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是不会死的。”朱由检给了一个肯定的结论。朱由校这次是狠下了心,连自己的奶娘都亲手下了死诏,但是对于这个骗了他几乎大半辈子的人,一定要他生不如死地活着,才能解心头之恨。“虽然说除恶务尽,但是善与恶是要有对比,才能看地清楚。若是把恶都给弄没有了,那些善说不准也就是恶了。”
朱由检说的正是明史上,崇祯对于阉党处理的情况。崇祯对阉党之恨太深,几乎把底下凡是与阉党二字沾边的人都给弄走了,剩下的那些许多人都是光说话不办事的东林党,这可不是好事。朝政二字,从后来广为人知的明珠与索额图身上就能看出,制衡一词的重要性。
吴无玥对朱由检的大局把握还是十分的认同,朝廷之中没有阉党,也会有其他的党,要是一竿子打死了,谁保证剩下的一群人不会坐大。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党同伐异引起的党争。虽然在天启朝年间已经有着十分严重的打压事件,造成了许多的冤狱的发生,但眼下不是彻底拔除的好时机。不是他抱怨,留下的人多是东林一系的,这群人里面能做实事的人少,清谈之客太多。
“所以,连同客氏的死诏,明日对于崔呈秀一干人等的罪状也会在朝会上宣读。但是阉党之案不在大理寺、都察院、刑部进行,锦衣卫会全权负责,希声你要辛苦一下了。”
朱由检何尝不知道明朝厂卫的特殊地位。锦衣卫代皇帝掌管着“诏狱”,也就是皇帝是有判定重大案件的特权,由锦衣卫实行。从锦衣卫的卫所位置在洪武门的内右侧,对比三法司设在较远的皇城西北,就可以看到这种设定之初,锦衣卫是为了方便皇帝传召和控制。
然而这样独立于国家司法系统外的锦衣卫,若非眼下是关键时刻,而朱由检又相信雨化田绝不会与魏忠贤之众有纠缠,也不会受到他们牵制,要事急从权,那朱由检也不希望这样的特权泛滥。
雨化田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贴切地说现在算是乱世用重典,因为刑部尚书苏茂相、都察院左都御史曹思诚、大理寺左少卿潘世良,都是长期追随魏忠贤的人。要是真的让三司来议定案情,想要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干净,不知道也拖到什么时候。同时他们为了保全自身,也会降低逆案的规格。你想上面的人判的轻了,下面的人也能少受点罪。
如果没有自己出现,也许朱由检会广开谏言之路,挑选一批新的御史,然后开始让大家相互找茬。可是如此一来,很可能发生吴无玥担心的政治清算失控。
“隐之从大火中取出来的那些证据,我也跟进查证了。”雨化田是这次办案的关键人员,等到明日朱由检关于客氏的死诏一出,估计安静的日子就没有了,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这里面涉及的人员不少,先要将领头的人拿住,后面的一步步来。”
“不过有一件事情,隐之还是要事先告诉我,在洛阳遇袭中,那个半大小子你打算怎么办?重要的是,你们的谋划里头那只弩箭,究竟所欲何为?”
雨化田一直没有提起这个事情,就连朱由校现在也不知道当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暴民围攻被视作是魏忠贤的圈套。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吗?朱由检真的只是为了想要对付魏忠贤?他隐隐也有了一个猜测。
雨化田不相信吴无玥的计谋只是到了这一步,这人来历成谜,不该懂的都懂了,又怎么会简单只想要扳倒魏忠贤。“隐之前面曾说过,进了这个偏殿,我们三人之间没有君臣,只有你我。那作为一个替你受了箭伤的人,我总有些知情权吧。”
这下轮到朱由检苦笑了,雨化田什么时候也学了一手示弱了。虽然这样直白的问话与雨化田的风格不符合,但是朱由检莫名有一丝窃喜,他们终究没有因为身份的改变,而变得疏远。
哪怕理智上面,朱由检明白这也许是一次试探。
毕竟,雨化田已经统领锦衣卫,等到他开始审理魏忠贤一案,在朝中的威信必然上升,难保大家不将他视作第二个天子幸臣。自己对他的信任究竟有多少,决定了他走的能够有多远。
雨化田许是摸准了朱由检的心绪,他没有过于谨慎客气,反而继续追加了一句,“隐之,这次的素娥事件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凡事不一定都在掌握之中,小人物也会惹出大动静。你不能让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吧。”
想起素娥与杜澄,朱由检也是一阵唏嘘,他叹了口气说,“你的伤没有问题了吧,那几日我去找你,你一直都在忙,无玥的药都用了吧?”
吴无玥一看眼下的情况,就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又来了,这和当时在马车里头,朱由检亲自剥水果给雨化田的场景太像,都透着一股诡异。
雨化田这人能出什么大事,这些日子不都是生龙活虎的,哪里像是受伤的样子。再说自己的药那个药效,医术上他敢说大明还没有几个人能超出自己左右。皇上又何必眼中深藏着那股怜惜与心痛。
不行,这样的气氛,他撑不住,先撤了再说。
第四十七章:
“我已经没事了。”雨化田说的是自己在洛阳城外腿上的箭伤。现在想来洛阳城外的事情也没有都在朱由检的掌握之中,那天夜里的小孩子明显是意料之外的人,“那个李定国,你有何打算?”
李定国就是用弩箭给了朱由检一箭的半大小子。那夜,第一箭朝着朱由检射去的时候,雨化田危急中就扔出的绣春刀打偏了那一箭。但别看李定国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可他胆识过人,在一击不中的情况下,居然迅速地反应过来,还声东击西地对着朱由检与雨化田又接连射了好几箭。
雨化田手中没有其他的兵器,侧踢偏了朝着朱由检而去的箭头,但后来那支紧随其来的箭速度过快,才划伤了雨化田的衣物,而箭头锋利无比,根本不是寻常兵器,也就擦伤了他的小腿。雨化田也趁着这个空档,抓住了这只射中了自己的箭,反手投向了李定国,这一投比弩箭的发射速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噗嗤一下就刺穿了李定国的右臂,这下小孩的战斗力是完全没有了。
雨化田受的确实不是什么大伤,用了吴无玥的药,没有一两天就好了。
要说当时为什么不是一箭投向小孩的要害,雨化田也是有了瞬间的犹豫,他很少遇到七八岁的小孩会有如此胆色,所以才选择了只是立即止住他发动武器的右手。而在失去了弩箭的攻击之后,其他的人还真都不是雨化田的对手,几乎他是以一人之力抵挡百人之攻,这些人就像是被切菜一样,都被雨化田解决了,而那个李定国则被一同带回了京城。
“先放放他,让他在你家里住着,你那一箭都要把人家孩子的右手给废了,等养好了再说,现在就让他多读读书。”朱由检没有平白无故地救人的嗜好,不会因为对方是一个小孩,就救下一个对自己刀剑相向的人。可是偏偏这个人叫做李定国。
结合从小孩嘴里套出的话,朱由检肯定这个李定国就是他记忆中的那位。小孩说自己是陕西人,天启元年出生,家中的光景并不好,这些年来旱灾也没断过。今年年初的时候,家中父母因为饥荒与病痛过世了,他成为一个流民,一路上也扒着树皮过日子,翻过了不少的山,就从陕西到了河南境内,与这帮子流民呆在了一起。
明史上有一位李定国,也出生于天启元年的陕西贫农家庭。崇祯三年,他年仅十岁就加入了张献忠成立的起义军,李定国被张献忠收做养子。崇祯十七年,张献忠正式建立大西政权,李定国因为在义军中的战功卓着被封为安西将军。崇祯朝亡后,清军入关,张献忠率麾下大西军五十万北上抗清,却中了流箭而亡,大西政权亡后,李定国归顺南明,奋力抗清,镇守南边,云南一带一直视李定国为滇中的脊梁,后世章炳麟有言:愿吾滇人,毋忘李定国!
朱由检在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名字与身世之后,心中也有些疑惑,看来历史已经发生了偏差,要不然他一个小孩为什么会离开了陕西,随着流民到了河南境内。当然有些事情还是没有变,听说是截杀大官藩王的时候,他下手还是不轻。
可是这样一个人,朱由检不会杀了,此人的英勇从小就可见一斑,若是好好培养,日后必然能成大器。更重要的是由史可见,他对于社会矛盾的把握还是很清晰的,明朝亡了之后,是抗清的主力,没有道理放过这个人才。
话说回来,朱由检说的让李定国多读读书,不是看四书五经,而是让他多听一些天下的情况,不要想着造反给自己添乱了,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想的更加远一些,怎么稳定流民,驱逐鞑虏,保苍生太平。
把人放在雨化田那里,一定能言周教出一个更加非凡的李定国来。
雨化田没有意见,李定国虽然勇猛,但毕竟才七岁,这个时候的孩子还没有定性,心智上可以塑造的空间很大,他们对于是非对错,看人辨事还没有一条道走到黑。“先不说这个孩子了,这次因为多了杜澄与素娥两个变动,才让事情发展地更快了,你们不单单为了对付魏忠贤吧。”
“哎——”朱由检摇摇头,“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此事还要从土豆差点被下药说起。王承恩注意到了徐应元与青楼中人有过密的接触,就跟上了这个线索,然后发现了那些秘药都是从醉红楼里头流出来的,徐应元与背后的人接头也都是zai青楼里面,才会有了后来紧紧盯住醉红楼的大动作。
与此同时,魏忠贤当时希望信王快点入京,是想能把他被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管。
因为朱由校的病突如其来又病势汹汹,朱由检若是没有准备地入京,一定会受到魏忠贤的压制,所以吴无玥才献策,不如将计就计。在洛阳的中伏是他们提前谋划的布局,但那些人都是用钱财收买来的流民,就连流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他们截杀朱由检,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要杀的是当时的信王。而只有那一个弩箭,是朱由检事先提供的,为的就是以后嫁祸他人时所用。但是谁知道这东西被李定国使用了,也造成了朱由检与雨化田的轻伤。
如果李定国是第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那么后来杜澄把皇上气的病了又倒,这与他们开始安排的人也不一样。
朱由检当初推断朱由校的病虽然急,但是一定也会清醒,这个时候让他知道信王生死不明,那皇上的身体情况也会更加的不稳定,从而加快魏忠贤的动作。但朱由检是不可能收买朱由校身边的小太监,本来想要等消息扩散出去的时候,才让朱由校知道,谁承想杜澄却暗中下了狠手,一击就中地让朱由校彻底晕了。
紧接着就是素娥被假怀孕,这可是坑了魏忠贤的致命一击。
原先的安排中,朱由检不在乎这个假怀孕的人是哪个宫女,也不在意素娥是不是真的有了孩子。总之,在吴无玥救醒了朱由校之后,当吴无玥佐证朱由校是不可能有孩子了,那么结果必然都是魏忠贤与客氏在混淆皇家血脉。
但是第三个变数却正是素娥,她反咬一口,将魏忠贤与客氏的所作所为彻底地揭露,才让朱由校最终对那两人彻底地死心,从极度的喜爱,到了彻骨的痛恨。
事后,朱由检根据一连串的零碎线索有了一个推论。事情是从周冶决心要死的时候开始。
周冶是此案中唯一冤死的人,所有的阴谋要能自圆其说,都是建立在魏忠贤包藏祸心,故意唆使信王独自赶路,先一步回京进入洛阳圈套的基础上。而关键的那位假传圣旨的人就是周冶,他其实是雨化田的人,是整个事件的牺牲者。
周冶知道了自己在整个计谋中的重要性,大义赴死不是没有原因的。人若是愿意抛弃生命,不是出于强烈的爱,就是因为刻骨的恨。他对朱由检说效忠也有一些,但是不仅仅如此,更多的是因为魏忠贤曾经对他的迫害。
周冶家中的亲人都死绝了,死在了一场无妄之灾中,而源头则是有人想要为魏忠贤立生祠时,圈了一块地,他们正好占了那个地方,才被逼死了。而那些官吏还看上了临乡素娥的姐姐,强抢民女对这些人来说也算不了什么。杜澄家与素娥家走的很近,朱由检猜测他们二人很可能早就定亲了,因为对方想要强纳素娥的姐姐,就整垮了素娥一家,同时杜澄家也是受到了极大的牵连。于是双双家破人亡。
周冶、杜澄、素娥三人就这样认识了,他们一个加入了锦衣卫,一个入宫做了太监,还有一个则是做了宫女。为的不是别的,而是只有入了天下最诡异莫测的深宫,才能有机会扳倒魏忠贤,报仇雪恨。
虽然三人来京城,在宫中有了年头,都要四年了,可这样的小人物要出头太难了,何况是对付一手遮天的魏忠贤。但在他们要绝望的时候,周冶遇见了雨化田,他敏锐地把握住了一丝希望,而后证明他是对的,他入了这个局,做了最开始推动局势的必死之人。
这个时候,周冶把事情透露给了同样欲将魏忠贤一党杀之后快的杜澄与素娥,他们也决定推波助澜,给予魏忠贤最致命的一击。
皇宫中没有简单的人,杜澄选择了最恰当的时机,让天启帝被气晕,等他清醒之后不得不怀疑魏忠贤。而素娥所说的吴刚让她有了孽子,究竟是她主动设计还是被强迫已经不能分清,但是有了这个罪证,魏忠贤与客氏等人,就再无翻身的余地。
三条人命,换来了魏忠贤一众的彻底死亡,不是在朝局上的彻底被清算,而是三人太懂得朱由校的心理,只有让魏忠贤在朱由校心中死了,那么他就再也没有未来,恐怕到时候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其实,魏忠贤还不算真的难对付的人,没有了皇兄的信任与放纵,他就什么也没有了。”朱由检把前面发生的事情给顺了一遍,说到这里的时候看了一眼雨化田。锦衣卫的权力与东厂相似,没有了皇权的支持,什么都是空的。明朝有史以来,锦衣卫的头领几乎没有善终。
雨化田只是淡淡笑了一下,他不知道此生能不能善终,最坏就是与前世一样,那么他又何必去管身后洪水滔天。他许是一个赌徒,只是压上了全部,赌一把朱由检是个不同的人。
好像明知道不应该赌,却还是赌了。是想要登临高位,还是掺杂了不理智的小心思,将朱由检那些分不清真假的态度放到了心里。当权欲与情感纠缠在一起,他也不想泾渭分明,就怕看懂了真的自己。
总之,他不会像魏忠贤那么蠢,有过一个前车之鉴就够了。
朱由检看着雨化田的微笑,也没有多言,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最初的目标也不单单是为了魏忠贤。你一路与我同行河南,先不说灾害所造成了粮食歉收,也不想能瞬间做到吏治清明,而说在那个地方有个最大的硕鼠。不光是河南,整个大明这样的硕鼠也是不少,他们的问题一日不拿出一个对策来,我心中就一日不安啊!”
雨化田转念一想,知道了朱由检话中所指。还能是哪位,不就是福王朱常洵,还有像这个胖子一样的大明朱家宗室。
整顿藩王宗室!雨化田心中一跳,吴无玥这个计谋果然狠辣,是釜底抽薪,但也是火中取栗。
第四十八章:
因为锦衣卫介入了魏忠贤一众的清洗,整个京城的气氛都陷入了一片压抑中。光是京城里被抓到卫所的官员就不算少。朱由检也不是一声不吭地抓人,每次都把这些人的罪证给先拿来出来,这段日子每天上朝的时候,都能听到皇上又宣读了新版本的证据。这里面的精彩纷呈,让大家提心吊胆着,自己明天也许就是下一个了。
而就在众人以为事情会变成一连串的大清洗时,朱由检却是果断地停了下来,客氏被天启帝处死,首谋兵部尚书崔呈秀、宁国公魏亮卿、锦衣卫都指挥使侯国兴,又及他们结交的一党,包括提督操江右佥都御史刘志远、刑部尚书薛贞、工部尚书吴淳夫等十九人全部处决,而还有一批人的名单被公布出来,按照大明律降罪。