,眉心微蹙,抬头静静的扫了一眼宗人府宗令。
宗人府掌管皇家宗室一切事务,向帝王报告宗室请求,在职责范围之内,并无不妥之处,宗令在接触到帝王那看不出一丁点火气的眼神时候,心中骤然咯噔一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莫名觉得递上这本折子本身就是件大错特错的事情。
这并不是他的错觉,镇南王去世近一载,袭爵的奏折递呈到御案前已有几次,每次都不是很顺利,宗是莫名卡在那边没有下文。
明显帝王不太抬举镇南王府,似乎并不想施舍这个恩泽。
戚湛将这本奏折摊开,拇指在折子边缘重重碾了一下,缓缓开口道:“眼下边关正起战事,宫中又起波澜,并不是袭爵的好时机,暂且押后议。”
帝王的声音淡淡的,近乎没有一点起伏,却让下面的人觉得大殿上的压迫感愈加沉重。
一股压抑的气氛渐渐在大殿内弥散开去,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一句宫中又起波澜,足以从侧面证明昨天寿宴所处之事的严重程度。
心中不禁警觉起来,越发地心惊胆战。
戚湛神情淡淡的扫了众人一眼,抬起拇指与食指捏了捏眉心,却并没接着说下去的意思,殿前官闻弦歌知雅意,立即高声道:“退朝。”
朝中文武面面相觑,神情恍惚的下了早朝。
有人额头冒着虚汗,一路小跑追上了前面的乔子昭,拐弯抹角的打探具体事情,乔子昭很是光棍,双手一摊,理直气壮说道:“昨儿累成狗了,回家躺到床上就睡着了,连外面什么时候下起雨都不知道,怎么会清楚宫里发生的事情。”
“……”。
听到他说话的人皆是一副目瞪口呆傻样,风雨交加的夜晚也能安睡?
太后寿宴上的事情让所有人都惶恐不安,在这个牵一发动全身危急关头竟然有人能承受住巨大压力,全无顾虑的挺尸。
一时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嫉妒、怀疑、佩服各种表情从脸上闪过。
乔子昭一拍脑门儿,趁他们呆愣的时候拔腿就溜。
还没等他们摸清头绪,猜透事情来龙去脉的时候,被帝王接连丢下几个惊天响雷给彻底吓傻。
风头无两,盛极一时的魏淑妃被贬为庶人,暂押寝宫,其母族皆被贬为奴籍,即可执行刻不容缓。
魏淑妃所出之子二皇子殿下过继到康王戚琰名下,从此同皇室再无瓜葛,从皇室玉蝶中除名,入王族族谱,由康王妃魏氏抚养。
康王的王爵虽没往上升一升,却可享有亲王俸禄,可执亲王仪仗。
付婕妤照顾皇长子不力,于御前咆哮失仪,惊扰百官外国使臣,贬为庶人,其母族落得同魏氏一族同样下场。
皇长子暂由贤妃代为抚养。
听到消息的人眼神很是茫然,完全不知该做出何等反应。
直到明喻颁下,一切都木已成舟,成为定居。
众人方缓过神来,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不过半天的功夫,头顶上这片天已变了几个色,动作之猛,执行力度之快,快到他们想不出半点应对方法。
说是风云变化一点也不过分,无声的硝烟比腥风血雨更让人惊惧。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心神不宁下,还没能将消息消化掉,皇宫内再次传来圣谕,东南、西北两地大获全胜,南征军已在班师回朝途中,西北军还在收拢残局,不日才能拔寨起营凯旋而归。
百姓们听到这个好消息,心中振奋,无不额手相庆,奔相走告,再顾不得闹得沸沸扬扬皇族、王族的八卦。
相较之下满朝文武大臣们心里却刮起了龙卷风,心里简直就是千头万绪,理也理不清。
西北捷报由恭王康煦亲自带回不可能有假,江南大胜消息却是由淮南王亲一骑快马千里送抵京城。
几息功夫捷报传遍整个京城,家喻户晓。
恭王、淮南王很快宣召面圣,被留在宫里吃过晚膳才准他们二人出宫。
淮南王、恭王二人喝到微醺,在宫门口别过,淮南王拇指婆娑着下颌,眸光里闪过一抹深意,翻身上马,直奔永宁国公府而去。
待一人一马消失在夜幕下,城门守卫在宫门口的侍卫一脸欣喜的抬起来,“啊”的一声,长叹道:“我终于见到了淮南王。”
另一侍卫颇为矜持,心中赞叹道:”好一条威猛的汉子。“
霸气且凌人的身形,挺拔如山岳的身姿,无一不让人心服口服,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无二,铁骨铮铮,血性十足。
城门守卫心中的难以压制的激动之情,当然没人去关心。
帝王此时的心情才值得众人去猜谋。
戚湛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的喝下王公公送来的汤药,接过宫人递过的丝帕,轻轻擦拭下唇角,目光平静的看着王公公小心翼翼的将玉碗放到玉制的托盘上,珍而重之的将托盘放进玉盒里面。
王公公轻声道:“陛下时辰不早了,该安置了。”
早睡早起,将身体调养好,石榴花才能早些结果。
王公公心中期盼已久。
亲自服侍帝王沐浴更衣躺到龙床上,王公公才倒退出去,轻轻的将宫门合上。
王公公回到永寿宫的时候,乔太后正抱着镇南王妃进献上来的寿礼爱不释手的摩挲着,瞧见王公公进门后,开口问:“湛儿歇下了。”
王公公应道:“奴才亲自服侍陛下就寝后,才敢回来见太后您的。”
乔太后勾了勾唇角,眼里俱是笑意:“今天捷报传来,湛儿怕是很难早早入睡。”
话音停顿了一下,接着道:“罢了,罢了,晚睡一日也无妨。”
边说边站起身,还不让人搀扶,自个儿抱着黄金匣子,犹如抱着世间最为珍贵的宝贝一样,脸上的笑容都溢了出来:“镇南王妃送的这个寿礼倒真送到哀家心坎里去了,哀家先前还一直犯愁去哪里寻历经千年风霜的经盒存放圣药,没曾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王公公笑说:“太后您洪福齐天,待南妃娘娘大胜回朝,定会心想事成。”
乔太后乐的直笑,好一会儿才堪堪收住,转身浑身却是笼罩在冰霜之下,冷声道:“你亲自陪康王妃走上一趟,让那个毒妇贱人死的瞑目些。”
王公公沉声应下,乔太后冷笑一声:“别让那两个贱人污了湛儿的眼。”
太后的意思说的再明白不过,这最后一面是不会让他们出现在皇帝面前了。
王公公领命,亲自领着康王妃去了魏淑妃关押的宫殿。
看着人走进去后,才回身前去付婕妤处,一杯毒酒将人送上了路,尸身交由跟随身后的内侍处置,又返回到魏淑妃处。
宫殿内的摆饰物件无一不精致华丽,富丽堂皇依旧,只是里面的人早已是物是人非。
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冷冷清清的,几根儿臂粗细的蜡烛看看将室内照亮。
康王妃魏氏似笑非笑的看着昔日高高在上,今天却成了阶下囚被捆绑在地上挣扎不已,嘴里“呜呜呜呜”嚎个不停的魏淑妃。
雪白的披风在地面上化过,康王妃唇角一弯,弯下腰拿开塞在魏淑妃嘴里的布团。
能够顺利喘气说话的魏淑妃先是“啊”的一声惨叫,接着怔愣住,声嘶力竭道:“怎么是你?”眼神厌恶的扫了一眼康王妃。
康王妃直起身,慢条斯理的拢了一下披风,将因为弯腰动作皱褶的衣裳抚平,淡笑道:“你以为是谁?”
“康王?”
“陛下?”
边说边又弯下腰来,挑起魏淑妃的下颌,啧啧几声,讥笑道:“你还没那么大的脸面,庶人魏氏。”
魏淑妃拼命的挣扎,想躲开康王妃纤长的手指,却又因手脚被粗早不堪的绳子捆绑住,行动不力,只能蹬着脚往后退,因动作凶猛,早失去鲜亮的华丽宫装再次添上伤痕,被磨破的地方,莹润的肌肤顿时裸在空气中,片刻功夫,点点殷红往下滴。
甜腥的血气味道在空中弥漫,康王妃嫌弃的皱了下鼻头,紧紧捏住她的下颌,在上面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轻声呢喃:“天理昭昭,善恶终有报。”
“我来送你最后一程,不亲眼看着你上路,我这颗心怎么也安定不了。”
康王妃如花般绚烂的笑颜,在魏淑妃看来却更像索命的黑白无常。
第一百一十三章
魏淑妃惊恐的眼神落到康王妃眼中,她却没半分动容,反而笑的花枝乱颤,眼中的笑意却并不达眼底,眼眸中流淌着显然易见的藐视,康王妃移开手指,用娟帕轻轻擦拭着一尘不染的玉指,抬头笑意在脸上凝结,煞气从眼角泄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同康王之间那些丑事,瞒到天下所有人?”
魏淑妃顿时瞪大双眸,一双眼珠子惶恐不安的转动着,整个身体在瑟瑟发抖。
康王妃神情冷漠的看着她拼命的想将头缩进屈起的膝盖中,冷笑道:“是不是认为没人来问罪你,有一线生机可活命?”
魏淑妃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睛都快要凸了出来,出口的声音沙哑不已:“不可能,本宫是陛下的宠妃,为陛下诞下皇子,陛下定会念着旧情,放我出去的。”
当日寿宴魏淑妃刚走出朝阳殿,便被人给直接捆绑了个严实,丢到她居所长乐宫。
直到此刻,她还抓瞎的很,并不清楚外面已是风云再起,翻天覆地了。
被关了一夜后,脑子都有些不清楚。
康王妃仿佛听到天的笑话,眼角都笑出了泪水,讥讽道:“恬不知耻,你与康王犯下弥天大罪,以贱种充作皇嗣,死一万次都嫌轻了。”
魏淑妃闻言牙关打着战,不敢去看康王妃眼里的恨意,拼命的摇头,康王妃发疯般的大呼起来:“你污蔑本宫与康王,二皇子的的确确是陛下的子嗣。”
对方这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执着,倒让康王妃心生出几分佩服,到底是有多厚的脸皮,才可以理所当然的说出这样让人唾弃的话来。
康王妃微微一笑,用手绢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康王?”
冷哼一声,冷冰冰道:“你心心念的康王此时都自身难保了,自作聪明的以为万事皆在掌控之中,却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早就落在别人的网中,不过是一直垂死挣扎的黄雀罢了。”
话音刚落下,魏淑妃立即抬头充满恨意的死死盯着康王妃,她拒绝相信康王妃所说的一切。
康王妃嗤之以鼻,嗤笑一声,这两人间的“真情实意”让她恶心到吐,魏淑妃咬紧牙关不再开口,只要陛下没有明发圣旨,她就还有机会翻身,从拾昔日荣光。
康王妃怎么会如她所愿,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平静道:“康王的如意算盘打的叮咚响,却没曾想这算盘刚拿起来,就注定了满盘皆输的下场。想借内务府总管钱永的手,收买皇后身边的宫人,在太后寿宴上毒杀皇长子,借机将皇长子同皇后一并除去。再给太后陛下添堵,来个一箭多雕,想法是很美好,只可惜现实却是残酷的,机关算尽,却毁在了所谓最为忠心的奴才手里。”
康王的这个局可谓万无一失,面面俱到。
倘若事成了,不仅可以除去皇后、皇长子,扫清障碍,助魏淑妃问鼎凤位,事后更可以放出风声,太后寿宴上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乱子,全因帝王己身不正,帝位来的不正当,喜宴才会出凶兆,这是上天在示警世人。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下,纵使百姓百官半信半疑,心底也会有所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